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1-30 07:23
掌法中本当是双掌齐出,击向敌人两边太阳穴,逼敌后退,再攻中路。(咦,果真如此。)但你使的时候右手虚、左手实,敌人若是向后避,即可变招斩他咽喉,若是不避,那这一掌可就结结实实打在他太阳穴上了。唔,很好,你悟性很高。”
关雪玲平时练到这招“双龙戏珠”,出掌与爹爹教的不符,也不知给骂过几次,费冥却说她用得很好。当下费冥将这套金龙掌法中的破绽和可取之处一一说来,关雪玲听他说的分毫不差,就是爹爹教她之时讲解的也没这般透彻,不禁对这位义兄佩服不已。费冥话锋一转,道:“现下我教你一套播云掌,这套掌法纯以招式见长,你没有内力根基,学这播云掌最好不过。”说毕轻轻一掌向关雪玲拍来,叫道:“用金龙掌接招!”关雪玲不及细想,自然而然使出一招“见龙于野”,双掌一错,去格他手臂。
不料费冥的掌力中途一变,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弯,在她颈后虚击一掌,掌风掠过,刮得后颈隐隐生疼。费冥道:“这一招叫“风轻云淡”,若是打得实了,对方一招就得毙命,就算你没有内力,这一记也是不轻。”接着连绵不绝,无一不是关雪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妙招数,将她看得眼花缭乱、心痒难搔。
幸好费冥每一招打到关雪玲身前只是虚击,示意这一掌该当打在何处,对关雪玲伸手招架也是一触即走,并不与她相接。饶是如此,关雪玲也是手忙脚乱,待得数十招过去,她渐渐看出些路数来,这才一面凝神拆招,一面用心记忆。
这套播云掌殊为繁复,似乎有数百招之多,然虚招多而实招少,姿势却甚是美妙。费冥大袖飘飘,使来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潇洒。一套掌法堪堪打完,费冥问道:“你记了几成?”关雪玲低声道:“大概七八招吧。”
费冥诧道:“只有七八招?”关雪玲甚是羞愧,顿了顿道:“我看这套播云掌招数神奇,但似乎只有七八招是各不相同的,其余或二三十招,或五六十招,好像都是从其中一招中演化出来的。我只记得这七八招,也不知是也不是?”
费冥讶道:“你居然看出来了!不错,这播云掌本就只有七招!”关雪玲道:“还请大哥指教。”费冥道:“播云掌,顾名思义,想那天上之云是无形之物,并且变幻莫测,若要播散云雾,须得使用巧劲,此乃取巧之道。这套掌法的精义只有八个字:“以敌之力,还击敌身”,这和武当派的四两拨千斤之法道理一样。”
关雪玲若有所悟,不住点头。费冥接着道:“第一式叫做“穿云式”,用的是“捺”字诀……”当下将掌法精要一一说来,碰到关雪玲不明白的地方,便详加解释。最后他道:“我刚才使得许多招式,如你所说,正是从这基本的七招之内变化而来。其实这套播云掌,每个人都可有不同的打法,招式并不固定。我师傅教我的时候用的招数便和我方才用的不同。你使的时候,也可从这七招之中自行变化,不必拘泥于形。”
关雪玲见大哥教的武功处处与爹爹不同,说的武学道理也和爹爹的背道而驰。爹爹教自己武功之时,每个招式都要练上几十遍,身法出掌稍稍偏了一点也是不行,但大哥的武功竟不需要死记硬背,然而却又如此精妙,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费冥道:“妹子,我说你天生是学武的料子,可是一点不错,当年我学这套播云掌,用了一个多月才悟到其中的道理。你才看我打了一遍,就见到了其中的精髓,这份悟性,做哥哥的远远不如。”顿了顿,接着又道:“你把这套播云掌练得熟了,那青州三虎便不是你的对手啦。”
关雪玲又惊又喜,道:“原来大哥教我这套播云掌,是让我去对付那青州三虎?”
费冥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如果我出手打发了青州三虎,那林家人便见不着你的情了?这件生意你既然已经揽了下来,大哥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饭碗?”说着眨了眨眼,做出顽皮神色。
关雪玲一时间只觉这位大哥实在待自己太好,鼻子一酸,道:“大哥,我..我…”“我”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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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 07:46
费冥道:“咱们两个今天结拜成兄妹,偏巧我这个做哥哥的很穷,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嘿嘿,这套掌法又不花本钱,厚着脸皮就当是见面礼了。”需知费冥这套高妙的播云掌,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便是花上十万两银子也求学不得,这一份见面礼,可送的重了。
忽然东北方的天空中升起一颗焰火,在半空中炸了开来,化作一团升腾火焰之形,良久不散。费冥道:“已经动上手了吗?”关雪玲一怔,问道:“什么?”费冥道:“啊,我不是跟你说,咱们快去。”说着擎了她手,往焰火处掠去。那焰火在夜空中看来异常清晰,宛在眼前,其实相隔尚远,关雪玲只觉得耳旁风声呼呼,两边树木不住往后倒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停了下来,睁眼看去,只见林间好大一块空地,中间燃着一堆篝火,左边站着几十名叫花子,都是手执兵刃,背上背负麻袋,大多只有一二只,有几人却背着四五只。右边十数人或坐或站,那坐着的几人身上都沾着鲜血,似乎已受了伤。
中间正有两人在拼斗,其中一个年老花子空手使拳,双拳上下纷飞,招招进逼,关雪玲看他背上的麻袋比其他花子要小得多,并不能盛装物事,细细一数有九只之多。另一人却是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的花子,用的是双刀。他虽用兵刃,却奈何不了那老丐。关雪玲心下疑惑,怎地这些花子自己打起来啦。她虽阅历甚浅,也知这年轻花子不是对手。果然左边众丐中有人叫道:“王老四,你不成啦。快快投降认输吧!”
关雪玲心中一凛,原来这人就是王老四,那么他是大哥的朋友了。日间他垂首装睡,没有见到他的面貌,只见他浓眉大眼,脸上一股强悍之气。又有几名花子叫道:“王老四,原来你是魔教中的贼子,潜入我们丐帮,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老老实实的说了,马长老说不定让你死得痛快些!”关雪玲忖道:方才大哥自称什么教中弟子,原来这王老四也是教中之人,魔教,那是什么教会?
王老四“哼”了一声,双刀一错,是双刀刀法中的“并蒂刀法”,马长老冷冷道:“并蒂刀不过如此,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伏魔拳’!”左拳自上而下击他顶门,右拳自下而上击他下颌,拳风虎虎生威,正是少林伏魔拳中的一招精华“上天入地”,王老四应以一招“花开两朵”,双刀分削他手腕。马长老双手在这套伏魔拳中浸淫了数十年,这时使将出来,果然非同小可,袍袖带起的劲风刮得篝火忽明忽暗。
只拆得十来招,王老四便已招架不住,只是他生性勇悍,又知自己这边有一位大人物还没有到,等他一来,局势便即不同。这里的十几个弟兄以自己的武功最强,自己一旦落败,一干兄弟便要遭到敌人屠戮,能多撑得一刻是一刻,是以兀自苦苦支撑。
马长老眼见双方初时动手,几名对手武功都不甚强,两名四袋弟子出手便打得对方重伤。后来这王老四武功高出侪辈许多,连一名五袋弟子都拾掇他不下,腿上还被他劈了一刀挂了彩,这才亲自出马。开始想留他活口好盘问他潜入本帮有什么图谋,是以始终不下杀手,这时自己使出最得意的伏魔拳,这人竟然力战不倒,不禁怒从心起。
这马长老心胸狭隘,生怕身后帮众见自己迟迟拾掇不下对手,心中小瞧了自己。当下出手再不容情,招招致命。马长老杀机一起,王老四便支持不住,“嘭”的一声,胸口已然中了一拳,一口鲜血直喷向马长老,马长老闪身避过,左拳跟着进击,眼看这一拳打得实了,王老四便是筋断骨折之祸。
蓦地里一股劲风从旁袭来,来势之凛厉平生未遇。马长老大惊之下,右拳击出,已与来袭之人对了一招。双脚点地,身子急速往后跃开,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一条右臂酸胀难当。他惊魂未定,抬头一看,王老四身旁站着一个灰袍老者,右手携着一个红衫少女,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老四和身后十几人齐声叫道:“费右使!”一起躬身行礼,那几名受了伤的也强自起立行礼。众人方才已抱必死之心,只待王老四一死,便立时自刎,绝不受敌人侮辱,这时见到费右使现身,形式立判,都是喜形于色。费冥道:“兄弟们不必多礼,快坐下运气疗伤。”伸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 10:59
手按在王老四背心,催送内力,王老四只觉一股热气散入四肢,知道费右使为自己疗伤,心中感激,忙运气相佐。过得片刻,王老四“哇”的吐出一口紫色鲜血,喜道:“多谢费右使!”费冥接着为其余几人止血疗伤,他手指到处,各人身上伤口流血立止。
关雪玲见王老四刚才中了马长老一拳后神色委顿,片刻之间又生龙活虎,对自己这位大哥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这时王老四看见了关雪玲,奇道:“咦!你是关小姐!”关雪玲见他认出了自己,向他点点头,微微一笑。听他说这个“咦”字时分外耳熟,便和早上听见的那声一模一样。
这边丐帮中几十人见这个貌不惊人的灰袍老者竟是魔教的光明右使、外号“刀魔”的费冥,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伸长了脖子,看看这个名满江湖的费冥究竟是什么样子。那马长老见费冥忙忙碌碌地疗伤救人,浑不将他放在眼里,不禁又羞又怒,但刚才和他对了一拳,知道对方武功远胜于己,又不敢出言挑战,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时费冥为众人疗伤已毕,飘然走到马长老面前,问道:“你便是丐帮的大智长老马疾风?”马疾风不自禁地退了一步,道:“正是,你便是魔教的费冥么,自古邪不压正,我也不惧你。”色厉内荏,心中实是大惧。费冥道:“那你说我邪在哪里?你又正在哪里?”
马疾风见他站在当地,如渊临岳峙,不怒自威,口中嗫嗫嚅嚅,答不上来。忽然林子外一个声音接道:“魔教中人行事鬼鬼祟祟、无恶不作是为邪;我丐帮兄弟坦坦荡荡、扶危济困是为正。”声如洪钟,震得两旁树上枝叶“沙沙”作响。一众丐帮帮众齐声欢呼:“任帮主!” “是任帮主到了!”
西边林子中十余人鱼贯而出,当先一条大汉身材魁梧,鸠衣百结,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威风凛凛,正是丐帮帮主任天涯,他身后是记功、参过两名长老。马疾风和一帮弟子一起上前行礼道:“参见帮主!”任天涯点点头,对费冥一拱手,说道:“久闻费右使大名,今日得见,幸如何之?”
费冥笑道:“任帮主英雄气概,果然与众不同。我们是敌非友,不必客气。”心下暗暗发愁:本来自己对付马疾风和几十名丐帮帮众自是稳操胜券,现在任天涯亲自到来,此人的武功恐怕不在我下,他身后两名九袋长老就算和马疾风在伯仲之间,自己这十几个弟兄也不是对手。今日怕难以全身而退,糟糕的是连义妹也牵了进来。
费冥道:“任帮主,我这个义妹”说着向关雪玲一指,“不是本教中人,可否让她先行一步,免得待会动起手来误伤无辜。”他是武林中大有身份之人,这时向任天涯语带求肯之意,实在是从来没有之事。
任天涯见关雪玲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还道是费冥的女儿,这时听说竟是他的义妹,着实吃了一惊。哪知王老四的心中比他吃惊百倍,他素知这位费右使行事向来不拘礼法、率性而为,没想到今日听了自己夸赞关小姐的一番话,立时便去找她,更没想到他不但找到了关小姐,竟还和她拜了把子!
任天涯怔了怔,挥手招来两名帮众,吩咐道:“你们送这位姑娘回去。”关雪玲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这时她朗声对费冥道:“大哥,咱们刚才结义时说什么来着?怎地你一转眼就忘了?”费冥当然知道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道:“只是…”关雪玲正色道:“小妹本就武功低微,若还贪生怕死,有什么面目做你的义妹?”她声音清脆,朗朗说来,静夜之中分外响亮。
费冥听罢哈哈大笑,道:“妹子说的是,是大哥错了!”他有心要显露武功,好让丐帮之人即使获胜也不敢难为关雪玲,说话之时用上了内力,震得众人耳鼓生疼,远远传出数里之外。转头对任天涯道:“任帮主,你划下道来吧。”任天涯对关雪玲竖起大拇指,赞道:“姑娘义气深重,不输男子。费右使,你这位义妹,我很是佩服。今天我们人多,任某不想被江湖上说一声我们丐帮以多欺少。这样吧,咱们两个单打独斗,若是费右使技高一筹,各位请便。若是任某赢得一招半式,便请留下这位姓王的朋友。”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 11:00
王老四不待费冥说话,大声道:“就是这么说!”他怕费冥顾念义气,担心万一若是输了,自己不免落入敌手而不肯答应。
马疾风道:“启禀帮主,既然比武,向来是三场两胜的规矩。”任天涯自然知道此节,只是他明白对方只有费冥一个厉害角色,纵然自己不敌费冥,剩下两场对方还是非输不可,他提出要和费冥单打独斗,自是要公平的打上一场,不占对方的便宜。马疾风却是心怀鬼胎,自己有极大的一个秘密,也不知道是否被这王老四得知了。若是帮主不敌费冥,放这王老四走了,对自己大大的不利。因此明知帮主不悦,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三场两胜的比法。
这道理在场之人个个心中有数,任天涯往一众帮众脸上望去,只见大多人都对马疾风所说面露赞同之色,他虽是一帮之主,但也觉不便拂逆众意。一时心意难决。
忽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他妈的,比三场就比三场!老费,你可是越来越不长进了啊,不过你新拜的这个妹子可好得紧哪,好事都给你碰上了。你奶奶的,结拜的时候怎么不把我算在里面!”这说话之声,一开始尚在里许之外,越来越近,待得说完这个“面”字,众人眼前一花,场中已多了一人。
火光下只见此人三十余岁,相貌本颇英俊,只是两道眉毛向上竖起,平添几分煞气。一干魔教教众齐声道:“参见楚堂主!”费冥道:“啊哈,楚老弟,你不在家陪你的新夫人,跑到这这里干嘛来了?”
那楚堂主道:“你道我巴巴的来帮你打架么,我从见鹰峰下来一路打听,知道你来了江南,刚才在余杭看到信号,往这边寻来,正好听到你那妹子说话,而你在边上敲边鼓自吹自擂。”
费冥道:“楚老弟,我给你引见,这位是我的义妹关雪玲。”对关雪玲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楚白衣,你叫声楚大哥便是。”关雪玲依言和楚白衣见过。费冥低声问道:“楚老弟,你怎么下山来了?”他知楚白衣任神火堂主,神火堂是护教的亲兵,楚白衣是教主的心腹,一向跟随教主左右,极少离开总坛。他亲身来找自己,必是教中出了变故。
楚白衣道:“先打完架再说。”转向任天涯道:“任帮主,你们这边谁下场?”
任天涯并不认识此人,只见他方才人随声到,这份匪夷所思的轻功自己委实不及,又听魔教众人称他做“楚堂主”,料想这人必是魔教中的高手。这时他这么说,对方自是由他第一个出手。任天涯身后的记功长老道:“帮主,属下愿打头阵。”任天涯知道帮中四位长老,以这位沉默寡言的记功长老东方白武功最强,这时见他主动请缨,点头道:“此人轻功了得,需防他游龙掌一类功夫。”东方白道:“是!”跃入场中。
东方白向楚白衣一点头,道:“请!”双手一抖,亮出两件兵刃。楚白衣一瞥眼间,只见他右手执着一枝铁笔,和一般的判官笔大不一样,长短粗细便与平常写字用的毛笔一般;左手拿着一块铁片,若说是镔铁牌又实在太小,不知有什么用处。楚白衣好奇心起,心知但凡使用奇门兵刃的手下定是不凡,当即猱身上前,两人斗在一起。
原来东方白职任记功长老,随身总是带着一支笔、一本功劳簿,以便随时记下帮中弟子的功绩。他是崆峒派的,带艺投身丐帮,后来自创了一套武功,便依功劳簿和毛笔的式样,打造了一对兵刃相辅。这时他左手铁书挥出,楚白衣斜身避开,还了一掌。他铁书挡格,右手铁笔点向楚白衣肘弯“清冷渊”,认穴极准。楚白衣道一声好,回手变招,双掌连环交替拍出,东方白见招拆招,将来势一一化解。
费冥对关雪玲道:“这人的功夫可比那马疾风高得多了。”一边关注战局,一边给关雪玲指点。场上二人堪堪拆了百余招,楚白衣已渐渐看出东方白的武功路数,他铁书是宾,铁笔是主,假使铁书击左,迫使敌人向右闪避,他右手铁笔早已等候在此,点敌要穴。铁书铁笔配合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楚白衣一看之下,成竹在胸,清啸一声。身子向上急纵,在半空中向东方白扑将下来,拳脚并施,迅疾如风驰电掣。费冥对关雪玲道:“这是楚老弟的成名功夫‘风雷八式’,不出十招,那老叫花必败。”
果然只交得四五招,楚白衣虚踢一脚,东方白向前一扑,连消带打,径来点他胸前紫宫、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 11:01
神堂、膻中诸处大穴。楚白衣身形一晃,迅如鬼魅,已转至他身后,右掌按在东方白后心,凝劲不发。东方白要害被制,双手一垂,站立不动。楚白衣口道:“承让。”松开手掌,让在一边。已然赢了第一场。
一干丐帮帮众深知本帮自帮主以下,是这位记功长老武功最高。东方白平时对敌,罕有人能在他书笔双绝下走到一百招,今日和这个文士一般之人交手不过百余招便即落败,实是难以置信。东方白脸色苍白,长叹一声。任天涯对他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东方兄弟不必介怀。你先歇息一下,待我来会会费右使!”
任天涯享誉江湖,武林见过他出手的却寥寥无几,就算帮中四长老也已数年没见过他亲自出手,更遑论寻常帮众。这时一干二三袋弟子手心泛潮,脸现兴奋之色。
任天涯与费冥二人都是当世顶尖人物,这番动手当真是难得一见。双方群情涌动,瞪大了眼睛,生怕漏过一招一式。费冥道:“妹子,你瞧仔细了!”轻轻一掌挥出,身法飘逸,正是播云掌中的“孤云出岫”。任天涯应以“大排雷手”,只听他全身骨节之间“噼啪”作响,出掌之际隐隐挟暴雨狂雷之威,正是外家功夫中登峰造极之作。
关雪玲心知大哥用播云掌临阵指点自己,心下默记,将费冥所使招式与他所教心法一一印证;方才大哥教自己这套掌法之际,还有一些地方难以索解,这时见大哥以此对敌,才发现某一招看似平平无奇,用得对了,竟然精妙如斯,先前一些疑团渐渐解开。
播云掌轻灵飘忽,费冥一条灰影如鸿飞冥冥,手上招式缤纷灿烂,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任天涯的大排雷手却是端宁稳重,招数平凡,然威猛无俦,或如开山裂石、或如怒海翻波。一刚一柔,斗了个旗鼓相当。费任二人心下都对对方暗暗佩服。
费冥为了让关雪玲看得清楚,“穿云式”、“破雾式”、“化雨式”、“随风式”、“蔽日式”、“掩月式”、“播云式”七式播云掌更兼诸般变化逐一使来。这播云掌姿势美妙,丐帮众人从未见过,不由看得目眩神驰。费任两人各施绝技,已然拆到数百招。俗谚暴雨难持,费冥见任天涯这等刚猛打法极耗内力,暗忖这播云掌以柔克刚,战得越久,越占上风。岂料任天涯的掌力非但没有衰减,反而越来越强,到后来竟如排山倒海一般。费冥渐感不支,已无法再闲庭信步,身法骤快,关雪玲再看不清他的招式。
关雪玲这一晚迭遭奇遇,先是被费冥扮鬼惊吓,后来却和他拜了把子。然后在这荒僻枣林中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么多武林高手,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莫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便是听也没有听见过,就是那被打得吐血的王老四也比爹爹高明,方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自己活了一十七岁,当真是井底之蛙,先前冒冒失失的便想孤身前往余杭,学那大侠行侠仗义,若非中途遇见费大哥,此去后果实难想象。现下想来,关雪玲不禁隐隐后怕。
这时费任二人越打越快,只见场中两条灰影上下翻飞,趋退如电。斗到分际,蓦地里只听两人齐声大喝,四只手掌对在一起,就此不动。二人招数已尽,始终不分胜败,终成比拼内力之势。费冥和任天涯对望一眼,均生惺惺相惜之意,相视一笑,同时撤掌。
费冥道:“任帮主名不虚传,费某拜服。”任天涯道:“费右使不必过谦,拳脚上你我不分胜负,久闻费右使‘魔刀’大名,再来领教领教。”参过长老躬身捧上一根竹棒,通体碧油油的,正是丐帮的镇帮之宝“打狗棒”。楚白衣冷冷道:“任帮主,费右使的‘魔刀’出手,不论胜负,都必见血方休。”
费冥见任天涯胸怀坦荡,与丐帮中些少宵小判若云泥,先前对他一点疑心荡然无存,正色道:“任帮主光明磊落,实令费某佩服。今日之事,实是由他所起。”说着一指马疾风,“王老四,你便将此事禀与任帮主知道。”费冥初时疑心丐帮自任天涯以下已全然变节,这时心知任天涯豪迈磊落,此事他多半并不知情,只是以为王老四潜入丐帮有什么阴谋。若是如此,双方之争倒没甚道理,是以命王老四说出实情。
王老四应道:“是!属下去年在驻马店听到消息,说丐帮将不利于本教。本来本教和丐帮是敌非友,那也不足为奇。但那报信之人说道丐帮已投靠了朝廷,意欲相助朝廷把江湖上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 11:01
的武林人氏一一剪除,首先便是对付本教。属下奇怪,心想丐帮虽与本教不对,但也是名门正派,怎么甘做朝廷鹰犬。因此乔装改扮,混入了丐帮。”
他此言一出,丐帮众人一阵骚动,当即有人骂到:“放屁!放屁!”又有人道:“咱们丐帮几百年来行得正,立的端,江湖上的朋友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了不起’,哪个王八蛋造谣说咱们丐帮做了朝廷鹰犬,实在太无耻。”任天涯点头道:“蔡兄弟说的不错。”
原来此时是明朝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本是明教中的教徒,他自濠州落魄之时加入明教,和一帮兄弟徐达、常遇春、汤和、邓愈、花云等一起反抗元兵,屡立战功。积功而升至江南道舵主,后来他羽翼渐成,不服总教管制,攻打教中其他义军,一一击破,又命徐达、常遇春扫平北方,将元顺帝妥欢帖木儿赶回蒙古,终于一统天下,自己做了皇帝。
明教自从朱元璋反出之后,先后与之大战数场,尤其鄱阳湖一战,明教元气大伤,人才凋零。不得已改换门庭,迁总坛于陕西见鹰峰,教众行事更为隐秘。明教本名摩尼教,自波斯传入中土已历数百年,先后有“弥勒教”、“清水教”、“明教”、“白莲教”之名,历朝历代都是起义造反的急先锋,故而历代朝廷都宣扬其为大逆不道的邪教,又兼其教义颇与中原其他门派有别,是以不论其教名如何,江湖上都称之为魔教。这时朱元璋定国号为“明”,明教为不惹人耳目,已改名为白莲教。
朱元璋这个皇帝本就是靠着明教大众之功做成的,他反出明教,屠戮教中兄弟,心中也日夜担心有一日他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登基之后,下令严行搜捕杀害明教教徒。不仅明教,他对其他武林门派也心怀疑惧,严刑峻法,禁止武学之士。是以朱元璋称帝以来,明廷和江湖各门各派势同水火,恨不能将天下武林中人一网打尽而后快。
王老四接着道:“我在丐帮中暗中查访了一年多,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证据,丐帮中果然有一个大人物投靠朝廷,做了朝廷的鹰犬,只不过也由此露了行藏,被那人一路追杀到了此间。”任天涯听费冥和王老四口口声声矛头指向马疾风,于是向他望了过去,只见马疾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不定。王老四厉声道:“那丐帮中投靠朝廷的奸贼,便是马疾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与费冥道:“这是属下今天晚上从马疾风房中找到的。”费冥听他说来,方知他是偷取此信后来落脚处,自己当时正和关雪玲在一起。便和十几名兄弟四处寻找,后被马疾风发觉,终在这林子被追上。心想天幸自己正在左近,若是晚来一步,不单揭破不了马疾风的阴谋,王老四这十几个人也不免丧命于此。费冥也不拆看,手一挥,那封信平平向任天涯飞去。
任天涯伸手接过,封面上部留白,下方写着“告身”两个红字,拆开一看,写明除授马疾风为德州巡检,虽然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然而确确实实是一道官身诰命。任天涯对马疾风怒目而视,道:“你怎么说?”
马疾风当王老四取出信时,在怀里一掏,已深知不妙,趁人不备挨向林边,猛然纵身而起,往林外逃去。任天涯暴喝道:“那里去!”飞身而起,堪堪扑到马疾风身后,凌空一抓,只见马疾风双腿一软,仰面倒地。楚白衣叫道:“扼虎神抓!”心中盘算如果这一抓向自己抓来,该当如何化解,想了半天,不自禁摇了摇头。
马疾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犹如酒醉一般,参过长老上去点了他穴道,亲自监押。任天涯见帮中出了叛徒,却是被魔教中人揪了出来,深感脸上无光,朝费冥和楚白衣一拱手道:“今日多谢两位,这人自有帮规处置。任某先行一步。不过他日江湖相逢,丐帮和魔教依然是敌非友。”不欲多留,率众离去。
费冥心中敬佩任天涯,本想就此机会和他结交,不想任天涯公私分明,不禁感慨不已。费楚二人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之间,丐帮众人已走的干干净净。楚白衣见丐帮众人走得远了,附在费冥耳边低声道:“老费,教主病危!”
(第一章完)注:自两晋以来,有空白告身一说,犹如现今的空白支票一般,可以随时填写官职发放,所以此类告身并不加盖某一部的官印。马疾风的告身便属此类,可见他这个官职是临时封的,并没有经过层层手续。
[ 本帖最后由 韦十早 于 2008-12-2 07:37 编辑 ]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 15:40
原帖由 如玉 于 2008-11-27 22:06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一篇太少了,一闪就看了,多帖点,有个问题想问,为什么黑会显得女孩儿家英姿飒爽呢?
多谢,已改。
邪剑叶羲
发表于 2008-12-1 23:22
ZL辛苦了,继续加油,写完给你个红包。
柳沐轻风
发表于 2008-12-12 20:32
女主角很有点意思!
这朱八八看来是要当反面角色了~~~
雨洛城
发表于 2008-12-13 17:11
:fg 写的很好。。。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16 10:05
原帖由 柳沐轻风 于 2008-12-12 20:32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女主角很有点意思!
这朱八八看来是要当反面角色了~~~
请问朱八八是谁?
雨洛城
发表于 2008-12-16 12:10
:fg 费冥跟丐帮。这一段。。。想起。。。天龙八部里。。。杏子林。。。了。。
落花怜楹月
发表于 2008-12-25 12:03
:ds 可惜那杏子林。。。。是萧峰坎坷的开始。。。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27 15:29
(第二章 种情)
费冥心中“突”地一跳,脑海中一片茫然。怔得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说道:“咱们马上动身!”
当下费冥吩咐一名教众将关雪玲的马匹和包袱取来,又对关雪玲道:“妹子,本来大哥打算陪你去余杭走一遭,可是现下我有一件急事,不能陪你去了,”关雪玲见他脸有忧色,道:“大哥,你放心去吧,你武艺高强,天下没有办不了的事。”费冥心想,义妹虽然学了这套播云掌,毕竟初学乍练,若是一个不小心落败,那高登云和吴雷倒也罢了,落入那李徽手里可万事皆休。当下取出一物,交与关雪玲道:“你和那青州三虎交手,万一失手,就亮出此物,可保无虞。”
关雪玲看手中之物,原来是黑黝黝的一块铁牌,寸许见方,分量颇重,似乎不是铁质,正面镌刻这一团火焰,便和那焰火之形相似,背面刻着数行小字,却是弯弯曲曲的梵文,一个不识。关雪玲见他将此物藏得慎密,显是十分珍贵,还入他手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要。”费冥道:“你此去十分危险,这件物事或能派上大用,大哥一时也用不上。不是大哥小气,这件物事大哥将来是要讨还的。”
关雪玲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辞,仔细收入怀中。这当儿已有人将关雪玲的马匹包裹取来了。费冥对王老四道:“你们一路上通知各地分舵,尽快赶往总坛。”王老四答应了,一行教众先行去了。
楚白衣道:“老费,咱们也走了。”说完施展轻功,翻身上树,自树梢上踏步而去。费冥纵身跃起,回头对关雪玲道:“妹子,你自己小心。”追赶楚白衣去了,关雪玲叫道:“大哥保重!”风声簌簌,费冥早已去得远了。
此时东方已渐渐发白,晨风袭来,关雪玲只觉一阵寒意。 游目四顾,偌大林间冷冷清清,惟见场中那堆篝火渐燃渐弱,终于熄灭。关雪玲与费冥相识结拜,短短一夜便又分别,心头怅惘,犹如做了一场大梦。
关雪玲呆呆的愣了半晌,望空遥祝:“但愿大哥事事如意,长宁安乐。”祝毕,一人一骑,循北而去。
其实此处已是余杭近郊,关雪玲出了枣林,过不多时,便隐隐瞧见大路。待得走上大路,行了一程,太阳渐渐升起,天已放亮。关雪玲望见前方道旁有两间小屋,檐下挑出一面青旗,原来是一处小饭铺。她从昨日午后一夜无食,肚中早已饥了,当下来到饭铺。那饭铺甚是简陋,外间是一个凉棚,摆着两张方桌,桌面上油腻腻的甚脏,她不禁皱了皱眉,叫道:“店家!”连喊两声,里屋应道:“来啦来啦!”,走出一个老妇。
那老妇问道:“姑娘,你要点什么?”关雪玲道:“老人家,麻烦你下一碗面来。”老妇道:“姑娘来得真早,我们还没来得及生火,你坐着等一会吧。”向里屋叫道:“老头子,快出来烧水下面。”里屋又出来一个老翁,应道:“是,我去烧水,你擀面去。”关雪玲见这对老夫妇白发苍苍,行动迟缓,不禁心生怜悯。
大道上马蹄得得,两骑马并行而来,关雪玲偱声望去,只见一匹马上是一个面貌清秀的青衣少年,大约二十岁上下;另一匹马上是个少女,年纪与己相仿,身上服饰甚是华丽,颈中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每一颗都如小指头般大小,闪闪发光,两人都腰配长剑。关雪玲女孩子心思,心下暗暗比较:这少女身材修长,面容颇美,皮肤较自己白皙,只是双眉微扬,面带傲色。只听那少年道:“师姐,这里有个小酒店,咱们在这儿打个尖再走吧。”言语温软,满是征询之意。那少女道:“你真是啰嗦,一路上婆婆妈妈,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早知道就不和你一起出来了。那好吧,咱们就随便吃点,别饿死了你。”那少年笑嘻嘻的不以为忤,道:“是。”关雪玲见那少年年纪比那少女要大,却叫她师姐,心下微觉奇怪。
那少女二人看见凉棚外关雪玲马上的佩剑短弓,微觉诧异,盯着关雪玲瞧了几眼,对那少年道:“大头菜,这人也会武呢。”关雪玲听她言语轻蔑,转过了头不去瞧她。过了一会,忍不住又偷看那少年,见他面庞长方,头也并不很大,不知为何外号叫做大头菜,又有些好笑。
那少女和那少年大头菜在另一张方桌前坐下,那少女道:“喂,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那老妇道:“现下只有阳春面,两位要是吃面,刚好便和这位姑娘的一起下。”那少女道:“干嘛要和她的下在一起?你刷了锅子给我们另下。”关雪玲听到这里,心中有气,只是她性子平和,向来不善与人争辩。那大头菜道:“师姐,这面下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另下不是耽误功夫么。”那少女皱眉道:“就你多事,”对那老妇道:“那便快点!”
等了一会,那少女见那老翁抖抖索索的劈材生火,弄了半天一锅水还没烧开,心下老大不耐,将剑柄在桌上拍得“啪啪”作响,催道:“怎么这么慢!”那老翁道:“是、是。”心里一急,将一锅水带翻,泼得身上到处都是,关雪玲轻呼一声。幸好水并没烧开,老翁倒没有烫伤,那老妇啰啰嗦嗦的责备与他。
关雪玲柔声道:“好啦好啦,让我来吧。”说着重新打了一锅水,放在炉上。那老妇满口诵佛道谢:“姑娘心地真好,保佑你大富大贵,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原来江浙一带的老人对未婚小辈儿的期语向来如此,对男孩就祝娶一个美貌妻子,对女孩就祝嫁一个如意郎君。(注:我家乡的风俗便是如此)关雪玲脸上一红,也不答话。那老翁自行进屋换衣。那少女也不在意,自顾和大头菜说话。
只听那少女道:“这次嵩山派武林大会,那可热闹得很那,江湖上有名的门派都要去的,听说有几百名英雄好汉参加。嵩山派的大弟子陈坚亲自来送请柬给爹爹,我听人说陈坚武功已经比一般门派中的掌门人还要高了,爹爹的面子可真不小。你这根大头菜,要不是拜在我家武夷派,这样的大场面你一辈子都见不着。”大头菜点头道:“师姐说的是。”
少女又道:“可惜爹爹不在家,没见到陈坚那恭恭敬敬的样子。”她学着那陈坚的声音:“这位师妹,请问怎么称呼?”“啊,原来是白师妹,久仰。令尊在家吗?”“家师恭请武夷派掌门人白先生到嵩山派做客。这是请柬,请白师妹转交令尊。”
“大头菜,他说久仰我呢。”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大头菜附和道:“大名鼎鼎的‘轻灵剑’白小姐,江湖上哪个不知!”他二人说说笑笑,这时那老妇端上面来。
那少女取出一块雪白的丝绸手帕,将碗沿抹了一圈,又随手擦了擦桌子,只见手帕上黑乎乎的都是油渍,皱眉道:“这么脏!”将手帕扔在地上。那大头菜俯身拾起,仔仔细细的折好放入怀中,对那少女笑道:“我回头洗洗,再给师姐用。”那少女笑骂道:“笨蛋!快吃吧,小心噎死你。”
关雪玲早已饿了,虽是一碗光溜溜的阳春面,这时也觉如美味佳肴。那少女只吃得小半碗,便推筷不吃,对大头菜道:“这样难吃的东西,你还吃得津津有味,穷小子就是穷小子。你快点,爹爹这时还不知道在不在嘉兴了,要是错过了,我惟你是问。”大头菜三扒两扒,把一碗面都吃了,道:“师姐,我吃完了。咱们走吧。”摸出几文钱给那老妇,两人跨马而去。
那老妇收拾碗筷,自言自语道:“这小伙子有得苦头吃了。”关雪玲问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老妇道:“姑娘,你没瞧出来么?小伙子喜欢那小姑娘,不过那小姑娘脾气可不大好,将来真要娶了她,这一生一世都被她欺负喽!”关雪玲此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这时回想大头菜看那华衣少女之时的眼神,果然是又关切,又爱怜。心中回味老妇“这一生一世都被她欺负喽!”这句话,不由一时痴了。
回过神来,问道:“老人家,这碗面多少钱?”老妇道:“三文钱。”关雪玲摸摸身上没有零钱,从包袱中取出一小锭银子递与老妇。老妇难道:“姑娘,这我怎么换的开?老婆子请姑娘吃了。”关雪玲道:“那怎么成,这锭银子便给你了。”老妇哪里肯要,推还她手道:“一碗面值得什么?姑娘在路上走,不比家里,处处要用钱。”再四不要。关雪玲只得罢了,谢过老妇,问明余杭道路,上马去了。
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余杭。关雪玲下马四处张望,很是觉得新鲜。那余杭固然比不得杭州这等大城市,却也街市整洁,店铺鳞次栉比,别有一番小巧精致的风味。关雪玲信步走到一间客栈前面,那店小二远远看见。立即迎上来献殷勤道:“姑娘,您可真有眼光,本店菜肴精致,掌勺的大师傅是北京城里来的,以前可是在宫里服侍过鞑子皇帝的。要是住店,那更没的说,咱们的上房里,家具都是黄梨木的,被褥都是苏州买来的正经丝绸。在这余杭城里真正的独一家,不信您瞧!”关雪玲顺着他的手指瞧去,店招上果然写着“独一家客栈”。
关雪玲一夜未睡,早已困乏,这时被那店小二说的心动,心想不如先睡上一觉,明日再去林家,也不误事。当下取下包裹,将马交与店小二,店小二自牵去后院喂草。关雪玲进店要了一间上房,进去一看,只见一张雕花床确实是黄梨木的,床上被褥也整洁干净。只是其他家具便都是寻常木材所制,窗边花架上一盆海棠正开得好,虽不如店小二说的精致,倒也清雅可喜。关雪玲睡意连连,上床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暮时分,关雪玲起身来到客栈大堂。大堂中灯火通明,十几张桌子大半已坐了客人。关雪玲拣一张桌子坐下,一人上前道:“姑娘起来啦。”正是日间那店小二,关雪玲问道:“请问你一件事,有一个开布店的林风林老板,你可知道?”
那店小二道:“您可真是问对人了,这林老板的店就在前面街上,他人可真不错,做生意厚道,小人做衣服从来只到他店里剪布,价钱又便宜,料子又好。只是最近他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前几天忽然把店盘掉了,哎,真是可惜。”他顿了顿道:“您出了大门,往东走,过两条街,左手巷子里老远就看到一棵大樟树,樟树旁边那扇黑漆木门,就是林老板家了。”
那店小二啰啰嗦嗦,倒也说的详细,关雪玲点点头,要了两个菜,那店小二问道:“姑娘要不要喝酒?咱们店里有十年陈的女儿红。”关雪玲摇摇头,店小二见没甚油水,自招呼客人去了。
过不多时,跑堂的送上饭菜,关雪玲低头吃饭。吃了一会儿,隐隐觉得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感到浑身不自在。她抬起头,只见前方坐着两人,其中一人背对自己,另一人目光韶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关雪玲正好眼光和他一对,那人一惊,转开了头。
关雪玲一瞥眼间,已看到那人是个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面目英俊;没来由的一颗心“突”地一跳,心头拂过一层若有若无的感觉,说不清是喜是愁,不知不觉脸上飞起一层红晕。
耳听那背对之人说道:“师哥,那店小二所说倒也不差,这家客栈瞧来不错,咱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那年轻男子似是心不在焉,那背对之人见他不答话,叫道:“师哥,师哥!你怎么啦?”那人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那背对之人道:“我说咱们今晚就住这里好不好?”那人喜道:“好啊,如此甚好!”那背对之人甚是奇怪,不知道师哥何以听说今晚住在这家客栈如此喜形于色。
关雪玲慢吞吞地吃完饭,见那两人正转身上楼,关雪玲看他二人服色相同,是那年轻男子身材稍高一些。两人走到楼梯转角处,那年轻男子转过头来,二人目光又是一对,这次却不转开,关雪玲不好意思,垂下了头。须臾再抬头时,那两人已上得楼去。
关雪玲听得大堂中劝酒行令,吆五喝六之声哄哄扰扰,心中说不出的烦闷,腿一抬,走出客栈大门。此时天色已黑,街上行人稀少,冷风一吹,只觉胸间烦闷稍减。
她心中一动,向东走去,走过两条街,转入左边一条巷子,果然看到前方隐隐约约一株大树,枝叶繁茂,树冠宛如车盖。关雪玲走到树下,只见旁边一道围墙上有扇黑漆木门,便和那店小二说的一样。她不欲惊动旁人,抬头看那树甚高,自忖不能一跃而上,幸喜那围墙不高,她跃上墙头,再一翻身,藏身树上。
往下望去,院中黑漆漆的,左首窗中亮着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投在地上,显出几分萧索之意。关雪玲确信院中无人,溜下地来,轻手轻脚走到窗前,唾湿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向内瞧去,这一招却是跟趟子手赵三听来的。
只见房中左壁一张大床,似乎躺得有人,一人坐在床边,向床上之人说话,眉头紧锁,正是林风。只听他道:“兄弟,家里的佣人我都已经打发他们回去了,你嫂嫂也回上虞娘家去了。这回你和那周通结下过节,那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想来他也只不过心中有气,他既然要出气,咱们便好好的向他赔个礼。再说你也被他打成这个样子啦,大家讲讲道理,说不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关雪玲心知那卧床之人便是林涵了,幛纬低垂,看不到他面目。这时林涵道:“哥哥,如果能这样那是最好,咳咳…不过为防万一,明天天一亮,你就去吧,走得越远越好。咳咳……”林风摇首不答。林涵见兄长不允,心中一急,一口痰涌将上来,咳嗽不止。
关雪玲心下恻然,轻声叹了一口气。林风道:“兄弟,有一件喜事好叫你得知,那杭州扬威武馆的泰师傅答允来帮咱们啦,那李徽若是讲道理便好,若是实在不成,还有泰师傅帮我们撑腰。”
他话音未落,只听屋顶“喀剌剌”声响,抬头一看,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三个人陆续从洞中跃下。林风“啊”的一声站了起来,便遮住了关雪玲的目光。当先一人冷笑一声,将手中一个布包抛到林风面前,道:“让泰师傅来帮你撑腰吧!”关雪玲见林风弯腰拾起布包,只听他“啊”的一声大叫,充满了惊骇恐惧之意,退后几步,一交坐倒,颤声道:“泰……泰师傅!”
关雪玲往地上瞧去,只见那布包已经打开,露出一颗圆圆的物事,仔细一看,那圆球须发戟张,双目圆睁,赫然是一颗人头。关雪玲听林风之话,这颗人头竟然便是扬威武馆的泰师傅。
当先那人道:“这姓泰的不自量力,先给你们上黄泉路上开路去了。纳命来吧。”一掌向林风头顶拍去。
关雪玲眼见这一掌就要打得林风头破颅裂,当真是间不容发。不遑多想,穿破窗户,一掌向那人面门打去,正是一招播云掌中的“云开雾散”。
那人吃了一惊,不曾想外面竟伏的有人,而袭来这掌又十分精妙。他变招也快,缩掌格挡,不料却隔了个空,那一掌忽地转了个弯,“啪”的一声,已在他耳畔拍了一下。他急忙后跃,觉得耳际隐隐生疼,所幸似乎没受内伤,心中又惊又怒,看那来袭之人,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
原来那出手欲杀林风之人就是青州三虎之首花蝴蝶李徽,后面两人是摘星手高登云和一鞭镇三山吴雷。李徽送书给林风,说道八月初八上门寻仇。这日三虎正来到余杭近郊,在一间茶棚喝茶,见隔壁桌上几人身怀武功,便留上了心。
只听其他几人不住口的吹捧其中一个黑脸大汉,后来一人道:“那姓林倒也慷慨,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不是看在这份银子面上,何苦劳动泰师傅出手对付几个小毛贼!”
李徽三人越听越奇,他们见林风收到信之后不乖乖的引颈待戮,居然寻找帮手对付自己,又听姓泰的那帮人口口声声的称自己三人是小毛贼,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便发作起来,将扬威武馆一干人杀了。那黑脸汉子泰师傅爪子稍硬,吴雷和他拆到三十招上,高登云从旁偷袭一脚,这才被吴雷一鞭打死。吴雷心下恼怒,又将他的头割了下来。
其实扬威武馆一干人称他们是小毛贼,倒不是故意讥讽三虎。林风受了关雪玲的教,见了泰师傅绝口不提青州三虎的名头,只说是几个寻常武师,是以泰师傅确实不知对头是谁。三虎心中愤怒林风兄弟,当下也等不到初八正日,连夜进城寻仇。
李徽见关雪玲风姿楚楚,不由得色心大动,寻思方才出其不意,才被她偷袭得手,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难道当真有什么高强武功?色迷迷的道:“小姑娘,你身手倒伶俐的很,你是他女儿吗?”说着指了指林风。
关雪玲摇头道:“我和他非亲非故,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竟如此残忍,这泰师傅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何要杀了他!”他见地上泰师傅的人头兀自血迹未干,心想都是自己教林风不要对他说起青州三虎的名头,虽是一番好意帮助林风,却终于送了泰师傅的性命。心中难过,眼圈一红。
李徽道:“你看这人跟我作对,被我杀了。你要是不乖乖的听我的话,也和他一般模样,你怕不怕?”说着“嘿嘿”淫笑。
关雪玲如何不省得他语出调笑,厉声道:“你们如此霸道,这林涵不过是和你徒弟打了一架,自己也已重伤不起,你们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李徽冷笑道:“哼,我那徒儿吃了他一拳,回家便死了,你说我要不要找他报仇?”关雪玲一惊,没想到那周通竟被林涵打死了,一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躺在床上的林涵道:“李师傅,我出手不知轻重,咳咳…实不知将…将令徒打死了。既然如此,咳咳…那也不必多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放过我兄长和这位姑娘。咳咳…咳咳…我给周大爷抵命。”
李徽点头道:“很好,便是这样。”说着便欲上前取他性命,关雪玲心知林涵话虽不错,但岂能眼睁睁看李徽将他打死?叫道:“且慢!”李徽一怔,道:“怎么?”关雪玲对林涵说道:“林大哥,他们根本不讲道理的,泰师傅和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尚且不肯放过。你道让他打死,他便能放过你的哥哥吗?”
林涵心想果然不错,只是身当此境,除了任人宰割之外又有何法?他道:“这位姑娘,咳咳……你与此事无关,快快去吧!咳咳……林某永感大德。”关雪玲不答他话,对李徽道:“你要杀人,先过了我这一关!”
李徽不怒反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待我们拾掇了这两个人,再一起来慢慢的炮制你!”吴雷和高登云一齐跟着淫笑,眼睛在关雪玲身上骨碌碌打转,都是不怀好意。
关雪玲轻易并不发怒,这时终于怒气勃发,伸掌打去,用的是一招“风轻云淡”。费冥曾道这一掌打的实了,敌人必受重伤,关雪玲心中愤怒,一上来便使出这记厉害杀手。
李徽见她这一掌之精妙,比方才那招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忙举手招架,他武功毕竟了得,连使三招小擒拿手挡开,关雪玲被他一格,掌缘便切不到他颈后大椎要穴,击在他右肩之上,虽然打得对方剧痛,并没有打伤他。
李徽连吃两次亏,这时再也不敢小觑关雪玲,使出小擒拿手跟她相斗。他初时尚不敢出全力,一心一意只想将关雪玲制住,生怕将这个娇滴滴的美貌小妞打死了岂不可惜。岂料数十招一过,连她的衣角也抓不到一片。
这播云掌本就是避实就虚,于腾挪闪避之际寻敌破绽,身法颇似游身掌一类,但绝高于游身掌。灯影下只见一道红影绕着李徽团团游斗,不时传出“啪啪”之声,却是关雪玲手掌打在李徽身上发出。
原来关雪玲虽然习得了“播云掌”,然而与认穴之际却不甚清楚,虽然打在李徽身上,但偏离了大穴要害。李徽虽被打得皮肉疼痛,却是丝毫无损。虽是如此,李徽也越斗越怒,这个小姑娘明明没有内力,不知从哪儿学了这样一路怪异的掌法,每一招都奇幻莫测。看她看的眼馋,一时却奈何不了她。
高登云和吴雷见李徽落入下风,也心里焦急,无奈室中狭小,又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口箱子,更无余裕插手相助。高登云一瞥眼见林风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把将他提起来,喝道:“快住手,不然我扼死了他!”关雪玲一怔之下,停手罢斗。
高登云道:“你乖乖的把手给我绑起来,不然我一刀一个,叫他们去见阎王爷!”
不料关雪玲道:“我便是投降,你们也不会放过了他们。今日我就算救不了他们,日后也必会帮他们报仇。”说着慢慢走向窗口。
高登云见她并不上当,一计不成又生一记,说道:“这室中狭小,咱们便到院子里去比一场,你若赢了,今天就放他们一马。”李徽怕她要逃,忙道:“就是这么说。”
关雪玲心中雪亮,知道他们要围攻自己。在这斗室中高吴二人帮不上手,自己尚能和李徽打个平手,若去院中以一敌三,心中殊无把握。转念一想:此时倒是个机会,需得说的他们放林家兄弟走,自己再和他们对敌,万一不胜,还可伺机而逃。
当下说道:“除非你们先将林家二人放走,我便依你。若是不成,还是那句话。”李徽一意只在关雪玲身上,那周通之死和她一比算不得什么,再说这两个人一个不会武功,另一个看样子病得快要死了,也不怕他们跑到天边去,等拾掇下这个美貌小妞,再寻来杀了了账。主意打定,笑道:“好,那便依你!”
高登云放下林风,关雪玲对他道:“林伯伯,快背了你弟弟走吧。”林风抖抖索索,兀自说不出话来,走到床边扶起林涵,背在背上。关雪玲这时才看到林涵相貌,只见他脸色惨白,两颊深陷,一双眼睛久病之下黯然无光。林涵道:“咳咳……姑娘不可……咳咳……万万不可啊……”关雪玲对他道:“林大哥不必多说,你仗义救人我很是钦佩,你们这就走吧。”
林风背着林涵走出房门,对关雪玲道:“关姑娘,你保重。”关雪玲点点头,看着他们走出院门去了。
关雪玲待林家兄弟走得远了,道:“来吧。”走入院中,李徽怕她要逃,紧紧跟在后面。其实他不知关雪玲心中所想:“救人需救彻,我需得尽量拖住这三人,多拖得一分,那林家兄弟便远的一分。”高吴两人折下两条桌腿做成火把,跟着出来。
李徽长笑一声,扑将过来,关雪玲凝神对敌,一掌一掌打出。两人方才在室中跟近身相斗,李徽使用小擒拿手相对倒是歪打正着,现下到空旷之所相博,却非小擒拿手之长,几招一过又大落下风;关雪玲习得播云掌之后首次与人对敌毕竟生疏,不然早已将李徽打得落花流水。
高登云见不是头,叫道:“并肩子上啊!”挺起单刀,向关雪玲劈去,吴雷钢鞭在手,也上前夹击。李徽叫道:“小心莫伤了她!”
如此一来,形势立转。若是费冥在此,这青州三虎在播云掌下连十招也走不了。然而关雪玲新学乍练,又且她平生从未真与人动过手,平常在镖局中虽也和爹爹或是镖师们过过招,但谁又真的和她动真格的,是以说到临阵对敌的经验,她却是一点也无。
高登云单刀招式刁钻阴险,招招往下三路递来,吴雷钢鞭势大力沉,舞动起来呼呼生风。总算三人并非要取她性命,是以手下未使全力。饶是如此,关雪玲也是左支右绌,越战越是心惊,招式渐渐散乱。
她暗暗对自己说:“千万莫慌!若是一个不小心落败,落入他们手中,那当真有死而已。”这样一想,斗志增强,记起费冥所说口诀心法,心中胆怯之意一去,手上一强,渐渐逆转劣势。
三虎战得焦躁,眼见她明明即将落败就擒,转眼间招式一变又精神见长,这样下去,难免被周边邻人觉察声张起来,倒是麻烦。 三人手上加紧,慢慢把关雪玲逼在中间一个小圈子内。
关雪玲使出平生力气抵挡,一面苦思脱身之计。但身处三虎夹击之下,却又如何逃得出去。再战一阵,她力气渐渐不支,猛地想起费冥给的那块铁牌,叫道:“等一等,我身上有一件东西,你们一看便知!”
高登云怕她使诈,道:“什么东西?让我来拿。”关雪玲将铁牌藏在怀中,如何能让他来取?李徽见她不答,道她使缓兵之计,笑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待会我自然要仔仔细细的瞧个清楚。”
关雪玲见他们不肯停手,她虽然聪明,但毕竟阅历甚浅,殊少应变之智,此时已六神无主。眼看再斗下去终是不免被擒受辱。心中惨然道:“罢了,罢了!”向前一冲,便往高登云刀尖上撞去。
两个声音齐声惊呼:“不可!”一个是李徽所发,另一个声音却来自那颗大樟树上。
只见那树上跃下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高登云,“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手中长剑将高登云单刀荡了开去。
关雪玲死里逃生,愣愣的站在当地,看那人时,便是客栈中所遇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背脊上寒气直冒,手心中兀自涔涔出汗。心中暗舒一口气:“侥幸!”
李徽见关雪玲自寻短见,也是惊魂未定;这时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击向高登云的那一剑有如雷霆万钧。自忖此人武功较自己三人远甚,心中又惊又骇:“这小小的余杭城中怎地有如此高手!”
那吴雷却是个莽夫,圆睁怪眼叫道:“不知死活的小子,吃你爷爷一鞭!”右手钢鞭搂头打下,那少年笑道:“不知死活的胖子,也吃你爷爷一剑!”
长剑挥出,分点他两边肩胛,竟是不顾吴雷攻击。吴雷被迫横鞭挡架,铮铮两声,钢鞭恰好挡在胸前,少年两剑点在他钢鞭之上,发出声响。少年道:“好,你瞧不出你这胖子还有两下。”一面进攻,一面对李高二人道:“一起上吧。”
李高二人见他剑法虽然精奇,心想合三人之力未必战不下你,于是各挺兵刃,四人斗在一起。关雪玲双掌一错,便要上前相助,那少年道:“姑娘先歇一会,且看我的。”
关雪玲见那少年独战青州三虎兀自游刃有余,依言退在一旁。青州三虎这一番合力,比之方才合斗关雪玲又大有不同,都是全力施为,力求将那少年当场立毙。
那少年一柄长剑纵横在一柄单刀、一条钢鞭、一双肉掌之间,挥洒自如。他转头对关雪玲道:“姑娘,这三个恶人是谁?你如何跟他们动上了手?”关雪玲道:“这三人一个老的叫李徽,一个瘦子叫高登云,那个胖子叫吴雷。合称青州三虎。”
李徽向来自负形容潇洒,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然而保养的甚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这时听关雪玲说他是个老的,不禁又羞又恼。
那少年道:“一听这三人的外号,就知不是好人。”关雪玲道:“他们作恶多端,是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当下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少年和关雪玲一问一答,全不将三虎放在心上。他分心说话,手中长剑却是攻多守少,渐渐逼得三虎呼吸急促,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须臾,关雪玲听得那高登云“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左腿上被划了老长一条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已受了重伤。吴雷虎吼连连,钢鞭直上直下的猛砸。那少年一剑挑在他鞭梢,钢鞭反弹起来,正击在他额头上,立时将他打得昏倒在地。李徽再撑的几招,那少年剑尖抵在他喉头之上。李徽脸如死灰,束手不动。
那少年道:“姑娘,这三人如何处置?”关雪玲道:“他们……杀了泰师傅…我…我…”那少年道:“这样三个浑蛋,留在世上只有害人,那便杀了了事。”说着将剑交予她。关雪玲虽然心中痛恨三虎,但要她出手杀人,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那少年道:“姑娘若是不屑亲自动手,便由我替你出手怎么样?”关雪玲心想那和我自己下手有什么分别?过了良久,她轻声道:“这位大侠,我求你一件事成吗?”
那少年听她言语温柔,听在耳中甜甜的十分受用,不禁心中微微一荡。他道:“大侠这个称呼可不敢当。我叫秦九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思量的思,你叫什么名字?”关雪玲听他说的有趣,微微一笑道:“我叫关雪玲,下雪的雪,玲字是王字旁。”
秦九思道:“哦,你是下雪天生的么?你今年多少岁?”
关雪玲道:“不是,我今年十七岁。”秦九思道:“啊,那我大你四岁。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关雪玲道:“秦……秦……大哥,我看让他们发个重誓,从此不再做坏事。那便饶了他们吧?”
那李徽和高登云只道必死,一听还有一线生机,忙道:“是,是!”关雪玲怒目道:“你们听秦大哥吩咐!”李高二人立时闭嘴,不敢做声,生怕惹恼了他们。
秦九思心想这种恶人发的誓有什么信义可讲。但见她心地善良,心中高兴。便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关雪玲道:“多谢秦大哥。”
高登云心思乖巧,不等他说完,立即举手发誓:“小人高登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洗心革面,再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如有违背,教我死无葬身之地!”李徽跟着说了一遍。关雪玲指着晕在地上的吴雷道:“还有他。”
李高二人叫醒吴雷,将缘由对他说了,叫他起誓。吴雷道:“说了不做坏事便不做了,用得着起什么鸟誓?”秦九思知道这个莽汉的话反而比李高两人可信,微微一笑,骂道:“快滚吧!”转念一想道:“你们三个恶人最好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躲了起来,终生不许踏进中原一步,否则下次被我撞上,我不管你们做没做坏事,一样每人送你们一个透明窟窿!”
青州三虎暗暗心惊,心道这人比我们还要恶,只怕他当真说得出做得到。当下李徽和吴雷扶起高登云,灰溜溜的走了。果然三人生怕被秦九思撞到,远走关外,从此不敢履足中原,虽在当地偶尔欺凌弱小,但毕竟不敢杀人放火了。
关雪玲见秦九思将三虎整治的服服帖帖,好生欢喜,向他盈盈一拜,谢道:“秦大哥救命之恩,小女子三生不忘。”
秦九思急忙伸手去扶,无意触到她的手掌,只觉温润如玉,心中又是微微一荡,随即正色道:“关姑娘舍己救人,这份大义我远远不如,你这样子可让我惭愧。”
关雪玲站起身来,问道:“秦大哥,你怎么会躲在树上,又救了我?”秦九思一怔,觉得这句话可不易回答。
秦九思在独一家客栈中见到关雪玲,霎那间只觉得胸口如被雷击,一颗心飘飘荡荡,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浑浑噩噩之际,忽然想到诗经中的那首《关雎》,正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辗转反侧……辗转反侧……他平时听到这首诗也不以为意,这时终于明白了写诗之人的心情。
他在楼上望见关雪玲走出了客栈,在房中走来走去,越来越气闷,胸膛似乎便要炸开来一般,终于忍不住追了出去。他隐约见关雪玲走入这条小巷,跳入院中,便在树上藏了起来。
过了一会看见一人背着另一个人走出院子,跟着关雪玲和三个人在院中打了起来。眼见关雪玲不敌,正要出手相助,突然关雪玲往刀尖上撞去,这一下只将他吓得灵魂出窍,使出平生绝学“雷动九天”向单刀刺去,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单刀荡开,也将他唬得一身冷汗。
这时关雪玲问起,秦九思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在街上走走,忽然听见这边有打斗之声,便过来瞧瞧,刚好见到那三个恶人行凶。”
关雪玲听他这番解释未免牵强,其时街上店铺都已打烊,有什么好逛,再说自己和三虎相斗并没发出多大声响,他在街上又怎能听见。她故作不知,正想说点什么打岔,忽然想起一事,反身走入房中。
秦九思跟着走进,只见地上赫然一个人头。关雪玲道:“秦大哥,这个人头留在这儿,日后被人发觉,林家人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咱们把他埋了吧。”
秦九思道:“很是。”上前把布幅包好拎在手中,说道:“咱们走吧。”
两人来到郊外一个小山坡上,秦九思掘了个坑,将泰师傅的人头放在里面壅土掩埋。关雪玲拜了三拜,默默诵祷,心中伤感。
秦九思道:“关姑娘,这事已了,你打算到哪里去?”关雪玲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关雪玲本来打算余杭之事一了,再到绍兴外婆家住几天,那便要回家了。不知为什么,这时却实是不想就此回去。
秦九思道:“下个月天下英雄都到河南嵩山去参加除魔大会,可热闹得紧哪。关姑娘如果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玩玩。”
关雪玲想起在余杭郊外遇到的那两个年轻男女也是到嵩山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问道:“什么除魔大会?”
秦九思道:“武林中名门正派之士相聚嵩山,商议对付魔教的大事。关姑娘如果没有兴趣,便到嵩山一游也是好的,嵩山是五岳之一,风景秀丽,著名的有八景七十二峰。关姑娘,你意下如何?”眼中热切,生怕她出言拒绝。
关雪玲心中一动,此事和义兄颇有干系,倒不可不去瞧个究竟。低声道:“我也没什么事。”
秦九思知她这么说已是肯了,心中喜不自禁,在地上连着翻了几个跟斗,翻下坡去,关雪玲笑吟吟地跟着走下,坡下一块平地,疏疏落落的生着几块岩石。关雪玲见他兴起忘形,往石边翻去,叫道:“小心!”秦九思心中一动,故意往石上一撞,躺倒在地。
关雪玲大惊失色,急忙奔上前去,只见秦九思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不禁急得大叫:“秦大哥,你怎么了!来人哪!”空谷幽幽,隐隐似有回声:来人哪…….来人哪……哪里有人回答。
秦九思哈哈一笑,坐了起来,关雪玲又喜又恼,嗔道:“你这人真坏!”秦九思见她眼角泪光盈盈,不禁有些内疚,柔声道:“好啦好啦。我跟你赔不是。”关雪玲抬起头来,见他凝视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别过了头。
天空中万里无云,一弯新月清冷冷的照在大地,正是一片无边的秋色。
次日秦九思起来,只见小师弟乔文正打了一盆洗脸水进来,向他道:“师哥,你醒啦。先洗把脸吧。”秦九思洗过了脸,对他道:“乔师弟,我有点事先回嵩山去了。这最后一张请柬
烦劳你一个人去送一下吧。”
乔文笑道:“是,这张请柬是送给铁砂门的梁坤,这等角色原也不必师兄亲自去送。”当下收拾了自去。
秦九思来到楼下,只见关雪玲已经等在大堂,他讪讪地道:“关姑娘早,我可睡过头了。”关雪玲报以一笑,两人算还房钱出门。
从浙北到嵩山,须经江苏安徽两省才到河南境内。两人往北而行,这一日来到皖南宁国府。宁国四面环山,地势低洼,犹如一个锅底一般,四面风吹到此处,被山挡了回去,是以气候温暖。两人一路行来,见山脚四处都是砖窑,烟囱中浓烟笔直的升上天空,久聚不散。
走近窑厂,许多人忙忙碌碌的干活,其中既有壮年男子,也有妇人和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有十几岁的孩子。虽是初秋天气,但人人汗流浃背,那些男子更索性打着赤膊。
窑前空地一堆堆都是烧好的砖。秦九思拿起一块,比寻常建造房屋的青砖大得多了,入手沉重,怕不有数十斤重,砖面上刻着“宁国府某某窑某某人烧制”的字样。秦九思问旁边一个窑工道:“这位大哥,这砖是做什么用的,这般大?这刻的字又是什么意思?”
那窑工道:“这便是城砖那。当今天子修筑京城城墙,这烧制城砖的差事便分派到各地。朝廷怕烧出来的砖不好,是以每块砖上都要刻上窑工的姓名,日后若是这块砖出了岔子…….”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用手做了个杀头的手势,脸上露出诚惶诚恐之色。
远处一个官兵服色之人看到这窑工和人说话,骂道:“你这个狗杀才又在偷懒,快去干活!”提着皮鞭往这边走来。那窑工唯唯诺诺,急忙往窑里去,那兵尚不罢休,随手一鞭抽在他头上,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关雪玲心中气愤,说道:“秦大哥,你看这人这样霸道!”那兵隐约听见,走过来看到是两个年轻男女,身上带着剑,倒也有些心虚,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御窑重地,岂是随便来得?快走快走!”
秦九思拉了拉她衣袖,说道:“咱们走吧。”上马走出一段,秦九思道:“关姑娘,以前鞑子占了咱们汉人的天下,那是对汉人瞧得猪狗不如,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现下汉人做了皇帝,人人都以为有好日子过了,但皇帝一声令下,老百姓还是跟着受苦。”
关雪玲道:“秦大哥,这些窑工看来都是被强行拉来做苦力的,你听那人说,一块砖烧得不好,就要被杀头。这皇帝这样心狠。”
秦九思道:“我听爹爹说,朱洪武没有做皇帝之前,对部下和老百姓还是很好的。可他一当上皇帝,就一个个的杀了那些开国的功臣,更别说老百姓了。”
这时窑厂那边传来一阵啼哭之声,两人回马奔去,只见一个年老工役躺在地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趴在他身上啼哭。一边哭,一边叫:“爷爷,爷爷,你怎么啦?”
秦九思见那老人面色惨白,虚汗淋漓,喘气之声越来越急促,已到了油尽灯枯,眼见已然不行了。
方才说话的那个窑工眼眶一红,安慰那小孩道:“小三子,你爷爷不要紧,只是累昏过去了。”
那兵丁喝道:“把那个老的抬一边去,你们继续干活!”一个妇人道:“官爷,赵老爷子不行啦。让他孙子照顾照顾他吧。”那兵骂道:“放屁!上头催的这么紧,本来人手就不够,谁都不许偷懒!”说着朝那小孩抽了一鞭,叫道:“起来,干活去!”
那孩子扑在爷爷身上只是啼哭,那兵皮鞭没头没脑地打去,骂道:“小鬼,你起不起来!”一干工役摄于他的淫威,没人敢上前去拉。
秦九思心知若是出手相助,回头这些工役吃的苦头只有更大,可见这兵出手沉重,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孩被打死。正自犹豫,关雪玲早已忍耐不住,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兵的鞭子,怒道:“你怎么任的残忍,对一个孩子下这等毒手!”
那兵见居然有人敢强出头,一脚向她踢来,口中大叫:“反啦反啦!”关雪玲避过,心中怒气不能自抑,倒转皮鞭,兜头兜脑向他抽去。那兵如何躲闪得过,在地上滚来滚去,杀猪般地惨叫。
众窑役见那兵平日里作威作福得很了,这时被打得惨叫哀嚎,满地乱爬。满脸乌青,一个头肿了起来像猪八戒一样,都是大感痛快,但想到过后此人必要报复他们,心中又都惊惧不安。
这时其他窑厂上的监工兵勇听见声响,往这边聚了过来,只见一个女子在殴打兵丁,这还了得,平日他们没事也要找点事打人取乐,今日竟有人胆大包天,殴打朝廷官兵,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明兵发一声喊,上前围攻。秦九思剑不出鞘,在当先一明兵胁下一戳,那兵只觉一阵剧痛,捂着腰蹲在地上呻吟不止。秦九思出手如风,顷刻间将十几个明兵打倒在地,一时间一干明兵鬼哭狼嚎。
秦九思见这番打了明兵,事后这小孩定遭不幸,一把将他抱起放在马上,接着翻身上马,叫道:“关姑娘,咱们走吧。”
关雪玲道:“是,秦大哥。”两人打马而去。奔到一处树林,秦九思问那小孩道:“你叫小三子么,你爹爹妈妈呢?”那小孩哭着说:“他们都死啦,我只有爷爷!现下爷爷也死啦!呜呜……”
关雪玲心下恻然,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只得轻声道:“小三子,你别哭啦!”忽听得后面马蹄声阵阵,说道:“秦大哥,是不是官兵追来啦。”
秦九思道:“既然已经打了也顾不得什么了,这些官兵平日里尽欺负百姓,今天给点颜色他们瞧瞧。”马蹄声越奔越近,关雪玲微微变色,来人似乎不少,颤声道:“秦大哥,是大队官兵!”
秦九思也隐隐觉得不对,这窑厂中监工的官兵不该有这么多人,再者刚才也没看到有这么多马匹。他道:“关姑娘,这些官兵没什么武功,用不着担心。”
话音未落,一人高声叫道:“前面的人让开!”秦九思对关雪玲道:“似乎不是冲咱们来的。”二人一拉马缰,退在道旁,只见一队骑兵旗帜鲜明,长枪如雪,浩浩荡荡地奔驰过来。差不多将近一盏茶时分才过完,约莫有数百人。最后几骑马上乘着几人却非明兵,只见其中一个和尚,一个书生打扮之人,另一人却是个道士。
三人前面两骑马上是两个年轻男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垂头丧气,似乎是被官兵俘虏。关雪玲“咦”的一声,认得那两人正是余杭郊外遇见的那两个武夷派弟子。那书生听她发出惊讶之声,不住打量秦关二人。
关雪玲待这几人走过,对秦九思道:“秦大哥,刚才那两个被俘之人我曾经见过,好像是什么武夷派的。”
秦九思“哦”了一声,道:“武夷派的白掌门和我爹爹是好朋友,既让咱们遇上了,倒要想个法子救他们一救。”
正说间,只见几十个明兵从后面追上,秦九思一看,正是窑厂上的被殴的那些明兵,人数却多了不少,显是那被殴打的官兵找了帮手过来。
当先一个明兵叫道:“就是这两个贼子!莫要让他们逃了!”秦九思笑着对关雪玲道:“这些人不知死活,兀自大言不惭。”跳下马来,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先前吃过苦头的十几个明兵不敢上来动手,后来的几十人却不知道,见他厉声斥责,一齐大怒,一明兵骂道:“狗杂种,今天叫你知道官爷的厉害!”挺起手中雁翎刀,扑上来便砍。
秦九思恼他骂得难听,冲到他面前,左手一把揪住他衣领,右手劈劈啪啪打了四记耳光。
其他明兵见他发威,发一声喊,一齐上来围攻,关雪玲怕他有失,上前相助。
一干明兵怎是秦关两人对手,只听得“哎呦”“啊呀”之声不绝,霎时间已有二三十名明兵被打倒在地。秦九思忽觉脑后生风,知道有人偷袭,他也不回头,反手一掌,满拟这一掌将那偷袭之人打得受伤,不料来人和他对了一掌,竟震得秦九思胸口发麻,此人武功竟是不低。
秦九思大骇回身,只见身后之人便是方才过去的那个书生,旁边一高一矮两人,高个的头顶精光发亮,烫着九点戒疤,矮的颔下三缕稀稀落落的胡须,便是那个道士。
那书生道:“瞧你的武功,是河南嵩山派的吧?”言语大大咧咧,脸上一股轻蔑之色。秦九思心知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但见他神色倨傲,心中有气,说道:“看你的武功,似乎无门无派,倒像是偷学来的。”
那书生勃然变色,厉声道:“你们两个殴打朝廷官兵,简直是无法无天。相好的,跟我走吧!”左手一长,向秦九思咽喉抓来。
秦九思见他这一抓来势凌厉,不敢硬接,侧身闪过。那书生一抓既出,此后更不停顿,连连变招,十根手指始终不离秦九思颔下。秦九思一招失势,被那书生逼得险象环生,他拳脚功夫本非擅长,这时空手抵敌,只有招架之功,竟腾不出手拔剑还击。秦九思无意中往左边一瞥,见关雪玲已和那矮道士斗在一起,他知关雪玲武功不及自己,对方还有一个和尚尚未出手,心中更是焦急。
斗得一会,那书生听得那矮道士“咦”的一声,不由往那边瞧去。只见关雪玲竟和那矮道士拳来掌去,斗得难分难解。他知那道士是武当好手,这时竟战不下一个年轻女子,不禁心中奇怪,心想:“从哪里冒出来这两个少年,身手如此了得?”
秦九思趁他分神,左手急拆几招,右手“呛”的一声,已拔出腰间长剑。他接连使了三招精妙招数,方才扳回劣势,一柄长剑堪堪和那书生斗了个平手。
那边关雪玲使出播云掌和那矮道士相斗:那矮道士用的是武当绵掌,这播云掌和绵掌都是虚到了极处,要旨都是四两拨千斤之法。两人都是要寻隙借力打力,然而两人都不用实力,却哪里有力可借?是以打来打去,始终如云缠雾,不分上下。
那在旁掠阵的高大和尚见那矮道士和关雪玲两人都是出手绵软,虽然招式使得眼花缭乱,却绝无危险,就像是同门练习拆招一般;又似江湖上卖艺的把式,为讨看客开心,故意花拳绣腿的虚打,却绝非真刀真枪的对敌。
那高大和尚道:“孤尘子,你捣什么鬼?”那矮道士孤尘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为人谨慎,先前见那少年对敌那书生身手了得,是以和关雪玲动手之时不敢托大,一上来便用了最拿手的绵掌功夫,不想这小姑娘出手飘忽,丝毫寻不到空隙。尤其她掌法之精妙似乎比自己的绵掌还要略胜一筹,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其实他的武功比关雪玲可高得多了,只是他先入为主,见自己的得意功夫绵掌尚只能和她打个平手,哪里还敢变招。其实此时他若用一套普通的武当长拳,关雪玲便要落败。
一干明兵见来了强援,心中大定。刚才那名被关雪玲鞭打的明兵一眼看去,见那个叫小三子的小孩伏在马背上瑟瑟发抖,心想老子吃这一番苦都是由这小杂种引起,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要上前把他拉下来打死出气。
这时一名明兵见那矮道士战关雪玲不下,自告奋勇地上前帮手,想捡个现成便宜。那矮道士地位何等尊崇,平时出手何需他人相助?这时久战一个年轻女子不下,心中本就又羞又恼,正好那明兵不知深浅上前助拳,当下一股怒气全撒在他身上,反腿一脚,将那明兵踢得直掼出去。
众明兵一惊,见那明兵口中鲜血直喷,眼见不活了。心中惊惧不安,原道那三人和那两个少年为敌,必是自己人,这时见那矮道士比那两人更加凶狠,一出手就杀了一人,众明兵人人自危。那鼻青脸肿的明兵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打死那小三子,掉头就跑,其余明兵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四散逃走。
一旁掠阵的高大和尚见矮道士和书生两人兀自收拾不下秦关两人,心中不耐,踏上一步,双掌齐施,分别打向秦关二人。秦九思大惊,“唰唰唰”三剑逼开那书生,着地一滚,将关雪玲扑到在地。关雪玲被他一扑,躲开了那和尚雷霆一击,秦九思却终于避不开,背上硬生生受了那和尚一掌。
秦九思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背脊骨好像便欲断折,他硬挺着将关雪玲推上马背,在马臀上一刺,那马吃痛,载着关雪玲和小三子撒蹄狂奔。
关雪玲叫道:“秦大哥!秦大哥!”那书生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点了秦九思穴道,将他横在马背上,三人打马追赶。关雪玲不欲弃秦九思独自逃命,一拉马缰,倒转过来。秦九思苦笑道:“关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关雪玲道:“你们放了秦大哥,有话好说。”那和尚笑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有情有义,我们既然已经抓到他了,干嘛要放?”关雪玲道:“我们无怨无仇,你们干嘛跟我们过不去?”
那和尚道:“你们杀官造反,当然是要把你们送到官府去。”关雪玲道:“那个官兵明明是被他打死的,关我们什么事?”那道士孤尘子道:“若不是为了抓你们,他怎会死,你想赖也赖不掉。”
关雪玲急道:“你们怎么不讲理!”孤尘子道:“你们打杀官兵,铁证如山,有什么好讲的,识相的跟我们走。”关雪玲转念一想道:“这样吧,你们放了秦大哥,我们绝不把你打死官兵的事说出去,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
三人一听哈哈大笑,孤尘子道:“有趣有趣,不过还是不行。”关雪玲道:“为什么?”那书生道:“孤尘兄,跟她多说什么,带回去交给王爷发落便是。”孤尘子道:“这小姑娘有些古怪,我来问你,你刚才使的那套掌法叫什么名字?”
秦九思听那书生说话,心道:原来他们是什么王爷的人,怪不得行事肆无忌惮。不过那和尚好像是少林派的,那道士分明是武当派的。少林和武当门规甚严,怎么有门下弟子在朝廷做事?这时他所受内伤渐渐发作,只觉胸口气窒,耳目眩晕,说不出的难受。
关雪玲道:“说与你听了也没什么,不过你先放了秦大哥。”孤尘子道:“哈哈哈,你倒真会讨价还价,好,我便依你。”秦九思只觉衣服一紧,身子已被提起抛出。
关雪玲没想到那孤尘子真的将秦九思放还,急忙张开双臂接住,孤尘子这一抛力道甚大,把关雪玲撞得往后一仰。这一下直将秦九思撞得丹田中气息翻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关雪玲见秦九思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叫道:“秦大哥,你别跟我开玩笑!”眼看秦九思额头虚汗淋漓,再不是那日和她耍闹的样子。她对孤尘子大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孤尘子道:“他死不了,只不过是被点了穴道。这下你该跟我说了吧?”原来他对关雪玲的精妙掌法耿耿于怀,这时秦九思已经受伤,他心想就这小姑娘一人已是瓮中之鳖,先骗她说出那套掌法的来历。
关雪玲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定了一些,当下说道;“我那套掌法名叫‘播云掌’。”孤尘子自言自语道:“‘播云掌’?没听说过,这是哪一派的武功?”
关雪玲道:“我已说与你知道啦,这就告辞。”孤尘子道:“不成,你们跟我回去,细细的把这套‘播云掌’说与我知道。”关雪玲道:“你想要学,下次我问过我大哥,他若肯时我再教你,今儿就恕不奉陪。”调转马头就走。
孤尘子叫道:“哪里走!”三人追将上来。关雪玲那马载了三人,如何跑得快,看看便要被孤尘子追上。关雪玲在马鞍边取出弓箭,张弓搭箭,觑的亲切,一箭往孤尘子面上射来。孤尘子哪能被她射中,随手一拨,便把那箭挡了开去。
关雪玲连珠箭发,都被三人一一拨开。但这么缓的一缓,三人便离得远了些。关雪玲一抽箭囊中只剩的最后一支箭了,心知无用,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搭上箭射向孤尘子,孤尘子接过箭,心想她这一箭又一箭没完没了,自己将那少年还给她,万一被他们逃了,那和尚和书生两人需得怪上自己。
当下将那只箭拗掉一半,将箭头当作甩手箭打出,他不欲射伤关雪玲,是以这一箭向马射去。他这一下用上了内劲,准拟射穿那马内脏。
关雪玲耳听破空之声,只见半截断箭迅疾无伦地射来。她大惊之下,挥起手中雕弓打去,只觉手上一震,雕弓脱手飞出。那半截断箭被她一格,来劲虽已消了大半,毕竟余势未衰,“噗”的一声,箭头插入马臀。
那马痛的长嘶一声,犹如发了疯一般拚命狂奔。俗话说:一夫拚命,万夫难当。这时那马发起疯来,孤尘子三人所乘的马也是追赶不上。关雪玲只听三人高声喝骂之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那马狂奔的小半个时辰,终于精疲力竭,倒地毙命。关雪玲道:“马儿,马儿,今日你救了我们性命,自己却累死了。”
那小三子这时已吓得面无人色,只是发抖。关雪玲背起秦九思,往树林草丛中走去,叫小三子拎着包袱,自跟在后面。关雪玲心知孤尘子三人不久便会追来,是以一刻不敢耽搁,能走得远一分便好一分。
关雪玲只觉秦九思的身子越来越重,走到一处斜坡,腿一软,脚下一个趔趄,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关雪玲大惊,生怕撞伤秦九思,反手抱住他的头,任碎石枯枝咯在自己身上。那斜坡并不甚陡,却是极长,两人翻翻滚滚,良久方才着地。
关雪玲顾不得身上撞得生疼,急忙来看秦九思,见他身上满是草屑,幸喜并未受伤。小三子跟着走下,惊慌失色的道:“姐姐,那些人追来啦!”关雪玲隐隐听到那和尚道:“那小妮子的马死在道上,她带了一个动不了的,一定走不远。”
那书生语带讥讽道:“孤尘兄这一招欲擒故纵之计可是失算了啊。”那孤尘子并不答话,想来他此时脸色定是难看之极。
这时秦九思在斜坡上这么一滚,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关雪玲头上身上都是泥灰,耳中听得坡上说话,他低声道:“关姑娘。”关雪玲见他醒来,低低的欢呼一声,道:“秦大哥,你醒啦!”
秦九思道:“你会不会解穴?”关雪玲摇了摇头。秦九思哑然失笑,心想她若是会解穴早就给自己解了,实是多此一问。他游目四顾,见前方一丛野藤之后黑乎乎的,有些蹊跷。
他轻声道:“关姑娘,那边草丛中有些古怪,咱们过去瞧瞧。”关雪玲点点头,把他背在背上,忽地心中一动。刚才秦九思昏迷不醒,她又是急着逃命,也没觉得什么,这时想到秦九思看着自己,身上传来他温暖的男子气息,耳根火辣辣地,脸上发烧,幸好秦九思看不到。
三人走到树丛中,只见几株粗大的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生满了山坡,关雪玲拨开一看,枝叶掩映之下,果然是个洞,这洞口生的十分隐蔽,不走近着实发现不了。关雪玲喜道:“秦大哥,这里有个山洞。”秦九思道:“咱们先进去躲一躲,小心别碰掉枝叶,被他们发觉。”
关雪玲道:“秦大哥说的是。”那洞口甚小,关雪玲生怕弄乱枝蔓,小心翼翼地背着秦九思钻进洞中,这一番也累得她气喘吁吁。小三子身材瘦小,钻进来倒毫不费力。
这洞中其实甚浅,但被爬山虎遮得严严实实,也是黑咕隆咚。关雪玲摸索着将秦九思放下,她和小三子便坐在地上。
三人刚刚藏好,便听得孤尘子三人寻下山坡来,那和尚道:“这坡上有走动痕迹,那两个小兔崽子定是从这里下来。咱们四处找找。”随即听到悉悉索索搜索之声。
孤尘子三人寻了半天,并没有发现秦九思他们藏身的山洞。那和尚道:“算啦,咱们走吧,待会儿赶不上王爷的军队了。”
那书生道:“智高大师,武夷派那两个雏儿说下月江湖人士要聚集在嵩山派商议什么大事。恐怕这事对朝廷不利,那小子武功分明是嵩山派的,这件事咱们需得着落在他身上打听出来。”
孤尘子心想自己一时托大,被那两个少年逃了,自觉面目无光。这时听那书生用言语挤兑,更是恼怒,说道:“田文炳,要去你自管去。那两个小兔崽子我自去抓来,你用不着冷言冷语。”
智高道:“咱们都是为王爷办事的,别自家伤了和气。我们需得赶紧将武夷派那两人交给王爷发落,莫要误了王爷的大事。”
智高和尚的武功在三人之中最高,隐隐是三人之首,这时他又抬了王爷这顶大帽子出来。田文炳和孤尘子两人不敢多说,只得跟他回去。孤尘子兀自愤愤不平,口中喃喃自我解嘲道:“真是奇怪,两个兔崽子腿脚倒快。”
关雪玲听得他们脚步声渐远,还是不敢做声,生怕他们去而复返。又过了好长一会,确信他们真的走了,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心下暗忖:“原来秦大哥是嵩山派的。”
关雪玲问道:“秦大哥,他们走啦。”秦九思却不答话。关雪玲听他呼吸粗重,隐隐觉得不妙,伸手在他额头一摸,触手处犹如火炙。关雪玲急得哭了出来,叫道:“秦大哥,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秦九思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
她一边抽泣,一边把秦九思抱出山洞,亮光下只见秦九思嘴角挂着一缕鲜血,眼睛半张半闭。须臾“哇”的一下,又喷出一口血。关雪玲惶急无措,心中已没了半分主意,只是大叫:“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那小三子道:“姐姐,我平时发烧,爷爷就拔些草药来给我吃,睡一觉就好了。”关雪玲喜道:“啊,那你快去找找!”
小三子在草丛中寻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欢呼道:“啊,这里有!”当下拔了一把,交给关雪玲。关雪玲问道:“这是什么?”小三子道:“我们这儿叫‘一见喜’,治发烧很灵的。”
关雪玲道:“这…这怎么用?”小三子道:“要是有药壶,便煮了喝汤。没有药壶,就嚼碎了吃也成。”
关雪玲见秦九思神智渐渐迷糊,定然无法自己嚼吃。当下将几棵‘一见喜’放入口中嚼碎,毫不犹豫地喂进秦九思口中。关雪玲看他吞咽下去,稍稍安心。
智高和尚的般若掌力何等雄浑,若是武功稍微不济之人,立时便被击毙。秦九思实实在在的挨了他一掌,也已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时他从小练习的嵩山紫阳功终于发挥功效,虽然四肢百骸如欲散裂一般,但丹田中一股紫阳真气在胸腹间游走,始终护住了心脉。关雪玲只觉秦九思的身子一忽儿热,一会儿冷。
这时小三子见前边生着几棵柿子树,红彤彤的挂满了柿子,爬到树上摘了十来个野柿子下来。递给关雪玲道:“姐姐,你吃吧。”关雪玲哪里吃的下去,摇头不要。她想了一想,接过一个柿子,咬下一块,只觉一股涩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这时初秋天气,柿子虽然已经红了,依然苦涩不堪。乡下人家要吃时,都要先在水中浸上几日,再晒几个太阳,方能去尽苦涩之味。这生柿子实是难吃无比。
关雪玲从小吃的柿子都是在街上买的乡人糖好的,哪里知道这生柿子这等难吃。她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张口便要吐掉,忽然转念一想,硬生生忍住。将一块柿子在口中细细地嚼的碎了,尽量吸吮掉苦涩的汁液,那柿肉中的涩味便所剩无几,再将柿肉一点点的喂给秦九思,见他都吃下去了,心中欢喜,慢慢的将一个柿子都喂给他吃了。
她对小三子道:“小三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小三子道:“没啦!”她沉吟一会,取过包袱打开,把里面几锭银子都塞给他,小三子嗫嗫嚅嚅地道:“姐姐,你这是干嘛?”关雪玲道:“这位大哥受了伤,咱们要在这儿养伤。这些银子给你,趁天还没黑,你自己去吧。”小三子道:“我没处去。”
关雪玲拿起包袱中一支发簪递与他道:“你到杭州金龙镖局去,拿这支簪子给他们看,就有人收留你啦。你要是不认识路,就问问人。知道吗?”
小三子道:“姐姐,你真是好人。”说着趴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关雪玲扶起他,说道:“你自己小心,千万莫让那些坏人官兵给捉了去。”小三子答应了,寻路而去。
秦九思吃了“一见喜”草药,烧是渐渐退了,却一阵一阵发起寒战来,颤得牙齿“格格”作响。关雪玲急忙找了些枯枝堆在他身边,取出火刀火石大火,只是一双手微微发颤,打了几次都没打着。
她定一定神,终于点燃了火堆,抱着秦九思,尽力让他朝火堆近一些。她忙了半日,又累又怕,终于抱着秦九思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关雪玲忽觉手中一动,立时惊醒。只见天已黑透,朦朦胧胧中见那堆篝火快要燃尽,忙添上几根柴禾,那枯枝干得透了,一遇上火星,立时“哔哔剥剥”的烧了起来。
关雪玲见火堆燃起,往手臂中看去,只见秦九思眼睛睁得老大,正望着自己。她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大喜道:“秦大哥,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你好些了吗?”这句话才说完,她的心猛地一沉,只觉秦九思的身子比方才更冷了些,可是额头通红,一摸烫手,又发起烧来。
她暗暗心惊:怎地他身子冰凉,额头却是滚烫?秦九思道:“关姑娘,你睡的这么香,我怎么忍心吵醒你?”说着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关雪玲道:“秦大哥,你穴道解开啦?”秦九思道:“被点了穴道,过得几个时辰,自然就解开啦。”
关雪玲见他神智清楚,说话流利,不禁瞿然而惊,心道:“难道是回光返照!”想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抱着他哭道:“秦大哥,你…你可不能死,你……你要是…要是死了,我……我…….”
秦九思伸手握住她手,轻轻拍拍她背,安慰道:“好啦好啦。”关雪玲哭了一会,渐渐止歇。秦九思轻声道;“关姑娘,我若是死了,你……你便怎样?”
过了良久,关雪玲悠悠地道:“你若死了,我便也不活啦。”
秦九思怔了一怔,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眼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事竟然成真,又且来的这么快,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关雪玲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你若死了,我便也不活啦。”
秦九思一颗心欢喜的便要跳出胸膛,只觉得此时此刻,便要他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他颤声道:“玲儿,玲儿!我不会死,你也不用死,咱们两个还要一起过几十年,一百年呢!”
关雪玲悠悠地道:“秦大哥,我也不要一百年,只要能跟你过上几十年,我也心满意足啦。”
秦九思道:“玲儿,你还叫我秦大哥么?”关雪玲垂下头,低声道:“九哥。”脸颊飞红,娇羞无限。
韦十早
发表于 2008-12-27 15:30
(第三章 遭遇)
智高、孤尘子、田文炳三人追寻秦九思和关雪玲到这山坡之下,不见了他们踪迹。三人有要事在身,智高心想这两人亦非要紧之人,匆匆在附近寻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
孤尘子和田文炳兀自不肯干休,智高用王爷压下两人,两人只得随他回去。三人策马往来路回去,到天黑时分,在广德赶上了大部队。
众骑兵分别强宿在百姓家中。明初军规尚是严谨,众兵也不敢乱拿乱抢百姓财物,也不敢强掳民女陪侍。但几百个人要吃饭睡觉,几百匹马要喝水喂草,也将一个小小县城搅得鸡犬不宁。
这时早有亲兵和广德县令打过招呼,说道三人是四王爷的客人,叫他安排酒饭住宿。广德县令一听之下,屁滚尿流,忙不迭的安排三人住在县衙。
仆役送上晚饭,县令陪着三人吃饭,那县令心想:“自己不过是一个芝麻小官,这辈子恐怕也攀不上皇家的关系。今日天大的造化,四王爷的几位幕宾住在我衙门里,这一番机遇实是千载难逢。需得着意的伺候好了他们,日后他们见到四王爷,哪怕便是提上我一句,那也是不得了的好处。”
当下打定了主意,极尽殷勤的服侍三人,只是不知他们是何官阶,此行有何旨意。是以只好满口阿谀,称颂三人治军有方,德惠百姓云云。
三人见他服侍恭敬,马屁连连,心里也不禁得意。田文炳心道:“这人不知道我们的来头,还将我们当成了带几百个兵的统带。”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命人提来武夷派那个名叫大头菜的少年。田文炳斜着眼道:“你们在道上说道,下月武林人士聚在嵩山开什么武林大会,究竟有什么图谋?都有哪些帮派前去参加?”
大头菜闭目不答,田文炳问那县令道:“不知贵县上下如何?”那县令是个十分乖觉之人,听他问自己名字,不禁大喜,忙道:“卑职姓赵,贱名得标。”田文炳道:“不知道你这衙门大牢里,对付犯人都有些什么手段?”
赵得标被他问得怔了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一时答不出来。
孤尘子威吓大头菜道:“你再倔强,我就将你交给这里的广德县令。‘灭门的县令’这句话想必你也听见过吧?嘿嘿,这县衙大牢中的十八般刑具,恐怕也不比刑部大牢里的差了。”
赵得标听他一说,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他们抓来的犯人。连忙附和恐吓道:“大胆刁民,上差的话你听到没有!他们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既到了我手里,可便没这等好事了!快说!”
大头菜睁眼看了看他,又闭上眼,只是不开口说话。赵得标发起威来,冲上去一脚踢在他腿弯里,大头菜双手被绑在身后,无可挡架,但他毕竟练过武功,身子晃了一晃,这一下竟没能将他踢倒。赵得标又是两脚踢在他双腿膝弯,大头菜只觉腿筋麻软,僵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赵得标道:“你这刁民见了上差竟敢大大咧咧的站着,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啪、啪”两记耳光,大头菜两边脸颊登时红了起来。
他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两只眼睛盯着赵得标,如欲喷出火来。智高不禁暗暗佩服田文炳,他们三人盘问这武夷派少年,岂料他甚是强硬,不肯吐露。他们自重身份,自然不屑对他行拷打逼问之事。这时田文炳让这赵县令来逼他招供,倒是绝妙的人选。
赵得标见三人都不做声,胆子越发大了,在厅边净瓶中抽过一柄鸡毛掸子,倒持在手,夹头夹脑打向大头菜,每一下都不离他头脸。顷刻之间,大头菜已被打得满脸鲜血,甚是骇人。
但他实是不知内情,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赵得标心道遇着硬骨头,他于这拷掠逼问之道并不在行,有心将他下入牢中,让牢头上刑拷问。当下眼望田文炳,询道;“是不是将他下到牢里去?”
田文炳尚未答话,智高摇了摇头,心想:“这人是要交给王爷发落的,如是被那牢头不知轻重给打死了,那可大大不妥。”沉吟一会,招来一兵吩咐道;“先将他关起来,好好看守。”那兵应了,将他关在院里柴房中。
那日白小姐和大头菜在余杭郊外吃过早饭,也不进城,径往北去到嘉兴寻找爹爹。这一日到了嘉兴爹爹朋友家中,但她爹爹却已经走了。
那朋友道她爹爹收到消息:徽州王老拳师遭到仇家上门寻仇,便立即赶去助拳。而嵩山武林大会之事,刚好有嵩山弟子到嘉兴来送请柬给自己,她爹爹已经知道了。
又说只要她爹爹到了徽州,任是多强的对手也必对付得了。因此劝他们先到嵩山派去,过不几日,她爹爹办完事自然会去。
白小姐口中答应,心下却不以为然。出了门,她对大头菜道:“咱们这么老早的上嵩山去,那多无聊。我要到徽州去看爹爹打恶人,那才好玩。”
大头菜踌躇道:“师姐,我看咱们还是听那位世伯的话,到嵩山等师父吧。”白小姐嘴一撇,道:“哼!都是你不好,在路上磨磨蹭蹭,害我和爹爹错过了。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在他头上扣了个爆栗。
大头菜伸手摸摸头,隐隐生疼,心中却喜滋滋的。瞧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似嗔似恼的神情,不由得微微发痴。满口道:“是,师姐,我当然是听你的话的。我永远都是听你的话的。”
白小姐见他傻里傻气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随即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大头菜笑呵呵地牵过马来,白小姐那匹马毛色青白相间,马蹄似碗口般大,身材比常马高大的多,辔头马鞍均是上等皮革所制,脚蹬闪闪发光,真是人配衣衫马配鞍,更显得这匹马神骏非凡。
明代之时正宗的大宛汗血宝马已然几乎绝种,李白《天马歌》曰:“天马出来月氏窟,背为虎纹龙翼骨,嘶青云,振绿发,兰筋权奇走灭没。”天马便是大宛马。李白是唐人,或许他见过大宛马,因此将大宛良驹的骨骼高奇之态、奋蹄扬鬃之神写得传神如画。
这一匹马却是具有大宛马的第二代血统,仍然十分珍贵。那一年她父亲在乌兰浩特遇见一名和蒙古人通商的大商贾,当时那大贾置了一批货到燕京去,在路上遭遇劫道的女真强盗,那些强盗不但抢劫货物,还要杀人灭口。万分危急之中,她父亲出手打跑一干强盗,救了那大贾一命。
大贾千恩万谢,最后说道:“您武功高强,眼光必也高。平常的东西也不敢送您,只有这个大侠或许用的着。”牵来自己乘坐的马匹,要送给他。
她爹爹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向来何曾收受过别人的谢礼?坚辞不受。大贾道;“这匹马名叫‘菊花骢’,是我在西域购得,乃是真正的大宛马后代。此马虽说不上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发足既快,奔跑起来又极有长力,跟着我倒是埋没了名驹。大侠平时行走江湖之时,要是遇见要紧事情,骑了这马倏忽便到,便能多做几件好事。”
她爹爹本不肯要,见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尤其最后两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坎。他心道:“这人也说的有理,上次江西李家兄弟和魔教贼子在鹰潭决斗,我得知讯息赶去已迟了半日,致使李家兄弟丧生魔教之手。若是当时骑了这马,说不定能救得他们性命。”再也不好推辞,受了他这匹马。
后来白小姐十六岁生日之时,缠着要这匹马当礼物,她爹爹被她搅扰不过,便送了给她。
两人折而向南,这一日到了宁国。只见街上行人稀少,甚是冷清。时近中午,两人便到一处酒店打尖,正是午饭时分,那酒店中竟一桌客人也没有,店小二无精打采的靠在柜台上打盹。
白小姐叫道:“小二!”店小二吃了一惊,见来了客人,连忙过来招呼。白小姐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店小二见她衣着光鲜,心知来了大生意,打起精神,掰着指头道:“小店出名的有糟鸡、韭菜煎鹌鹑蛋、红烧野猪肉、更有本地特产山核桃爆腰花……”他一口气说了十来样菜名。
白小姐撇撇嘴,道:“也不过是些寻常小菜,那就每样来点吧。”大头菜道:“师姐,咱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许多?”白小姐道:“哼,你真是…”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店小二生怕她反悔,忙高声吩咐厨房做菜。大头菜见此,便不再说。忽然外面传来阵阵喧闹,中间夹着群马嘶鸣之声。似乎来了大队人马。店小二一愣,颤声道:“怎么……怎么啦?”
大头菜跑到外面一看,只见街上行人纷纷往屋里跑去,有些摊贩连摊子也来不及收。街尽头大队骑兵正纵马而来。他叫道:“是官兵!”店小二唬得更加很了,上下牙齿不住相击,发出“格格”之声。
白小姐对他道:“是官兵,又不是强盗,你怕什么?”店小二颤声道:“拉……拉壮丁!”白小姐道:“什么拉壮丁?喂!喂!”店小二不答她话,一溜烟地躲到后面去了。
大头菜见众官兵纷纷下马,往各处食肆酒店中散去。眼看十余人往这边过来,他头一缩,回到店中坐下。须臾只听门外一片“啧啧”之声,又有人道:“好骏的马!”
白小姐挂念自己的菊花骢,忙出门去看,大头菜跟出。只见十几个官兵围着自己的马品头论足,称赞不已。一人道:“咱们王爷马厩中那许多马,也便只有那一匹追风黄比得上这匹马啦!”
白小姐听他们称赞自己的菊花骢,心中暗自得意。那人又道:“咱们便把这匹马献给王爷,可有一笔大大的赏赐。”另一人道:“依我说,不如送给参将李大人。”那人道:“这是为何?”
又一人道:“皮兄弟说的不错,王爷离咱们太远啦,你道这礼轮得到咱们去送?要送也是上头的人见得到王爷的面,到时候大家辛苦一场,还落不到半点功劳。”
那姓皮的也明白过来,连声道:“是、是,李大人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咱们将这匹马送给他,李大人要怎样处置,那是他的事。但咱们哥儿十几个脸上,确实是一个极大的人情。”
白小姐越听越怒,见他们将自己的爱马视如囊中之物,竟在为了要送给什么王爷还是将军争执不休。她虽然脾气急躁,但也非一味的草包,眼见官兵势大,也不欲上去招惹。
她气鼓鼓的对大头菜道:“大头菜,我们走!”说着上前去解马缰。那姓皮的官兵手一伸,拦在她身前,这一来她便够不着马缰。她怒目道:“干嘛?”
姓皮的道:“我倒要问你干嘛?”白小姐道:“我自解我的马!”姓皮的道:“这是你的马?我瞧八成是偷来的吧。”一兵道:“嘿嘿,瞧不出你这样一个美貌小妞,居然是个贼!”
白小姐这一下着实气的七窍生烟,她自小娇生惯养,不论在家中还是在道上,向来颐指气使惯了的。先前听他们分派自己爱马,不与他们理会,已是捺了又捺。这时如何忍的下去?左手一翻,啪的一声,已清清脆脆打了姓皮的一个嘴巴。
姓皮的官兵吃了一惊,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出手殴打自己。一干人呆了一会,齐声大嚷,纷纷抽出刀子,将两人围了起来。白小姐欺到方才诬她是贼的那人面前,左手在他面门一扬,那人生怕像姓皮的那样挨一个耳光,连忙侧头猛避,雁翎刀随手向前一推。
白小姐左手变招成抓,在他肘弯一拿,那人只觉小臂以下酸胀难当,手指一松,雁翎刀脱手落下。白小姐右手一抄,已将刀接住,随即反手掠去,那人急忙弯腰躲避。白小姐顺势用刀柄在他头顶重重一捶,那人“嘿”的一声,昏了过去。
这几下一气呵成,那人根本不及抵挡,便被打倒。大头菜叫道:“师姐,好!”一干官兵见她武功了得,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这时墙角转出三个人来,大头菜见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一人书生打扮。正是智高、孤尘子和田文炳。
智高笑眯眯地道:“姑娘好俊的功夫。”随即向众官兵使个眼色,众官兵躬身行礼,退在一旁。白小姐不知这和尚是何道路,见一干官兵退在一旁,心想:“这些脓包怕了我啦!”上前去解马缰。
智高道:“姑娘何必急着走呢,和尚请你们喝一杯酒如何?”白小姐见他说话和气,说道:“和尚也喝酒么?”
智高道:“和尚是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嘿嘿,百无禁忌。”白小姐见这和尚有趣,微微一笑,道:“那好吧!”大头菜见打了官兵,终究有些不安,轻轻拉了拉她衣袖,道:“师姐,此地不宜久留。”
白小姐“哼”了一声,甩脱他手,道:“胆小鬼,你不来算了。”大头菜见了她薄怒之态,心中早已软了,跟她进去。
这时市人见这一队官兵是外地口音,似乎不是来拉夫的,胆大的渐渐开门出来。那店小二正抖抖索索的从后院探出半个头张望,见先前那两个少年和一僧一道还有一个书生坐在一起,看他们面相倒还不恶,壮着胆子出来招呼。
不一会酒菜送上,几人边吃边聊。智高道:“我看姑娘这匹坐骑神骏非凡,恐怕花钱是买不到的,不知从何处得来?”白小姐道:“是别人送给我爹爹的。”智高扬眉道:“我不信,我不信。”说着连连摇头。
白小姐急道:“难道你也以为我是偷来的?”智高道:“我只是想,这种稀世宝马,若非过命的交情,怎能随便送人?”
白小姐道:“我爹爹救了他性命,送一匹马值得什么?”智高道:“如此说来,令尊的武功定是很高了?”
白小姐傲然道:“那是自然,我爹爹的外号叫做‘不平剑’,你们知不知道?”智高三人“噢”了一声,相互对望一眼。
孤尘子道:“原来令尊就是武夷派掌门,鼎鼎大名的‘不平剑’白谦白大侠!”白小姐听他们知道父亲之名,得意洋洋,一五一十地将她父亲如何得到菊花骢说了一遍。
智高道:“那么白小姐师兄妹这是到哪里去?”白小姐道:“这是我师弟,我才是师姐。”孤尘子道:“嗯,先入山门者为大。你们是师姐弟。不知白小姐怎么称呼?”
白小姐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道士好没道理。”虽是如此,也跟他说了:“我叫白兰,他叫陈一民。”接着道:“我们本来是要到嵩山派去的,不过现下我要先到徽州去找我爹爹,再一起去嵩山。”孤尘子道:“哦,白大侠到嵩山派去,有何贵干?”
白兰脱口道:“你们不知道么?下个月天下英雄在嵩山开武林大会。怎么,我看你们也是武林中人,难道没有收到请柬么?”
智高三人听她这么说,脸上神情颇为尴尬。孤尘子清咳两声:“咳咳…这个,我们刚从南方回来,这个,还没听到消息。嗯,白小姐,那嵩山武林大会是怎么回事?”
其实白兰和陈一民也只是收到嵩山派的帖子,请她爹爹赴会。两人也不清楚武林大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她不愿露底,信口开河道:“天下英雄聚在一起开武林大会,自然是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啦……”
田文炳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不待她说完,抢着问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陈一民听她胡吹,不禁叫了声:“师姐!”
白兰瞪了他一眼,其实自己也编不出什么话来说。当下站起身来,道:“大和尚,我们得走啦!”
她两人越是如此,智高三人越以为他们瞒着什么要紧话不说。当下三人跟着站起,智高道:“嗯,酒足饭饱,咱们一起走吧!”
白兰奇道:“我们要去徽州,你们也要去吗?”智高道:“不,我们到应天去。”白兰道:“那咱们不同路。”
孤尘子“嘿嘿”笑道:“智高大师请两位到应天去做客呢。”白兰摇头道:“我们没空去。”
田文炳叫道:“何必多费口舌!”长身暴起,右手隔着桌子向她肩头抓来。白陈两人万料不到他们霎时间说翻脸就翻脸。白兰愣在当地,一时竟忘了招架。陈一民急中生智,一把将桌子掀起。
田文炳只觉一阵剧痛,五根手指几欲断折,原来正抓在桌子横档之上,那桌档被他一抓,喀的一声,从中断裂。
田文炳踢飞桌子,左手向他抓来。孤尘子发掌打向白兰。白陈两人接了几招,便觉不敌,对方武功竟然十分高强。
陈一民连连踢翻几条长凳,这一来几人脚下不免磕磕碰碰,出招之际便不能如意。白陈两人旨在逃走,边打边退。智高飞身而起,凌空下击,陈一民在地上一滚,避了开去,顺势将白兰往门外一推,叫道:“师姐快逃!”回身堵住门口,奋力抵敌。智高见白兰出了门,心中焦急,发掌猛打,但门口地方狭小,三人无隙合力急攻,片刻之间打他不到。
这时远处官兵听见打斗之声,向这边奔来。白兰不及细想,飞身跨上菊花骢,催马就走。菊花骢长嘶一声,却不迈步,原来马缰还未解开,白兰不及解缰,拔剑割断缰绳,纵马狂奔。回头叫道:“大头菜!你怎么办?”
陈一民见她一骑上菊花骢,敌人便再也难以追上了。心中安定,这时智高一掌发来,只觉他掌未到,一股劲风已扑面袭来。自知这和尚方才未出全力,这时见白兰逃走,已下杀手。他自忖接不来这一掌,向后跃开,已离开门边。
孤尘子和田文炳不及顾他,打马便去追赶白兰。智高正要发掌打他,他向旁一跃,道:“且慢!”智高道:“干嘛?”
陈一民道:“大师,我不是你的对手,在下认输了。”智高“哼”了一声,陈一民道:“不知道我和师姐什么地方得罪了几位?”
智高道:“你将武林大会之事说给我听了,我便放你走路。”陈一民摇头道:“我实在是不知道呀!”
智高心中恼怒,手一挥,几名官兵七手八脚上来将他反绑了。陈一民才知这和尚和官兵是一路的,但他武功比自己高的太多,反抗也是无用,当下并不挣扎。
他心想:“我和他们又没有冤仇,他们只不过想知道武林大会的事情,待会儿他们知道我并不清楚原委,说不定便能把我放了。
“可是师姐打了官兵,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了我吧,唉,说不定还要坐牢。
“还好师姐终于逃掉了,等她找到师父。嘿,只要师父一来,定能把我救走。”想到自己挡住敌人,让师姐得以逃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自豪。
过不多时,两骑马“得得”奔回,陈一民一看只有孤尘子和田文炳两人,心知他们没有追上师姐,心中欢喜。
智高问道:“怎么样?”孤尘子摇了摇头,道:“那小妮子的马好快!”
三人脸色阴沉,拔队起行。乱了一阵,几百官兵出了城,喧嚣过后,街上又是冷冷清清。
陈一民被智高提上马,夹在队伍之中,智高三人走在最后。他垂着头,暗忖脱身之法。过了半晌,他无意回头一看,见智高三人不知去向。心中一喜,无奈双手被缚,前后左右都有官兵严密监视。看情形难以逃脱,只得跟着队伍前行。
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小县城。看押他的几名官兵将他绑在一根房柱上,自顾喝酒吃饭,也不来理他。他肚中也自饥了,一阵阵酒肉香气飘进鼻中,更觉难当。他强自忍耐,闭了眼不去多想。
过了个把时辰,两名官兵将他提了出去,见那智高三人已经回转来,紧接着便被赵得标毒打了一顿。
这时他缩在墙角,外面更无声息。只觉脸上、头颈上,到处火辣辣的。心想:“我又不知道武林大会是怎么回事?这……这狗头县令这般毒辣,我……我这般,不知道有没有破相?”身上疼痛,心中委屈,几乎便要哭出来。这般胡思乱想一会,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地听见悉悉索索的柴草翻动之声,睁开眼睛,望出去漆黑一片,夜已深了。他尚自以为自己耳朵被打的坏了,甩了甩头,清醒一些。听那声音真真切切,便是发自这柴房之中。他心道:“是老鼠么?”
过了一会,那悉索之声越来越响,心道:“绝不是老鼠,老鼠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时已近中秋节,月亮很大,但这晚乌云浓密,圆月时隐时现,偶而从柴房窗棂透进一点微光。陈一民这时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忽见那柴堆缓缓隆起,接着向两旁分开。
陈一民这一下惊得灵魂出窍,心中暗叫:“有鬼!”便欲拔足而逃。只是浑身发软,哪里能动得一下?又想高声呼叫,只是嘴巴张得老大,但觉舌头僵硬,发不出声音来。
须臾那柴堆分开之处钻出一条黑影,瞧那影子似乎是个人。果然那黑影低声嘀咕:“原来是个柴房。”紧接着又钻出一条黑影,陆陆续续竟然出来十几个人,手中精光闪动,都是拿着兵刃。
陈一民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他咬紧牙关,生怕自己发抖嗑动牙齿,发出声响。柴房朝西,窗户又是甚小,月光只能照到东边墙壁之上。他缩成一团,蹲在西北墙角,月光便照不到他身上。那十几人竟没有瞧到他。
当先那人摸到房门,触手觉那门甚是破旧,生怕发出吱呀声响,左手托住门档一提,却拉不开,原来房门从外边锁上。他右手摸索,摸到一个拳头大的破洞,伸出去捏到门锁,内劲到处,门锁应手而开。
他打开房门,当先走出,陈一民只听得两声闷哼,想来外边看守他的两名官兵已中了他招。跟着柴房中一干人鱼贯而出,陈一民生怕柴草堆中还有人钻出,仍是不敢稍动。过了良久,柴堆中再也没有人钻出,柴房中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息。
陈一民一颗心砰砰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心中疑惑:“我先前被关进来的时候,这些人显然还没有藏进柴房中。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莫非是我睡着了的时候?看情形这伙人绝非善类,他们埋伏在这里,等到夜深人静,定是干什么机密之事。为什么他们这么长时间竟没发现自己?”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们若是发现了我,说不定便要杀人灭口!”心中隐隐感到后怕。侧着头看那柴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小小柴堆之中如何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再也抑制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走到柴堆之前,从分开处往里一张。
只见柴堆下黑乎乎的,用脚一趟,险些踏空。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柴堆下有个大洞!怪不得埋伏得这么多人。
走到门口,见那看守自己的两个官兵躺在地下,缩成一团,以为他们被点了穴道,这时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清清楚楚的照在左边那兵脸上,只见他口鼻流血,显是已经毙命。右边那兵想来也是如此。
回想这两人只微微一哼,便被杀死,方才那人的武功着实可怖。呆得一呆,心道:“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刚迈出一条腿,便听得院中大声呼喝:“不好!有贼!”“点子爪子好硬!”“孤尘子!你干什么?”这一声是智高所发。
紧接着砰砰嘭嘭、呛啷呛啷,一拨人打了起来。跟着只听得街上呼哨声四起,马蹄声杂沓往来。哄哄嚷嚷:
“弟兄们,有强盗!”“什么!什么!快抄家伙!”“喂!喂!我的刀呢!”夹杂着居民惊呼之身,妇人小儿啼哭之声,踹破门板之声,家什碎裂之声。须臾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交战之声从街头连到街尾。不时传来“啊”!“哎呀”!“嗷哟”!的长声惨呼。
墙外墙内一片喊杀声四起,陈一民不禁又惊又喜:“怎么来了这么多武功好手?是师父带人来救我了吗?”转念一想又绝无可能,师姐的菊花骢虽快,也不能在半日之间赶到徽州,又带人赶来相救自己。心道:“这必是刚才那伙人的同党,瞧方才那人的武功,绝非寻常盗伙。他们里应外合,究竟要干什么大事?
“这些人武功高强,智高三人虽然厉害,恐怕也对付不了。”想到这里,正要拔足而溜。忽地远远两人一追一逃,正往这边过来。陈一民吃了一惊,不及细想,转头躲进柴房之中。
那两人来的好快,他刚刚奔进柴房,那两人已到门外,只听得呼呼风响,他们已交上了手。陈一民猫腰走到窗下,慢慢伸直腰杆,从窗中瞧出去。
一人身着夜行衣,空手使拳,另一人身形矮小,正是孤尘子。黑衣人一拳击向孤尘子面门,孤尘子侧首略避,左手成掌拍向对方胸口。黑衣人后退半步,让开了他这一掌。随即身子往前一冲,掠过孤尘子身畔,左臂弯曲,一个肘捶击向孤尘子后脑。
孤尘子下盘不动,腰杆平平向前一曲,跟着右腿向后踢出,是一招“反撩阴腿”。黑衣人往旁边连让三步,堪堪避开他这一下。口中骂道:“矮贼道!这等不要脸!”
孤尘子平生最忌别人说他矮小,。他骂道:“贼子,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黑衣人道:“矮贼道,别胡吹大气!且看是谁死无葬身之地!”他一口一个“矮贼道”,孤尘子一张脸气得通红,只是黑夜之中看不见
几十招一拆,黑衣人渐渐不敌,只听他叫道:“崆峒派周师兄,快来料理了这个矮贼道!”孤尘子一惊,回头看去。黑衣人趁隙往墙头跃去。孤尘子见身后并没有人,知道上了他的当。回头见他要逃,跟着跃起。
他身形矮小,却有一样好处:练轻功时因为身子轻巧,反而事半功倍。这时他虽随后跃起,一纵身间,已超过黑衣人头顶。双掌齐出,拍向他顶门百会穴,大喝一声:“下去!”
黑衣人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只得偏头让开顶门要害,落下地来。孤尘子顺势而下,两掌击在他前胸,只听得喀喇喇连响,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孤尘子跟着发掌猛击,黑衣人哼也没哼,便已毙命。
孤尘子蹲下身来,在他身上搜拣一番,发出低低的一声欢呼。只见他从黑衣人身上取出一把尺许长的物事。这时只听得一**吼:“那边是谁!”正是智高和尚的声音。
孤尘子似是吃了一惊,转身站了起来。只见智高飞奔而来,见到孤尘子,更不打话,发掌便打。
陈一民大奇,不知他们怎么忽然窝里斗起来。孤尘子一边招架,一边怒道:“智高,你发什么疯?”
智高道:“你半夜三更到我房里干什么?东西呢?”孤尘子道:“放屁!我什么时候到你房里去过?”
智高道:“你还要抵赖?那东西只有你和田文炳知道,我明明看见一个矮子从窗中飞出去。田文炳又不是矮子,不是你是谁?”
孤尘子大怒,骂道:“放屁!放屁!我操你妈!世上又不止我一个矮子。刚才那帮贼子中间就有好几个矮子,你瞎了眼睛啦!”
两人口中不住说话,手上却丝毫不缓。智高将信将疑,道:“那件东西真不是你偷的?”孤尘子道:“秃驴!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后跃两步,扬起手中一柄尺许长物事,正是他刚才从黑衣人身上夺来的。
智高一看大喜,立即停手,道:“孤尘兄,这是哪里来的?”他一见此物,立刻对孤尘子客气起来。
孤尘子道:“你看,差点就被这贼子偷去啦!”智高上前踢了黑衣人几脚,伸袍袖擦擦额头,道:“他妈的,害老子差点吓死。哦,孤尘兄,我可不是说你。”
当下将那物藏在身上,道:“孤尘兄,到底来了多少贼子,怎地街上这等声势?”孤尘子道:“我也不知道,这人刚才虚张声势,说道有崆峒派的人在里面。”
这时两人见到死在柴房门边的两名官兵,智高“咦”了一声,便欲上前查看。正在这时,十余名蒙面黑衣人追着田文炳过来。田文炳叫道:“智高大师、孤尘子道长,快快助我!”
智高和孤尘子纵身抢上,各接下几人,田文炳一回身,也接过三人。几十招交过,智高、孤尘子、田文炳三人越战越惊,纷纷叫道:“咦,你是青城派的!”“啊!是武夷剑法!”“这人是嵩山派的!”“这是个女的,使的是峨眉剑!”
陈一民听他们说里面有武夷派的,心头一震,心想:“怎么有这么多武林中名门正派的师兄们一起联手击敌?”
智高三人也是这般心思:“怎地几大门派联手来夺这件东西,他们怎么知道这件东西在我们手里?”
陈一民又想:“方才那人出手狠辣,杀死两名官兵的手法绝不像几大门派所为。”定睛去寻,刚才带头那人似乎不在其中。余下一众黑衣人的武功却并不甚高,智高三人虽是以一敌几,尚不落下风。
须臾一个矮子惨呼一声,中了智高一掌,扑地倒下,正倒在柴房门口,上半身在门内,下半身却在门外。再战一阵,又有一人被田文炳抓死。余下众黑衣人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风紧!暗青子招呼!”,众黑衣人纷纷施放暗器,一时间袖箭、飞蝗石、飞刀、铁蒺藜……铺天盖地向智高三人打来。
智高三人上跃下窜,手接袖拂,忙了个不亦乐乎。众黑衣人趁此空隙,一个接一个地越墙而逃。
智高三人早听见街上杀声一片,生怕敌人在墙外有援兵接应,又见东西并没有失却,是以也不追赶。这时街上呼哨声连连,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急响,由东向西,渐渐隐没在街角。
陈一民见这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心中疑惑:“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得手,怎地就此罢休?方才那人武功那么高,其他这些人怎地又是武功平平?”心中好生失望,本以为那十几人若是武功都和那当先开路之人在伯仲之间,别说一干官兵,就连智高三人也是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这时这些人已经走了,自己刚才错失趁乱逃走的良机,这一下又逃不了啦!
这时七八名官兵打着火把抢进院来,当先一人道:“大师、道长、田先生,强盗已经逃啦!”智高点点头,问道:“情况怎么样?一共来了多少人?”
那兵道:“约有好几百人,个个武功高强,咱们奋勇杀敌,杀了三四个。”智高听刚才过去的最多也不过几十骑马,这人为了邀功,夸大了十倍。也不揭破,问道:“咱们伤亡如何?”
那兵道:“咱们死了十几个弟兄。”智高道:“回头我禀明王爷,死了的厚加抚恤,其他的也有嘉赏。”
七八名官兵登时大喜,一人加意讨好,捧着几件物事献给智高,道:“大师,这是我们从那死了的强盗身上搜出来的。”
火光下看的清楚,陈一民见那是几柄尺许长的短剑,黑黝黝的毫不起眼,说是短剑其实也太短了,充其量只能算是长一些的匕首。
智高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孤尘子颤声问道:“怎么……怎么……回事?”那兵道:“这些贼强盗身上除了些暗器,每个人都带着这么一把短剑。”
田文炳变色道:“每个人都带着一把?!”那兵道:“是!每个人都带着一把。”
田文炳急忙俯身,在刚才那个被自己抓死的黑衣人身上摸索一番,提起手来时,多了一柄短剑,黑黝黝的,和那兵缴获的没有分别。孤尘子和田文炳同时大叫:“不好!”
陈一民见智高一件宽大的僧袍簌簌颤抖,心道:“这和尚凶横霸道,武功又高,怎地见了这几把短剑吓成这副样子?”
智高脸上肌肉不住颤动,叫道:“快追!骑兵队快追!”当下三人当先跃出墙头,须臾只听皮鞭着肉之声,战马长嘶之声,显是三人拚命鞭打马匹而去。
那几名骑兵见了三人举止,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也知事关重大,连忙集合部队,向那些黑衣人去路追了下去。
柴房外面变故迭起,自始自终没有一个人到柴房中一探。这时四下里静悄悄的,连街上民居之中也不发出半点声音,想是镇人被吓得很了,蒙在被窝里发抖。
陈一民暗忖:“这一番再不逃走,那当真是没有天理啦!”走到门口那死尸之旁,正要从他身上越过,忽地心中一动。蹲下身子,反手在那死尸身上一按,只觉他胸口硬邦邦的,掏出来看时,果然是一柄短剑。
他反着身子,一只脚踩住剑鞘,双手握住剑柄,拔出剑来。两脚夹住剑柄,使剑刃朝上,将缚住双手的麻绳在剑刃上摩擦。
只听嗤嗤两声轻响,手指头粗的麻绳应声而断。陈一民出其不意,手背在剑刃上轻轻一碰,登时被划了一条大口子。他又惊又喜,没想到这柄短剑如此锋利。顾不得手上疼痛,还剑入鞘,拔足便走。
忽地脚祼一紧,似乎被人抓住。他大骇看去,只见那死尸一只手正抓在自己足祼,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道:“诈尸!”
那死尸缓缓弓身爬起,手上兀自抓住陈一民足祼不放,陈一民吓得腿脚酸软,被他一带,扑通一下仰面跌倒。
原来这人被智高打了一掌,虽然正中要害,但一时并未就死,当时闭过气去。这时他悠悠醒转,见陈一民手持自己的短剑,聚全身之力于手掌,只是抓住他不放。
陈一民躺在地上,只见月光照在他脸上,口鼻流血,十分可怖。又听他口中发出“荷荷”呻吟,竟不似人声。倒像野兽临死之际的惨嚎。只见他张大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自己扑将过来,似乎便要将自己咬死。
陈一民魂飞魄散,拔出手中短剑斩向他手臂,只觉手上微微一滞,那死尸一只手便被斫下。他一得自由,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忽然咕咚一下,掉进柴堆下的洞中。
那死尸手臂被砍断,竟似不觉疼痛,向洞口爬来。陈一民大骇之下,往下躲避,但觉那洞中似有通道,不顾三七二十一,纵身钻将进去。
那死尸爬到洞口,喉头咕噜了一声,头一垂,就此死去。陈一民听他似乎说的是“还给我!”
他哪敢停留,只是往前钻。
那地道中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爬行,陈一民见那死尸没有追来,心中稍定。心道:“这地道不知通向何处?”但觉前方纵有妖魔鬼怪,也不及身后那死尸可怕。双肘撑地,一点点向前挪动。
幸喜那地道似乎极短,挪得几下,前方已隐约看见光亮。再爬一会,已出了地道。只见身处一圈围墙之后,四周荒草及膝,是一座废院。那洞口两堆新土,显然地道是仓促之间挖掘而成。
陈一民打开院门,只见是一条小巷,对面就是县衙的后门。将前后之事一对,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选定了这处废院,临时挖了一条地道通往县衙,倒不是事先埋伏在柴房中。那自然是暗偷,不是明抢。目的应当是那柄真的短剑了。
“他们事先打造了几十柄式样相符的短剑,每人都带着一把,用来迷惑智高他们。看来真的短剑定是被他们盗了去啦,难怪智高和尚急成那副模样。这些黑衣人的计策可周密的很哪。
“智高和尚说这些人中有嵩山派的、青城派的、崆峒派的、峨嵋派的、还有我们武夷派的,他们虽然蒙着脸,但武功是决计假冒不来。智高他们都是大行家,想来不会认错。师父还在徽州,我们武夷派里又是谁参与了此事?
“其他门派我不知道。但武夷派既然参与此事,就算自己不知道,师姐怎能也不知道。再说师父怎么又没有来,反而到徽州去了?”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疑点甚多,却又难以索解。转念又想:“这些黑衣人也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就连用来迷惑智高他们的假剑,居然也打造的这般锋利。”
他出了一会儿神,深感此地不宜久留。看看巷中黑灯瞎火,并没有官兵巡逻,闪身出来,来到城边。彼时元明交兵,各地城墙在战火中损毁圮到大半,明朝建国未久,除了一些大城市正加紧修筑城墙,一般的小城市并没有城墙。是以那一干黑衣人得以来去自如。
陈一民来到一处塌跨的城墙边,轻轻一跃,便出了城。他不识道路,抬头看天,只见月亮正在南方,便往南而去。
他心中只想离城越远越好,又不敢沿着大路走,生怕撞上智高等人。脚下不停,只在田间菜地里乱闯。
后来脚下渐渐平坦,已出了郊外田垄。一口气走出两三个时辰,这时即交黎明,乌云越来越密,将天空遮得星月无光。
陈一民眼睛望出去一片漆黑,只觉身遭草丛越来越长,到最后长草堪堪掠到他面颊,这时已没有路,显然已走到了人迹罕至之处。他又惊又喜:喜的是智高等人定然寻不到自己了,怕的是莫要黑夜之中不知深浅,走到什么深渊大泽之中去了。
岂料他一念成谶,脑中刚转过这个念头,突然脚下一空。一只左脚踏了个空,右脚收势不及,跟着上踏,身子顿时往下掉去。
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身子迅即无伦地不住往下掉。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伸手胡乱挥抓,但觉摸到的都是凸凸凹凹的山石,似是跌入了悬崖。
他拚命想扳住山壁上凸起的岩石,但下坠之势越来越快,山石将他双手刮得血痕累累,又如何能够抓得住?
忽然间右手触到一物,似是一根绳子,下意识地立即死死抓住,跟着左手也抓住绳子。只觉全身一震,已停了下来。跟着啪地一声闷响,手上绳子断裂,又向下坠去。
原来他抓住的是一根长在山壁上的老藤。他这一百多斤的身子从崖顶落下,下坠之势何等猛恶?老藤虽然粗壮坚韧,却也承受不住,硬生生被崩断。
但这么缓的一缓,他变成了从老藤断裂之处重新落下,势道已小的多。陈一民求生之念顿起,力贯双臂,终于牢牢的抱住一块岩石。山风吹来,将他的身子微微晃动。
僵持良久,陈一民只觉双臂麻木不仁,已难以支持,脑中一个声音道:“算了!算了!撑不住啦!歇歇吧!”只想就此松手,一了百了。
天边终于现出了一丝曙光,过不多时,身遭事物已隐约可辨。陈一民低下头,首先看见身下一片青黄之色。一丛野草在秋风中轻轻拂动,甚至能看见草尖沾满晨露,其实离地仅不过数尺!
陈一民长出了一口气,双臂一放,松手落下。怔怔的站着,摸摸酸软麻涨的胳膊,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环看周遭,只见四周群山夹峙,薄薄的晨雾弥漫在山腰,遮得山峰若隐若现,一道溪水自左边山上淙淙流下,淌入一个池塘之中,从一条沟渠流出,蜿蜒通向右边,浇灌着几十株枫树,枫叶正红。原来身处一个山谷之中。
他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时忽然见到这么一个风景秀美的山谷,登时胸间为之一爽。只觉说不出的高兴,忍不住“啊!呼!”的大声欢呼。
枫林中几只白鹭被他呼声一吓,扑啦啦地腾空而起,飞到半空,排成一行,从两峰之间飞出,越飞越远,渐渐只见几点黑影。
他呆呆的望了一会,走到池边,掬了一捧水洗了把脸,只觉溪水清冷沁骨,脸上的伤痕被水一浸更是火烧火燎地疼痛。他用短剑割下一块衣袍,在水里浸湿,轻轻的拭去头脸上的血痕。
他不停歇的跑了一夜,又困又累,捧两口水喝了,靠在一颗枫树上沉沉的睡着了。过了良久,只觉脸上湿黏黏的,一股热气直喷向鼻孔,甚是腥臭难闻。他猛地惊醒,赫然只见一条通体白色的大蟒身子盘起,头颅高昂,一对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正瞪着自己,血红的信子一伸一缩,喷出阵阵热气。
这一下只将他吓得魂飞天外,他第一个反应竟不是逃走,反而鼻子一酸,眼泪滚滚涌出。此时此刻只想抱着师父痛苦一场,又想对师姐哭诉自己心里的委屈。
蟒蛇是冷血动物,它感觉到陈一民身上散发出的热量,游走过来。大蟒和青蛙一样,只能看到活动的物事,陈一民不动,它便看不清楚,不敢贸然攻击。
陈一民见大蟒并不攻击自己,也不敢骤然跳起逃走,生怕它暴起伤己。右手极缓极缓的摸向短剑,生怕使力大了,被大蟒发觉。
一人一蟒僵持着,陈一民终于摸到短剑,又极慢极慢的取下剑鞘,紧紧的握住了剑柄。日头渐渐偏西,大蟒急于速战速决,回到洞中去,它终于忍耐不住,蛇链越吐越快。
陈一民一双眼睛始终紧紧的盯着大蟒,眼见它一个巨大的蛇头向后微微一缩,跟着便要蓄劲击出。陈一民算准它击出方位,抢在大蟒出击之前,猛地向右一避。
果然大蟒迅疾无伦地咬向中央,只是陈一民料敌机先,早已避开,大蟒这一下便扑了个空。陈一民趁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右手短剑已经刺出,正插入大蟒七寸,随即奋起毕生之力,顺势一挥,大蟒的蛇头连着小半截蛇身向外飞出,遇着丈许外一株枫树,蛇嘴张开,紧紧咬住树干。剩下大半截蛇身一时并不僵硬,在地上扭曲翻滚,扫的地上飞沙走石。
这一下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只电光火石之间,大蟒已被陈一民杀死。陈一民虽止用了一招,但觉便如厮杀了几日几夜一般,只觉浑身无力,腿脚酸软,瘫在地上。
这时他见蛇身断裂处蛇血如注涌出,那蛇头兀自咬着树干不放,耳朵中只听见自己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陈一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慢慢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小,终于逐渐平复,额头的冷汗也渐渐的被风吹干。
他的神智慢慢清醒,思绪也一点一点回到头脑之中。忽地听见“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那声音近在耳畔,他心中奇怪,转念一想不由哑然,原来是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这才想到自己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不想还好,一想起来更觉饿的难受。他爬起来,在谷中四处寻觅可以果腹之物。
不料这谷中地方甚是狭小,东面池塘过去转一个弯就是山壁,西面枫林尽头也是山壁,东西相距不过两三里路,南北之间相距更只有百余丈,一眼望得到边。
陈一民寻了半天,这山谷中单单长着几十株枫树,地上不是嶙峋怪石,就是长不盈寸的黄草,风景着实优美,可是偏偏连一颗野果也找不到。心想:“那池塘中不知道有没有鱼?”来到池边,只见池水仅深尺许,清澈见底,就连水草也不长一株。这谷中竟然没有一样能吃的东西。
陈一民眼珠转了又转,终于落在被斩为两截的大蟒身上。
走近看去,见那大蟒少说也有三四丈长,腰围处粗如水桶。浑身鳞片泛着白光,最大的一片竟有如小碗。陈一民心想:“听说许仙和白娘子中,那白娘子就是一条大白蛇变的。还以为只是故事里编的,原来世间真的有这么大的白蛇!”
又看那蛇头做椭圆之形,不似毒蛇是三角头形,却也不似家蛇一样略扁。蛇头也是白色,顶门之上却生着一块红斑,瞧来十分诡异。陈一民暗自嘀咕:“也不知有没有毒?”
想了又想,用短剑往蛇身上戳进去。其实蛇鳞十分坚硬,寻常刀剑便是力砍也必滑溜开去。只是这柄短剑太过锋锐,触着蛇鳞,应手而没。
一股血腥味散开,陈一民喉头“咕噜”一下,只觉一股烦恶之意涌上喉咙,不由连声干呕。犹豫一会,究竟是饥火攻心,食欲占了上风。
他斫下一小节蛇身,剥掉蛇皮,露出雪白的蛇肉,拿到水中洗去血污,又将蛇骨剔去,把蛇肉一条条的切成一寸来宽,半尺来长,这时看来,已然不怎么恶心。
在怀里掏摸一下,还好火折没有失却。找来枯枝落叶,点燃火,将蛇肉串在短剑之上烧烤。须臾蛇肉由森白转为焦黄之色,蛇油滋滋冒出,脂香四溢。陈一民心中毕竟有些害怕,闭着眼轻轻的咬了一小口,只觉滑溜爽嫩,滋味鲜美。
他不禁大喜,张大了嘴猛嚼,一连吃了十几条蛇肉,直吃到心满意足方才罢休。心道:“不知师姐怎么样了,她不知道我已经逃出来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师父。她要是知道我吃蛇肉,定要觉得恶心,怕是再不愿和我说话。我可不能和她说。”
肚中既饱,浑身也有了力气,眼看天渐渐黑下来,忖道:“不知道这山谷中还有没有大蟒?”四处梭巡一番,并没有见到蛇窟兽穴,想来这大蟒是偶然从山上盘溜至此。
后顾之忧一去,盘膝打坐,凝神屏气。慢慢将全身之气聚拢于丹田之中,由气海穴发出,一股真气经神阙、巨阙、鸠尾至膻中,膻中是任脉与手太阳、少阳,足太阴、少阴之会,真气自膻中分散游走全身手太阳、少阳,足太阴、少阴诸处经络穴道,贯通诸处之后,又回流于膻中,最终沉于气海,贮入丹田,这便是一个周天搬运。
武林中各门各派修习内功的法门不一而同,大半都以搬运任脉周天为主,武夷派修习内力的方法走的便是任脉一路。这是武夷弟子每日必做的功课,陈一民搬运得几个周天,便寻个干燥之处地睡了。
第二天醒来,只觉全身暖洋洋地十分舒坦,四肢百骸之中充满了力气。陈一民道:“这一觉睡得好舒服!”洗过脸,转了一转,又去切割蛇肉。猛地想到:“大蟒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岂不是要活活困死在这里?”抬头四望,两边山壁斜斜向上,虽然不是甚高,却十分陡峭,自忖决计不能攀援而上。想来想去,觉得并无他法,只得过一天算一天。
山谷中百无聊赖,只得每日练功打发时间,陈一民觉得这两天练功进益颇速,以前练了好几年的内功,也没有多大进境。但这两天丹田中的真气蓬蓬勃勃,有时竟来不及引导,自行喷涌而出。
他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师父曾经说过,“本派的内功循序渐进,初练时进程缓慢,前几年中觉察不到有什么功效,其实是暗自积聚基础。或有一日便厚积薄发,喷薄而来。这是水到渠成,功到自然成之故。”
害怕的是师父也说过,“如果这一日当真到来,修习者本身从没遇过这么强的真气,凭自身修为难以运转如意,需得有已经身具高强内力的师长加以疏导,方能渡过这龙虎际会的紧要关口,如若不然,修习者极易掌控不了体内真气而走火入魔。上一代有一位师祖,便是这通关之时无人相助,以致发狂而死。是以实是凶险无比。然而此关一过,之后修炼内功那便是一马平川,越练越强了。”
陈一民想到当时师父见他们一干师兄弟脸有惧色,笑着又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本派的内功,最起码也要练习二十年以上才能达到这等风云聚会的关口。你们之中只有大师兄王普当练了十二年啦,从前有一位李师伯,在十五年上便练到了这等境界。嗯,普当,再过三年,你便跟着我左右,不可独自离开。”
想想又觉得不对,我才练了几年,怎能到达这等高明的境界?体内真气虽然不胫而走,但似乎也并不难受,没有师父说的走火入魔之前浑身无力、气血翻涌的征兆。
陈一民这般得过且过的七八天,这日切割蛇肉时只见剩余蛇肉已然开始腐烂,发出轻微的臭味。他不禁瞿然而惊:“这般下去,我必然得饿死在这里,左右是个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着翻过这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纵然失足摔死,也比饿死的强!”
当下饱餐了一顿蛇肉,将短剑掖进腰带,束紧衣衫。看看南面山壁稍微平缓一些,吸一口气,向上爬去。
初时二十余丈攀爬的还算顺利,渐渐的山壁越来越滑溜,山壁上光溜溜的,一棵可以得手的小树也没有,只能抠在岩石的缝隙中借力。
又上了十余丈,抬头仰望,山峰似是往里弯了过来。将脚蹬在一处凹洞,双手向上掏摸,平滑如镜,绝无再容着手之处。
陈一民颓然叹了一口气:“只好先下到谷底,再做打算。”双手扣住山隙,腾出右脚往下探,不料一只脚撩来撩去,说什么也踏不到先前落脚的凸石。
他低头一瞧,脚下一溜光光的,怎么也看不清方才上来的路径。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刚才仰望而上,一块块凸石缝隙瞧得清楚,这时俯身下望,只一块凸石便挡住了视线。这时固然再无法往上攀,但也下不去了。
背脊一凉,噌地冒出一股寒气。心道:“不好!这下连下也下不去了!”这时和那日从悬崖落下的情景倒也相似,只是那日运气好,虽然受了一场惊吓,其实已到了谷底。这时身在半山腰,时候一长,一旦坚持不住,便摔得粉身碎骨。
陈一民心中一凉:“究竟是命中注定,老天爷只叫我活到二十岁!”心知这般上下两难,最多撑的一两个时辰,终于难逃一死。
他见往下之路已是再也看不见,但往两旁去,倒是能够。求生之意是人的本性,明知无用,也要挣扎一番。当下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都是差不多,心一横,往左边移去。
这一番平移,比攀爬又难的许多。从谷底看来,只见一个黑点在高大的山峰上缓慢的移动,方知一人之微,在天地之间,实是渺小之极。
但他终于移到山壁的尽头,山壁向里转弯。这时已然精疲力竭,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气,侧头向弯那边瞧了过去。
顿时犹如身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从头到脚,连脚趾头都在打颤。
山壁这边还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陡峭的山峰直插入云,比这边还要险峻,稍远处云雾缠绕,隐隐只能看见山峰的黑影。只怕是范宽也不能画出这样迷离悠远的意境。
陈一民终于感到了绝望,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件件琐碎的小事:“我十四岁上死了爹爹,不久妈妈也死了,我变成了孤儿。
“后来师父收留了我,他对我很好的,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教我武功,和别的师兄弟们并无两样。
“师姐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整天只知道玩。哈哈!”他想起师姐,脸上露出笑容,“别的师兄弟们每天都在抓紧练功,就算陪她玩,也只是敷衍一会儿。后来师姐叫我跟她玩,我便天天陪她玩,练不练武功,又有什么要紧?”
“她一天天的长大了、长高了,我却不怎么长个子。后来她说和我差不多高了,便要我叫她师姐,师父不许,说她没大没小。那又有什么要紧,叫师姐就叫师姐,派里人人都比她大,每个人都叫她师妹,她心里当然不舒服。我就叫她师姐,让她高兴。她却不叫我师弟,只叫我大头菜。”
白兰笑他憨厚木讷,便给他取了这个外号。大头菜也没什么含义,只是说起来就觉得顺口。
“再后来她开始爱打扮了,渐渐的也不怎么来找我玩了。有一天我无意听到师娘对师父说:‘咱们兰儿不小啦,该当给她对头亲事了。’师父‘嗯’了几声,却没有说话。
“唉,师姐当真不小啦,当真该对头亲事啦!可是……可是……这头亲事……”
他摇了摇头,心想:“师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她嫁了人,我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味道?”深深觉得,就这样悄没声息死在这深山中,未始不是个解脱。
只觉手上、腿上越来越麻,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流失。隐约看见前面山腰处横空长着一株小松树,心道:“我便爬到那树上去歇歇。”
手脚并用,费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到了松树边上。只见那松树儿臂粗细,生在山腰中一个小洞中,那洞口十分狭小,但盘着身子,也能坐的下去。他的心中又腾地升起一线光明,心道:“我便坐进去,还能多活上几天,便能多看几天这世间的景物,便能多想几天和师姐在一起的时光!”
眼看离那棵松树还有丈许之遥,只是这丈许之间实已无援手之处。这时身上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双脚在山壁上用力一登,凌空向松树扑过去。本来以他的轻功,横掠丈许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时实是耗尽了内力,堪堪扑到松树边,差着半尺,便往下掉去。他心念电转,伸短剑连着剑鞘在树干上一搭,丹田中猛地冲出一道真气,贯入手臂,一按剑柄,将他挑的飞高三尺,再落下来时,已坐上树干。
树干被他压得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发出喀喇一声,不及细想,连忙往前一扑,钻进了山洞。松树前半截已断,被树皮连在后半截上荡来荡去。
这一下实是凶险无比,若是换作半个月前的陈一民,历此惊险万分之事,纵然不吓昏过去,也要瘫软在地,良久喘不过气来。但这十几日来他迭遭磨难,精神已磨练的颇为坚韧,这时竟不将方才死里逃生之事放在心上,转眼便去看这山洞。
这面山壁向东,阳光折射进来,只照进十几丈距离,里面黑黝黝的,似乎极深。他方才已抱必死之心,这时心中一团求生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他休息片刻,斩断松树,分为几段,切口处流出浓浓的松脂。晃燃火折凑近,松脂一遇着火,慢慢烧了起来。
洞中通道甚窄,陈一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撑地,往前爬去。爬得几十丈,通道渐渐宽阔,已能弓起身走。再过一会,便直起了腰,转过一个弯,突地胸中一震。
虽然他手中火把只能照见方圆几丈之内的情形,也能感觉到身处一个极其空阔的所在。四周一照,只见头顶累累垂垂,倒挂着无数巨大的钟乳石,火光下晶莹剔透,泛出柔和的光泽。地上到处生着奇形怪状的岩石,有的好像石桌石椅,有的好像虎豹牛马,俱是神态逼真,栩栩如生。
他四处巡走,东边一条小溪从两块肖似龟蛇的石间流出,潺潺顺着一条天然石沟往洞后流去。西边一根石柱从洞顶一直连到地上,就如一根擎天之柱。洞内四通八达,有无数的岔路。
陈一民生长福建,福建也是山区。他武夷派便是在武夷山上,山后到处都有山洞,他和师姐平时也经常到洞中玩耍,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气势磅礴、气象万千的大溶洞。
他不知这山腹中的溶洞到底有多大,也不知这许多岔路到底通向何方。观赏了一阵,决定沿着溪水而走,至于到底走不走的通,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于是沿着溪水往前走去,只见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溶洞连绵不绝,火把已点掉了两根,还是不见尽头。在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前,他心中隐隐感到恐惧。
所幸耳边淅沥沥的,溪水始终在他身边流淌,没有断绝。看情形是在一直往下。他蹲下身子,在石沟中捞了几捧水喝,只见这时溪水已不是先前那样一条涓涓细流,已是越来越宽。
再穿过一条低矮的甬道,忽觉脚下潮湿,伸低火把一照,溪水在此尽数汇入一条小河之中,前面已没有路。他欲待回头,可是手里只有一根火把了,火把一熄灭,在这网罗一般的溶洞中那可真是只有乱走到死而已。
一咬牙,心想:“左右是这么一回事,便往前去,至多淹死在河中,那也没什么分别。”心中存了这个主意,便往河中趟去。
那河水仅淹没膝盖,他心中一喜,更不犹豫。这山洞中甚是温暖,他走了半天,燥热难耐,已经汗出不已,这时被河水一浸,登时觉得清凉无比。
只觉脚底都是细沙,走在上面麻痒痒的十分舒服。再走一会,河水渐深,慢慢没过他的胸膛,他高举火把,生怕被浇灭。忖道:“再往前面去,只怕河水便要漫过头顶,怎么办?”虽是在问自己怎么办,却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还好河水始终没有漫过他的头顶,淹到他颈项后,便不在向下。过了一会,河水渐渐退过他颈项,又退过胸脯,又退过腰间,终于越来越浅,走出了小河。前面又有了路。
他更不停歇,只管往前走,只觉的石道逐渐往下。又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个弯,忽然手中一痛,火把已烧到手上。不由得手一松,树枝掉在地上,火舌暴涨,接着熄灭,四周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陈一民呆了一呆,突然间纵声狂笑,笑声在洞中四壁回荡,传来“哈哈哈…哈哈哈…”的回声。这大溶洞中几千年来、几万年来,除了潺潺的流水之声,第一次有了人的笑声。可是这笑声之中,为什么显得这样无奈?这样伤心?钟乳石静静的挂着,石壁静静的耸立着,似乎都在倾听。
他笑了良久,忽然之间,又痛哭起来。开始还只是低低的抽泣,后来哭声越来越响,眼泪滚滚流下。这么多天来的遭遇,都要顺着泪水,落在地上。
陈一民又笑又哭,过了好久,哭声终于渐渐的低了。他的心中生起一股倔强:“我要走出去!我要走出去!”
双手摸到了石壁,往前挨着走。脚下不时踢倒岩石,他也不觉得疼痛。脑海中只有一张图画:师姐微微扬起了嘴角,带着又有些轻蔑,又有些嗔恼的神色,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一个声音不住的激励着他:“我要见到师姐!师姐还在找我!我不可以死在这里!”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陈一民浑身都已经麻木,脑海中越来越迷茫,只是凭着一丝意识在往前摸着、走着。
突然之间,他的脚踢倒一个东西,那东西软绵绵的,绝对不是岩石!在这一瞬间,仿佛一桶凉水从他头上倒下,脑中顿时清醒。
当即俯下身来,伸手去摸索。只觉触手处稍稍有些刺手,似是一些细细的竹条,再往下摸,圆圆的一个物事,生着许多小孔。
啊!他知道了,这是一只箩筐!
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这里有只箩筐,那便一定有人来过!他的双手不住颤抖,摸到箩筐中一颗颗圆圆的物事,拿起一个凑近一闻,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是山芋!
他狂喜之下,顾不得擦去山芋上的泥土,张口便咬。山芋甘甜的汁液流进嘴里,脆爽的山芋肉吞进肚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
他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另一只手仍然扶住石壁,往前走去。眼前虽然仍是黑漆漆的,但他的心中,却已经露出万丈光芒。
待得另一个山芋吃完,脚下开始不断的磕磕碰碰,他俯身摸索,摸到了越来越多的山芋,有的装在箩筐里,有的装在麻袋里。
终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天光。这一丝天光,就是春天里最温暖娇媚的阳光也无法与之相比!就是阿房宫冲起的燎天火焰也无法与之相比!
他脚下加紧,往光亮处奔了过去,越奔越快。心情激荡之下,不时被箩筐绊倒。眼前越来越亮,终于跑出了大溶洞。
洞口离地不及一丈,只见一张梯子靠在洞边。他哪里还顾得从梯子爬下?轻轻一跃,便着了地。
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他在山壁之上,如果不是往左,而是往右,便到不了那溶洞入口。就算进了洞,溶洞中岔路阡陌,千差万别,偏偏他走上了正确的路。这中间只要有一步错了,陈一民便永远留在这群山之中了。
这里是一个树林,林间有一条小路,一看就知道是来来往往的人走出来的。忽然远远听见有人发出“嗨、吭,嗨、吭”的声音。若在平时,陈一民便迎了上去,这时他历经遭难,把细许多,当下闪身在一棵大树后面。
过了一会,两个乡下人打扮的汉子抬着一只大麻袋走了过来,麻袋中一块块凸出,似乎装的就是山芋。
只见他们来到梯子前,一人先爬上,放下一根绳子,另一人将绳子系在麻袋上。上面一人“嗨”的一声,便往上提,另一人托住麻袋,往梯子上爬,助上面那人将麻袋提上。
麻袋提上洞口,两人又抬起来往里走去,过不多时,空手走了出来。陈一民恍然大悟:“这些乡下人将山芋藏在山洞之中,便不易腐烂,这比埋在山芋坑中要好的多!”
原来这附近的乡下人无意间发现这个山洞,见里面气候干燥,用来储藏作物再好不过,比地窖中更好。就把一时吃不完的庄稼放在里面,只是洞里面千岔百回,生怕进去迷路,这山洞深处却从没有人进去过。
陈一民这时疑虑尽去,上前向两人作了个揖,问道:“两位大哥,我在这山林中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两个乡人还了礼,一人道:“你从这条小路出去,不要拐弯,到头就是大路,往北去是广德县,往东去是长兴县,都是差不多路。”陈一民谢过两个乡人,循路出去。
来到大路,见到路上来来往往的马匹车辆,这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经重回人间,心中五味杂陈。回头仍能看到隐隐的高山,顿生隔世之感。
心想:“我该当是到徽州去寻师父还是怎么?”又想:“已过了这么多天,师父不见得还在徽州。再说师姐找到了师父,定是要到广德来找我。但是智高和尚他们想必也不会待在广德,说不定早已到了应天。
“要不我到应天去?可是应天城那么大,到哪里去找师父师姐?
“嗯,嵩山大会快要开了,师父师姐一时找不到我,定然先要去嵩山参加武林大会。我何不上嵩山去?”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到嵩山去为好,当下向人问明路径,往西北而去。
他身无长物,除了一柄短剑。原来仅有的几块碎银子也早在广德被官兵搜去。心道:“这里到嵩山,千里迢迢,没有半点盘缠,这可怎么办?”
他茫然四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顿了顿心道:“这么多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现在重回人间,还怕饿死在路上不成?”
他知道此去还得经过广德,到底怕智高、孤尘子、田文炳三人还不曾走,走到僻静处,将短剑贴肉插了,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弄的灰头土脸,他的衣衫本就在山石上擦的破破烂烂,这时看来,十足一个乞丐。就算白兰见了,怕也一时认他不出。
傍晚时分到了广德,他不敢进城,见城内安安静静,城外行人行色匆匆往家赶,也没有官兵往来警戒,看来智高他们已经走了。
他仍是不欲进城,绕过去又走了二十几里路,直到天色全黑,才随便找了个草窝睡了。次日醒来,寻些野果吃了,继续赶路。
他甚有骨气,不愿向人乞食。有时别人看他可怜,捧碗饭给他,他也不要。还好正是万物成熟之时,林间野地里经常能找到野生野长的瓜果来吃。
天气越来越凉,若在武夷山上,师娘早就给他们一干师兄弟们做好了夹着棉絮的秋衣。他身上还是那件青布长袍,说也奇怪,并不觉得冷。每晚打坐练功之时,只觉体内真气越来越多,一加搬运,更是暖洋洋的。运的十几个周天,便露宿在野外,也不觉得寒冷。
就这般饥一顿,饱一顿,有时睡在荒野,有时睡在破庙,一路打听问路,这日终于到了嵩山脚下。
嵩山雄卧中原,比安徽的山又是不同。嵩山属伏牛山系,东接豫冀之交的太行山脉,西至洛阳过去。嵩山主山巍峨雄奇,令人顿生高山仰止之意。
陈一民无心观看景色,发足往山道上去。奔了一阵,心想:“嵩山派不知道该怎么走?需得找个人来问问。”忽地心念一动:“这几日定有不少武林人士上山,我只需看到身负武功的豪客,便跟着他们上去便是。”
岂料走了半天,别说是武林豪客,就是游山玩水的旅人也没有看见一个。他心中奇怪,远远望见前边树林掩映之下,伸出一角黄檐。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寺庙,山门上一块黑色匾额,用金粉写着‘渡劫寺’三个大字。陈一民见山门紧闭,微觉奇怪。定了定神,上前打门。
敲了良久,山门吱的一声,开出一条缝隙,一个老和尚探出头来。陈一民忙作揖道:“师父好!”老和尚见是一个花子,不耐烦的道:“我们出家人自己也要靠别人施舍,哪里有饭给你吃?去,快去快去!”
陈一民这一路上被别人误做叫花子,本也不少,这时见这老和尚也将自己当成了乞丐,忙道:“师父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饭吃的。请问你知不知道……”老和尚不待他说完,早已砰的一下,将山门关上。
陈一民一句话没问完,急忙又敲门。只听里面一人道:“怎么啦?是谁在外面?”又听那老和尚道:“是个花子,来讨饭吃。被老衲赶出去了。”语声甚是恭敬。那人道:“让我看看,莫要是奸细。”
话音刚落,山门打开,这一次却开的老大。当先一人走了出来,却是个军官打扮之人,陈一民在福建见过官兵的衣着服色,看他的穿戴,品阶竟是不低。
那军官看了他一眼,啐了一口,道:“真是个叫花子,快滚!快滚!”陈一民刚要答话,忽地看见一个和尚走了过来。本来寺院中见到和尚,那是再也平常不过之事,远不如看见一个军官走出令人惊讶。
陈一民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原来这个和尚竟是智高!看了他一眼之后,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垂下了头,转身就走。
忽然眼前一花,一人已拦在面前。他低着头,只看见一件杏黄色的僧袍。只听智高道:“你这个花子,是来讨饭吃的吗?”陈一民不敢不答,极力嘶哑着嗓子道:“不…是…是…”心中惊慌,生怕他认出来自己。
这时他蓬头垢面,胡子也长出来了,一件青布长袍污秽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智高压根儿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花子便是从自己手上溜掉的那个武夷派少年。他突然大喝一声:“你是丐帮的吧?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陈一民听他把自己当成丐帮的了,反而放了心。忖道:“素闻丐帮一向反对朝廷,这智高是朝廷的人,又且那边还站着一个军官。我可不能自承是丐帮弟子。”当下装出一副可怜相,嗫嚅道:“什么丐帮…….丐帮……我不知道……我……我饿……”
智高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本不太像丐帮中人,刚才只不过是虚意恫吓,又道:“那你怎么见了我就走?”
陈一民道:“我……害怕……害怕……”智高道:“害怕什么?”陈一民道:“我害怕……那位官爷。”
智高“哈哈”一笑,终究有些不放心,发掌往他肩上推去。陈一民一直低着头,没瞧见他出手,否则两人若是对面而立,一见他手臂微抬,便自然而然要伸手去格。这时出其不意,被智高一推,跌了个仰面八岔。心中大叫:“他认出我来啦!他认出我来啦!”便欲发足奔逃。
智高这一下只是试探他是否有武功,并未用上内劲。这时见他应手而跌,疑心尽去,“哈哈”一笑,几人反身进寺,关上了山门。
陈一民愣了半晌,爬起身来。他生怕智高在后窥探,不敢使用轻功,只一步一步的走。走的远了,这才发足飞奔。
奔了一阵,见没人追来,这才停步慢行。忖道:“智高怎么也在这嵩山?他在这里干什么?”想得头也痛了,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又望望山路上,还是看不见一个人。往前走了一会,终于看到两个人。那两个人做樵夫打扮,正在树林间往一条小路走去。陈一民急忙上前叫住,问道:“两位大哥,请问往嵩山派怎么走?
一个年纪大些的樵夫往上一指,道:“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爬,那最高的峻极峰上,就是嵩山派了。怎么,你也知道这两天嵩山派来了许多客人,想去讨饭吃?”
陈一民也不多辩,道:“多谢这位大哥。”瞧见他们正欲走下去的那条小路生满了荆棘刺树,随口问道:“两位大哥是要下山去吗?”那年轻的樵夫望了他几眼,道:“怎么啦?”
陈一民道:“我看这条小路很难走,你们若是下山,干嘛不走大路?”那年轻的道:“怎么,你不知道吗?”陈一民摇摇头。
年轻樵夫道:“你这花子,要饭也不拣地方,这几日到嵩山来干什么?说与你听了也不打紧,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山下来了不少人,却不上山。早上我们俩上山砍柴,倒也没什么,砍完了柴下山去,那伙人却凶巴巴的说道:只许上山,不许下山。我争了几句,倒被他打了一拳。”说着气鼓鼓的,抹了抹脸。
陈一民见他脸颊肿起,这一拳着实不轻。他回想起来,自己上山时确是见到山脚下东一堆、西一堆的有不少人,依稀记得这些人都是寻常打扮,他以为是准备上山的游客,也没在意。当下奇道:“哪有只准人上山,不准下山,这是什么规矩?是些什么人?”
那年长樵夫道:“我们怎么知道是些什么人,不过他们都有武功,这是一定的。这不,我们只好重新上来,从这条小路下山去。”
陈一民见他们确实也不知道些什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叔,今天是多少了?”年长樵夫道:“今儿是九月十六吧?”望向那年轻樵夫,语带问询。年轻樵夫道:“昨天我妈烧了月半香,不错,昨天是十五,今天十六。”
陈一民一惊:“那么今天是武林大会的首日了。”道了扰,径自往山上去。心中好些疑惑,想到智高出现在渡劫寺中,山下又有这么一帮人守着,隐隐觉得不妙。心想只有见到师父,跟师父说,他必然知道怎么应付。当下加快脚步急行。
嵩山也不是甚高,走了一个多时辰,已然望见峰顶。这时天色见黑,峰顶上稀稀落落的点起了火炬,渐渐的峰顶到处点起了火炬,从下面看去,火光映红了半个山头。
离火光越来越近,转了一个弯,首先看见数十间大屋,大屋前好大的一片空地,空地周围搭慢了草棚。大屋前、草棚边,到处点着火把,将眼前照的亮如白昼。
空地上摆着七八十张八仙桌,每一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正在喝酒吃饭,喧闹不已。陈一民粗粗一数,约莫有五六百人。
心想:“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豪侠都到齐了,今日已经开了一天。”他站在一个草棚边上,极目在群豪之中寻找师父的身影,但几百人聚在一起,一时间哪里找得到?
几十个人在桌边大屋之间穿梭往来,不住添酒送菜,陈一民看他们有老有少,有俊有丑,都穿着一色衣衫,认得是嵩山派弟子。
一名嵩山弟子看到了他,走到他面前说道:“你这花子,消息倒也灵通,知道这几日嵩山派大宴宾客,赶上来蹭饭吃。”
陈一民忙作揖道:“这位师兄误会了,我……请问武夷派的白掌门在不在此间?”
那嵩山弟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几眼,面露鄙夷之色,哼道:“你想要碗饭吃便与你,还乱扯什么干系。你道乱攀关系,就让你上桌吃个饱啦?”
陈一民一张脸涨得通红,吃吃地道:“不……我……我是……”待要自承是武夷派弟子,一句话到了嘴边,终于硬生生咽了下去。忖道:“我这副样子,也难怪别人误解。我自己被人看不起也罢了,不能连累师父脸上无光。”
那嵩山弟子看他被自己拆穿,噎的说不出话来,得意洋洋的道:“怎么,认了吧。喏,这些就给你吃了吧。”他手上正端着几个撤下来的盘子,剩了些残羹剩菜,当下伸到他面前。
陈一民哪里肯接,扭头就走。那嵩山弟子哼了一声,自顾将盘子送到厨房里去。陈一民忖道:“我这副样子,委实上不得台面。怎生去找一件新衣来穿上?”话虽不错,可是到哪里去找一件新衣?
他见那厨房边上放着十余只大盆,有的堆满了用过的碗碟,有的是空的,装满了水。灵机一动,走了过去,心道:“找不到新衣,我也该当弄得干净些。”当下将发髻拆开,捧水洗头洗脸。
这时两名嵩山弟子端着菜碗从厨房走出,他忙背过了身子,不去瞧他们。这放大盆的地方在背光阴暗之处,那两个嵩山弟子自顾说话,倒没注意到他。
只听一人道:“这武林盟主之职,除了咱们掌门人,又有谁能做得?”另一人道:“就是,可恨那些人各怀心思,都想自己来做,他们也不抻量抻量自己,有多少斤两?”先一人道:“青城派那个老牛鼻子冯千里,昆仑派的何其高都吵着要做,崆峒派的常掌门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想做的。只有峨嵋派的清风师太,她是女流,不来争这位子。”
另一人道:“嗯,要说能和咱们师父武功、名望在伯仲之间的,也只有武夷派的白掌门,可是他既不说要做,也不推举别人,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两人渐走渐远,陈一民也听不清他们后面所说之话,心想:“原来今日是在推选武林盟主,大家都想来做。听他们说,师父也在这里。”想到师父就在此间,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流。
这时一名仆妇过来洗碗,见他蹲在地上,以为是哪一派的弟子喝多了酒,在此呕吐,说道:“这位小侠,请你走远一点,别在这里吐。”
陈一民回过头来,见是一个极胖的厨娘,衣管捋到肘际,正在对自己说话。刚要回答,那仆妇见他满脸胡子拉茬,细细一看他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怒道:“原来是个叫花子,你在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想偷东西?”说着顺手提起一把锅铲向他打来。
陈一民哪敢多说,赶紧落荒而逃。那仆妇见他跑了,也不追来,口中兀自骂骂咧咧。陈一民跑到火光照不见的一块大石后面,心里发愁,想找一处水潭来洗洗衣服,但这峰顶除了岩石杂草,哪里有水源?
正在这时,忽听一人朗声说道:“各位英雄请了,嵩山派招待不周,请大伙儿见谅。”声音雄浑爽朗,虽然峰顶吵吵嚷嚷,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一民心中一凛:“这人好深厚的内力!”从石后探头去看,只见大屋前站着一干人,当先一人身形魁梧,他身旁站着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和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身穿红衣,似乎是个女子。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当下群雄七嘴八舌的应道:“秦掌门客气了!”“嵩山派的菜肴可整治的精美啊,秦掌门费心了!”
陈一民心道:“嗯,原来这位就是嵩山派掌门人,怪不得内力这么深。”只听秦掌门又道:“大家吃好喝好,酒菜管够!”群雄又是轰然做谢。
嵩山派掌门说完,一干人回身入内。陈一民眼中忽地一亮,只见其中一人白衣飘飘,甚是抢眼,看他背影,不是师父是谁?心中大喜,便欲抢上去相认。忽地想到:“我这样子跑上去,不是出师父的丑么?”
转念一想:“原来师父他们在屋里吃饭,怎地不见师姐?嗯,等大家吃完了饭,我再到师父房里去找他。只不知师父住在哪间房中?”
当下从黑暗之处绕行,兜了个大圈子,来到一间屋后。只见几十间房屋重重叠叠,实不知师父他们在哪间房中吃饭。
转头看去,只见中间一幢大屋甚是气派,比其他屋宇阔气的多,厅中灯火通明。陈一民便想过去看看,又想:“师父他们看来就是在这屋中,里面是各派的领袖,武功都是深不可测,我冒冒失失的走近,只怕没到门边,就被察觉。没的出丑,我就在这里等着是了。”
这间屋后生着一片竹林,倒也十分隐蔽,陈一民便在这里静静的等着。过了良久,只听得屋外空地上吃喝声渐渐小了,远远看去,群豪陆陆续续的散了席,三五成群的往各个草棚中进去。看来这次来的人太多,嵩山派中住不下,各派辈分稍低的弟子就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之中。
陈一民心道:“嗯,外面已散了席,师父他们也快出来了。”过了一会,外边群雄俱已吃完饭,接着隐隐传来呯呤嗙啷的收拾碗碟之声,然后收拾之声也没有了。跟着外边火炬渐渐熄灭,月光便显了出来,峰顶披上了一层银辉。群豪都已睡了。然而大厅中仍然没有动静。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陈一民站的脚都麻了,便在竹林中走动走动,忽地看到竹林中一个人影一闪。陈一民一惊:“那是谁?莫非是智高和尚一路?”起身往那边寻去,却又看不见了。他回过头,忽然几棵竹子后转出一个人来,两人对面而立。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吃了一惊。陈一民一瞥眼间,已看见是一个容颜秀丽的少女,脑海中隐约有些记忆,眼前这少女似曾相识。
那少女转过头便走,陈一民一呆,喉头滚了一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忽地听见有人说话:“各位师兄的房间都已经收拾妥当,尚有简陋之处,师兄们莫怪。”声音正来自那大厅之前。陈一民认得说话的是嵩山派掌门。
那少女刚好走到屋后转角处,听得嵩山掌门说话,似觉这样走出有些失礼,脚步顿了一顿,停了下来。
接着几人客气了几句:“秦师兄客气了。”秦掌门又道:“清风师太,您的房间在后进,那是我嵩山派一干女弟子所居之处。”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道:“秦师兄想得周到,多谢!”想来便是峨嵋派的掌门清风师太。
陈一民探出一只眼睛看去,只见师父和一人正往这间屋子过来,定睛一看,那是个中年女子,身着丝缎对襟小袄,脸色柔和,心中大喜:“原来师娘也来了!”
武夷派掌门白谦和夫人走进这间房屋,陈一民心道:“原来师父师娘就是住在这间房中。”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父师娘,心中不由得暖洋洋的,连日来所受的苦楚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各派的掌门、帮主都回到自己房中去了。秦掌门也反身进了大厅。陈一民和那少女一般心思,两人都是迈步欲走。忽然秦掌门又从厅中走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位贵夫人。两人不约而同的又把脚缩了回来。
只见秦掌门和那贵夫人径往白谦夫妇所住的房中走来。他们走得近了,陈一民就看不到他们。只听秦掌门道:“白师兄,白夫人。”
白谦在屋里答道:“是秦师兄。”接着听见开门声,白谦道:“啊,秦夫人也来了。师妹,快招呼秦夫人。”陈一民听见师娘道:“秦家姐姐,你请坐。”屋里几人客气了一番。
陈一民心道:“秦掌门来找师父,不知道有什么事?”果然白谦问道:“秦师兄,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秦掌门道:“嗯,这一件事,不单是要找你,也要找你夫人。”白夫人道:“哦,是什么事?”秦掌门笑道:“夫人,还是你来说吧。”秦夫人道:“老爷,您是一家之主,还是你来说吧。”
秦掌门顿了顿,笑道:“好,白师兄,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今天我和贱内见了令爱,心中十分喜欢。不知道令爱曾不曾许配人家了?”
白谦一怔,道:“这个,小女还不曾许配人家。”秦夫人抢着道:“那敢情好,白师兄,我和秦大哥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名叫九思,今天你和夫人都是见过了的。”
白夫人道:“嗯,秦师兄的公子生的好生英俊,待人接物又是彬彬有礼。果然是深有乃父之风。”
秦夫人听见她夸赞儿子,更加高兴,接着道:“我家思儿今年二十一岁,还没有成亲,今天我们一见令爱,心中就说不出的爱惜。我们俩这是老着脸皮,上门提亲来了。”
她这句话一说出,一时没人接口。陈一民的脑中轰的一下,当真是‘分开两片顶阳骨,一桶冰水浇下来’,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顿时一片冰凉。头脑中如一团乱麻搅来搅去,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不!不!”
此时屋里屋外,有几个人的心中都在等待着白谦夫妇的回答。天地间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终于白谦开口说话了:“小女顽劣不堪,只怕不足侍奉箕帚。”秦夫人忙道:“哪里哪里,白师兄过谦了。”白谦又道:“师妹,你怎么说?”
白夫人道:“师哥,这等大事还是由你来拿主意吧。”白谦道:“平常派中的公事自然是我来出面,这回是咱们的家事,便由夫人做主。”
秦掌门道:“很是,这儿子女儿又不是咱们一个人生的。当由白夫人和贱内做主。”秦夫人道:“白家姐姐,不是我往咱们脸上贴金,这武林之中,便只有嵩山派和武夷派是声名最隆。真真是门当户对,我家思儿和你家兰儿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白夫人道:“师哥,你看秦师兄和秦夫人这么看得起咱们和兰儿,我也觉得这一门亲事实是天造地设呢?你说呢?”
白谦笑道:“我方才便说了,一切由夫人做主,你又来问我做什么?”秦掌门夫妇一听此言大喜,秦夫人喜道:“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叫一声亲家啦!”
陈一民听到这里,脑海中仅存的一点意识也飞得无影无踪。他们接下来说了些什么话,一句也没有听见去。眼睛睁得老大,呆呆的望着前面。
秦夫人的那一声‘亲家’,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陈一民的心中,泪水顺着脸庞无声的流下。忽然看到那少女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她的身子在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心想:“她干嘛这么害怕?”终于那少女扑通一下,昏倒在竹林中。
又想:“我干嘛管她害怕什么?这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为什么生在这世上?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从那山里逃出来?就死在那里岂不是干干净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