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从私生子到世家子——《破译金庸密码》拾遗
“蔡德忠道:‘本会的创始祖师,便是国姓爷,原姓郑,大名上成下功……我们天地会,又称为洪门……我洪门尊万云龙为始祖,那万云龙,就是国姓爷了。’”(《鹿鼎记》284页),这里金庸采纳的是章太炎、陶成章、萧一山诸先生的观点,认定天地会始祖万云龙就是郑成功,陈近南当然就是陈永华了。不过史学界另有一种观点更具可信性,他们认为万云龙的真实身份乃是当年长林寺长老达宗和尚。在《书剑恩仇录》中,金庸虚构了一个乾隆年间的江湖第一大帮派‘红花会’,由少林弃徒于万亭一手创立,‘红花会’的原型说到底还是天地会。对比一下两会创始人‘万云龙’与‘于万亭’的名讳,都有一个‘万’字,而‘于’‘龙’互通,越过龙门,‘于’(鱼)可化‘龙’。至于‘于万亭’的那个‘亭’字,对应的怕是天地会的标志物‘红花亭’吧?
康熙十三年(1674年)甲寅吉月二十五日丑时,陈近南招集英豪,在红花亭歃血联盟,此即天地会成立之由来;并择于八月十五日,在木杨城兴兵祭旗起义。万云龙为主帅,陈近南为军师。时至今日,海外洪门开香堂时,必定以“红花亭”居中,置于香案最高位置。
万云龙、陈近南红花亭聚义时,奉崇祯太子朱洪竹为王。而《书剑》中的‘红花会’,在于万亭之上,同样虚拟了一个更高的精神领袖称作‘红花老祖’的,也是姓朱:“(骆冰)高声喝问:‘红花老祖姓甚么?’余鱼同只得答道:‘红花老祖本姓朱,为救苍生下凡来。’(三联版92页)。”
如此说名解字,是否过于穿凿附会?好在拆字解构、穿凿附会本来就是天地会的优良革命传统。例如天地会那句“木立斗世知天下”的口号诗,洪门兄弟自己解释道:‘木’字系指顺治‘十八’年,‘立’字系指康熙‘六十一’年,‘斗’字系指雍正‘十三’年,‘世’字系指乾隆‘三十二’年。
近‘红’者赤,金庸沾染模仿天地会这套把戏,也非不可能。
万云龙、于万亭皆为特立独行的豪杰之士。金庸虚构的于万亭形象,尤其古怪,把老情敌陈世倌的三子家洛拐带离家,抚为己子,而陈夫人徐女士居然也同意了,偌大一个陈阁老家族,为找寻走失的三少爷,苦苦寻觅了十二年……
1955年,金庸为报纸写连载小说《书剑》时,不是这样子。旧版《书剑恩仇录》中,于万亭与邻舍徐家姑娘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徐女士后为豪势所迫,嫁陈世倌为妻。雍正暴死后,刺客执行雍正遗命,要杀陈世倌夫妇,于万亭潜入陈家救人,在徐惠禄房里连守半月,竟与徐惠禄私通,生下陈家洛。
纯以小说论小说,这是金庸最失败的修改,得不偿失。所得不过令于总舵主的形象更显‘高大全’,却也更加虚飘,丧失了旧版的丰满血肉。尤其这一修改把许多原来合理顺通的情节转为昏乱不通。
然而,我还是极力赞成金庸的这一改笔,原因,在小说之外。
《书剑》写的是金庸故乡浙江海宁的故事,牵涉到太多人事、感情问题,如果不改:
[ 一 ]对海宁陈氏不敬。陈氏与查氏,同为海宁乃至江南甚至海内大族。金庸家族(查氏)多出文人学者,号称‘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陈氏则多有名宦能臣,有“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之誉。《书剑》中,金庸借乾隆之口,为海宁陈氏‘痛说家史’:“你海宁陈家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三百年来(指明清两代——刘按),进士二百数十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抚、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异数。”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居然与叶二娘私通有子,这样写,还不算太失格,毕竟玄慈其人,出于小说家的虚构,如果金庸笔下让少林初祖菩提达摩或六祖惠能也冒出一二个私生子,那就太胡闹了。
于万亭固然是虚构人物,陈世倌却是历史人物。《清史稿。陈世倌传》:“高宗即位,起左副都御史……六年,授文渊阁大学士。世倌治宋五子之学,廉俭纯笃。入对及民间水旱疾苦,必反覆具陈,或继以泣。”金庸对历史上的清官能臣从来都抱持一份敬意,况且自己同乡先贤,凭空给陈阁老飘下一顶绿帽子,未免太恶搞了罢?
陈氏、查氏数百年共居一邑,相互间总有姻娅因缘。金庸少年时的同学、朋友应该不少陈氏后人,其间有些甚至是金庸的远亲,这样描写他们的祖先,过了。虽然,在金庸撰写、修改《书剑》的20年间(1955--1975),除了极个别特权分子,国内(包括陈家)无人得睹金庸小说,但金庸在感情上总会觉得欠欠的。
[ 二 ]对海宁徐氏不敬。
旧版中,陈夫人的遗书是由陈家洛的保姆瑞芳交予陈家洛的:“上面写的赫然是他母亲的字迹,祇见什么‘半生伤痛’,‘仅为儿耳’,‘威逼嫁之陈门’等等一些零碎词语,还有些字是上下文不相连续的,什么‘硖石沈氏之’,‘妇道云’……”
于万亭原名沈有榖,而他又与徐姑娘自小邻居、青梅竹马,可知:金庸把他们的家乡设定为海宁县硖石镇。
硖石有姓徐的吗?
有啊,例如……徐志摩。
徐氏亦为海宁大族,家世不及查、陈二姓煊赫。徐志摩自称“我查过我的家谱,从(明朝)永乐以来我们家没有写过一行可供传诵的诗句。”,海宁三户,查氏多从文,陈氏多从政,徐氏多从商。
[ 三 ]对金庸自己的母亲不敬。
海宁查氏与陈氏累世通婚,只是我的推测。查、徐二姓通婚,就不是猜测了。金庸的母亲就出身硖石镇徐家,是徐志摩的堂姑母。《书剑》这样描写徐家的祖姑奶,对亡母稍涉不敬。
尤其,金庸在《书剑》中,融入了自己对母亲的孺慕思念之情。所以修改时他必须为陈夫人徐女士改名。陈世倌的妻子确实姓徐,名灿,字湘苹。
但旧版中的陈夫人,既不叫徐湘苹,也不叫徐潮生。叫做:徐惠禄。
最早金庸是用自己母亲的名字为陈夫人徐女士命名的,金庸母亲姓‘徐’,名‘禄’。
金庸在《书剑》连载完之后,可能越想越别扭,于是,把陈夫人的闺名改作‘潮生’。
“潮生”之名,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黄药师自度的《碧海潮生曲》,以及桃花岛积翠亭上“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的对联分明都与这两句诗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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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拙贴《破译金庸密码》:
http://v35.blog.sina.com.cn/control/writing/scriber/article_edit.php?mode=1&blog_id=4b03b2330100062e
金庸的亲情观,让人费解
他从四十年代离开老家赫山房之后,再也没有回去瞧一瞧。按说,回祖宅看一看,是应该的。
http://zjnews.zjol.com.cn/05zjnews/system/2007/08/10/008688618.shtml 谢谢阿牛,刚看完了。
唯一的解释(不一定对):51年父亲被枪杀,对金庸伤害太深,赫山房是故居,却也是伤心地。
文中也谈过:在上世纪50年代初,金庸和良楠的父亲作为“反动地主”被处死了,“赫山房”搬入了十来户人家。查家两堂二十几口人居于堂屋后面的几间小披屋里。“赫山房”东改西拆的,遭到了严重破坏。1958年,“赫山房”被当作生产队的食堂,堂屋被打穿,木头镶板被拆,用泥巴垒起大灶做大锅饭,屋里的许多家具被搬走,围墙的砖被拆下来去修建商店。这样,老房子和里面的家具越来越少了。到了60年代,书房里的书、金庸坐过的大书桌,用过的笔砚被当作“四旧”全烧了,砸了
当然,现在已‘修复’,假的,还是原来的家吗?燕子来寻故垒,恐怕也难相识了罢? 劉兄“破譯”的好!
我準備於近日再重讀一遍《書劍》,以便進一步體會個中奧妙。
提到“殺父之仇”、“毀屋之恨”,不知金老當作何感想。。 书剑,连城最能流露出先生对故人的缅怀了. 原帖由 赤霄 于 2007-8-18 04:42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劉兄“破譯”的好!
我準備於近日再重讀一遍《書劍》,以便進一步體會個中奧妙。
提到“殺父之仇”、“毀屋之恨”,不知金老當作何感想。。
对党应该是不恨的把,否则何至于北上外交部求职?
回刘兄
大陆法律对于先人名誉的保护一般限于三代。而台湾过去对死人名誉的保护,没有限制,黄帝都能受保护。所以韩愈后人能够打赢韩愈性病官司。香港的法律更让人惊讶,《大清律例》在香港一直适用到1971年才废止。 东野:很久不见了,问好。
写第一部小说尤其要调动一切可调动的人生体验,尚学不会怎样在小说中隐藏自己
狼泡狐狸,急眼了 阿牛:
老父被杀事在北上求职之后。51、50年。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
案子是由一句诗引起的:‘退之食硫磺,一?迄不痊“(记不准了),韩愈所服,应该是五石散,当然,也可能是红铅。
《大清律》?我的天!!
不过再想来:清律也比北边的法律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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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窗提供了马大勇先生《金庸小说考据一束》:
陈家洛之母姓徐名灿,字湘苹,世家之女,能诗词,才华敏瞻,并非如本书所云为贫家出身。笔记中云:“京城元夜,妇女连袿而出,踏月天街,必至正阳门下摸钉乃回。旧俗传为‘走百病’。海宁陈相国夫人有词纪其事,词云……”
案:此段文字系书末注释。小说可以虚构,注释则是作者引历史真实以与小说情节相比对的。可是此处以“海宁陈相国”指陈家洛之父世倌,故以徐灿为陈家洛之母,这犯下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
经核查,注释中所谓的“笔记”系指钮琇所撰《觚剩》,徐灿事见于该书卷四《燕觚·燕京元夜词》条。《觚剩》刻成于康熙年间,可见这个徐灿不可能是乾隆时人物陈家洛的母亲。
那么《觚剩》中的“陈相国”是谁呢?稍检文献,即可知此人是指明末清初之海宁人陈之遴,而不是乾隆朝之文渊阁大学士陈世倌。陈之遴(1605-约1666),字彦升,号素庵,崇祯十二年(1639)进士,清顺治九年(1652)拜相,新朝制度,多出其手。因所谓“结党营私”,顺治十三、十五年两次被流放沈阳,约卒于康熙五年。徐灿为其继室夫人,湘苹其字,又字深明,江南吴县人,其词特擅胜场,有“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陈维崧《妇人集》)之誉。徐灿生年不可考,卒年在康熙十八年(1678)以后。近叶嘉莹先生主编、中国书店出版社梓行《历代名家词新释辑评》丛书,于清代词人入选五家,湘苹《拙政园诗余》其一也,其造诣可知。
我很奇怪的是,金庸先生于清代文史用功邃深,又稔熟乡邦文献,此注中乃百密一疏,将明末清初人误为雍正、乾隆时人,前后相差近百年,实为罕见之“硬伤”。而此书流行近半世纪矣,竟无人为指出,亦可异也哉! 老父被杀事在北上求职之后。51、50年。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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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金父亲哪一年被枪毙的,我不清楚。
不过老金对党确实不恨啊,80年代以后表现的舆论都是拥护党
好像他说过他父亲的死,是历史大环境所至,在那种政治环境下,被镇压是在所难免的。 原帖由 曾阿牛 于 2007-8-18 10:24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对党应该是不恨的把,否则何至于北上外交部求职?
阿牛說的有理!
這正是讓一些人搞不明白的地方,讓一些人敬佩金老的地方,也是讓一些人詬病乃至大罵老金的地方。
我也不太理解金老的複雜心情,所以用省略號一帶而過……
現在想想,虧了當初他的求職被拒,否則……嘿嘿…… 兩起事件孰前孰後,衆説紛紜。
但感覺還是如劉兄言,求職在前,殺父在后,否則真的有點太不通情理了。
無論如何,老金是保住了!
這是大大不幸中的大大幸!老天縂算開了點兒眼,保我中華一脈。。
當年的國之棟梁都該選擇離開。與其在那片土地上噤若寒蟬,坐以待斃,不如在他鄉重整河山……
現在想想,當年被西方強盜們搶走無數國寶固令人痛心,但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畢竟,東西還在,縂比讓那群數典忘祖之徒毀了強。人才也是一樣。。 北上是1950年,父亡于51年4月26日。
金庸的民族主义情绪一直很狂热,只要能使中国再次强大,他可以认同各种代价,(年轻时)甚至自己的生命。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老父主动送上祭坛,但事情已经出了,金庸会自我解喻:这是民族复兴道路上必需的牺牲,所以‘不恨’
可惜,祭坛上贡品已经太多,上帝仍然背对华夏 至于“80年代以后表现的舆论”,那是因为他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丁点希望。 附:
虚竹——白居易《池上竹下作》:“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白居易还写有一文《养竹记》:“竹心空,空似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者。”
‘竹解心虚’四字,在《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向洪七公解释她那碗‘好逑汤’时,已经用过了:“竹解心虚,乃是君子……。”(三联版429页)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虚竹小和尚既非嘴尖牙利,对‘厚黑学’也缺乏研究,不过,虚竹之‘虚’,就是‘腹中空’。
‘腹中空’未见得一定是坏事,《道德经》:“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虚’,故能容物,而无崖子、童姥、李秋水三高手毕生的功力,唯虚竹得之。
谢逊(附:凌退思)———‘金毛狮王’的名讳,真正称得起‘虚怀若谷’。姓‘谢’,名‘逊’,二字皆具‘谦退’之意。谢逊又字‘退思’,典出《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狮王前半生意气风发吞吐风雷,后半生则归于平淡,一‘退’再‘退’,‘退’至僧寮,这才静坐常‘思’己过。
‘谢’‘退思’,‘凌’也‘退思’,‘凌退思’三字意涵与韩愈的名字相似。
韩愈,字退之。子曰:“过犹不及”,‘愈’,就过了,所以要‘退之’,进三步,退两步,正是韩文公的狐步舞。
凌退思之‘凌’,与‘愈’涵义接近,high了,‘过’了,就应该‘退’。
清朝末年有一位任兰生的将军,其贪婪与荆州知府凌退思大人倒有一比,此人曾任安徽凤颍六泗兵备道,光绪十一年因贪渎被革职,回乡后花了10万两银子(相当于四千万元人民币)建造了江南名园‘退思园’。
NND,要真有白银十万,回老家起一座大宅子,然后再进行深刻的自我检讨,慢慢‘退思补过’,何等惬意!
刘国重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uguo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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