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江湖梦
一引子残月如钩,映照着少年手中的长剑。
剑长三尺六分、宽三指,在月光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少年双手托剑举过头顶,仰天厉啸道:“十年光阴没有白费,我终于练成了。云天满、风浩古你们这两个狗贼把脑袋洗干净,等本少爷来割吧。”
少年发出阵阵狂笑,凌厉剑气以他为中心飞速凝聚,剑光跳丸般一闪,仿佛化为一柄无边的巨剑,向前飞斩,飞沙走石中百年老树已轰然倒地,少年长发飘舞、杀意凛凛,仿若黑暗中嗜杀的魔神再世。
二祝寿
三月二十二的武阳城,到处是劲装策马的江湖好汉。浮白居、明月楼、笑风轩这三处武阳城内最大的客栈都已挂出“客满”的木牌。毕竟“擒龙手”云天满云大侠的五十岁寿辰是江湖中的一件盛事。所以哥舒蒙虽然是初次来到武阳城,跟着那些江湖好汉也很快就来到了兰雪山庄。
出武阳城东门五里,穿过百余米的狭长山道,眼前豁然开朗、耳中有隆隆水声,再走十余步,一条如腾龙般的瀑布从离地二十余米的山腰狂泻而下,坠落入足有五十丈的宽广河流中,发出巨响。水流如护城河般,将河流中间的兰雪山庄团团围绕,庄内面积约十余亩,东西狭长,仅在庄园南面有一木制吊桥凌空架于水波上,成为进出山庄的唯一要道。
吊桥以百年古藤为主干,再铺以木板,走在上面虽然颤颤悠悠却也别有一种新鲜感。
刻有“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诗句的古朴门柱旁,站着一粗豪汉子和十来名家丁正在迎客。和哥舒蒙同行的二十余人中有熟识的老远就大打招呼:“赵大哥。”这粗豪汉子正是云天满的大弟子赵雷。
哥舒蒙随着人流进了庄,不禁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庄园内分为东西两部,中间以复廊相隔,廊壁花窗,沟通整个庄园的景色,东部为轩馆,以庭院建筑为主,曲廊环绕着亭院,加以花木石峰点缀,从曲廊空窗望去令人不相信人间居然有如此景致。西部以山水为主,地底喷泉居中,假山、花木及建筑环绕其间,并建曲桥、水门,天下奇石堆叠而成的假山,山虽不高却是峰峦洞谷起伏不群,与树木山亭相映衬。
主人的寿宴大厅是东部的听雨榭,那是一座东临瀑布,南向庭院,右为吊桥流水,左有亭轩洞壑,可容纳三百人的大厅,占尽最佳地利。
在厅前接待的方脸壮汉是云天满的二弟子独孤宏,他将哥舒蒙安排在左边的第四张桌子坐下。同桌共有三名年青人,既是同龄同道中人,互相一通名号自然很快就熟捻了。
面白高瘦的蜀山派弟子洪奈问道:“各位仁兄可知为何今趟给云大侠祝寿的年轻人特别多吗?”
黑黑壮壮的葛民山皱眉答道:“听说云大侠有过誓言,一过五十,就要金盆洗手,归隐山林,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手持阴阳扇、自做潇洒状的铁扇会少会主严简飞,啪,将扇子一收,轻声笑道:“洪兄所说的莫非与云大侠的师兄风浩谷有关?”
洪奈一拍桌子道:“严兄果然是消息灵通。”
哥舒蒙道:“是一剑荡平泰山九寇的风浩谷大侠吗?”
严简飞哗的一下又打开了扇子,扫了一眼同桌三人,接着道:“可不就是此人!江湖传言,风大侠的千金会在云大侠寿宴上挑选东床快婿。无怪乎少年豪杰来的如此多。”
哥舒蒙转眼座中,果然以年轻武士居多。好多前辈级的老者旁都有一两名青年伴随,看情形,不是儿子就是得意门生。
葛民山呵呵笑道:“却不知这风小姐是如何的模样?”
洪奈轻声笑道:“葛兄回过头去,不就知道了吗?”
众人的目光都被刚走进大厅的少女所吸引,那少女大约双九芳华,高挑个,柳叶眉下的大眼睛秋波一转,满大厅的人都在心中暗道:她在看着我。原本喧哗嘈杂的大厅,顷刻间静得只剩下些泥塑木偶。
少女身边的老者轻轻咳嗽了一声,众人耳中大震,仿佛受到当头棒喝似的回过神来,都尴尬不已,大厅中一时咳嗽声此起彼伏。
少女转头对老者笑道:“爹的咳嗽传播得好快啊?”
那不怒自威的清癯老者干笑道:“小丫头别古灵精怪的,让大伙儿笑话。”
“哈哈哈,风师兄,三年不见,若轩这小丫头都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啦。”一个老者从大厅旁的小房中大笑着迎了出来。
哥舒蒙仔细打量着父亲的好友、此间的主人-----------“擒龙手”云天满,只见他身形魁伟,腰板铁直挺拔如松,若非两鬓有星星点点的斑白,简直与四十岁的壮汉无异。
那少女向云天满笑道:“云师叔,你又取笑若轩了。”神态娇俏宛若向父母撒娇的小女儿。
云天满抚须大笑,正要说话,身旁紧随的英俊少年上前抱拳道:“小弟狄扬见过云师姐。”
在座众人皆是一惊,“血狼剑”狄扬两年前被云天满收为关门弟子,一年后,击斩鬼教教主连惊城于昆仑、以一敌三大败无影三剑、风头之盛一时无两,被誉为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风若轩语笑嫣然道:“狄师弟的大名我是久仰已久,却是初次见面,师姐送你一点东西做见面礼吧。”欺霜赛雪的右手掌中一粒朱红色的丹药在轻转。
云天满笑道:“狄扬还不快快谢过,这是医谷圣药能辟百毒的天阳丹,这可是份重礼啊。”
狄扬却道:“师姐的好意狄扬心领了,但此种灵药还是师姐自己傍身为好。小弟用到的机会实在不多。”
风若轩听得狄扬话语中的十足傲气,也不以为意:“狄师弟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云天满大手一挥:“好啦,人来得差不多了,大伙儿都入座喝酒吧。”
座中二百余人齐声回应,庆寿宴拉开帷幕。
酒红如血,一股桂花的幽香扑鼻而来,众人未饮便醺然微醉仿佛置身桂树丛中,无不觉得心旷神怡。
云天满旁边的一长须老者喝了一口酒后,起身问道:“天满弟,老秦有一事不明,此酒明明是桂花酒,可酒为何不是琥珀色而是红艳如血呢?”
云天满不觉大笑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秦越老兄倒是提了个好问题啊。有谁想得其中的道理,老夫送他美酒十坛。”
众人哗然。四下张望却是无人应声做答。
洪奈见哥舒蒙微笑之间似乎成竹在胸,便轻声问道:“哥舒兄难道知晓其中的道理。”洪奈的声音虽轻,奈何云天满的耳朵更灵,目光一闪瞬间瞥见哥舒蒙:“原来是你小子,哈哈,那老云我只好输出这十坛美酒了,因为在桂花酒中加入葡萄酿制出红玉桂花酒的这种方法,是你老爹哥舒海量教我的,老酒鬼没来吗?”
哥舒海量是酒国至尊,号称“万杯不醉”,对酒类的酿造、品评收藏都是江湖第一人。众人更觉杯中酒的香醇。
哥舒蒙起身答道:“家父腿疾不便,特令阿蒙前来为前辈祝寿。”
云天满长叹道:“老酒鬼的腿还没好吗?距上次在你家喝酒一转眼又过了六年,当年的毛头小子阿蒙现在都已经是名捕了,光阴似箭啊。”
风浩古在旁插话道:“原来贤侄是侦破游侠居三尸奇案和雾隐噬人案的神眼名捕哥舒蒙啊。”
神眼名捕,听得这四个字,座中有人眼中寒光一闪。
三血酒
酒会的气氛终于愈发热闹,江湖汉子的豪爽在美酒的浇灌下,化为此起彼落的酒令声。
身形佝偻的花匠老张蹒跚而来,交给云天满一张折叠的纸。
云满天接过一展开,脸上徒然变色,稳如山的双手不可抑制地抖动着。他抬头和旁边的风浩古一对视后,瞬间又变得笑容可掬,只是那眼中已毫无笑意,流露出的目光犹如鹰隼见到猎物般的锋锐如刀。
这一切被坐在侧对面的哥舒蒙看得非常清楚。
云天满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告罪一声,起身向后院走去。片刻后狄扬也起身去了后院。
哥舒蒙微笑着对座中三人道:“小弟喝得有些肚胀,先去方便一下。”说完也走出大厅。
大厅众人依然在笑谈纵饮中,直到半个时辰后,云天满还没有回来,风浩古不满道:“云师弟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把朋友晾在这里,自己却是不知去向了。”
风若轩俏笑道:“不如我去瞧瞧师叔和师弟躲到哪里去了?”
赵雷接口道:“风师伯,不如我来领路,也顺道让师妹在山庄内游玩一下。”
风赵二人刚走,长须老者秦越摇晃着通红的脸笑道:“主人不在,我们正好多喝一点啊,风老弟,来,我敬你一杯。”举杯却发现杯中没有酒,顺手从桌底提上一小坛红玉桂花酿,拍开封泥,开始倒酒。
酒红。
如血。
秦越放下酒坛,举杯欲饮,杯中美酒却无风飞转,一双阴鸷的蛇眼寒芒一闪,秦越以为自己眼花,摇头眨眼想要看个清楚,只听得嘶的一声轻响,咽喉一阵剧痛,紧接着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半分,直挺挺地向后便倒,他最后嘶吼出四个字:氓山之蛇。
氓山之蛇,体细似线,行游如风,奇毒无比,性嗜美酒,入酒化为无形,为天下五毒活暗器之首。
厅内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红线般的光芒在桌上飞速游走。
铿。
剑寒如雪。
一飞冲天。
咄。
一条红线状细蛇的七寸被长剑牢牢地钉在酒桌上,细尾不住抽动,盘旋缠绕向上,直至剑柄。
厅内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对风浩古的剑法赞不绝口。
独孤宏俯身去看秦越,发现他已经满身胀红毙命于地了。在师父的寿宴上发生如此变故,饶是他平日里精明强干,一时间也想不出妥善之策。
厅中众人纷纷质疑道:“酒里怎么会有氓山之蛇?”
座中暗器圣手“漫天飞星”叶成道:“看此氓山之蛇的长度起码已是十来年的老蛇,而此蛇没有好酒供养着决无可能活得这么久的。”
此语一出,座中众人更是议论纷纷,场面一时大乱。
哥舒蒙走了过去,仔细地看了酒坛子和桌上的菜盘和位子,正要抬头问话,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两声剧烈异响。
一声仿佛少女洗完澡赤脚踩着了冰冷癞蛤蟆的胆战心惊的尖叫。
另一声是充满愤怒和杀意的吼叫。
风浩古听出了那是风若轩的尖叫,更不打话,向后院飞掠而去。
独孤宏也惊道:“是大师兄。”
大厅中众人一阵混乱,独孤宏站起身来道:“大家请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又转头对同桌三人道:“请诸兄代为看顾全场。”话音刚落,身已如疾箭飞射而去。
后院园景以山为主,占地不过一亩半,然咫尺之间,千岩万壑,环山而视,步移景易,山上古木新枝,生机勃勃,翠竹摇影于其间,藤蔓垂挂于其上,种植有青松、翠柏、紫薇、玉兰。万树城碧,花气袭人,自有一番山林野趣。主屋天地阁是一座三开间的重檐八角轩阁,出檐高挑,外部形成回廊,庄重质朴,围柱间有坐槛,再以实心竹筑造一复廊,蜿蜒曲折,使三间轩室连成一片,错落有致,浑若天成,又可通过复廊上图案各异的漏窗八面观景,使园外之景与园内之山相得益彰,自然地融为一体。
然而这一切都已是被眼前的惨状破坏无疑。
风浩古、独孤宏、二人赶到天地阁时,风若轩和赵雷还呆立着。
片刻后,闻声而来的哥舒蒙也急跑而至。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天地间正充满着澎湃的生气。而狄扬的生机已断。
一柄利剑从狄扬的后颈处刺入,直钉在轩阁的大柱上,剑刃割断了他的气管和颈动脉,在刹那间夺走了他的生命。微昂的头和暴瞪不暝的双眼显示出狄扬的不相信和不甘心。可以想象那一剑是多么的快稳准狠,以狄扬的身手居然连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鲜热的血喷洒染红了四周的同时,顺着气管流入淹没了他呼救的可能。
扑通。
风浩古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风若轩慌忙上前扶住:“爹,小心啊。”
风浩古摇摇手苦笑道:“不碍事的,人不服老也是没用啊。”
哥舒蒙在那一瞬间瞥见风浩古双眼通红如血。
独孤宏急问道:“师父呢?”
赵雷摇摇头:“没看见。”
天地阁中央那间是云天满的书房,独孤宏推门进去时,里面一片凌乱,整柜子的藏书七零八落地丢弃一地,师父最喜爱的青玉镇纸也被人以惊人的掌力震碎成粉末状。
哥舒蒙抚摸着书桌上的几道剑痕:“好厉害,仅凭剑气就能入木三分。”
风浩古红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所有的剑痕、掌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独孤宏从散落一地的藏书中看到了一张纸:“奇怪,这是什么?”
其余四人一齐望向他手中的纸,那是张最普通的白麻纸,诺大的纸上只有两个鲜红的大字:十年。
风若轩问道:“独孤师兄,这只是很普通的纸和字,有什么奇怪的?”
赵雷道:“师妹有所不知,我师父是从来不用白麻纸,他老人家一直都用‘墨香斋’的山纹水流纸和碳素砚墨,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变。而且所用的字体也不相符。”
哥舒蒙见‘十年’二字红艳夺目,用右手食指轻轻一刮,居然立时沾了一缕。哥舒蒙将食指放在鼻子前一闻,一股怪异得令人作呕的甜味,他肯定地说道:“是血。这两个字是用人血写的。”
其余四人立时变色,没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绝不会用人血写字这么变态。
哥舒蒙终于明白在酒席云天满徒然变色的原因了,确实没有人能在生日的时候收到血书而不动容的。
突然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好了,索桥被人毁掉了。”
赵雷和独孤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兰雪山庄庄口。
山庄仆人和宾客二百余人已经围在那儿,望着对岸兴叹。
山庄的管家对赵雷和独孤宏道:“小人听到风铃传音过来时,索桥已经被毁落入水中。”
哥舒蒙在旁问道:“什么是风铃传音?”
独孤宏答道:“在索桥上每块木板下都挂着铃铛,有一条传音索从桥一直连接到山庄的巡视处。一旦有人走过,山庄仆人立时便会赶来迎接,最近的巡视仆人距离索桥不过五十余步。”
风若轩问道:“那风吹来也会响铃的啊。”
哥舒蒙答道:“风声吹动是铃铛是同一节奏响起的,而人的走动则是有不同节奏的变化。”
赵雷正在那边大声道:“请各位朋友先回大厅喝酒,等索桥搞好后,大伙要留要走,悉听尊便。”
有人大声问道:“那需要多长时间啊?”
独孤宏答道:“三日之内就可以了,在这段时间里,兰雪山庄的美酒佳肴就请大伙儿尽情享用吧。”
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这还差不多,我们就当到这儿游玩啦。”
人们渐渐散去,赵雷刚才派遣去看山庄备用木船的仆人急急地跑了回来。
五人见他的表情就已知道结果了。
果然仆人说道:“庄内停系在水面的三艘木船都被人割断绳索,顺水漂走了。”
赵雷怒道:“让老子抓到你,不让你生不如死,老子做你孙子。”
风若轩望望水面道:“找个水性好的,游到对岸去应该可以啊。”
独孤宏苦笑着从旁拔了一根小树,丢进水里。
长四尺的小树一入水,原本平缓的水面下暗流涌动,一个个小小的旋涡如水鬼的鬼爪般瞬间将小树无声吞噬。
看得风若轩和哥舒蒙目瞪口呆。
独孤宏摇头道:“这是条很罕见的旋涡流,水性再好也无法泅渡的。”
哥舒蒙突然看见近岸水中有好象一道红光闪过,忙从旁拔了一根长十余尺的竹竿,向下插入水中。
竹一沾水,好象有一股怪异的吸力将竹竿向下急拽,哥舒蒙借力向下飞刺,自觉已经触及那道红光后,双手猛地使了个长枪诀中的挑字劲,水中的旋涡被破,发出哗的急响,竹竿如旗杆般一竖朝天,上头挑着一件大红的褂衣。
赵雷和独孤宏脸色煞白,大惊道:“那是师父的褂衣。”
二人急奔到岸边,俯身瞪大眼睛望向水中。
碧水深寒,倒映着二人焦急万分的脸,再无一物。
二人对着东流碧水大叫:“师父、师父。”声音淹没在隆隆的瀑布中。
大红褂衣平铺在地,可以清楚地看到左边近心处有一破洞。
风浩古铁青着脸喃喃道:“好刁钻的剑法。”
赵雷和独孤宏都已看出褂衣上的破洞宽三指、裂口平整,确是利剑所造成;而破洞下大上小,分明这一剑是从下以极其古怪的角度飞撩而上。这种剑法大异常道,二人将江湖中的使剑高手在脑中筛了个遍,也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哥舒蒙细细看了看从水中拉上来的断折桥索道:“凶手应该还在山庄内。”
风若轩疑道:“那凶手毁了索桥是为了让人无法追到他,他怎么可能还留在山庄等我们去抓呢?”
赵雷也道:“如果凶手还留在山庄内,他为何要这般费劲跑到对面去毁掉索桥,勉强说他故布疑阵,让我们认为他已经逃走了也还说得通,可是索桥断裂后凶手又是怎样回到山庄呢?”
哥舒蒙摇摇头道:“这些我也没有想通,我只是根据索绳上的断痕推断的,你们想想,如果凶手是要逃走,他当然是面对山庄斩断索桥,出于人的自我保护本能,那断痕应该是从下向上倾斜,可这绳上的断痕却刚好相反,是从上向下倾斜。我想没有人会傻到已经到岸,却要站在桥上斩断索桥,再跳上岸去吧。”
赵雷和独孤宏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哥舒兄,你是名捕,这庄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且现在师父失踪生死未卜,三师弟还离奇丧命。在武阳府的捕快过来前,就请你主持大局。”
哥舒蒙点头道:“好吧。就请赵兄、独孤兄、风前辈和风小姐先把庄里的人都聚集在大厅,我先在这边看看。”
四人离去后,哥舒蒙弯腰在岸边的草木丛中仔细地寻找了好久,当他找到一棵青松旁时,终于眼睛一亮。
哥舒蒙回到大厅时,全庄的宾客仆从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
哥舒蒙眼睛一转,目光盯在那身形佝偻的花匠老张身上:“老张,你交给云庄主的那张纸是何人送来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老张勾屈着身子答道:“老奴是在后院侧门的花径上拣到的。老奴虽不怎么识字,但庄主的名字我还是认识的。”
哥舒蒙对风浩古问道:“风前辈,请问你和云前辈认识多久了?”
风浩古虽不知其意,还是答道:“风某和天满一起拜师于‘掌剑双绝’凌豪师尊门下,到如今已是三十余年了。”
哥舒蒙话锋一转,再问:“以风前辈和云前辈三十年交情,应该知道云前辈生平有什么仇家,特别是十年之前所结的仇怨。”
风浩谷沉吟道:“人在江湖飘,谁没有三五个仇家,云师弟武功高,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自然是惹来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嫉恨,其中与云师弟说得上有血海深仇的有两人,一个是海南剑派的魔雨剑邓品,他的独子邓无何采花无数,被师弟以擒龙手击毙。另一个是四海帮帮主东方见,他的弟子班黑,嗜杀成性,被师弟废去了武功,不过这些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至于十年前,风某和师弟还没有分开,当时江湖中的朋友赏脸,把我们称为风云双侠。那一年,我们在仙霞山遇见号称‘十步一杀,予取予求’的大盗甘墨雷,正在抢掠还要杀人。我二人上前阻止,不料此人武道修为之高实出我们意料之外,我二人都身负重伤,机缘巧合下才侥幸杀了他。甘墨雷临死前还叫嚣他的家人会为他报仇的。”
哥舒蒙道:“那前辈可曾打听此人家中情况?”
风浩古道:“据说此人当时有一个十几岁的弟弟,不过我们都没有见过此人。甘墨雷死后,他的弟弟也失踪了,大概是因为怕以前被甘墨雷杀死的家人前来报仇吧。现在想来当年甘墨雷所施展的纵情剑法也是以刁钻奇诡见长,和此次凶手的手法很相似。”
哥舒蒙又转头问兰雪山庄的仆从:“那些桂花酒原来是存放在何处,特别是云庄主旁边的酒坛是谁负责堆放的?”
仆人中一矮小汉子颤抖着道:“小人阿福,庄中的酒水制作和分发都是小人负责的。而庄主那一桌是庄主自己摆放的。桂花酒原来存放在地下酒窖中,而酒窖的钥匙也是小人随身带着,从未离身,所有桂花酒都是今早才搬到大厅。我可没有在酒中养蛇啊,借我老虎胆我也不敢啊。”
赵雷在旁喝道:“阿福,哥舒捕头问你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地说。”
哥舒蒙左手一举,止住了赵雷继续的威吓,柔声道:“阿福,你好好想想,你把酒运到大厅途中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阿福呆呆地愣了好一会,摇摇头道:“除了庄主外,没有遇见别人。”
趁着赵雷走去办事,哥舒蒙以巧妙的套问法问出了兰雪山庄中众人的基本情况:狄扬两年前拜师门下后,以其俊俏外表和超人悟性深得云天满的欢心,同时他的自傲也引起了两个师兄的不满。而云天满还打算撮合狄扬和云若轩的婚事,更是令赵雷和独孤宏怨气冲天。
哥舒蒙心道:“那毒蛇明明是有人特意放进酒中暗算云天满的,秦越只是恰逢其会,做了个替死鬼。可凶手是什么时候将蛇神不知鬼不觉放入酒坛中,又是如何让云天满将这坛酒摆放到自己桌前呢?难道是这师兄弟中的一人吗?”
带着这些疑问,晚饭后哥舒蒙独自又回到后院的现场去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天已昏黑,居然还刮起了不小的晚风。
哥舒蒙推门进入书房时,狄扬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原本英俊的脸在死后变得糁人的苍白,在昏黑的暮色笼罩下竟似在发出无声地讽笑,仿佛对哥舒蒙说:你又来啦。
哥舒蒙俯身细看他咽喉处的伤口,血已流尽,骨肉撕裂的狰狞状,令哥舒蒙不禁皱了皱眉。狄扬尸身旁的长剑是他的随身配剑,也是凶手用以杀人的凶器。
天黑得很快,一刻后就已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哥舒蒙点着了桌上的灯笼,一种朦胧的光影立时便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哥舒蒙在狄扬的尸身上仔细地寻找着。
呼。风骤然加大,烛光在摇曳中忽名忽暗。
咯------吱。
身后的窗户突然摇晃着向内打开,哥舒蒙头也不抬,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寻找稀世宝藏的狂热中。
轰隆。一声春雷暴响。接着电流激射,天地间厚重的黑暗骤然间被一道闪亮的电剑劈开。雷声先是在孤高的天宇中隆隆滚动,如一辆超重的战车无情地碾过独木桥,刹那间,独木桥猛烈崩塌,雷声宛如坠落撞击于地,发出让大地和房屋嗡嗡颤动的巨响。
歌舒蒙也被这巨响雷所震动,脑中好象出现了一线思路,却又想不起是什么。
雨点在震雷后以极慢的节奏敲击着落下,发出啪啪声,顷刻间转为小鸡啄米般的欢快节奏,初始还听得出雨点落在屋檐、树叶上的快慢,再顷刻间已然如万马奔腾似的听不出前后,整个苍穹只有唰唰唰唰这单调而密集的声音。
小楼一夜听春雨。
原本是极度浪漫的事情因为身边的这具尸体而变得十分的诡异恐怖。
电光流泻,撑破屋内的黑暗,尸体的小臂处好象有微弱的毫光一闪,哥舒蒙“咦”了一声,伸手过去。
轰隆。
又是一记落地巨响雷,将灯笼中微弱的烛火顿时震灭,屋内又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哥舒蒙摸到尸体的小臂。
那一刻,哥舒蒙只觉自己如同落入千年玄冰窟中,全身汗毛倒竖,心跳和呼吸几乎猛然停顿,手下的小臂居然是温热的,刹那间甚至还能感觉到那手腕处传来的脉搏,纵然是外面的瓢泼大雨也掩盖不住的跳动。哥舒蒙脑海中一切魑魅魍魉的传说全都鲜活无比地开始乱窜。
铿。闪电再次肆虐地游走天地间,那小臂猛地抽动,紧接着狄扬的尸体直挺挺地向哥舒蒙飞扑过来,他的头藕断丝连地挂在后背上晃动着,破碎的咽喉处骨肉交错、凌乱不堪,已令哥舒蒙神意被摄,寸步难移。
闪电一灭后又一激闪,哥舒蒙已然清醒过来,他看到了一柄剑,细长的剑身如灵蛇般无声游动,炫动着比闪电更刺眼的剑光,目标正是哥舒蒙的咽喉。
剑疾如风,刃亮似雪。
哥舒蒙向旁奋力一个翻滚,勉强躲过这神出鬼没的一击,细剑如附骨之疽而来,根本没有给他以歇息的空隙。
哥舒蒙分明感觉到那森寒的剑气离自身后颈已不足两寸,险极智生,身如轮转,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右脚险险地踏踢在剑柄处。
那人似乎料不到哥舒蒙有此一招,闷哼一声向后退开两步,哥舒蒙才来得及转过身来。
黑暗中狄扬的尸体才砰的一声落地。
闪电已过,双方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门外雨落如砸,将双方的呼吸全然湮没其中。
哥舒蒙知道对方正在等待下一道闪电,自己外号“神眼名捕”,是因为破案时总能在现场发现一些线索,而不是练有特别的眼功,如果等对方先发动攻势,赤手空拳对锋锐的利剑,结果如何是不言而喻的。
闪电骤亮只一眨眼,细长的剑挟凄厉的杀意,在电闪中化为一身九头的毒蛇吞噬着以哥舒蒙为中心的整个空间。
哥舒蒙却没有闪避,反而向着撕裂万物的剑光迎了上去。
笃。长剑毫不停留地刺入哥舒蒙的左胸。
凄烈的剑光顿时还原成一柄雪亮的长剑。正是狄扬的佩剑“古光”
哥舒蒙却没有倒下,胸口处厚厚的书册阻住了飞刺的长剑,那是刚才在地上捡来的。
那人一呆,右手突然剧痛,已被哥舒蒙一脚踢中,长剑脱手而飞。
哥舒蒙当然不会放过这以命相搏争取回来的机会。他贴身而上,眼前的对手笼罩在一身黑衣中,只露出杀气凛冽的双眼,四掌交击,黑衣人踉跄着飞退,哥舒蒙见其向后退处正是书房的窗户方位,立时明白了黑衣人是想借力遁逃。
哥舒蒙飞速向前,在闪电飞逝的瞬间,瞥见了黑衣人的双手以极小的角度挥击。他不及细想,硬生生向后一个铁板桥。
一声炸雷中,黑衣人腾身撞破窗户,在密集的雨瀑中消失无踪。
电闪又雷鸣,哥舒蒙倒弯着身子,看见了身后地上那十几处的幽幽蓝光,在刚才的情势中,稍有判断失误,此刻他已经与狄扬地下为伴了。
哥舒蒙缓缓站直身子,点着了灯笼。
一灯如豆。外面依然是铁马冰河般急骤的大雨,破窗在风雨中有气无力地不停摆动,哥舒蒙心如鼓擂、全身脱力,刚才的一切入兔跃鹰扬,若非眼前的长剑、尸体,哥舒蒙简直要怀疑自己是陷身于一场恐惧险恶的午夜梦魇中。
灯光下,哥舒蒙小心翼翼地用长剑在狄扬的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微弱的毫光被轻轻挑出,居然是一小截断折的针头。
哥舒蒙心中一动,手指间缠上布条后从地上拔起那幽幽蓝光,在昏黄的灯火下也可以清楚看出手中的蓝针与那断折的针头,式样完全一模一样。
哥舒蒙凝望着蓝针陷入了沉思中。
半个时辰后,雨慢慢小去。小到哥舒蒙可以看见赵雷和独孤宏撑着伞向书房急走过来。
赵雷打量了一下书房里的情形,问道:“哥舒捕头,你有没有看见过我风师伯?”
哥舒蒙反问道:“风前辈不见了吗?”
独孤宏点头道:“风师妹都急坏了,现在有十几个江湖朋友冒雨再找。”说这话的时候,独孤宏好象怪怪的。
哥舒蒙心知肚明冒雨而出的定是那些想赢得美人青睐的年轻侠少,而那些前辈或有家室的好汉们自然是乐得做大方,聚集在大厅中饮酒,毕竟在大雨中找人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想到刚才那可怕的黑衣人,哥舒蒙脸色大变:“快去将他们找回来。凶手还在山庄中。”
当下将书房中的遭遇说了一遍,赵雷和独孤宏听得目瞪口呆。
两个时辰后的大厅内。灯火通明。
出去寻找风浩古的侠少都湿淋淋地站在大厅口,严简飞、洪奈、葛民山三人赫然也在其中。
刚换了一件干净衣服的风若轩双眼红红地呆坐着。
哥舒蒙问道:“风小姐,风前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风若轩低头答道:“晚饭后,爹说要独自走走,想些东西。可是他走后不久,天就下大雨了,他也没有回来,我就悄悄让老张带我去找他,找了一阵没找着,我又想爹会不会从别的路回到大厅了呢。可回到、回到。。。。。”说到这里,风若轩已是泣不成声。
哥舒蒙心道风浩古离开大厅的时间应该与自己在前后脚间,因为自己也是到书房不久,天就下大雨了。他向着大厅中的众人问道:“有谁见到风前辈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独孤宏道:“当时大家都在喝酒,没有人注意到。”
哥舒蒙又道:“那当时有什么人离开过大厅?”
赵雷道:“哥舒捕头和风师伯走后,我见天色好象要下雨了,就坐在大厅口看天,当时风师妹和老张出去我都曾劝阻,可师妹没说原因,只说马上就回来。再后来出去的就是我和独孤师弟和这边衣服精湿的这十几位少侠啦。”
哥舒蒙对这十几个人询问了一番,发现洪迈、严简飞、葛民山、独孤宏和赵雷这五人都曾经有单独行动的时候。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下午才止住。
风若轩的泪却流得更多了,因为风浩古找到了。
书房中还保留着哥舒蒙和黑衣人激斗过的混乱模样,风浩古却静静地躺在了陈列狄扬尸体的木板床下。
他的死状与狄扬一般无二,被人从后一剑穿喉。所不同的是他的双手中各拿着一本书册。
哥舒蒙蹲下身来仔细地观察后,起身道:“云前辈应该是在昨晚遇害的,这里也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赵雷皱眉道:“哥舒兄为何这么说?”
哥舒蒙指着云浩古的脚底道:“昨晚大雨,没有带伞的云前辈,为什么只有头发、上背后、双袖的后面是被淋湿的,很明显是被人制住,倒背在肩上,来到书房的。而云前辈的鞋底粘着一片竹叶,庄内应该只在吊桥边有种植竹子。如果是他自己走来,经过大雨中时,竹叶一定已经掉落。”
葛民山问道:“先不论云前辈的武功是多么高强,即使有人制住了他,照哥舒兄所说是在吊桥边,要杀人毁尸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推进水里,而要这般劳心费力,背到这里才下毒手呢?还有,假如云大侠在快到书房前,天才下雨,那么不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了吗?”
哥舒蒙摇头道:“云前辈在昨晚是与在下差不多时间从大厅出来的,如果他来书房这边一定会遇见我的。”
严简飞笑道:“哥舒兄此言差矣。在下姑且妄自猜测一番,如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说到此处,严简飞扫了哥舒蒙一眼,接着道:“当日秦老爷子被蛇咬死,那种氓山之蛇是需要好酒供养的,除了兰雪山庄外,哥舒海量前辈应该是此中超一流高手,狄扬兄遇害时是哪几位不在大厅内,云庄主、风若轩姑娘、赵雷兄、哥舒兄四人,再接下来是风前辈遇害时,风姑娘、老张、哥舒兄三人不在大厅。两次命案时,风姑娘和哥舒兄都不在场,这也实在太巧合了。现在大伙儿陷身孤岛,风姑娘是弱质女流、而被害的又是她的父亲。。。。。”
哥舒蒙不动声色地问道:“严兄不如直言在下就是凶手。”
严简飞手中扇子一摇说道:“在下与哥舒兄无怨无仇,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哥舒蒙点头道:“也不怪严兄怀疑。不过断案讲究的是有凭有据。严兄所言到底只是一己之见,狄扬兄遇难之时,风前辈父女、赵兄、独孤兄都比在下先到,此其一;昨晚在下留在书房时,赵兄和独孤兄前来,并未见到风前辈的尸体,而在下回大厅后是此刻才再次踏足书房,此其二。”
赵雷和独孤宏对视了一眼道:“哥舒兄说的没错。”
人群渐渐散去。
哥舒蒙突然瞥见风浩古尸的右手食指微曲的姿态很奇怪,顺其所指看见的是书柜上雕刻的一柄剑。
哥舒蒙走过去伸手按了按,却是毫无动静,再看剑尖斜指处是墙角书柜,那上面也雕刻有剑,只是所指的方向与前一剑并不相同,顺着刻剑所指,哥舒蒙一共找到了九柄刻剑,可第九剑所指又指回了第一柄刻剑。哥舒蒙知道其中必定暗藏玄机,一时却是解不开。
哥舒蒙逐一地敲打刻剑,声音沉闷,显示出那书柜并无夹层。取来指笔,哥舒蒙将九柄刻剑画了上去,眼前的图案是如此的熟悉,哥舒蒙愣了一下后,就认出了这是一幅没有标注数字的九宫图。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环居中。”哥舒蒙默念着九宫诀,迅速找到了五环居中之所在,是厚厚的一本诗经,伸手轻拉,却是如蜻蜓撼柱般纹丝不动,哥舒蒙再用力拉,依然不动分毫,竟是在书柜中生根似的。哥舒蒙转而向旁用力一推,书柜中发出阵阵咯吱声,然后隔壁房间内轰隆一声震响。
书房的隔壁是云天满的起居室,诺大的屋内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而此刻原本平整如地的天花板裂开一个长方形的大洞,一架十几级的木制吊梯横空出世般陈列在哥舒蒙眼前。
哥舒蒙慢慢地顺着吊梯而上,楼上的采光设置得非常巧妙,从南北两方以斜管引入亮光。两道圆柱形的光朦朦胧胧地照着一张长桌,长桌上一盆红色呈三角形的花,再旁边是张凳子,凳子上有一个人,面朝里背对楼梯口而坐。
哥舒蒙高声道:“在下哥舒蒙,不知阁下是谁,为何会躲在这里?”
那人却如泥塑木雕般毫无动静。
哥舒蒙缓缓地走过去,那人的衣着打扮分明是那山庄里的花匠老张,可是瞧他的身形却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佝偻的身体仿佛被拉长了很多,哥舒蒙毫不迟疑地伸手在他脸上一阵揉搓,片刻间一张人皮面具被用力剥了下来,那人两鬓微白、身形魁伟正是已经失踪多时的‘擒龙手’云天满。
他一见到哥舒蒙,立时大眨眼睛。
哥舒蒙也马上明白他是被人点了穴而动弹不得。
云天满焦急地看着哥舒蒙,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解开自己的穴道。
哥舒蒙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后,问道:“云庄主,是你杀了风浩古和老张吧?”
云天满双眼骤然如充气般涨大,露出不能相信他一开口就能说中的神情。
哥舒蒙突然哈哈大笑,好象走路被拌倒、爬起来时发现拌倒自己的是一袋金子的那种狂笑,直到喘不过气来才忽然而止。
云天满突然发觉眼前的哥舒蒙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就如同被毒蛇那冰冷粘稠的蛇信舔过般难受。
哥舒蒙原本忠厚朴实的脸犹如蜕皮般扭曲狞笑道:“擒龙手云天满,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吧?”
云天满的眼中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心道自己和哥舒海量虽然算不上是至交,却也算得上是十来年的老朋友了,为何哥舒蒙就好象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样子。
哥舒蒙俯身贴着云天满的耳边轻声道:“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还记得么?”
这几句意境美妙的诗句犹如数十个霹雳轰炸在云天满的脑海中,他目眦欲裂,十年前的那幕幕往事又生龙活虎地浮现在眼前。
☆ ☆ ☆
十年前。
仙霞山。风景如画,枫林似火。却有三个汉子正舍死忘生地恶斗。旁边七零八落躺着五六个人和一顶轿子,看其情形应该是一户官宦人家带着仆人出来踏春时遇到了劫匪。
被围攻的络腮胡汉子虽是以一敌二,却兀自攻多守少,手中长剑怪招叠出,每每于俗招中异军突出,若非围攻二人心领神会擅长联击之术,早已落败,饶是如此,络腮胡汉子手中长剑闪动如龙舞九天,挟霹雳横空之威势,幻变如电不可方物,
长剑微颤,剑光如水,在空中激震出层层涟漪,荡漾不绝间将二人的联击之势破坏无疑。
左首使掌的汉子借那狂飙气浪向后翻飞,险险地避过那股令人为之窒息的剑气,全身血脉已是如翻江倒海般运行不畅,眼前一黑直欲跪倒。
右首使剑汉子却没有这么好运,那股剑气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般狂击怒卷,汉子的剑招只使出半招,手中长剑已然反弹而回,整个人如被抛石机发射般向后抛落,人在半空中,口中鲜血狂喷而出,长剑仿佛冰柱般碎裂成不规则的无数段。
枫叶慢慢飘落,天地无声。
络腮胡汉子长剑斜指,身形如岳峙渊停,真气暴涨激得衣诀和长发飘飞,远远望去,人、剑、山三者合为不可分割的一体,长剑仿佛与他血脉相溶,化成一只长长的右手。络腮胡汉子目光空洞,仿佛穿透眼前的一切,直视到天涯海角,声音寥落寂寞:“还剩八招,老规矩,挡十剑者。活。”
那两汉子眼中流露出恐惧之极的目光,只两剑已令两人吃不消,如何去挡那剩下的那八剑啊。
长剑迎风,呜咽自鸣。周遭的枫叶以一种奇异的节奏缓缓以络腮胡汉子为中心飘摆,那两汉子但觉对方的剑气和剑意犹如与天地同源,从四面八方汹涌澎湃压迫而来,任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必定是惊天动地的一击。
在此剑拔弩张之际,远处有人哈哈大笑道:“不知陈某可有荣幸来替风云两位仁兄,接甘墨雷兄这剩下的八招呢?”
初闻其声尚在数里之外,当这句话说完,那人已在三人眼前。
红叶纷飞,残阳赛血。一个黑衣男子负手而立,满面春风,温文尔雅,那如采菊东篱、松云访友的随意洒脱之态,在甘墨雷看来,却是如鹰击长空、鱼翔水里般的灵动和无懈可击,黑衣男子的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巍巍乎如山岳、洋洋兮若江河,气势恢弘令人有高山仰止的感觉。
甘墨雷瞳孔收缩:“无间刀---陈度豪?”
黑衣男子陈度豪微笑道:“好说。”一股无形的劲气以他立足之地为中心向甘墨雷直冲而去。
甘墨雷手中长剑遥指对手,一股凌厉凛冽的剑气向着陈度豪回击过去。
两股劲气交激,向四面八方狂暴喷发,漫天的枫叶飞舞被无声息地绞成血色的粉末。一时肃杀之气充塞天地。
铿。
黑色长刀发出龙吟,以切斩天下之势划破长空。
叮。
刀剑相击,仿佛两颗彗星燃烧着猛烈撞击,声如爆竹连响。
烟尘散尽。
陈度豪黑衣碎裂,左胸处一道暗红,刀锋处一滴鲜血缓缓落下。
甘墨雷手中长剑断成三截,一截倒插入腹中。
两人交手只一招,已是两败俱伤。
云天满的眼珠好象就要滚落出来,自己和师兄风浩古为了那张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千秋藏宝图”,足足找寻了五年,终于趁着此图的主人严姓官吏春游之时,横刀劫图,没想到与大盗甘墨雷狭路相逢,两人不敌而被击败,再后来的陈度豪的突然出现和甘墨雷两败俱伤。在藏宝图的巨大诱惑下,两人断然采取了杀人灭口这一招。原本远胜他们的陈度豪和甘墨雷都身负重伤,毫无还手之力。
陈度豪从悬崖跃下前笑道:“早知如此,陈某还不如死在甘兄的快哉十斩下来得痛快。”
甘墨雷留下的一句是:“我弟弟一定会割下你们的脑袋。”说完紧跟着陈度豪跳下悬崖。
云天满和风浩古大费周章将藏宝图拿到手,打开一看,差点晕倒过去,里面居然是张美人画,那上面题的就是这首诗: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两人确信是得到了真正的藏宝图,只是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中间的秘密,师兄弟二人为谁保护此图差点翻脸,最终约定这幅藏宝图两人轮流保存,以五年为一期,直到破解出来为止。
☆ ☆ ☆
哥舒蒙右手晃动间解开了云天满的哑穴,沉声道:“如果你想大声叫唤的话,可别怪我让你重新变成哑巴。”
云天满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是甘墨雷的弟弟?”
哥舒蒙哈哈一笑道:“好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狄扬、风浩古应该是死在你的剑下。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在杀了风浩古后,自身也成了别人的猎物。你可知我如何能够找到这里,那可是风浩古最后的遗言啊。”
云天满眼中杀气一闪道:“不可能的,他应该早已经死透了。咽喉中剑更不可能说什么遗言。”
哥舒蒙摇头道:“可是他却是做到了,你可知他在临死前拿了两册书在胸前。”
云天满咬牙道:“那又怎样?”
哥舒蒙道:“那两册书一是〈秋赋〉,另一篇是〈论笙〉。刚开始我也是不得其解,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两本书是在告诉我凶手是谁,赋笙,复生,死而复生。那就是说死不见尸的云庄主你啊。”
云天满冷哼一声:“如果他不是逼我交出藏宝图,不派出他的私生子冒名狄扬卧底我兰雪山庄,我也不会下此辣手。是你把我给关在这里的么?”
哥舒蒙脑中灵光一闪道:“原来你座位旁装有氓山之蛇的酒是你用来毒害风浩古的,老张拿来的信无意间阻止了你的行动,而秦越老爷子的一时手快,就成了替死鬼,至于老张,一则他可能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再则是你要隐藏自己没死的秘密,再也没有象成为山庄的花匠更好了,身份低微,所有人都视其无形,不会加以注意,在关键的时候进可了解庄内的动态,或加以错误引导,将案情搅为一潭浑水。这一切原本是天衣无缝的,只是可惜”
说到这里,哥舒蒙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接着说道:“这是我在吊桥旁的松树林中找到的,是老张的身份木牌,我问过独孤兄,知道此牌一向不能离身,否则轻则扣饷金,重则赶出山庄,可老张掉了牌子后,却毫无在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个假冒的老张。记得我问他那封书信时,他是这样回答的:老奴虽不怎么识字,但庄主的名字我还是认识的。说明那封信上应该写有云庄主的名字,而非书房中那张写着十年的纸。”
云天满恨声道:“枉我终年打雁,没料到这次却被雁叼了眼。信中所言千秋藏宝图的真解在画筒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哥舒蒙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封信以一句真解在画筒将你引到藏放藏宝图的地方----书房。狄扬随后而来,在你和你的同伙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云天满道:“当日难道你就在旁边吗?”
哥舒蒙摇头笑道:“狄扬、风浩古都是先中毒针,然后再被人以长剑穿喉而亡。那针形态细小,做工精细,应该是属于女子所用的暗器,又有哪个女子能让风浩古父子毫无戒备,答案呼之欲出,那当然是早被你派去卧伏的风浩古义女--------风若轩。”
这时吊梯下传来一阵鼓掌声和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哥舒兄,果然是算无遗漏的神眼捕头,只是可惜有些事是知道得越多越糟糕。知道聪明人为什么不长命吗?都是因为对不该知道的事知道得太多了。”来人手中阴阳扇轻挥,仪态悠闲,正是铁扇会少会主严简飞。
哥舒蒙淡淡道:“严兄与风小姐是同路的喽?”
严简飞叹了一口气道:“小弟也是很想让哥舒兄与我同路的,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哥舒兄你可不要怪我。”
话已说尽,阁楼里流动着浓郁的杀气。
哥舒蒙冷然道:“原来在书房暗算我的人就是你。”
严简飞没有说话,右手阴阳扇舞动如风中翻飞的蝴蝶,却没有动手:“美人如玉花血红,杀人只在不觉中。哥舒兄听过这句话吗?”
哥舒蒙心知不妥,这句话说的好象是一种绝迹已久的毒花----血美人。血美人,喜静、三角形、花红若血、无嗅无味、其毒无比。不就是桌子上的花么?他暗中一提息,丹田处空荡荡的,苦练多年的内息全然不听使唤,全身脱力的哥舒蒙缓缓坐倒在地。
白影一闪,风若轩鬼魅般站立在眼前,她只横了哥舒蒙一眼,就向云天满走了过去,纤白的柔荑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原本倾倒纵生的明眸,盛满了刻骨铭心的怨毒,白扇贝般开合的牙齿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刺在云天满的心中:“云大侠,五年前有人给我一封书信,指点我投奔到兰雪山庄门下,三年前你为了得到宝藏又让我成为风大侠的干女儿,你知道我是谁吗?当年被你们害死的甘墨雷是我的亲大哥,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大哥故意说他有一个弟弟骗过你们,我才能活到了今天来着你们,你知道吗?”最后这四个字说得很慢很轻很温柔,却充满了倾江倒海也洗不去的怨恨,好象午夜亡魂的呓语,令地上的哥舒蒙也不禁毛骨悚然、后背有如冰水浇灌下来般发冷。
云天满突然凄厉惨呼和风若轩的尖声狂笑夹杂在一起。
风若轩被鲜血染红的纤手,在哥舒蒙的眼前慢慢张开,一小团血红中有黑有白,赫然是一只眼睛,云天满的眼睛。
风若轩白衣胜雪,宛如天外飞仙,甜笑如花道:“云大侠,你就尽管叫吧,没有人会听见的。”说到这里,她把手中的眼珠往地上一扔,纤足轻轻一踩将其踩为血肉之末。
严简飞也走到了云天满面前,冷笑道:“没想到我的恩师陈度豪是死在你这小人手中。”食中二指捏成剑诀狠狠地插进云天满仅存的那只眼中。
这次云天满没有惨呼。
哥舒蒙听到他牙齿咬碎的咯咯声。
云若轩轻叹一气道:“算了,给他一个痛快的吧。”
十年2
长剑轻颤,如急于噬血的银蛇,严简飞右手轻挥,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从云天满的后颈插入,前颈穿出,在空中震颤不止
严简飞对自己的这一手剑法非常满意,十年的苦功没有白费,自己的这一剑无论是从角度、速度、还是剑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比之当年的师父也是不遑多让,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云若轩黯然的眼神。
云若轩玉手轻弹,一蓬蓝幽幽的银针瞬间全部射入严简飞的后背。
严简飞缓缓地转身,目眦欲裂,不能相信自己深爱的女子居然下此毒手:“若轩。你。。。。”手中的阴阳铁扇在轻轻颤抖。
珠泪顺着云若轩白玉般的脸颊慢慢滑落:“阿飞,谁让你是陈度豪的唯一弟子,不是因为你师父,我大哥又怎么会死在风云二人之手?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你就用扇杀了我,让我和你一道去吧。”
严简飞的手突然稳如泰山,铁扇无形弥漫着一股杀意,片刻后又冰消瓦解。严简飞惨笑道:“若轩,你这又是何苦呢?”
云若轩双眼暴雨倾盆,不断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严简飞眼中闪过解脱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三年前在二十四桥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二十四桥明月夜。严简飞在如水月光下见到了烟笼雾罩的云若轩。
一见钟情的流金岁月,恍如前世。
人生若只初相识。那该有多好。
严简飞在凄美回忆的微笑中缓缓翻倒,留下最后一句话:“若轩,不要太相信那个人。”
风若轩扑上抱住严简飞,放声悲嚎:“阿飞、阿飞。。。。。”
一切都是那个神秘人,没有他的穿针引线,自己和严简飞也就不会相识,也不会为这仇恨来杀人,自己就如同一个牵线傀儡般受着指使而行动。那人到底是谁,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又有什么样的动机要做这些事情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下一刻就完全解答出来了。
一只右手迅疾地点在她背上的几个大穴上,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
哥舒蒙施施然走过来,微笑地看着云若轩:“云姑娘,你做得不错啊。”
云若轩泪眼迷糊中看着哥舒蒙的得意笑容,突然明白了血美人失效的原因:“你就是给我血美人花种的那个神秘人,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哥舒蒙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是,一切都是我布的局,十年前我在草丛中亲眼见到父母被风云二人所杀,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云若轩俏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原来你是当年张姓官吏的儿子,可是杀你父母的是风云二人,与我和阿飞有什么相干呢?你要这样对我们?”
哥舒蒙冷笑道:“你大哥和陈度豪还不是一样打着《千秋藏宝图》的主意。否则怎么会那么巧也在仙霞山中?风云二人只是早到而已,换做你大哥和陈度豪先到,照样杀人夺图。没有你们做棋子,我又如何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报得这血海深仇啊!更何况杀严简飞的人是你,又与我何干呢?”
云若轩银牙痛咬说不出话来。
哥舒蒙长叹一气道:“风云二人真是很笨,得到宝图,却不知其解!抱着金元宝穷死的笨人。”说着,他又转头看了看梨花带雨的云若轩接着说道:“云姑娘天生丽质、我见犹怜,只可惜让你活着,我所做的就有破绽,就让你死在自己情郎手中铁扇之下吧,也算是我对你帮我做事的一种报答吧。”
哥舒蒙向这严简飞的尸体走去,当他俯身向前想要去捡铁扇时,突然惊异地发现严简飞的手一晃,他立知不妙,身如飞鸟向后疾退,却已是来不及了,一道青光从严简飞手中如劲箭般急速掠出,在空中化出无穷幻影追上飞退的哥舒蒙。
瞬间如血花盛开,哥舒蒙只觉脖间一凉,大好头颅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向天而飞,无首的躯体血喷如注着向后飞退四五步而轰然倒地。
严简飞艰难地抬起头,化成一柄蛇曲剑的铁扇又再无风而动,击打在云若轩的背上,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云若轩满面泪水纵横,抱起严简飞泣不成声道:“阿飞,你刚刚明明有力量杀我的,你为什么不杀啊?不杀啊?”
严简飞露出灿若朝阳的笑容,伸手想要为她拭泪:“若。。。轩。。,我。。真想。。和你。。。再。。回到。。。二十四。。桥 。。。。。边。。弹。”
话音突断,半空的手重重地落了下来。
云若轩长发弥漫纵声大哭:“阿飞、阿飞,我也很想和你再回到二十四桥边弹琴啊。。。”
当年一曲流畅如歌,绮丽缠绵的《静女》让云若轩和严简飞一见钟情。
云若轩披发长吟: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一曲方尽,云若轩已然右手抱着严简飞,左手横过铁扇蛇曲剑狠狠割在欺霜赛玉的香颈上,血洒白衣宛如雪野中绽放出朵朵红梅。
兰雪山庄血案在江湖中传得纷纷扬扬,各种说法莫是一衷,《千秋藏宝图》从此在世间失传,再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时间又过了十年,兰雪山庄已是一座废墟,残檐断壁耸立在风中,狐兔鼠雀出没其间,没有知道十年前有一幕血泪情仇曾在此倾情上演,没有人知道在命运的交错中留下和遗忘的爱恨。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爱和恨,有爱恨的地方就有象《十年》这样的故事。
人,死了,腐烂了;爱恨都湮没在时间的长流里,江湖却一直继续着。。。。。。。。。 好文,好文~~~~~~ 原帖由 我是树 于 2008-4-4 07:50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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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南宫七杀 于 2008-5-4 00:05 编辑 ]
重写了
三月初六,子时。大地早已被铁般凝重的黑暗所吞噬。万物都进入了睡梦中。一道人影轻灵地闪进这残败的小庙中。
片刻后昏黄的烛光在庙内亮起,那人始终低垂着头,烛光下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在金身皲裂的神像前跪伏下来,又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恭恭敬敬地平扑在地。
那人的这一举动令烛光微微晃动,漂洒的烛光在那瞬间照亮了神像的脸--青面獠牙间咬着一个惨白的骷髅头,两条狰狞的毒蛇从眼窝处探头而出,而眼窝下依稀可见血泪状的红线。
小刀在光影下,闪着丝丝寒气,那人在左手中指处轻快地一扎,血如泉涌,缓缓滴入黄纸旁的白碟中。
血一滴滴落下,撞击相融着,慢慢上涌,不多时已将碟子注满,即使烛光越发的黯淡,那白和红依然分明得刺眼。
那人伸出左手托起血碟,右手沾着自己的鲜血,仿佛凝聚了全身力气,缓慢却毫不停顿地在那黄纸上画出一道龙飞凤舞的古怪字符。
鲜血不断被黄纸吸入,那人再次写上,黄纸干了又湿,湿了再干,直到碟中血尽。
那人又取出一方黑亮晶莹的石印,重重地朝那黄纸敲盖下去,那些触目惊心的红,骤然间就好象有魂魄般的流动起来。
片刻后,那人小心翼翼地收回石印放入怀中,明灭不定的烛光下,一张血泪流淌的鬼脸凸现在黄纸上,咧嘴而笑。
仿佛感应到了鬼脸的无穷邪气,庙外老树上的昏鸦扑棱者翅膀,发出令人心瘆地怪叫。
一阵风过,那人已不见,数张散落的历书残页漫无目的地翻飞,仿佛为那人送行。最后一张残页在摇曳不定的残烛前飘落,上面的字在烛光中时隐时现:三月初七。丁丙日。月破大凶,诸事不宜。凶煞位:东方。
残烛将尽,青烟散后魂飞魄散。四下里重又陷入那无尽深重的黑暗中。
三月初七的山道,弥漫着春的气息。
生机盎然的草木清香、林间鸟儿的悦耳欢鸣,都将一种久违的舒适感沁入哥舒蒙身心的最柔软处。
他伸手抚摸着身边的每朵野花,享受着自己和这宁静的山谷融合一起的奇妙感觉。
这里已是武阳城东门十里亭,再穿过前面百米的狭长山道就到兰雪山庄了。
武阳城,只是江南的一个偏远小镇,向来很平静,即便今日是“擎龙手”云漫天云大侠的五十大寿也是如此。十年前,斩杀天下第一大盗“万里快哉风”甘墨雷让云漫天的名声如日中天,奠定了他江湖强者的地位。他的五十大寿原本该是江湖中的一桩盛事。可云漫天在五年前突然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避世隐居在了兰雪山庄。
山道在哥舒蒙脚下游走,转过弯来,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如腾龙般的瀑布从离地二十余米的山腰狂泻而下,坠落入足有五十丈的宽广河流中,发出隆隆巨响。水流如护城河般,将河流中间的山庄团团围绕,庄内面积约三十余亩,东西狭长,只在南面有一木制吊桥凌空架于水波上,成为进出山庄的唯一要道。那吊桥以百年古藤为主干,再铺以木板,在水面凌空处颤颤悠悠别有一番味道。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十个桀骜不群大字就刻在山庄那古朴大气的门柱。
哥舒蒙进入庄内,不禁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庄园内分为东西两部,中间以复廊相隔,廊壁花窗,沟通整个庄园的景色,东部为轩馆,以庭院建筑为主,曲廊环绕着亭院,加以花木石峰点缀,从曲廊空窗望去令人不相信人间居然有如此景致。西部以山水为主,地底喷泉居中,假山、花木及建筑环绕其间,并建曲桥、水门,天下奇石堆叠而成的假山,山虽不高却是峰峦洞谷起伏不群,与树木山亭相映衬。
东部的听雨榭是主人的大厅,那是一座东临瀑布,南向庭院,右为吊桥流水,左有亭轩洞壑,可容纳三百人的大厅,占尽最佳地利。
在厅前接待的方脸壮汉是云天满的二弟子独孤宏,他客气地将哥舒蒙引领到了最中间的主厅。
哥舒蒙自然明白他能到得这里,全是沾了那张拜帖的光,因为他是代表武阳城知县曹大人来的。
主厅内已有四人,左首处那年轻人面白高瘦,手持阴阳扇,昂然而立,望着东面瀑布出神。
“老夫八仙门秦岳,小兄弟你是?”坐于南面品茶的长须老者笑着问道。
“晚辈是武阳城捕快。”哥舒蒙知道这秦老爷子是武阳城的名人,以交游广阔、消息灵通著称。
“捕快?”秦岳的双眉仿佛相互吸引到了中间:“城中捕快秦某大多相熟,小兄弟却是老夫从未见过?”
“是。晚辈五日前才调任到武阳城。”哥舒蒙答道。
“五日前?”秦岳的眉毛双眉骤然分离:“小兄弟莫非复姓哥舒?”
“是。”
“原来小兄弟就是那位侦破游侠居三尸奇案和雾隐噬人案的神眼名捕哥舒蒙!果然是年少有为!失敬、失敬。”秦岳放下茶来起身大笑。
“不敢。”哥舒蒙忙抱拳逊谢。神眼名捕,听得这四字,另外三人齐齐转过头来。
“让老夫来为哥舒捕头引见。”这秦老爷子果然是热情好客,:“这位是铁扇会会主严简飞。”
持扇青年缓缓转身,右手轻展,哗的一声,那扇面豁然展开,一股森寒凌厉之气势直迫眉睫,现出酣畅淋漓的四个大字——“随心所欲”:“幸会了 ,哥舒捕头。”
哥舒蒙忙拱手回礼,铁扇会是新近在武阳崛起的商会组织,只短短三月光阴,就稳居了武阳城各商会的鳌头,没想到会长居然是这么个年轻人。
厅内右首处那矮壮汉子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瓮声瓮气道:“长风帮洪奈,见过各位。”哥舒蒙还未及拱手回礼,他又已蹦回了椅子上了。哥舒蒙的阅历虽丰,却想不起江湖中有长风帮这样的门派。
剩下的是个负手而立的灰衣人,无鞘长剑从右向左斜插背后,一双吊白眼散发着一种妖异的光芒,视万物如草芥,包括他自己。
他瞟了哥舒蒙一眼后,径自向后园去了。
“这是何人?毫无礼数!”秦越摇头兴叹。
哥舒蒙心下暗笑,秦老爷子如此的气愤,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刚刚在那灰衣人身上碰了一鼻子灰。
“秦老,你说那个消息是真的吗?” 那铁扇会会主严简飞的兴趣并不在那灰衣人身上:“不会搞错了吧?”
“严世兄,莫急。”秦越抚须笑道:“‘寻宝要寻千秋谱,娶妻当娶风若轩。前半句那千秋谱是前朝余孽的藏宝图,得之富可敌国,只可惜那千秋谱早就遗散民间,是可遇不可求的,而后半句就要看各位的造化和努力了。因为据老夫所知,风浩古风大侠将携他的爱女风若轩到兰雪山庄来。年轻人可要抓住机会啊。”
哥舒蒙道:“可是一剑荡平泰山九寇、与云漫天大侠斩杀天下第一盗甘墨雷的的风浩古大侠?”
“正是此人。”秦越点头道:“风剑云掌原就是同门师兄弟。”
洪奈道:“那风小姐长得美吗?”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秦越的回答。
三个男子众星环月般簇拥着一名女子走进厅来。
那女子双九芳华,高挑个,双眉间一点红痣如雪中红豆般夺目,柳叶眉下秋波微转,灵动非常。素白如玉的手中一支碧玉箫横握,淡蓝色的长衫翩翩而飞,更映衬出她的玲珑身形。
“五年不见,师兄可好?” 一位老者从大厅旁的小房中迎了出来。
哥舒蒙打量着此间主人-----------“擒龙手”云漫天,见其身形魁伟,腰板铁直挺拔如松,若非两鬓有星星点点的斑白,简直与四十岁的壮汉无异。
另两名男子,一起对云漫天施礼后,就退了下去。
哥舒蒙认得其中一位是兰雪山庄二弟子独孤宏,另外那相貌粗豪的自然就是 大弟子赵雷了。
少女身边的矮壮老者干笑道:“那自然是比不了云师弟你的逍遥快活啦!”
云漫天转头对那少女道:“又过了五年,时间真是快啊。若轩已是让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啦,师叔我一听到那 箫声就知道,一定是你来啦。若轩你姗姗来迟,罚你什么好呢?”
听得此言,严简飞手中铁扇轻摇道:“久闻云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下铁扇会会主严简飞斗胆提议请云姑娘奏音一曲,未知众位以为然否?”
满堂轰然:“好啊!”
云若轩的明眸停留在严简飞脸上,后者微笑道:“如果云姑娘不嫌在下冒昧,在下还想借姑娘仙乐一舞,不知简飞有此造化否?”
云若轩双眉轻弯笑道:“那就让严公子有劳了。”
洞箫清吹最关情。
云若轩玉箫轻竖,神情潇洒脱俗,箫声低沉婉转,带着一股朦胧色彩的飘逸感,这正是古曲水云深际,箫声轻转,充满了一种清淡高远的梦幻气息,在秀丽清幽中透出非常清新鲜亮的感觉。既象泉水叮咚流向江河那样流畅,又似一群飞鸟翩翩起舞时那样充满活力,令听者浑然陶醉。而严简飞的扇舞与之合拍握节,仿佛是光与影之舞。
一曲既罢,这边洪奈回过神来自语道:“好美!风大侠那么那么威武居然生得出如此冰雪靓丽的女儿,真的是太令人佩服了。”
“呵呵!” 秦越差点笑得岔气,低声道:“谁告诉你风若轩是风大侠的亲生女儿。”
“那她是?”洪奈大吃一惊后急忙问道。
“呵呵。这个啊。说来话长,不提了。”秦越干笑几声却不再说下去。
云漫天抚须道:“好啦,人来得差不多了,大伙儿都入座喝酒吧。今日云某可是请来了明月居的大厨老张为我们做菜啊!”
菜未上桌,奇香已迎鼻而至,大厅口,一个魁梧的跛腿汉子蹒跚而进,手中盘子直如小饭几般大小。
那盘上银盖未掀,香气已是令人垂涎欲滴。
秦越笑道:“云老弟,真是懂得享受之人啊。”
远远望去已觉老张粗鲁丑陋,走到近前,更见他脸上疤痕如山岩般嶙峋起伏,众人无不骇然。
云漫天眉头轻皱道:“老张,这些上菜的小事让下人办就好了。无谓动劳你这位大厨。”
“小的知道了,只是庄主五十大寿,小人制作了很特别的沛公狗肉。” 老张如粗铁划过细瓷的怪异声音直入众人耳中:“黑土黄犬驱,神龟戏雨田。”
没等众人明白话中之意。老张已将那大银盖薮地掀起,白雾夹杂着浓郁的香味蒸腾而起,如飞云幻化,峰岚叠聚,众人仿佛来到了仙境之中,周遭仙雾缭绕、香风习习。
眼前芒芒一片,为云雾淹没之际,哥舒蒙仿佛听得那风若轩“啊”地小声惊叫,但他与众人一样无暇他顾,那海市蜃楼中间,有什么在缓然而动,等看得清楚,众人也不禁都发出惊叹:“啊!”
黑土之上,有黄色的小犬欢快奔驱,而旁边浅绿色的田里,有只小龟懒洋洋地伸颈拨掌,吞吐云气。须臾之间两兽天然逍遥的意态被活灵活现地表露无遗。
众人不敢攒动双目。惟恐错过这神奇的一幕,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云雾已然烟消云散。
老张退下后,云漫天突然问道:“若轩,你双眼怎么啦。”
风若轩低头笑道:“可能是方才被那热气熏着了吧。有些许难受,不碍事的。”
哥舒蒙望向风若雪脸上果然是双目微红。
“云师弟,为兄听说你年前续弦,为何不请她出来见见?”风浩古问道。
“内子受了些惊吓,尚在后园修养中。”说起此事,云漫天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为此云某不但请来了剑大师,还拜托曹知县将哥舒捕头请来。”
哥舒蒙心内苦笑不已,曹知县事前只说他有事不能前来,没想是却是挖了洞让自己跳。
“剑大师,莫非就是那灰衣人?”秦越笑道:“其实有鼎鼎大名的哥舒捕头在,有风大侠在,云老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风浩古一口尽饮杯中酒,眯着的双眼中寒光骤闪道:“弟妹到底遇上了什么惊吓?”
“事情就发生在今早。”云漫天一字一句道,眉间那皱纹凹陷得更深了。
三月初七辰时。
听老爷说有人上门拜寿,原也该出去招待应酬下。
可今天却是三月初七了。
顾美心下叹息,眼前的明媚春光并不能让她的心情愉悦,每年到这个日子,那些过往的噩梦总是会不请自来,提醒着她眼前的生活就如瀑布旁的虹彩,虽然美丽却并不真实,十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忘记呢?
顾美伸出右手狠狠地掐在自己的左臂上,痛是剧烈而真实的,至少可以让她在极短暂的光阴里不再想到不该去想的东西。然而这种方法如饮鸠止渴,越用越想用,或许终有一天,麻木的痛感也无法拯救自己片刻,到时候,又该如何?
还是不想了吧!顾美慢慢地向睡房走去,她的眼角突地瞥见一株柳树上的黄色。
她想装做没有看见,可双眼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物牢牢吸住了。
她不可自抑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过去的现在的纠结的难忘的破灭的,在那瞬间膨胀混杂碎裂,充斥在她脑中,天地沉沦翻转,最后一切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当老夫发现内子时,她昏倒在后园中。”云漫天从怀里摸出一物放于桌上接着道:“那里只发现了这个。”
哥舒蒙望去,那只是张皱巴巴的纸,黄红相间,虽然淡淡,那上狰狞而笑的鬼脸还是清晰可见。他取过黄纸在鼻边轻闻,一股怪异得令人作呕的甜味冲鼻而来,哥舒蒙道:“是血。是人血所画。”
云漫天问道:“老夫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此物,不知各位有否听说?”
“老秦听说笑鬼面为邪神之物,见者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秦越皱眉道:“其中最诡异的是就是以鲜血画成的同归血鬼面,不单见之者死绝,连画符施咒者自己也难逃一死,因为施术者用鲜血就表示愿意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献给邪神做为祭品,求得邪神赐给他的神秘力量达成自己的愿望。不过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谁也没有亲见,做不得数的。”
云漫天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后道:“各位慢饮,老夫先去看下内子。”他起身向后院走去。而后园中灰影一闪,看那身形正是酒宴上不辞而别的诡异灰衣人,很快也消失不见。
大厅众人依然在笑谈纵饮中,直到半个时辰后,云天满还没有回来,风浩古不满道:“云师弟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把朋友晾在这里,自己却。。。。。”
风若轩俏笑道:“不如我去瞧瞧,师叔和他的夫人究竟躲到哪里去?”
风若轩刚走,秦越摇晃着通红的脸笑道:“主人不在,我们正好多喝一点啊,风老弟,来,我敬你一杯。”举杯却发现杯中没有酒,顺手从桌上提起一小坛红玉桂花酿,拍开封泥,开始倒酒。
酒红如血。芳香四溢。
秦越放下酒坛,举杯欲饮,杯中美酒却无风飞转,一双阴鸷的蛇眼寒芒一闪,秦越以为自己眼花,摇头眨眼想要看个清楚,只听得嘶的一声轻响,咽喉一阵剧痛,紧接着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半分,直挺挺地向后便倒,他最后嘶吼出四个字:氓山之蛇。
氓山之蛇,体细似线,行游如风,奇毒无比,性嗜美酒,入酒化为无形,为天下五毒活暗器之首。
厅内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红线般的光芒在桌上飞速游走。
咄。风浩古腰中剑出鞘。
红线状细蛇的七寸被长剑牢牢地钉在酒桌上,细尾不住抽动,盘旋缠绕向上,直至剑柄。
厅内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风浩古疑道:“酒里怎么会有氓山之蛇?看此蛇的长度已是十年左右的老蛇,若无好酒供养此蛇决不能活得如此之久。”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心惊。
洪奈怒骂:“难道云庄主将我们当成是贴那鬼画符之人么?”
“这也不无可能。”严简飞道:“那张鬼脸是今日辰时发现的 ,而严某,洪兄,秦老爷子。三人是卯时到的山庄。云庄主有此疑心也不足为怪。”
“奶奶的 !”洪奈暴跳如雷:“果然是这样想的 ,你看除了我们,庄里的人一个都没有。”
哥舒蒙走了过去,仔细地看了酒坛子和桌上的菜盘和位子,正要抬头问话,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心惊胆战的叫声。
一声仿佛少女洗完澡赤脚踩着了冰冷癞蛤蟆的尖叫。
风浩古听出了那是风若轩的尖叫,更不打话,向后院飞掠而去。
哥舒蒙起身道:“大家一起不要分散了。给人以可乘之机。”
一阵如哭如泣的萧音低回徘徊,箫音低沉萧索,宛如寒风中单飞孤雁的鸣叫,又似独卧泊舟听到的夜雨声,充满了离别的愁绪和无力改变命运的无奈。
后院园景以山为主,占地不过一亩半,然咫尺之间,千岩万壑,环山而视,步移景易,山上古木新枝,生机勃勃,翠竹摇影于其间,藤蔓垂挂于其上,种植有青松、翠柏、紫薇、玉兰。万树城碧,花气袭人,自有一番山林野趣。主屋天地阁是一座三开间的重檐八角轩阁,出檐高挑,外部形成回廊,庄重质朴,围柱间有坐槛,再以实心竹筑造一复廊,蜿蜒曲折,使三间轩室连成一片,错落有致,浑若天成,又可通过复廊上图案各异的漏窗八面观景,使园外之景与园内之山相得益彰,自然地融为一体。
然而这一切的 美丽都已是被眼前的惨状破坏无疑。
众人赶到天地阁时,风若轩持箫呆立着。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天地间正充满着澎湃的生气。而赵雷的生机已断。
一柄利剑从赵雷的后颈处刺入,直钉在轩阁的大柱上,剑刃割断了他的气管和颈动脉,在刹那间夺走了他的生命。微昂的头和暴瞪不暝的双眼显示出赵雷的不甘心。可以想象那一剑是多么的快稳准狠,以赵雷的身手居然连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鲜热的血喷洒染红了四周的同时,顺着气管流入淹没了他呼救的可能。
扑通。
风浩古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风若轩慌忙上前扶住:“爹,小心啊。”
风浩古摇摇手苦笑道:“不碍事的,老了。”
哥舒蒙在那一瞬间瞥见风浩古双眼通红如血,他的心里不觉咯噔一下。
风若轩抽泣道:"我在后园中四处乱走,一边玩,一边想找到云师叔,可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看见赵师兄死了。。。。”
哥舒蒙只看杀死赵雷那一剑的劲道,就明白绝不会是眼前这娇小可人的少女所办得到的。而那剑瞧着眼熟,分明是那灰衣人的无鞘长剑。
那边独孤宏从后园右边急急赶来,见此景顿时呆立当场。
哥舒蒙道:“独孤兄从何而来?”
独孤宏呆立片刻后答道:“因为师母身体微恙,师父曾吩咐我拿些吃的送去。”
“你师母处?”
“师父和师母二人住在后园的观星居内,师父又规定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后园观星居附近。所以。。。。”
“那庄主呢?”
“师父不是在听雨榭吗?”
看见哥舒蒙询问的目光,风若轩连忙摇头:“我没见过云师叔。”
哥舒蒙又道:“那云姑娘可曾看见一个灰衣人?”
风若轩心不在焉地摇头,目光茫然,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哥舒蒙在最后看见灰衣人出现的地上看了很久。
而此时后园的一块假山后,一双眼睛正狠狠地向这边瞪视。
天地阁中央是云天满的书房,独孤宏推门而进,里面一片凌乱,整柜子的藏书七零八落地丢弃一地,云天满最喜爱的青玉镇纸也被人以惊人的掌力震成粉末状。
风浩古红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所有的剑痕、掌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哥舒蒙抚摸着书桌上的几道剑痕:“好厉害,仅凭剑气就能入木三分。” 那灰衣人空绝万物的眼神骤然间浮现在他脑海,难道是他?而那厉害掌力应该是有云掌之称云漫天所使无疑,二人为何在此交手?
独孤宏突然道:“奇怪,这是什么?”
其余四人一齐望过去,独孤宏身前的书橱上很怪异地贴着一张黄纹纸,
那是张最普通的黄纹纸,诺大的纸上空无一字。
风若轩问道:“独孤师兄,这只是很普通的纸,有什么奇怪的?”
独孤宏道:“师妹有所不知,师父是从来不用黄纹纸,他老人家一直都用‘墨香斋’的山纹水流纸和碳素砚墨,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变。”
哥舒蒙皱眉道:“好像云庄主那张血鬼面也是这种纸。”
“看,有什么在动?”风若轩伸手指向黄纹纸惊叫。
一抹暗色在黄纹下蠢蠢而动,由淡而浓,慢慢突破黄纹的封索,红潮涌流而出,顷刻间,一幅诡异的红色符咒活了似的不断移动,最终幻化成一幅鬼面。那鬼面空洞的双目中红流缓淌,毫无生气的死意如此突兀森寒迅猛,只一刻间,五人心志均为这小小的鬼面所夺,仿佛落入了万物尽灭、鬼气弥漫的修罗之地。
众人立时变色,若非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这邪恶的鬼面具如何会一再出现。
秦越的死、灰衣人的失踪,现在赵雷又死了,所有的事情都是针对着庄内众人而来。
风浩古看着那鬼面,欲言又止。
突然山庄管家老邓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好了,索桥断了。”
哥舒蒙和独孤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兰雪山庄庄口。
老邓对独孤宏道:“小人听到风铃传音过来时,索桥已掉落水中,”
哥舒蒙在旁问道:“何为风铃传音?”
独孤宏答道:“在索桥上每块木板下都挂着铃铛,有一条传音索从桥一直连接到山庄的巡视处。一旦有人走过,山庄仆人立时便会赶来迎接,最近的巡视位置距离索桥不过五十余步。”
风若轩问道:“那风吹来也会响铃的啊。”
“风吹动和人走动的节奏和响声应该是不一样的。”哥舒蒙道。
老邓突然想起庄里北面还有几艘独木舟的,就急急跑了去。
不一会,老邓又跑了回来怒道:“庄内停在水面的三艘木船都被人割断绳索,顺水漂走了。也未找到庄主和那灰衣人。”
独孤宏怒道:“让老子抓到这凶手,不让他生不如死,老子做他孙子。”
哥舒蒙转过头去问老邓:”可有见过什么人或是你偷个懒离开过巡视的小屋。”
老邓老脸涨得通红:“老邓我在山庄十余年,就不知偷懒二字如何写,今日我只见过蛇,人却没见过。”
独孤宏插嘴道:“老邓的勤勉负责在庄内是尽人皆知的。”
哥舒蒙不再说话。
风若轩望望水面道:“找个水性好的,游到对岸去应该可以啊。”
独孤宏苦笑着从旁拔了一根小树,丢进水里。
四尺长的小树一入水,原本平缓的水面下暗流涌动,一个个小小的旋涡如水鬼的鬼爪伸来,瞬间将小树无声吞噬。
看得风若轩和哥舒蒙目瞪口呆。
独孤宏摇头道:“这是条很罕见的旋涡流,水性再好也无法泅渡的。”
哥舒蒙突然看见近岸水中有好象一道红光闪动,忙从旁拔了一根长十余尺的竹竿,向下插入水中。
竹一沾水,好象有一股怪异的吸力将竹竿向下急拽,哥舒蒙借力向下飞刺,自觉已经触及那道红光后,双手猛地使了个长枪诀中的挑字劲,水中的旋涡被破,发出哗的急响,竹竿如旗杆般一竖朝天,上头挑着件大红的褂衣。
独孤宏脸色煞白,大惊道:“那是师父的褂衣。” 他急奔到岸边,俯身瞪大眼睛望向水中。 碧水深寒,倒映着他焦急万分的脸,再无一物。独孤宏明白大红褂衣如果不是恰巧被岸边的藤蔓所缠,早就沉入潭底,更别说是人了。
独孤宏不死心地对东流碧水大叫:“师父、师父。”叫声被隆隆的瀑布声蘧然淹没。
大红褂衣平铺在地,可以清楚地看到左边近心处的破洞。
风浩古铁青着脸喃喃道:“好刁钻的剑法。”
哥舒蒙和独孤宏都已看出褂衣上的破洞宽三指、裂口平整,确是利剑所造成;而破洞下大上小,这一剑分明是从下以极其古怪的角度飞撩而上。
哥舒蒙突然想起那个行迹奇异的灰衣人。忙问:“那灰衣人究竟是何来历?”
“独孤从没见过那人,今日清早师父突然就领着此人出现。”
”那灰衣人既然也是今天到的,那他去过庄内的何处?”哥舒蒙问道。
“我好象看见师父将他领向后园。”
“凶手都已斩桥逃走了,还问这些有何用?”风浩古老而弥烈地打断了哥舒蒙的问话。
哥舒蒙细细看了看从水中拉上来的断折桥索道:“凶手应该还在山庄内。”
风若轩疑道:“那凶手毁了索桥是为了让人无法追到他,他怎么可能还留在山庄等我们去抓呢?”
独孤宏也道:“如果凶手还留在山庄内,他为何要这般费劲跑到对面去毁掉索桥?就算勉强说他故布疑阵,让我们认为他已经逃走了说,可是索桥断裂后凶手又是如何回到山庄呢?他斩的可是近对岸的桥索处。”
哥舒蒙摇摇头道:“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吧。”
独孤宏听他话中有话,却因眼下山庄中师父失踪、师兄横死,不知还有多少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理,当下只有抱拳道:“哥舒兄,你是名捕,庄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且现在师父失踪生死未卜,大师兄离奇丧命。在武阳府的捕快过来前,就请你主持大局。”
哥舒蒙点头道:“也好。就请独孤兄、风前辈和风小姐先把庄里的人都聚集在大厅,我先在这边四下看看。”
三人离去后,哥舒蒙弯腰在岸边的草木丛中仔细地寻找了好久,当他找到一棵青松旁时,终于眼睛一亮。
一刻后。 哥舒蒙回到大厅时,全庄的宾客仆从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
独孤宏道:“除了找不到师父和那灰衣人,还有在后园静养的师母外,其余人都在。”
哥舒蒙道:“请各位说说距此一刻前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人看见或一起。”
“我在厨房准备晚饭的菜肴。”那厨子老张扬了扬手中的菜刀说道:“阿福和我一起的 ,他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哥舒蒙转头问道:“那些红玉桂花酒原来是存放在何处,特别是桌旁边的酒坛是谁负责堆放的?”
阿福颤抖着道:“小人是负责庄中的酒水制作和分发的。庄主那一桌是庄主自己和赵大师兄摆放的。桂花酒原来存放在地下酒窖中,而酒窖的钥匙也是小人随身带着,从未离身,所有桂花酒都是今早才搬到大厅。我可没有在酒中养蛇啊,借我老虎胆我也不敢啊。”
独孤宏在旁喝道:“阿福,哥舒捕头问你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地说。”
哥舒蒙左手一举,止住了独孤宏继续的威吓,柔声道:“阿福,你好好想想,平日里有谁去过酒窖或你把酒运到大厅途中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阿福呆呆地愣了好一会,摇摇头道:“除了庄主、赵师兄、独孤师兄外,就只有我了。而我每次入窖取酒,都是赵师兄相随,因为那酒窖藏酒上有封酒用的酒石,小人没有学过武功,膂力不足,根本挪不开那酒石。”
哥舒蒙眼睛一转,目光盯在阿福身边那低头沉默老张身上看许久,仿佛老张身上有什么动人美景。嘴里却问风浩古:“风前辈,你和云庄主认识了多久?”
风浩古不知其意,皱眉答道:“风某和漫天一起拜师于‘掌剑双绝’凌豪师尊门下,相识至今已有三十载光阴了。”
哥舒蒙话锋一转,再问:“以风前辈和云前辈三十年交情,应该知道云前辈生平有什么仇家,特别是近年来所结的仇怨。”
风浩谷沉吟道:“人在江湖飘,谁没有三五个仇家,云师弟武功高,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自然是惹来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嫉恨,其中与云师弟说得上有血海深仇的有两人,一个是海南剑派的魔雨剑邓品,他的独子邓无何采花无数,被师弟以擒龙手击毙。另一个是四海帮帮主东方见,他的弟子班黑,嗜杀成性,被师弟废去了武功,不过这些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至于近年的就是十年前,那时风某和师弟还没有分开,江湖中朋友赏脸,把我们称为风云双侠。那一年,我们在仙霞山遇见号称‘万里快哉风’的天下第一大盗甘墨雷,正在抢掠杀人。我二人上前阻止,不料此人武道修为之高实出我们意料之外,我二人都身负重伤,机缘巧合下才算侥幸杀了他。”
哥舒蒙道:“那前辈可曾打听此人家中情况?”
风浩古道:“甘墨雷杀人如麻,据说家中还有个弟弟,他死后,他的弟弟也失踪了,大概是怕别人前来报仇吧。现在想来当年甘墨雷的纵情剑法也是以刁钻奇诡见长,和此次凶手的手法很相似。如果甘墨雷的兄弟活到今日,大约也就是二十岁上下吧。”
接着哥舒蒙在独孤蒙陪伴下,在后园见到了云漫天的续弦夫人顾美。那个高瘦冷漠美貌的女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四、五的摸样,得知山庄中发生的诸多事情,她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甚至对自己的相公突然失踪也只客气地说:“找到我家庄主和抓住凶手这一切要劳烦哥舒捕头了。”
而给哥舒蒙的感觉是这女子的这一切举止都只是她的外壳,而非她本来的面貌。
“她怎么好象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丈夫,老夫少妻,难道他们平日里不合的吗?或者。。。。。?”走出后园,哥舒蒙自语。
“谁说的?师傅和师母很恩爱的!”独孤宏双目圆瞪,显然对自己的师父师母的情感遭外人质疑而愤怒。
趁着独孤宏去处理庄内事务时,哥舒蒙以巧妙的话语向兰雪山庄中众人打听:赵雷和独孤宏虽是同门师兄弟十年,却一直不和,此次云天满的打算是想让风若轩在他们师兄弟二人中择一而嫁,更是另此二人势同水火。而大多数人对庄主夫人顾美的评语都说她言语不多,却是极为体恤下人。而还有仆人说了曾在昨天看见那灰衣人和顾美说话,只是隔得远了没能听清楚说些什么。
哥舒蒙心道:“那毒蛇分明是有人故意放进酒中的,从所有迹象看来,死去的秦老爷子为人圆滑,乐于助人,恐怕是恰逢其会做了个替死鬼的可能大。可凶手是什么时候将蛇神不知鬼不觉放入酒坛中,他要杀的是谁呢,当时主桌上共有八人,秦越、自己、风云二人、风若轩、洪奈、灰衣人、还有那自傲成性的严简飞,而赵雷和独孤宏又在哪里,做什么?难道是这师兄弟中的一人吗?如果真是他们,那么他们要杀的又是谁?赵蕾又为什么会被杀?灰衣人又怎么不见了?”
哥舒蒙再次回到后园时,顾美正坐在东面东流泉旁。
所谓东流泉其实就是那旋涡江的分支,它在后园的东面已半圆的形态侵蚀进来,足有一箭之地的半径,让原本狭长的后园与前园之间形状如同被那水流咬了一口般。甚至地上也比装园内其他地方潮湿。
顾美双手合抱,低着头,口中喃喃地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全然没有觉察到哥舒蒙的到来。
哥舒蒙又上前几步,终于听到了顾美的念声:“愿一切安好。”
“夫人。”哥舒蒙道:“你在为谁乞福呢?”
顾美娇躯徒然一震,继续默祷片刻后,回身低首淡淡道:“当然是为了老爷,捕头还以为妾身是为谁呢?”
哥舒蒙的眼光紧盯着顾美的脚下,道:“哥舒冒昧前来,是想向夫人了解下那灰衣人。”
顾美一言不发向后园西面走去,在一间黑色的小房前停下道:“那人原本是要安排住在此处的。老爷说这离我们住的地方近,有事情也可以有个照应。”
“难道夫人也不认得那人吗?”
“妾身也是十分奇怪,这后园本就我们夫妇居住,老爷他也从来不给外人进出的,却不知道为何此次会破例。”
哥舒蒙轻轻推开房门,并不大的房内,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的不妥,可哥舒蒙直觉那灰衣人应该从未在此住过。当哥舒蒙将要离开时,突然发现窗口处那条长案下有个东西,他走了过去,俯身从左右各方细看,终于看出那是个小小的虎头铜器,那小小虎头分明是长衣袖口处装饰物所留。虎头?好象山庄里是有谁戴着这种袖饰的,那是谁呢?
带着这些疑问,晚饭后哥舒蒙独自又回到后院的现场去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更有用的线索。
天已昏黑,居然还刮起了不小的晚风。
哥舒蒙推门进入书房时,赵雷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糁人苍白的脸,在昏黑的暮色笼罩下竟似在发出无声地讽笑,仿佛对哥舒蒙说:你来啦。
哥舒蒙俯身细看他咽喉处的伤口,血已流尽,骨肉撕裂的狰狞状,令哥舒蒙不禁皱了皱眉。赵雷尸身旁的长剑是他的随身配剑,也是凶手的凶器。
天黑得很快,一刻后就已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哥舒蒙点着了桌上的灯笼,一种朦胧的光影立时便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哥舒蒙在赵雷的尸身上仔细地寻找着。
呼。风骤然加大,烛光在摇曳中忽名忽暗。
咯------吱。
身后的窗户突然摇晃着向内打开,哥舒蒙头也不抬,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寻找稀世宝藏的狂热中。
轰隆。一声春雷暴响。接着电流激射,天地间厚重的黑暗骤然间被一道闪亮的电剑劈开。雷声先是在孤高的天宇中隆隆滚动,如一辆超重的战车无情地碾过独木桥,刹那间,独木桥猛烈崩塌,雷声宛如坠落撞击于地,发出让大地和房屋嗡嗡颤动的巨响。
歌舒蒙也被这巨响雷所震动,脑中好象出现了一线思路,却又想不起是什么。
天际电光一暴即逝,哥舒蒙这一抬头,正对上了一双白晃晃毫无生气的死鱼眼,冷冰冰地瞪着自己。哥舒蒙寒毛炸竖后,想起那不过是书橱上的鬼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雨点在震雷后以极慢的节奏敲击着落下,发出啪啪声,顷刻间转为小鸡啄米般的欢快节奏,初始还听得出雨点落在屋檐、树叶上的快慢,再顷刻间已然如万马奔腾似的听不出前后,整个苍穹只有唰唰唰唰这单调而密集的声音。
小楼一夜听春雨。
原本是极度浪漫的事情却因为身边的这具尸体而变得十分的诡异恐怖。
电光流泻,撑破屋内的黑暗,尸体的小臂处好象有微弱的毫光一闪,哥舒蒙“咦”了一声,伸手过去。
轰隆。
又是一记落地巨响雷,将灯笼中微弱的烛火顿时震灭,屋内又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哥舒蒙摸到尸体的小臂。
那一刻,哥舒蒙只觉自己如同落入千年玄冰窟中,全身汗毛倒竖,心跳和呼吸几乎猛然停顿,手下的小臂居然是温热的,刹那间甚至还能感觉到那手腕处传来的脉搏,纵然是外面的瓢泼大雨也掩盖不住的跳动。哥舒蒙脑海中一切魑魅魍魉的传说全都鲜活无比地开始乱窜。
铿。闪电再次肆虐地游走天地间,那小臂猛地抽动,紧接着赵雷的尸体直挺挺地向哥舒蒙飞扑过来,他的头藕断丝连地挂在后背上晃动着,破碎的咽喉处骨肉交错、凌乱不堪,已令哥舒蒙神意被摄,寸步难移。
闪电一灭后又一激闪,哥舒蒙已然清醒过来,他看到了一柄剑,细长的剑身如灵蛇般无声游动,炫动着比闪电更刺眼的剑光,目标正是哥舒蒙的咽喉。
剑疾如风,刃亮似雪。
哥舒蒙向旁奋力一个翻滚,勉强躲过这神出鬼没的一击,细剑如附骨之疽而来,根本没有给他以歇息的空隙。
哥舒蒙分明感觉到那森寒的剑气离自身后颈已不足两寸,险极智生,身如轮转,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右脚险险地踏踢在剑柄处。
那人似乎料不到哥舒蒙有此一招,闷哼一声向后退开两步,哥舒蒙才来得及转过身来。
黑暗中赵雷的尸体才砰的一声落地。
闪电已过,双方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门外雨落如砸,将双方的呼吸全然湮没其中。
哥舒蒙知道对方正在等待下一道闪电,自己外号“神眼名捕”,是因为破案时总能在现场发现一些线索,而不是练有特别的眼功,如果等对方先发动攻势,赤手空拳对锋锐的利剑,结果如何是不言而喻的。
闪电骤亮只一眨眼,细长的剑挟凄厉的杀意,在电闪中化为一身九头的毒蛇吞噬着以哥舒蒙为中心的整个空间。
哥舒蒙却没有闪避,反而向着撕裂万物的剑光迎了上去。
笃。长剑毫不停留地刺入哥舒蒙的左胸。
凄烈的剑光顿时还原成一柄雪亮的长剑。正是赵雷的佩剑“古光”
哥舒蒙却没有倒下,胸口处厚厚的书册阻住了飞刺的长剑,那是刚才在地上捡来的。
那人一呆,右手突然剧痛,已被哥舒蒙一脚踢中,长剑脱手而飞。
哥舒蒙当然不会放过这以命相搏争取回来的机会。他贴身而上,眼前的对手笼罩在一身黑衣中,只露出杀气凛冽的双眼,四掌交击,黑衣人踉跄着飞退,哥舒蒙见其向后退处正是书房的窗户方位,立时明白了黑衣人是想借力遁逃。
哥舒蒙飞速向前,在闪电飞逝的瞬间,瞥见了黑衣人的双手以极小的角度挥击。他不及细想,硬生生向后一个铁板桥。
一声炸雷中,黑衣人腾身撞破窗户,在密集的雨瀑中消失无踪。
电闪又雷鸣,哥舒蒙倒弯着身子,看见了身后地上那十几处的幽幽蓝光,在刚才的情势中,稍有判断失误,此刻他已经与赵雷地下为伴了。
哥舒蒙缓缓站直身子,点着了灯笼。
一灯如豆。外面依然是铁马冰河般急骤的大雨,破窗在风雨中有气无力地不停摆动,哥舒蒙心如鼓擂、全身脱力,刚才的一切入兔跃鹰扬,若非眼前的长剑、尸体,哥舒蒙简直要怀疑自己是陷身于一场恐惧险恶的午夜梦魇中。
灯光下,哥舒蒙小心翼翼地用长剑在赵雷的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微弱的毫光被轻轻挑出,居然是一小截断折的针头。
哥舒蒙心中一动,手指间缠上布条后从地上拔起那幽幽蓝光,在昏黄的灯火下也可以清楚看出手中的蓝针与那断折的针头,式样完全一样。
哥舒蒙凝望着蓝针陷入了沉思中。
半个时辰后,雨慢慢小去。
独孤宏突然推门而进,打量了一下书房里的情形,问道:“哥舒捕头,你有没有看见过我风师伯?”
哥舒蒙反问道:“风前辈不见了吗?”
独孤宏点头道:“风师妹都急坏了,正冒雨找人呢。”
想到刚才那可怕的黑衣人,哥舒蒙脸色大变:“快去将他们找回来。凶手还在山庄中。”
当下将书房中的遭遇说了一遍,独孤宏听得目瞪口呆。
两个时辰后的大厅内。灯火通明。
出去寻找风浩古的人都湿淋淋地站在大厅口,严简飞、洪奈、二人赫然也在其中。
刚换了一件干净衣服的风若轩双眼红红地呆坐着。
哥舒蒙问道:“风小姐,风前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风若轩低头答道:“晚饭后,爹说要独自走走,想些事情。可是他才刚走,天就下大雨了,他也没有回来,我就悄悄让老张带我去找他,找了一阵没找着,我又想爹会不会从别的路回到大厅了呢。可回到、回到。。。。。”说到这里,风若轩已是泣不成声。
哥舒蒙心道风浩古离开大厅的时间应该与自己在前后脚间,因为自己也是到书房不久,天就下大雨了。他向着大厅中的众人问道:“有谁见到风前辈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独孤宏道:“当时大家都在喝酒,没有人注意到。”
哥舒蒙又道:“那当时有什么人离开过大厅?”
独孤宏道:“哥舒捕头和风师伯走后,我见天色好象要下雨了,就坐在大厅口看天,当时风师妹和老张出去我都曾劝阻,可师妹没说原因,只说马上就回来。再后来出去的就是我和严简飞、洪奈、老张,阿福。”
哥舒蒙询问了一番,发现只有自己和独孤宏两人有单独行动的时候。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才止住。
风浩古终于找到了。准确的说风浩古的人头找到了。
他的死状与赵雷一般无二,被人从后一剑穿喉。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古朴门柱上,风浩古的人头随风微微摇荡,他不暝的双眼直愣愣地盯在右边的门上。
那上面血红的鬼脸毫无表情地回瞪着他,仿佛在说谁也无法摆脱这悲惨的命运。
哥舒蒙问道“:可曾看到风前辈的尸体。”
阿福望水里一指,哥舒蒙看见那索桥断绳处一具没有头、没有脚的尸身被旋涡流拉下、又被那索绳拉上地沉浮。
严简飞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哥舒蒙的思索。
“哥舒捕头,有了什么发现?”
哥舒蒙微笑着摇头。
“要不要严某给你些线索?”羽扇飞看处,严简飞傲笑道。
“严兄从何得来的消息?”
“自然是从山庄的仆人处得来。”
“在下已经全都打听过了啊。”
“哥舒捕头是用你的职权和嘴巴问,而在下很怕麻烦,用的是银子。所得到的应该于哥舒捕头有所不同。”
被银子询问的居然是那个管酒的阿福。
阿福低着头道:“小人本不想多事,但庄主待我不薄,我不能不说,小人在昨天晚间,原本想去找庄主问取酒的事宜,没想到却听到了庄主与夫人的争吵。”
诺大的后园只云漫天和顾美二人居住,阿福快走到他们的卧房时,那朦胧的昏黄烛光突然熄灭了,阿福刚转身走回四五步,就听见庄主的笑声,那笑如冰水中混杂着一股愤愤难平的怒焰,而那话语更是让阿福急急地放轻自己的脚步,闪进黑暗中:“除非老夫死了,否则绝不会让你和那小畜生如愿的!”接着是夫人的轻声恳求,而庄主的回答直接干脆,那一声巴掌在静默的夜里响亮无比。
那一刻,哥舒蒙猛的想起,当自己猜疑云漫天夫妇的不和时,独孤宏是那么激动,还有那戴虎头袖饰的人不正是独孤宏吗?顾美不是说后园从不住别人吗?为何独孤宏的 袖扣会在那里?赵雷死时,独孤宏也正在**现场。难道他就是云漫天口中的小畜生,那个灰衣人是他们找来的杀手?
后园。东流泉旁。
独孤宏和顾美拥抱着倒在那里。两人神情安详。
哥舒蒙在两人身上发现了和赵雷身上一样的蓝色毒针和独孤宏的绝命书。
我和师母苟合的事情终于被师父发现了。两年前的那个月夜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谁拥有了顾美都不会后悔。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这事是我错了,我却不后悔。每月的初八、初九,我都会去找顾美,因为在这两天,师父都会独自待在天地阁。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能让师父十年如一日地去陪伴它。所以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了,顾美她也愿意和我一起,所以我要得到这一切。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个灰衣人是谁,顾美却可以让他来帮助我,所以我把那氓山之蛇放入酒中,没想到师父幸运的避过了,接下来就是灰衣人先用杀了赵师兄,他的剑法真厉害,师父、师伯都一样丧命他的剑下,为了不让这可怕的灰衣人带给我们不必要的麻烦,我将他带到了酒窖,用顾美的毒针将他杀死,放进空的酒坛中,只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哥舒捕头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在书房的暗杀失败,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脱身了所以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了,我很高兴,顾美她也愿意和我一起,。。。。。。独孤绝笔
很快在酒窖中也发现了灰衣人的尸体,被斩成了七八块,散丢在五六个酒坛中。
三月初八子时,白日的喧嚣已经沉寂,四下里再无别的声音。
一道黑影如轻烟般闪入天地阁的书房中。伸手在书橱的什么地方一按,书柜中发出阵阵咯吱声,然后隔壁房间内轰隆一声震响。
书房内火光一闪,哥舒蒙已经挡在了门口:“不知在下该叫你庄主、老张还是灰衣人呢?”
那蒙面人的衣着打扮分明是那山庄里的厨子老张,可是瞧他的身形却似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佝偻的身体仿佛被拉长了很多。
蒙面人毫不迟疑在自己脸上一阵揉搓,片刻间一张人皮面具被用力剥了下来,那人两鬓微白、身形魁伟正是已经失踪多时的‘擒龙手’云漫天。
”呵呵。不愧是名捕快。”云漫天冷笑道:“你是如何看穿的?”
哥舒蒙轻声道:“十年前的仙霞山,还记得么?”
这句话犹如数十个霹雳轰炸在云天满的脑海中,他目眦欲裂,十年前的那幕幕往事又生龙活虎地浮现在眼前。自己和师兄风浩古为了那张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千秋谱”,足足找寻了五年,终于找到此图的主人张姓官吏,横刀劫图,没想到与大盗甘墨雷狭路相逢,两人不敌而被击败,再后来游侠陈度豪的突然出现和甘墨雷两败俱伤。在藏宝图的巨大诱惑下,两人断然采取了杀人灭口这一招。原本远胜他们的陈度豪和甘墨雷都身负重伤,毫无还手之力,终于都被击落山崖。
云天满和风浩古大费周章将藏宝图拿到手,打开一看,差点晕倒过去,里面居然是张美人画,那上面题的就是这首诗: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两人确信是得到了真正的藏宝图,只是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中间的秘密,师兄弟二人为谁保护此图差点翻脸,最终约定这幅藏宝图两人轮流保存,以五年为一期,直到破解出来为止。风浩古此次上门就是 来取图的。
”难道你就是甘墨雷的兄弟?”云漫天睁大眼睛道。
哥舒蒙并不回答,只道:“赵雷死时,风浩古的失态,两人应该有一定的关系。”
”赵雷是我师兄的远房侄儿,派来我这卧底五年,就是为了监视我。”云漫天愤愤不已。
哥舒蒙道:“赵雷当日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当时正在你的密室里,他是趁你会客时偷偷进来的。或许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曝露,更是因为他信错了人,他以为的同伙其实是云大侠你的同伙,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赵雷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而你为不引起风浩古的怀疑,还故意在自己的书房内伪造打斗的迹象,甚至还使出了别门的剑法,那剑法一定是你十年前下山涯找宝图时得到的。”
云漫天狞笑道:“没错,当日我们只找到陈度豪的尸身上,这剑谱就是他的,我那傻师兄却是丝毫不知。”
哥舒蒙摇头笑道:“赵雷、风浩古都是先中毒针,然后再被人以长剑穿喉而亡。那针形态细小,做工精细,应该是属于女子所用的暗器,山庄中只有两名女子,又有哪个女子能让风浩古叔侄毫无戒备,答案呼之欲出,那当然是早被你派去卧伏的风浩的义女--------风若轩。那天她助你杀死赵雷后,用尖叫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至后园,再接下来你假扮老张,以书信将风浩古诱至索桥附近后,又回过身来与风若轩一起借寻父的借口,两人联手,先施暗算,再取其命,果然是高明啊。而你今晚在此出现定是为了寻找被赵雷所藏之物,也就是令庄主你每月初九初十前来探望之物----《千秋谱》!而你杀风浩古的原因,是你想独占《千秋谱》。”
云漫天:”说得不错。人越老越是看不开,我可不想千辛万苦最后却落个为人做嫁衣的后果。”
哥舒蒙却道:“我最早怀疑的是灰衣人,当我问遍庄内仆人,却无人说得出那人是从何而来,简单说就好象是从天而降,,而且从不说话,一入后园就无影无踪,而后园里住的只有庄主你和夫人顾美,有人看见你和灰衣人一起,也有人看见夫人和灰衣人讲话,可你们三个人从没有一起出现,所以在主桌离开的是庄主扮的灰衣人,而在后园的是顾美所扮的灰衣人。顾美在假扮灰衣人时虽然穿了家大的鞋,但留在假山后足迹明显有深浅两重印记,和东流泉处的脚印也是一样大小。”
“我倒没想到一个脚印的出现,能让你看出这么多的东西。”
“庄主之所以要用一个虚假的灰衣人无非是想用来嫁祸,因为你要杀赵雷、杀独孤宏、杀风浩古、杀顾美。”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云漫天问道。
“独孤宏他和你夫人有奸情。可顾美为什么要勾引独孤宏呢,这个原因还在庄主身上。”
“你说什么?”
“庄主十五年前的三月初七以擒龙手击毙海南剑派掌门的独子邓无何,而顾美应该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嫁你是为了报仇,却又慢慢喜欢上了你,她的矛盾让她有了自虐的习惯,她的左臂上的伤痕都是自己造成的 ,而她的报仇方法是想让你身败名裂。”
“你胡说!”
“海南剑派人皆是栗族人,栗族人大姓有二,一为邓、一为梅,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右脚六指。刚才我已看过顾美的右脚,确系六指,那她的真名或许叫梅顾吧。”
“庄主被赵雷监视的原因,哥舒当时猜到一二,自古财帛动人心啊。此处想通,其他的迎刃而解,浩古为什么只有首级、因为他的尸体被当成灰衣人的尸体塞到了酒坛里,而那水中不是风浩古而是老张的尸身,怕被人认出,所以砍了他的脚,你要隐藏自己没死的秘密,再也没有象成为厨师更好了,身份低微,所有人都视其无形,不会加以注意,在关键的时候进可了解庄内的动态,或加以错误引导,将案情搅为一潭浑水。这一切原本是天衣无缝的,只是可惜。。。。”哥舒蒙话锋一转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接着道:“这是我在吊桥旁的松树林中找到的,是老张的身份木牌,我问过独孤兄,知道此牌一向不能离身,否则轻则扣饷金,重则赶出山庄,可老张掉了牌子后,却毫无在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个假冒的老张。同样的我也看到了那松树上有绳索捆绑过的痕迹,也就那身份木牌是你杀了老张,斩断索桥,在以松树上所系的绳回到庄园时掉下的,在下只不知庄主所用血鬼面到底是何用意?”
“什么断索桥?你认为那血鬼面是云某捣的鬼?”云漫天好像很奇怪地道。
哥舒蒙突然觉得头有些晕,转头望向云漫天,后者已是怒喝道:“居然用毒暗算老夫。”
话音未落,两人已是站立不住,坐倒在地。
门外传来一阵鼓掌声和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哥舒兄,果然是算无遗漏的神眼捕头,只是可惜有些事是知道得越多越糟糕。知道聪明人为什么不长命吗?都是因为对不该知道的事知道得太多了。”来人手中阴阳扇轻挥,仪态悠闲,正是铁扇会少会主严简飞。
哥舒蒙淡淡道:“我原以为严兄和我是同路。”
严简飞叹了一口气道:“小弟也是很想让哥舒兄与我同路的,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哥舒兄你可不要怪我。”
话已说尽,阁楼里流动着浓郁的杀气。
哥舒蒙冷然道:“原来在书房暗算我的人就是你。”
严简飞没有说话,右手阴阳扇舞动如风中翻飞的蝴蝶,却没有动手:“美人如玉花血红,杀人只在不觉中。哥舒兄听过这句话吗?”
哥舒蒙心知这句话说的好象是一种绝迹已久的毒花----血美人。血美人,喜静、三角形、花红若血、无嗅无味、其毒无比。不就是桌子上的花么?他暗中提息,丹田处空荡荡的,苦练多年的内息全然不听使唤。
严简飞笑道:“哥舒捕头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不胡乱说话的道理吧。”
白影一闪,风若轩鬼魅般站立在眼前,她只横了哥舒蒙一眼,就向云漫天走了过去,纤白的柔荑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原本倾倒纵生的明眸,盛满了刻骨铭心的怨毒,白扇贝般开合的牙齿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刺在云天满的心中:“云大侠,六年前有人给我一封书信,指点我投奔到兰雪山庄门下,四年前你为了得到宝藏又让我成为风大侠的干女儿,可你知道我是谁吗?当年被你们害死的甘墨雷就是我的亲大哥,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知道吗?”最后这四个字说得很慢很轻很温柔,却充满了倾江倒海也洗不去的怨恨,好象午夜亡魂的呓语,令地上的哥舒蒙也不禁毛骨悚然、后背有如冰水浇灌下来般发冷。
箫声鬼哭狼嚎般响起,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飕飕声响起,哥舒蒙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云若轩那宽大飘逸的湖蓝长衫突如鼓了气般,不断膨胀开来,有什么在里面蠕动翻腾,箫声越发凄厉,那长衫突然裂出无数的小洞,每个洞中都有物缓缓伸出来。远远望去,云若轩仿佛孔雀开屏般美丽,细长如指色彩艳丽的毒蛇在空中缓缓蠕动。
云天满想要凄厉惨呼却发不出声来。
风若轩肌肤胜雪,宛如天外飞仙,甜笑如花道:“云大侠,你就尽管叫吧,没有人会听见的。我五岁时父母双亡,只有大哥相依为命。在那人穷不如狗的日子里,大哥很辛苦,因为他不但要让自己活下去、更要照顾年幼的我。他知道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没有师傅,他自己苦练,终于可以出头了,又因为他的骄傲和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众口铄金,所有的坏事都泼到了他的身上,他就这样成了天下第一大盗,所有的人都以杀他为荣。”云若轩突然泪流满面:“那段日子我们时常搬家,逃避突如其来的追杀。所以那次大哥过了三天还没有回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六年前我终于知道了仇人的下落,可我不会武功,幸好那神秘人指点让我遇到了简飞。”
哥舒蒙终于想起管家说的话:”蛇倒见过,人的确没见过。”,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赵雷死时,风若轩感而吹箫,原来是让对岸的蛇将索桥咬断的讯号。
泪如银珠从风若轩的脸颊滚落:“我没想到我大哥他还活着,他那句黑土黄犬驱,神龟戏雨田一说,我就明白了,黑土为墨、雨田为雷,加在一起就是他的名字,他在向我表明,我那时候真的很高兴,大哥他居然还没有死,没有死啊。”
箫声又再奏响,群蛇突如疯癫般狂舞,向着云漫天身上不要命似地狂咬乱钻,只一会儿,云漫天的眼耳嘴鼻中都有那花花绿绿的蛇头伸了出来。云漫天在地上 翻滚,发出一种绝望到极点的古怪悲鸣。
风若轩素手如雪从严简飞那儿取过剑来,一剑斩断了云漫天的左手。群蛇仿佛很喜欢血的温热,向那血流处蜂拥而入,风若轩身上的蛇渐渐都插到了风漫天的身上。
剑不停,云漫天四分五裂却依然没死。
“可是你又杀了他,那么骄傲的大哥过着那样的日子。”血溅满身的云若轩在哥舒蒙眼中仿佛化身成了那血鬼面,阴冷、无情、嗜杀。
当云漫天变成一堆肉泥时,云若轩已成了一个血人。
严简飞轻叹一气道:“算了,给他一个痛快的吧。”
长剑轻颤,如急于噬血的银蛇,严简飞右手轻挥,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插入那滩在地上蠕动的肉泥中,那肉泥猛然一颤后,不再动弹。
严简飞对自己的这一手剑法非常满意,十年的苦功没有白费,自己的这一剑无论是从角度、速度、还是剑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比之当年的师父也是不遑多让,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云若轩黯然的眼神。
云若轩玉手轻弹,一蓬蓝幽幽的银针瞬间全部射入严简飞的脖子。
严简飞缓缓地转身,却是满面笑容:“若轩。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手中的阴阳铁扇在轻轻颤抖。
珠泪顺着云若轩脸颊慢慢滑落,将满脸血污冲流而下,露出白皙的本来面目:“阿飞,谁让你是陈度豪的唯一弟子,不是因为你师父,我大哥又怎么会死?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你就用扇杀了我,让我和你一道去吧。”
严简飞微笑道:“若轩,你的这个想法从你在修罗神庙写下修罗血鬼面咒符时,我就已经明白。”
“你怎会知道?”
“那晚我担心你的安全,才偷偷跟着你。”严简飞缓缓坐倒笑道:“只是若轩你不明白,修罗的真意不是为恨去坠入地狱,而是为了所爱,就算要让自己变成修罗恶鬼也在所不惜。”
云若轩双眼暴雨倾盆,不断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严简飞眼中闪过解脱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三年前在二十四桥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二十四桥明月夜。严简飞在如水月光下见到了烟笼雾罩的云若轩。
一见钟情的流金岁月,恍如前世。
人生若只初相识。那该有多好。
严简飞在凄美回忆的微笑中缓缓翻倒:“若轩,你要小心那、那个人,不要轻信。”
风若轩扑上抱住严简飞,放声悲嚎:“阿飞、阿飞。。。。。”
一切都是那个神秘人,没有他的穿针引线,自己和严简飞也就不会相识,也不会为这仇恨来杀人,自己就如同一个牵线傀儡般受着指使而行动。那人到底是谁,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又有什么样的动机要做这些事情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下一刻风若轩就完全明白了。
一只右手迅疾地点在她背上的几个大穴上,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
哥舒蒙施施然走过来,微笑地看着云若轩:“云姑娘,你做得不错啊。你们杀了独孤宏和顾美,还伪造遗书,留针嫁祸。”
云若轩泪眼迷糊中看着哥舒蒙的得意笑容,恍然明白:“你为什么知道我是风浩谷的干女儿,为什么你会不怕血美人,因为你就是那个神秘人,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你到底是谁?”
“让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哥舒蒙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有个小男孩,他生于小官宦家,虽然人丁单薄,三代单传,但从小衣食无忧,父严母慈,一家人的日子很幸福。小男孩很喜欢笑,对他来说生活中只有欢乐,因为无论他怎么顽皮,老爹或许会板着脸教训他,可还有老妈,在他犯错时会包容他、抱着他。小男孩以为他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哥舒蒙沉默了许久才接着道:“悲惨来临的时候,没有人能预先知道,那一年的仙霞山,枫叶如火焰一样美丽,所以小男孩跑进草丛里,想要试试从绿色中看那红色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可这种有趣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噩梦,那一场在他眼前发生的噩梦。他看见两个凶神恶煞将那些仆人一一杀死后,又抓起了他的父母,小男孩想要冲出去,想要保护他的爹娘,但那股甜甜的血腥味让他动弹不得,毕竟他还只是十一岁的孩子。所以他就趴在那草丛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被凌辱被杀死,他的父亲被那两个凶徒,一刀把头斩落,那头在地上滚啊滚,一直滚到小男孩藏身的草丛前,小男孩看见了父亲没有闭上的双眼,有恐惧、有欣慰、有关怀。”
哥舒蒙眼中泪水缓缓渗出:“小男孩又怕又饿,开始他无声的哭,最后他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已是两天后。他终于知道那不是一场梦魇,他的幸福生活已经结束。十一岁的孩子从此一切只能靠他自己。而后来他又见到了那两个恶人。江湖中人称他们为“风云双侠”。小男孩这才恍然大悟,弱肉强食这就是江湖的真相。 他杀了真正的哥舒蒙,自己取而代之。”
云若轩问道:“原来你是当年张姓官吏的儿子,可是杀你父母的是风云二人,与我和阿飞有什么相干呢?你要这样对我们?”
哥舒蒙冷笑道:“你大哥和陈度豪还不是一样打着《千秋谱》的主意。否则怎么会那么巧也在仙霞山中?风云二人只是早到而已,换做你大哥和陈度豪先到,照样杀人夺图。没有你们做棋子,我如何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报得这血海深仇啊!更何况杀严简飞的人是你,又与我何干呢?只可惜那么合拍的箫舞将成绝响。”
云若轩银牙痛咬说不出话来。
哥舒蒙长叹一气道:“风云二人真是很笨,得到宝图,却不知其解!抱着金元宝穷死的笨人。”说着,他又转头看了看梨花带雨的云若轩接着说道:“云姑娘,或许我应该叫你甘姑娘才对,你天生丽质、我见犹怜,只可惜让你活着,我所做的就有破绽,就让你死在自己情郎的铁扇之下,也算是你帮我做事的一种回报吧。”
哥舒蒙向严简飞的尸体走去,当他俯身向前要捡铁扇时,突然惊异地发现严简飞的手一晃,他立知不妙,身如飞鸟向后疾退,却已是来不及了,一道青光从严简飞手中如劲箭般急速掠出,在空中化出无穷幻影追上飞退的哥舒蒙。
瞬间如血花盛开,哥舒蒙只觉脖间一凉,大好头颅带着不相信的神情向天而飞,无首的躯体血喷如注着向后飞退四五步才轰然倒地。
严简飞艰难地抬起头,化成一柄蛇曲剑的铁扇又再无风而动,击打在云若轩的背上,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云若轩满面泪水纵横,抱起严简飞泣不成声道:“阿飞,阿飞”
严简飞露出灿若朝阳的笑容,伸手想要为她拭泪:“若。。。轩。。你要好好活下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真想。。和你。。。再。。回到。。。二十四。。桥 。。。。。边。。弹。”
话音突断,半空的手重重地落了下来。
云若轩长发弥漫纵声大哭:“阿飞、阿飞,我也很想和你再回到二十四桥边弹琴啊。。。”
当年一曲流畅如歌,绮丽缠绵的《静女》让云若轩和严简飞一见钟情。
云若轩披发长吟: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兰雪山庄血案在江湖中传得纷纷扬扬,各种说法莫是一衷,《千秋谱》从此在世间消失,再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多年以后,兰雪山庄已是一座废墟,残檐断壁耸立风中,狐兔鼠雀出没其间。
甚至没有人知道还有叫兰雪山庄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有位骑白马的少年四下打听,寻到了这里,三日后,少年救了摔断腿的马老汉后悄然离去。马老汉因而天天在武阳城的明月居念叨那少年的好:“那位严公子可真是难得的好人啊。。。。。” 重新是最累的,果然有很大改进,七杀的文一向都很好,我在其他地方也见过,精华完全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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