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海棠夜无香 发表于 2007-9-6 15:25

碧落红沉——解玉砂

注:一篇短文,请各位大侠们指教!


碧落红尘——解玉砂

      碧落天,凤微阁。
      阁内只见纱帷垂地,屏风九叠,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处,仅一缕不知名的香气,缭缭绕绕,分屏拂帐而来,嗅上去极为舒服。
越椒瞥了一眼门边的玉制凤凰沙漏,轻轻舒了口气,便捧了一个沉水香的镌玉五凤托盘,纤纤巧巧的穿过重重帐幔,来到阁深处的怀璧轩外。
      她站在白玉阶下,垂眉轻声道:
      “灵枢堂呈进未时的药。”
      少顷,一只春葱般的素手卷起轩前的岫玉珠帘,帘后现出一张清雅如水的少女的脸来,她瞅了一眼玉托盘上一个小小的白玉瓶,笑道:
      “越椒你可来了,采薇正念着你呢。”
      越椒抿嘴一笑:
      “若不是那丫头挑剔,也不用这么险险的挨着时辰过来。燕容你听听,一味四枚龙眼,偏偏还非得莆田林家的——我只听闻林家老爷养出了两个探花郎,却不晓得探花家的龙眼也跟着身价百倍。”
      燕容微微一笑:
      “你可是不知道,那林家的龙眼总共四尺高的一株,特特的养在定窑青花碎瓷的花盆里,一年到头只用冬天里塞外运来的雪水浇着——林家老爷眼中除了他那两个探花儿子,就数这株龙眼最金贵,连家里人都是碰不得的。”
      越椒咂舌:
      “怪不得灵枢堂的靳堂主之前一直说这是趟难差,还真是为难他了。”
      燕容轻笑:
      “再难,也是他的本分;况且一趟下来,还有了两个探花郎的大舅子。”
      越椒也一笑。那靳言枫跑了一趟莆田,虽然差点在林家失血而死,谁道后来竟被林老爷相中作了东床快婿,把林家三小姐许给了他,再有月余就要成婚。
      燕容瞥了一眼堂下的沙漏——是个和门外一模一样的玉制凤凰——向越椒招招手:
      “时辰到了,进来罢。”
      越椒低头进了堂内,燕容手一松,那岫玉珠帘便又低低的垂了下来。
       
      怀璧轩,第七层楼的暖阁内。
      燕容打起帘子,越椒方捧了托盘要进去,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为什么非得要吟歆去南疆不可?就为了那朵泣椤芍药?你明知道吟歆最怕的就是被那里的黑冥宗发现——”
      女子的声音宛如珠玉相碰,琮瑢清越,虽然话中带了怒气,听来却依然动人。可她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低了不知多少倍的声音打断:
      “我要她去,自有我的理由。”
      那声音若非专注倾听,便低到根本听不见。可是如此低的声音一响起来,那女子却立即不再说下去。
      越椒垂眸站在进门的屏风后,心里为难着该怎么把药送上去。幸好那女子听得门帘一响,便不再争执,隔着屏风问道:
      “什么事?”
      越椒绕过屏风去,应了一声“呈公子的药”,这才抬头。
      偌大一个暖阁里,仅置着一榻一案一几,几上一只镂纹香炉,袅袅的散出香气。只不过这怀璧轩暖阁内仅有的四件事物,连同地面,用料都是上好的蓝田玉溪暖玉,唤作“蓝田碧”。此玉号称“玉中极品”,寻常富贵人家自是难见,就算是世代显贵望门,一方拇指大小的“蓝田碧”篆印,也是视为传家之宝,珍而重之的。若是他们看到在此间的“蓝田碧”居然用作地板,被人毫不在意的踩在脚底,恐怕要痛心疾首,斥之为“暴殄天物”罢。
      暖阁窗边,一个黄裳女子握剑而立,风华嫣然,绝色的脸上还带着一份怒意。这女子便是凤微阁试玥堂第一璧师——沈流岚。越椒唤了一声“沈姑娘”,沈流岚对她点点头便仍看向窗外。越椒知道这位沈姑娘为人清傲,也不以为意,自捧了托盘向内走。
      轻纱玉帘之后,一个白衣白裳的弱冠公子,正斜斜倚在那张“蓝田碧”琢成的榻上,指间拈了一枚紫水苍玉的发簪,细细的拨那香炉里的香灰。暖阁内光线幽昧,那伸出去的一只手却是修长清晰,白得似乎隐隐要透出光来。和那只手一比,紫水苍玉的发簪简直就是块廉价的石头。
      如此一个尊贵清逸的少年公子,长长垂下的衣袖上,却赫然系着一个铃铛。每当衣袖微动,铃铛便随之叮咚作响,甚是悦耳。只不过那铃铛非金非玉,却不折不扣是个铜铃铛。
      试问天下谁人能信,一个把“蓝田碧”踩在脚下的人,身上唯一的饰品,居然是个平凡至极,连寻常人家小儿女也不会在意的铜铃铛?
      可就是这枚铜铃铛,已被贴身带了整整四年。
       
      越椒走上前去,轻声道:
      “公子,灵枢堂呈的‘七雪檀苏散’。”
      白衣公子闻言抬眉一笑,淡淡道:
      “是么?真是难为了枫儿。”
      沈流岚本已闭口不言,听到这话气又上了来:
      “亏你还知道难为了他?枫儿对你如此忠心仰慕,你却忍心让一个十九岁大的孩子跑到浦田林家去送命!若非那林老爷看到枫儿的金错刀,认出他是已故义弟指腹为婚的独子,枫儿的命岂不是要丧在四枚龙眼上?”
      白衣公子面上丝毫不见怒色,依然淡淡地:
      “枫儿不是安然返回了么?况且又完成了父母的遗愿。”
      沈流岚哼道:
      “枫儿无事,是他命大!纵然是你碧落公子萧倦玉,手下的人也不会人人有这么好的命!吟歆这次去南疆,你敢保证她也会和枫儿一样安然返回么?”
      萧倦玉摇摇头,柔声道:
      “我不敢保证——或许她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
      他顿了顿,仍是那低低淡淡的声音,“可我要她去,自有我的理由。”
      沈流岚气得一时语塞,半晌道:
      “好,好,你萧倦玉说的话,反正天下没人驳得回去,我也不和你辩,明天我就和吟歆一道去南疆!”
      她跺了跺脚,就向门外走。
      萧倦玉也不拦她,只是说道:
      “昨夜我已吩咐下去,命她骑了凤微阁最快的马,连夜启程。”
      沈流岚蓦然停步:
      “你——”
      萧倦玉道:
      “泣椤芍药,花期仅有半旬。花不待人,不得不赶。”
      沈流岚气急反笑:
      “好一个碧落公子——吟歆跟了你十二年,却比不得一朵泣椤芍药;枫儿也只值四枚龙眼!我本来以为你是无情,现在却知道你根本是无心!这瓶‘七雪檀苏散’,都是枫儿的血——你就喝得下去?”
      紫水苍玉的发簪定了一下。
      片刻,萧倦玉转头淡淡对越椒吩咐道:
      “倒了罢。”
      越椒大惊,唤道:
      “公子!”
       
        未完待续……

七星海棠夜无香 发表于 2007-9-6 15:27

也怪不得越椒如此失色。这味“七雪檀苏散”,是凤微阁“云间九秀”之一,人称“灵台素手”的世间第一神医终离采薇呕心沥血、历尽三载苦思所成,配药又耗去了足足半年。前几日靳言枫终于携得最后一味龙眼返回,终离采薇把自己关在灵枢堂的药房里整整七日,今日午时方才大功告成,总共仅得了这小半瓶。
      采薇曾有言,此一味药,若无大变,可保萧倦玉七年性命。只因萧倦玉之宿疾乃先天不足,非人力可为,就算“七雪檀苏散”如此珍罕,却也不能除去那时不时呕血的病根。
      旁人都暗想七年太短,但萧倦玉听了却微微一笑,对当时初入凤微阁的沈流岚说道,即便七年,已是多了。
      越椒想起公子当年那话,言犹在耳,心下一痛,丝毫不减当年。
      她不敢再想下去,手里越发紧紧捧着那玉托盘,哀声唤道:
      “公子——”
      萧倦玉却是仍旧去细细拨那香灰,好像倒掉的只是一瓶水,而不是保他七年性命的灵药。
      当萧倦玉不说话的时候,就说明他已下了决定。就如沈流岚所言,萧倦玉说出来的话,天下还没人驳得回去。她越椒不过一个凤微阁的小丫头,人微言轻,说话又什么时候有过分量?
      越椒想让暖阁外的燕容去唤采薇来,或许公子看在采薇费心三年半的辛苦上,能改了主意。可是公子既没唤燕容,燕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擅自进来的;而公子没让自己出去,自己也是万万出不得这扇门。
      越椒愈想愈手足无措,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再看向门口的沈流岚:
      “沈姑娘,婢子求求你,让公子喝了这瓶药吧,这可是、可是……”
      她本想说“这可是我家公子七年的性命,难道沈姑娘不愿公子活得久一点么?”,但凭自己的身份怎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便只能“可是、可是”的嗫嚅着。
      沈流岚立在门口,半晌不语,似是在犹豫。好大一会儿,只见她头上珠钗一动,竟是微微侧过头来。
      越椒心下一喜,方要说什么,这边只听得“叮”的一声清响,手上便是一轻。越椒心下乍然冰凉,闻声看去,玉托盘上瓶已不见;便在同时,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团黄影在窗边闪过,倏地消失;随即一声“流岚”响起,又有什么“啪”的落在地上。
      越椒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她定下心神再看时,萧倦玉正俯在窗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焦急;沈流岚踪影全无;地上一只紫水苍玉的发簪,已然断成两段。
      原来萧倦玉见沈流岚似有悔意,即刻用手中的紫水苍玉发簪将玉瓶击出窗外;沈流岚恰好回头看见,情急之下跃窗而出;萧倦玉却没料到她会为了一瓶药拼命至此,再想拉住她时却已来不及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等到萧倦玉唤得一声“流岚”掠至窗前,那击飞玉瓶的发簪才险险落地而碎。
      待得越椒明白了一切,不禁心里一声惊呼扑到窗前:天哪,沈姑娘她,居然就这么从怀璧轩的第七重上跳下去了!要知道碧落天本为山名,凤微阁坐落在极险峻的无回崖上,而怀璧轩所处的位置,恰好是无回崖的最边缘处——怀璧轩窗外,便是万丈深渊!从这里跳下去,就只有一个“死”字!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萧倦玉之所以把玉瓶击出窗外,也是至死不回的意思,哪知道,沈流岚明知如此,还是跟着跳了出去!
      越椒向下面看去,浮云如带,氤氲上腾,目之所及之处,却哪里有那一抹黄色的身影?
      
      窗边。
      萧倦玉怔怔俯瞰着深渊里云雾缭绕,不知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悲是喜,或者,干脆已经无悲无喜?流岚啊流岚,你既愿为我至死不回,又为何不愿信我?我在你的心目中,当真是如此无情无心的人?
      若真是无情无心倒也好,胸口却生生的一阵剧痛。
      萧倦玉眉头一蹙,雪白的衣袖上便多了一抹鲜红。
      越椒神色大变:
      “公子,你又——”
      萧倦玉瞥了一眼衣袖,轻描淡写的说道:
      “莫要担心,死不了人的。”
      话一出口,便看见了袖上那枚系了四年的铜铃铛。
      萧倦玉一怔。
      四年前,正是沈流岚初入碧落天的时候。
       
      那一日,雪落如羽。萧倦玉披了一袭白裘,在凤微阁檩香榭檐下观雪,心里却想着手中那叠承影堂的纸文——江南十三省的苍海派余党尽已降伏,共计八百一十三人——他萧倦玉不是神,要把这凭空多出的八百余人安置的妥妥当当,也需要耗去极大的心神才办得到。
      这么想着心事看着雪,他就不知不觉地阖了眼。
      若不是耳边一阵铃铛响,或许就此一睡不醒也未可知罢?
      采薇曾言,虽然萧倦玉时常呕血,但毕竟时日已久,倒还可以受得;反而是这般不经意间睡去最为危险,一不留意就过去了。
      幸好有沈流岚移步去拾那飘落在地的纸文,引得剑绦上铃铛响动,这才在无意间留住萧倦玉的一条命。
      也是自那日起,沈流岚剑绦上的铃铛,便系在了自己的袖上。
      可如今,铃铛在袖,伊人在何?

未完待续……

七星海棠夜无香 发表于 2007-9-6 15:32

      萧倦玉收回目光,以手加额,闭目低声道:
      “你要的东西还没拿到,就这么放弃了么?……也罢,总归我是知道的,等我一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给你送过去罢……”
      那声音渐转渐低,几近于无。
      越椒只听得萧倦玉低低自语,并不明白那话的意思;但听到那声音,整个人却不寒而栗!那声音里居然不带一丝生气,尽是黯淡,寂灭,空旷,绝望,如同一个死了的人!
      一个虽然活着,但是心已死去的人!
      越椒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淹没了自己。她突然有一种预感,那个淡然从容,眼眸间隐隐含光;惊才绝世,谈笑间令天下人不敢仰视的碧落公子,似乎已经随着什么的逝去而一同逝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萧倦玉忽然听到越椒微微颤抖的声音:
      “公子——公子!”
      颤不成声中,似带着巨大的喜悦!
      萧倦玉睁眼向下面看去,向来自信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云雾依旧蒸腾缭绕,但那一渊深深浅浅的乳白色之间,分明有一抹明亮的黄色若隐若现,就如同朝阳试图破云而出般,渐渐扩大——
      “流岚,是你么?”他低低自语。“终于、还是决定要把东西拿到再走么?”
      他微微一笑:
      “我,会一直等着你来拿走它。”
       
      沈流岚果然回来了。
      “所谓无回崖,也不过如此。”一个转身,沈流岚已从窗外跃回暖阁内,稳稳的站在她原先站着的地方。虽然从头到脚全是乱七八糟的枯叶断枝,好端端的一件黄色衣裳也拉扯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她的表情仍是那么清傲,就好像不是跳了一回崖,而是从大户人家里做客回来一样。
      越椒激动地话都说不完整,如同死里逃生的是她自己:
      “沈、沈姑娘!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流岚向她点点头,丝毫没有因衣饰不整而狼狈的样子。而且,这次还对她开口说话了:
      “你去问问终离姑娘,这‘七雪檀苏散’,冷了还喝不喝得?”
      她一扬手,那个雪色的小玉瓶就飞到越椒手里。
      越椒大喜过望,全然忘了规矩,不待萧倦玉说话便慌慌张张欢欢喜喜的跑掉了,一路上只听得下楼梯的声音从七楼延续到一楼。
      反倒是萧倦玉,已经完全恢复如素,就那么衣袂飘飘的站在窗边,静静看着沈流岚的一举一动。
      直到越椒的脚步声消失,这才低低淡淡唤了声:
      “流岚。”
      沈流岚微微一笑,傲然道:
      “怎么,堂堂碧落公子萧倦玉,也没料到我能回来罢?”
      萧倦玉不语,拿过一袭白色的长袍,给她披在身上,遮住那破得不成样的衣裳;再看沈流岚那清傲的表情,仿佛头上不是枯叶而是王冠,眼底便藏了一丝笑意,伸手把她鬓边的几片枯叶拿了下来。
      沈流岚本来脸上冷冷淡淡的,忽地抓住了萧倦玉的衣袖,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
      “你又呕血了?”
      萧倦玉淡淡道:
      “不妨事,你也知道,这是惯常的了。”
      沈流岚心里又痛又气:
      “昨天不是也——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把药倒掉!”
      萧倦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不是说,这药是枫儿的血,喝下去便无情无心么——我自然要倒掉它。”
      沈流岚放开他的衣袖:
      “现下可不行了,你非得喝这药不可。”
      萧倦玉挑了挑眉:“为何?”
      沈流岚又恢复成清傲的表情:
      “这药里不仅有枫儿的血,还有我一条命!这么贵重的药你若不喝,简直连人都不是了!”
      萧倦玉似是苦笑了一下,随即正色柔声道:
      “你放心,就算我不喝这药,也不至于明天就死。”
      沈流岚看都不看他,神色冷冷的:
      “依我看,你随便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死——你莫忘了,你答应给我的东西还没给我,那东西我七年以后要,你若在之前病死了,我向谁要去?”
      萧倦玉似是全不在意她言语中的尖锐狠毒,淡淡一笑,笑中竟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
      “我是不会死在这病上的——杀人偿命,动刀者必死于刀下——我既杀了这么多人,便从没想过会安安稳稳的死在病榻上。”
       
      嘴里说着这些话,萧倦玉拈起那碎成两段的紫水苍玉发簪,微微叹了一声:
      “玉是好玉,可惜向来都是玉碎瓦全。”

                                                                                                                全文终

ps:另有碧落红沉——紫石砚,9J连载中……

尔雅 发表于 2007-9-6 21:14

好看~好华丽的武侠文哦~~
MM继续把紫石砚也发来呀~~~
好奇流岚七年后想要的是什么了~~
不过,这个读来更有点像爱情哦~~:fg :fg

雨洛城 发表于 2007-9-7 22:36

喜欢这里面的所有名字,嗯,文字华丽~~~
期待后续~~~~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碧落红沉——解玉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