暗物质
<P> “很高兴遇见你。”他像一棵安宁的树,站在我对面。他轻轻地笑着,说。 <BR><BR>??从第二个街口。“是第三个吧。”“不是,是第二个。”对,第二个街口,你可以往左,走大概五十步。鞋店老板举起左手,缓慢而轻软地在光亮的前额上从左至右地抚摩--停顿一会。他说,走了大概六十步后。他把短暂白皙的左手从额头的右边移到左边。“是的,是的。”“我们经常经过那个地方。”他回头瞧了瞧那个剥着栗子的女人,转过头看我时隐瞒了一个短暂暧昧的微笑。在你的右边,当你走过那个街口,你站在那条街道的尽头。他把那个隐瞒在头皮下的微笑暴露出来。“像一片风干的兔子肉。”当时我想。这时我觉得身后有人轻微地喘息,我下意识的回头,但除了一丝角落里跑出来的风,什么也没发现。这时,他说,你可以看到一条喧闹悠长的街。 <BR><BR>??“那是一条喧闹悠长的街。”他点点怎么看也不像是头的物体。各种声音和气味交杂在一起,重合,游离,而后融为一体,像一条四处逃窜的蛇。突然,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蛇钻进每一个静止着时光的角落,回旋,流转。聚成一股蛇的洪流在人们睡眼朦胧的头顶呼啸着变成墙,角质,老人的记忆。卖鱼的男人红着胸膛,打开铁炉子。一队女人站在街上,迎着洪流,仰着土黄色的脸有节奏地拍打着头上的灰。“没有蜂窝子了。”男人揉着眼睛,把视线从漆黑的火炉子里拔出来。“你说的。昨天晚上你说什么来着。”“啪”穿着灰黑色灯芯衣躲在门背后够久了的小男孩往揩满鼻涕的手掌灌满力量,狠狠地拍在男人迟钝的屁股上,然后,蛇一般从门和门的间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女人的笑声和小男孩的笑声像蛇一样扭打在一起,在男人漏斗一样的耳朵里钻进钻出。男人直起身子,看上去应该是动怒了,但他又似乎知道我在观察他,他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愤怒去追赶小男孩或充满敌意地抬起头和我对视。他对着他的女人,他改变了话题,他说,明天我去给你买双高跟鞋吧。我突然羞涩地垂下了眼睛,我继续向前走,但我迷失了我的意向。我本来打算向那两口子打听的,或者我可以再回去,我应该找个人带路的--我害怕问路,那会使你在相信别人的谎言时走向深渊。我突然变得忧郁了起来,你知道的,我并不如此,一向以来,我并不如此,但那时,我突然变得像河水里的时光一样忧郁。气味中闪烁着冰凉而虚无的光,蛇的鳞甲,滑行,旋转,而后消失于虚无。男人的眼光像一条吞吞吐吐的蛇,伸缩着暗红的信子,打探着我的气味。蛇的气味从我的身体里缓缓地流出来。缓缓地,多么像我那时想起的第一个男人的微笑。我讨厌这样的气味,我对自己说,我讨厌蛇的气味。可那时,天知道,我自己都快变成一条蛇了。“你昨天晚上对我说什么来着。”当我渐渐靠进一个幽凉的小巷口时,背后的男人对他的女人说。“我们明天开始起程。” <BR><BR>??我甚至差点忘了我该干什么。卖鱼的声音和猪血的气味躺在空中拥抱在一起,一只黄黑纹路交叉前进的猫在青紫色的栅栏下一闪而过,短暂的黑光穿过洪流刮在一座果皮,煤灰和各种被人遗忘的物体堆集的小山上--快食饭盒上插着三双黄白色的一次性筷子,有两根看上去插得深些,又似乎本来就只剩下一截,果皮的里里外外洒满了黑得发慌的纸灰,还未燃尽的煤灰在旁边显出来自地下的阴冷,煤灰上孤零零地躺着几只塑料套子。一群伸着脖子的人叠在一起,围着一对互相打骂的夫妻喝采嬉笑。压在墙角的阴影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力量的旋涡,充塞着不可穿透的急噪懒散的欲望。他们堵死了我的去路。我不知道是继续向前,还是像在梦中一样及时结束和蛇的斗争。但一片畅游在气味之流的羽毛引领我走出了苦难的深渊。“当你走了大概九十一百步的样子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一片晒在太阳下的鸭毛。那白的,黄的,灰白的,灰黄的鸭毛曾在我多次迷失方向的时刻给我指点出一条光明的道路,让我重新看到了一簇簇生长在我脑海里的神明之光,是他们让我找到了人生的希望。啊,这样说起来,我也还是现在才意识到,那一片晒在阳光下的鸭毛对我的人生是怎样的重要。怪不得我多次经过那片神奇的地方时,我总是能感到我像年轻时一样对生活怀抱着希望,经过和那些善良而且充满无穷的智慧的羽毛的交流,我现在对我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热忱和信心,而信心对像我这样已经油尽灯枯的人来说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力量啊。”然后他向我挤了挤吊起的三角眼,又一次暴露出他深藏着的暧昧的微笑。“一般的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的能力呢,这完全是因为她的帮助啊。”他把安放在额头上的左手放下来,然后又把右手轻缓地在胸前绕一圈,温柔地安放在额头上面。“年轻人,不要急噪啊,要学会领悟,不要随便对其他的事情抱有那样的好奇。”“老贼,是时候了。”“请问,您指的具体是什么呢。”年轻人,路在前方,不能走错一步啊。 <BR><BR>??“是啊,路在前方,不能走错一步啊。”两个女人从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辩的老女人对红头发的年轻女人说着,红头发女人不时地点点头,满脸慎重的神情:是啊,他的失踪也是因为没有看清脚下的路啊。“可你不知道,这也是命运啊。”老女人说完这句话,用干瘪的眼神瞟了瞟我。 <BR><BR>??羽毛浮在空中。阳光像黎明时的叹息轻轻地洒在羽毛的每一根纤质上面,仿佛虚无内部的镜子。羽毛的前半部分闪烁着灰黑色狡猾的光,而后半部分则是淡淡的鹅黄色,羽毛的尾部向着太阳的方向,微微卷曲,像无法挽回的声音指向虚空中的某些点。我果断的转身。由于来自那片神奇的羽毛的启示,我果断的向左,转向一条更加幽深阴凉的小巷子。 <BR><BR>??是了,应该是这里了。一座有着海蓝色玻璃窗子的房子结束了这条小巷前进的方向。海蓝色的玻璃窗子勾搭着煮熟的蛇肉一般惨白的墙砖掩盖着房子里的蜥蜴。命运。横冲直撞的蜘蛛。“你真的是……”他说。我同意地点着头,衰弱地晃了晃脑袋。我走近一个正在拨弄着一只白猫细长发亮的胡子的老女人的身边。“请问,是这里有……吗?”她放下手中的活,她转过身子:唉,世事总是如此艰难。 <BR><BR>??“我……” <BR><BR>??她把我带到二楼的一个小房子里。“我……”到现在为止,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当时,她放下手中的活,她转过身,她那还有着少女一样红晕的脸盛放着慈爱的笑意。她轻绵绵地对我说:“年轻人,我等你很久啦。”我还没来得急怎样观察这干净得异乎寻常的房子。房东老太太打开一扇结有蜘蛛网的门,对我说:“年轻人,不要急噪啊,该来的就会来的。”我放下手中的包,若有所失地打量着房子角落里静静张开的缝。一只若无其事的壁虎,压着看上去一片荒凉的肚皮不急不慌地挤了进去。老女人撇了撇嘴唇,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你应该知道的,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啦,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命运在等着降临在你的头上吗,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你这样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怎样去领悟命运。”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受了欺骗,我鼓起勇气,我说,那您认为命运是什么呢。她突然急了。她提高了声音,说:“难道你还不愿意正视你的命运吗。你看啊,那条正在翻滚的河,等候在河的两旁细碎的笑声--那可不是你的命运。”老女人把房门钥匙递给我,满脸慎重地说:“不要对任何事情都保持着那样的好奇啊。”然后扭过头注视着我对面的房门,暴露出似乎隐藏很久了的暧昧不清的微笑。老女人下楼时,对面的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一些蛇一样冰凉滑腻的物质从门缝里蜂拥而出,在空气中抽动,发出低沉细小的“嘶嘶”的声音。一片明亮的反光——来自虚无幽深的眼——在门缝后面像水纹一样扩散。然后门又重合在了门框上。什么都消失了。 <BR><BR>??晚上我睡得很舒服。第二天下午起床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房门是开着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细心,或者,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东西的突然提示。我还找不到怎样辨别。但现在我知道了--晚上,在我潜入梦境之后,可能,也在我正进入梦境之时--我还有一些模糊的意识。一团淡淡的影子眼望着我低声叹息。然后就是墙,眼前的影子,渐渐地强迫我在某种可以适应的情境--咬蛋糕,或吃甘蔗的松软的声音中沉入河底。 <BR><BR>??晚上,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在墙壁倒退松塌的声音,和楼上年轻女人洗脚时双脚摩擦--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是我终身苦难的根源--发出的声音--狡猾地纵横交错,像两只恩爱的麻雀在缠绵悱恻--之中死睡过去。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的时候,寒冷粘稠的夜风会死劲把我从梦境里拉到它眼皮里,这时,如果还有一两颗星星在颤抖地倒退,那真是对我有了莫大的恩惠,这样我就会懒懒地转过身体,继续沉睡。但如果没有星星,或是它们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恶狠狠地直逼我的窗口,好象要灭了我的眼睛,此时,对,就在此时,墙壁就在传出所有墙壁中生存的动物互相撕咬时的尖叫声,有些声音如果我仔细分辨,我就知道是蛇--“嘶--”,是蜥蜴--“吱--”,是蝙蝠--“叽--”。但有些声音我不仅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我也不知道怎样描述。比如:“--。”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在这样的声音中,我无所作为。我不敢开门放走他们是因为我担心那些比这种声音更可怕的东西趁机而入,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我能隐隐的感觉到一些确实存在的端倪--我没骗你,我都成这样了,我还骗你干什么。所以我只能在那种声音的威严中起身。我在这狭小的不足四平方米的的房子里做着各种可以放松自己的诸如肌肉啊,精神啊等等的动作。腾挪跳越,仰卧起做,皮肉按摩,关节活动。终于有一个晚上我所做这些动作的数量和速度与墙壁里跑出来的像一堵堵牛皮糖糊成的墙的声音达到了某种内在的平衡。这虽然出于我的需要,却不是他们所愿意得到的结果。于是,有一天半夜,当我的各种运动开始进入他们所规定的节奏时,突然响起了的敲门声,那中暗合着节奏的声音像某种尖锐的物质沉闷地锉上我的脊背,让我的气机一下子像只被扎穿肚子的螳螂——泄得干干净净。“咚咚--咚--咚咚咚”。我屏住呼吸,全身戒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所有抵抗,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指挥着浩浩荡荡的声音的洪流不急不躁地,志在必得地在我那不足四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横着冲,竖着冲。突然,像魔术师的双手那样令人惊奇地生出许多纤细明亮的丝,许多绿色的,青苔味道的力量安静急速地旋转,形成一个个明亮细小的旋涡。“虚无的力量,”房东老太太从喉结里释放出来的词义附在她轻柔矫健的脚步上,一起消失在楼下,“不要急噪嘛,年轻人要学会领悟生活的真谛。”我在恋恋不舍的夜风中舔舔嘴唇,心想也是的。然后就又充满安宁地回到了早已变得寒冷而艰涩的床上。 <BR><BR>??“你也遭遇着同样的诱惑,”他用力地眯了眯眼睛,想把正在慢慢长出来的青色的细须压制住,“当你回头——看见那片来自深渊的光亮时,这时,你已经步入了一个陷阱……,但那也是你我的命运啊。” <BR><BR>??“真不敢相信,”我点点头,“但确实如此。可以肯定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BR><BR>??我被某个人,也许是某些东西窥视。当然,我更愿意说我是不小心闯人了某些力量的中心。一天中午,我打开门,正好对面的门也打开了,不过这次我没有看到海藻一样阴冷的力量掌握我的意愿,他们,是的,他们仿佛藏在了某个不起眼但一直在透露着威胁的巢穴里。住在对面的是个女的。面容苍白——像某种风干透明的树脂——她舒展了空旷的面容对我轻轻的笑了一下,笑容疲惫,一无所有。然后门又被悄无生息的掩上了。那天晚上,我没有看见能够像树脂一样脆响的星星,也没有听到像糊浆一样的动物地合奏,那天晚上,我睡得无比的安宁。“我再也不会睡得如此安宁了。这些该死的耗子,蟑螂正在温柔地抚摩我的身子。” <BR><BR>??第二天晚上。我想我中邪了。“你是真的中邪啦,”他有时摆弄着越来越苍劲的根须,“和我当时一样。”他忍不住想笑了,耸动着平滑的肩膀,但笑声卡在喉咙里,像一只想挤出笼的鸟,用力扑腾扑腾着,一些细碎的皮屑蟋蟋蟀蟀地洒落在我们俩还称得上是脚的脚背上。这个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躺下,起身,又躺下,又起身,星星也站得很远,掉进来的风压在我身上,像冰凉的手掌把我使劲往回推。声音突然就起来了,蜥蜴——蝙蝠——蛇——耗子——“嘶--”——“吱--”——“叽--”——汹涌坚硬的河流将我按倒,淹没——有时却又突然归于无声。 <BR><BR>??第二天下午,房东又来敲了我一次门,反正又是讲些诸如不要急噪,要学会领悟,不要满足,要勇于探索啊之类的。说完又用吊起的眼皮瞟了瞟我的对门。这时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传了上来,然后她就急匆匆地像跑下去了。消失在楼梯口前还不忘用充满意味的眼神暗示了我一下。我仿佛领悟到了些什么似的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样她才心满意足的消失在男人凄厉的呼唤声中。 <BR><BR>??那天晚上,我对对面女人的看不到尽头的房子充满了一种不可遏止的好奇——她一定隐藏了些什么,而这些东西正在决定着我的命运。“那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摆了摆压制不住地从眼睑上伸出来的细须,“我也住在你昨天还住得很舒服的房子里,每当我一不小心瞟住了对面那条有意无意释放的缝,她探出头,或者,她的难以言喻的头就挂在脖子上,她对你微微地笑,我像你一样感到自己的视线被某种强烈的力量吸引,那时我经常想起我刚进这条街时,街口那个老男人对我将过的话——他也同样对你讲过的,他说要我们不要急噪啊,要学会领悟啊等等。可这都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像树脂——像蛇皮一样的面容粘在墙上就像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我是从背后的窗户爬进来的,就像你刚才爬进来一样,她躲在墙角一个正在安静地张开的缝隙里,我刚一落地就发现了那个缝,然后才发现她像蜘蛛盘在蛛网上闪着幽静的光。她对你微微地笑着,苍白透明的面容像件被拧干的衣服,在你眼前飘飘荡荡。” <BR><BR>??“是啊,是啊,”我连忙摆摆还有着一定热度的右手臂,“刚才我跳下窗口时,我是先看到她的,而没有先看到你,我刚才还以为你是一截发了霉的铁柱子呢,她慢腾腾的直起身子,舒展着一排排的皱纹对着我笑。” <BR><BR>??现在,我那因惊讶而略微变形的面孔从她那像镜子一样明晃晃的面孔中走出来。这时,我突然感到一种命运即将实现的恐惧,我下意识地想移动脚步,但我突然发现我动不了——首先是一条,然后是越来越多蛇一样阴腻的力量从黑暗中的各个方向钻进我的脚板,像抓住一根根救命草一般,在我的血液里打着纠缠不清的结,把我牢牢的钉在了地板上,正如他所言,我也将变成一棵树了。“你现在是不是感到一种安宁,”她在天花板上倒吊着不是很长的身子,摇晃着,对我说,“你看啊,你将会和他一样获得幸福。” </P><P>文章写的很好。</P>
<P>请问文章到此结局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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