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判官府》第一部《少年莫一鸣》连载
第一章 押镖得,得,得……
黄沙道上,尘土飞扬,莽莽烟沙之中,只见一人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骑者年岁甚轻,只约莫二十上下,身材消瘦,面目清秀,衣着光鲜,虽腰悬两柄佩剑,背负一卷卷轴,却不似是寻常会家子模样。
又行了十余里路,已行到一座城池之前,城门上面刻着“南昌”两个大红字。那年轻人跃下马来,牵着马进了城,但他却似是初临此地,人生地不熟,进了城却不知该如何走,于是便向一位军官打扮的人打听道:“这位军爷,请问要上长河镖局,该怎么走?”那军官对着他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问道:“阁下也是长河镖局郑老镖头请来的朋友么?”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姓华,名讳上正下方,系杭州人氏,初出江湖,难怪阁下眼生,不过确是受郑老镖头之邀而来。”那军官道:“阁下莫非是杭州华诚斋华家的人?”华正方点了点头,道:“正是。”那军官“嗯”了一声,指着左边的一条路道:“沿着这条路下去,走左边第七条巷子里过,出了巷子便是。”杭州华诚斋素以书、画、剑“三绝”著称,历代人才辈出,在江湖上享誉已有一百多年。华正方看这军官打扮的人对自己的身份颇有疑虑,于是自报家门,满以为对方会大吃一惊,便对自己恭敬几分,哪知那军官却似毫不吃惊。华正方心中暗暗称奇,料想那军官定非寻常角色,但此时却也不便再与这人多谈,于是谢过了那军官,按照那军官所指点的路径径自去了。
华正方看上去虽甚是文弱,但到底是习武之人,脚程也自不慢,只约莫柱香时分,便走到了到长河镖局之前。一条趟子手打扮的汉子上前来迎接道:“阁下可随身带着请贴么?”华正方从怀里取了张大红请帖交给那汉子,那汉子见了上面的文字,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华诚斋的华爷,里面请,里面请。”这长河镖局的主人姓郑,名讳上长下河,在江湖上已成名三十余年,一套独创的“长河剑法”十分了得,在江南一带的黑道里,少有人是他敌手。这一日是郑长河六十大寿,而他设宴广邀各方宾客,倒也不单是为了给自己祝寿,也想要同时金盆洗手,自此退出江湖,而把镖局里的基业都交付给自己的儿子郑坚。
华正方对那汉子道:“我们华诚斋素与贵镖局交好,这一次我代我们华家前来赴宴,自也不是空手而来,只是不知可否先带我去见郑老镖头一面,也方便将贺礼献上。”那汉子连声答应,带着华正方绕过前厅到了后院,指着一间颇为精致的屋子道:“那便是我们郑总镖头的住处了。”华正方谢过了那汉子,走到屋子跟前,朗声道:“郑老镖头可在屋里么?华诚斋华正方前来拜见。”
话音方落,便听得屋内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道:“原来是华先生来了,请进,请进。”华正方走进屋去,郑长河便即起身迎接,看见华正方年纪甚轻,点头笑道:“好,好,华家又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啊。华少爷,贵斋华老先生近年来可好啊?”华正方道:“托郑老镖头的福,我爷爷他老人家身子康健得很。”同时华正方也注意到,屋子里除郑长河外,还另有两人,其一人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容貌与郑长河颇有几分相似,想来便是郑长河的亲子郑坚了。而另外则一人身材高瘦,年纪只十五六岁左右,比华正方还要年轻了几岁,却不知是何来路。
华正方又道:“我爷爷闻得郑老镖头意欲金盆洗手一事,说道干镖师这一行的,能知道激流勇退,煞是难得,便挥笔作画一幅,托晚辈来赠与郑老先生。”说着解下背上的卷轴,交到郑长河手里。华正方的祖父便是华诚斋的老主人,名叫华伯良,一手华家剑法使得极为神妙不说,书画在江南一带也是极有名气的。郑长河展开卷轴,只见卷上画的是一幅长河落日图,旁边题了一行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字迹刚劲有力、雄健浑厚。而这诗句中的“长河”指的自然是郑长河,“落日”指的是郑长河金盆洗手、退出武林一事,而最后一个“圆”字则是意祝郑长河金盆洗手后能过上圆满如意的日子。郑长河看了,拈须微笑道:“华老先生用心良苦,老朽在此谢过。”说着收起卷轴,对华正方一揖,华正方身为晚辈,不敢托大,忙也还了一揖。
华正方直起身来,看了郑坚一眼,问郑长河道:“这位想必就是郑少镖头了吧?”郑长河点了点头,道:“华少爷真好眼力,这位便是犬子郑坚。”华正方道:“郑老镖头给我们的请帖里说得明白,今日不单是郑老镖头六十大寿的日子,也是郑少镖头接管长河镖局的日子,可谓是双喜临门,所以我们华诚斋给郑少镖头也准备了一份贺礼。”说着从腰间的两柄佩剑中解下一柄,递给郑坚,只见那柄剑的剑柄、剑鞘都制作得颇为精致华丽,想来里面装的也定是一口宝剑。郑坚自六岁起就开始跟着父亲习武,学习剑术至今亦有二十年上下,此时见到这样一把剑,不禁十分的喜爱,于是一抱拳,道:“如此便多谢华少爷了。”说着把剑接在手中。郑长河看在眼里,心道:“华诚斋到底是享誉了百余年的江湖名门,处事果然更为周到,我四散出去的请帖都是一样,却只有他们想到了该给坚儿也送一份贺礼。”
华正方也是个精细的人,进来时见得屋中还另有郑坚和另外一人,料来他们与郑长河定是有事相商,自己若在此久留,想必于他们二人须不方便,于是便对郑长河道:“郑老镖头如若没有其他吩咐,晚辈就先去前厅上侯着了。”
郑长河道:“好,好,坚儿,你也随华少爷到厅上去,去招呼招呼各位肯赏光赴宴的朋友们,我再向一鸣吩咐些事,随后便到。”郑坚点了点头,便领着华正方出了屋子。
出得屋子来,华正方问郑坚道:“郑老镖头屋里那个叫一鸣的,也是贵镖局里的人么?”郑坚点头道:“那是我爹爹前两年才收的一个徒弟,名叫莫一鸣。我爹爹一共收了三个徒弟,以他入门最晚,学的却是最好,除了内力稍有不济之外,单论剑术,与我已相差不多。所以他也最得爹爹疼爱,这次爹爹金盆洗手,我们镖局子里原来的杨副总镖头也跟着洗手不干了,想必这新副总镖头的位置,定是要落在他头上的。一鸣算上虚岁也只十七,如此年轻便能当得上副总镖头,将来想必前途无量呢。”华正方听得这莫一鸣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两三岁,竟能当上号称江南两大镖局之一的长河镖局的副总镖头,想来手头上确是有些惊人的艺业,心里不禁暗暗称奇。继而转念一想,郑长河与这二人在房里叙事,定是交代一些镖局里的事务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厅前,郑坚对华正方道:“华少爷先和厅里的各位英雄们叙叙,在下得先去后边打理些事务,恕不再陪了。”华正方点了点头,看得郑坚径自去了,便迈步走进厅里。
这一次受郑长河之邀而来的,大都是江南一带的武林人物,其中不少都相互熟识,于是三五一桌,谈天说地,好不热闹。而华正方初涉江湖,所认识的武林人物并不多,正自彷徨间,忽听得有人招呼自己,却是杭州府的姜通姜老拳师,他的拳馆恰开在华诚斋旗下一家药铺的隔壁,是以认得华正方。华正方应了一声,走到姜老拳师那一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与姜老拳师同桌的是他的两个弟子和江南另一家大镖局神龙镖局的总镖头袁龙。华正方一坐下,姜老拳师就介绍道:“这位是咱们杭州华诚斋的华正方华少爷。华少爷,这位袁爷便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神龙镖局的总镖头袁龙。”华正方知道神龙镖局与长河镖局是江南一带名头最响亮的两家镖局,而单就规模而论,神龙镖局还要比长河镖局更胜一筹。但他此时看这袁龙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却是神龙镖局这样一家大镖局之主,不禁暗暗称奇,与袁龙二人互道了几句“久仰”之类的话。
虽然午宴尚未开始,每张桌子上却都布置好了酒水点心。袁龙是个好酒之人,但姜老拳师却不喜饮酒,只泡了杯热茶放在面前,于是袁龙只得自斟自饮,觉得甚是无趣。而华正方虽出生在书香门第,却也喜好饮酒,袁龙见了,自是大喜,二人便举杯对饮起来。
几人闲聊了一会,便看见一条锦衣汉子端着个酒杯从后堂转过来向宾客们敬酒,很快就走到了华正方这一桌。袁龙招呼那汉子道:“何老弟,大半年没见,酒量可见长啊。”那汉子笑道:“哪及得袁总镖头万一,这大半年来,袁总镖头倒是愈发精神了,来来来,在下敬各位朋友一杯!”说着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杯握在手中,向华正方等人一抱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各位朋友先聊着,在下便不久陪了。”说着又走到下一桌去。华正方、袁龙也各自饮了一小杯酒,姜老拳师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华正方见袁龙与那何姓汉子似是熟识,便问袁龙道:“刚才那位是……”袁龙笑了笑,道:“那是郑长河的大弟子何昆,曾与我见过几面,是以识得。”华正方点了点头,拿起酒壶想再倒一杯酒,却发现酒壶里空空如也,原来却是酒被喝光了,袁龙道:“且待兄弟去唤个庄客来添些酒。”华正方四下里一望,不见有庄丁在侧,却瞥见了自己刚进城时碰见的作军官打扮的那人独自坐在厅堂的一角里,只是那人此时已另换了一套装束,看起来与普通的江湖豪客没有什么两样。华正方见了这人,不禁一愣,回过头来,却见袁龙已经提着酒壶起身离开了,想必是去找庄丁添酒去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袁龙提着两壶酒走了回来,一坐下就道:“华兄弟,来来来,咱们再喝几杯!”说着给华正方和自己各斟了杯酒,二人举起酒杯,各自一饮而尽。
华、袁二人刚放下手中酒杯,就听得旁边不知是谁喊了声:“郑总镖头来了!”众宾客皆举目望去,只见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从后堂里走出来,正是郑长 河。郑长河走到厅前的高台上,向台下一抱拳,道:“劳各位朋友久等了,各位朋友能赏光光临敝镖局,老朽实是荣幸之至。”
郑长河顿了顿,道:“今日我请各位朋友来此,主要呢,是为了两件事:一是老朽今年六十,今日来办个寿宴,图个喜庆;二来是老朽在镖师这一行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近年已萌退意,加之年老体衰,也无甚气力再保得甚么镖动,是以想今日金盆洗手,将镖局中事业统统交付给犬子郑坚,自此退出江湖,不再过问镖局中事。这些事情呢,在老朽托人散给各位朋友的请帖中都说得明白,想必各位也早已知道了,老朽便不再多嘴,坚儿,给我端金盆上来!”话音方落,郑坚便从后堂里端了一只盛了大半盆水的金盆出来,何昆、莫一鸣二人则端来了一只大木架子,放在郑长河身前,郑坚便将金盆放在木架子上。华正方看在眼里,心想:“怪不得这长河镖局在江南享有这样大的名头,看这郑长河办事,说做就做,干净利落,绝无半点含糊,当真是好汉行止。”
却见台上郑长河撸起了衣袖,将双手悬在金盆之上,朗声道:“老朽郑长河,江西人氏,祖籍……”台下一片肃静,江湖上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在金盆洗手之前都要先自报籍贯身世,随后再立下重誓,声名自此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武林中事、不再与人拼刀动剑,最后伸手入金盆洗手,便算是完成了退出江湖的仪式。江湖上素有规矩道:凡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金盆洗手之后,便不能再涉足江湖中事,而这个人在江湖上的仇家也不得再上门滋事寻仇。
郑长河话未说完,忽然台下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且慢!”众宾客大都与郑长河交好,因为这人打断郑长河讲话,神色间都颇为不悦,皆向那声音的来源望去,有些鲁莽之辈甚至吼了起来:“是甚么鸟人在这里添乱?有种的给老子站出来!”郑长河脸上却丝毫不见怒色,朗声道:“不知这位朋友有甚么意见?”
却听得那人道:“在下只是想请郑镖头先别急着洗手,咱们这里有一趟大镖请贵镖局保一保,待得这趟镖走完了,再郑总镖头洗手不迟。但我们也知道郑老镖头想择这六十大寿之吉日洗手,被我们这些事拖延了,自然多有不便,所以我们给贵镖局的犒赏嘛,也会相应的丰厚一些。”
华正方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打断郑长河讲话的那人,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人便是华正方进城是撞见的那个作军官打扮的人。华正方心里暗道:“这人行止好生古怪,他日若有机会,我定要查清此人来历。”
郑长河听了那人的话,不禁微笑道:“老朽虽然退出江湖,但我这长河镖局却没有关门。阁下若有镖要保,咱们同样照接。”
那人摇头道:“咱们家大哥吩咐说是定得请郑总镖头亲自出马走这一趟镖,至于阁下的这些徒弟嘛……功夫是有的,经验恐怕不足,万一半道上有个甚么闪失,嘿嘿,恐怕郑老镖头纵是金盆洗手了,还是不能不插手管上一管啊。”
袁龙听这人出言不逊,心里早就有气,想替郑长河出头,但自己和郑长河总算是同行,若是郑长河有心想接这一趟镖,却给自己抢了去,还多有不妥。但他此时看得台上郑长河听了那人这样一番话,面色颇为不悦,知他不愿淌这趟浑水,心里便有了底,于是便拍案而起,大声道:“阁下这趟镖来的也真是时候,莫不是专程来这宴会上生事的吧?阁下若是对郑少镖头的功夫不放心,那老夫来替你保这趟镖如何?”
那人问道:“不知阁下是谁?”
袁龙冷笑一声,道:“老夫姓袁,单名一个龙字,江湖上人送绰号‘八翼飞龙’的便是。”
与会的不少宾客都听过袁龙的名头,但真正见过其面的却并无太多,此时听得袁龙自报家门,都是“哦”的一声,声音中颇有惊诧之意。但那打断郑长河说话的人却面色不变,淡淡道:“我们大哥只吩咐在下务必请到长河镖局的郑老镖头来保这趟镖,至于袁总镖头嘛……他日若再有生意,我们定会上门托付,这次恐怕还多有不便,袁总镖头就别再费心了。”
袁龙又是冷哼一声,眯起眼睛盯着那说话之人看了一会儿,便即坐下。在座宾客中又有人呼喝道:“别老总是大哥长大哥短的,有种的便把你们大哥名号报出来啊。你们请得请不起郑、袁两大镖头还是个问题,还这么挑三拣四的,是想找死啊?”华正方待得袁龙坐下,给他斟了杯酒,低声道:“这厮好生邪门,不知是甚么来历。”接着将自己刚进南昌城时的遭遇说了。袁龙听了,半晌没有做声。
那说话之人见袁龙坐了回去,郑长河在台上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局面一片尴尬,又开口说道:“这趟镖若是郑总镖头给我们平安押送到了,我们愿意出这个数。”说着举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立时便有宾客笑道:“五千两银子就想请动郑老镖头?你做梦去吧!”其实五千两银子的犒赏已算得是很大一笔钱了,但郑长河名头大是一,金盆洗手之事被耽误了是二,所以郑长河想了想也想要回绝,却听得那人皱眉道:“谁说是五千两银子了?这趟镖郑总镖头若是替我们保成了,五万两纹银保准送上!”
人群里顿时哗的一声炸开了锅,保一趟镖给五万两银子犒赏,这样的事从前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台上的郑长河也一时显得颇为踌躇。那人好生机灵,察言观色,见郑长河态度松动,忙道:“郑总镖头若是想接下这趟镖呢,在下随身带了七千两白银的银票,郑总镖头现在便可取走。”说着从身上摸出几张银票来,放在身前的桌上,恰是七千两。
郑长河咳嗽了几声,道:“贵主人能出得起如此价钱,想必非寻常人物,不知阁下能否把镖主身份告知老朽?也让老朽这趟镖走得安心些。”
那人皱了皱眉,道:“我们大哥的身份,请恕在下不能告知,但是我们明白郑总镖头担心甚么。郑总镖头大可放心,在下可以拿性命担保,这次我们请郑总镖头保的物事,绝非抢劫得来的黑货,更非甚么伤天害理的东西,郑总镖头倘若接下这趟镖,是万不会摊上一个助纣为虐的名号的。至于保的货物和需要贵镖局运送到的地点,待得宴会散了之后我们自会遣告知郑老镖头。”
郑长河面色略和,刚想开口,郑坚就凑到他耳边道:“既然他托我们保的不是甚么来历不清不楚的物事,那镖主究竟是甚么人,他们不肯告知也就作罢。这趟镖……咱们不如接下来罢。”莫一鸣在后面听得他二人谈话,面色一变,踏出半步,似欲上前,但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目光中却大有忧色,何昆却只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华正方看在眼里,不禁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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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乾坤十八 于 2011-3-19 11:44 编辑 ] 拜读了。 郑长河本就有应允之意,只是那人既不透露来历,连请镖局保的货物内容都不肯说明,觉得未免有失自己的脸面,而且有要让自己金盆洗手一事推迟,在江湖朋友眼里看来,未免就有出尔反尔之嫌,于自己名声未免有损,是以迟迟不肯答应下来。这时听得郑坚这么一怂恿,心想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因一念之差而错过了,是以眼珠一转,便对那人道:“好,这趟镖我们接了!”
午宴后,华正方、袁龙二人在南昌城里闲逛。华正方忽然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我看还多有蹊跷。长河镖局这次接下的这趟镖,我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保啊。”
袁龙道:“那人一口一个大哥,想来应该是个什么帮派里的人物。但我听他声音清越,显是内功不弱,想来他们这个帮派在江湖上也并非泛泛。可他们自己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还要来请长河镖局保镖,可就令人费解了。”
华正方道:“我猜他们八成真是有什么重要物事要保,使的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真货他们肯定另有人保护着送出去了,否则他们托长河镖局保镖,也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闹得人人皆知。”
袁龙听得华正方这样讲,心里一惊,心道:“他们托长河镖局保的,莫不是那样东西?只是……那家伙是究竟是哪门哪派的,那件物事怎地会落到他们手里?”袁龙心头思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张冷冰冰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他从腰间解下酒壶,灌了一口酒,道:“如若他在金盆洗手仪式开始之前先去找郑长河,郑长河定得对外宣布自己金盆洗手推迟一事,恐怕便会更引得这些江湖人物好奇,更想要追根究底了。如若是我,我也会向那人一样,就这么公开着说,旁人大都就只能了解到我想要散布出去的信息。而且这些人大都会想这件事我既然敢公之于众,想必不会是什么十分重要隐密的事。所以便不会有什么人多心去管这闲事,我也更不用担心会有人去查出一些我不想被外人了解到的情况了。”
华正方点了点头,心想这袁龙老于江湖,对这些江湖伎俩的了解果然比自己深得多,便问道:“那袁镖头怎么看?”
袁龙停下了脚步,眯起了双眼,目光凝视着远方,叹了口气,道:“我也看不清楚啊……只是正如华兄弟所说,郑长河这一趟镖恐怕确是多有凶险啊。”
华正方抚了抚系挂在腰间的剑,淡淡地道:“我正好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袁龙看了他一眼,道:“现在我们神龙镖局里生意也不如何红火,如若江湖上有甚么值得一管的闲事,老夫也不妨管上一管。”
华正方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袁镖头干镖师这一行的,竟也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袁龙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作声,只是忽然快步走了起来。
华正方忙追上去,道:“袁镖头要上哪儿去?”
袁龙道:“我想我怕是喝多了,得去醒醒酒。”说着大踏步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茶肆里。
“长——河”,“长——河”。
趟子手的呼喝声自远而近,一支镖队顶着正午的烈日,在黄沙道上快速地行进着。
这支镖队里总共只有三辆镖车,但押镖的镖师一共却有十余人,而且个个都是在江南一带颇有威望的长河镖局数百位镖师中选出来的好手:走在最前面的趟子手老赵,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却已在长河镖局里干了十余年,嗓门颇为洪亮不说,一手单刀使的也煞是不俗;老赵后面跟着两骑高头大马,两匹马上各坐着一条劲装结束的汉子,却是长河镖局总镖头郑长河的儿子郑坚与郑长河的三徒弟莫一鸣;郑长河本人则驾着为首的一辆镖车,手里持着根旱烟杆子,半眯着眼,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其实却一直紧张戒备得很;驾着第二辆镖车的,则是长河镖局的副总镖头杨至诚,他八岁起开始练武,在双剑上浸淫了数十年,剑艺颇为精湛。在这三辆镖车两侧,各有三名骑着马的镖师护着,与驾着最后一辆镖车的镖师一样,这六人也都是长河镖局里一等一的好手。而给这支镖队垫后的,则是郑长河的大弟子何昆与二弟子单超。在何、单二人之后,另有两条汉子骑着马远远地跟着,却是这趟镖的镖主派来的人,只见这二人身材相貌差异甚大,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姓郝名诚本,身材矮胖、面目甚是丑陋;另一人姓高单名一个信字,身材瘦长,面皮白净,只是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老赵又吼了几嗓子,忽然停了下来,咳嗽了几声,接着“呸”的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在道旁,对郑坚道:“少镖头,你说那镖主给我们五万两银子,就是保这么一趟镖?咱们昨天行了大半夜,不见有甚么事情,今天有走了半日了,愣是连鸟影也没见到一个,你说邪门不邪门?”
郑坚想了想,道:“咱们对外是称今天早晨出镖,其实昨天夜里就先一步走了,怕是不少意图不轨之辈因此便与我们错过了也说不准。再说咱们长河镖局在江南一带享有这么大的威名,普通贼匪自然是望而却步了。所以咱们保的物事虽然珍贵,但碰不上劫镖的强人,也无甚稀奇。”
郑长河听得他们二人对话,没有做声,心里却暗想道:“不对,老赵的感觉没错,咱们这一路上确实是静得厉害,咱们走的是大道,一路上却连路人也没碰上几个。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又行了一会儿,郑坚忽然叫道:“爹爹,前面有人,好似是劫镖的强人!”郑长河冷哼一声,一跃而起,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到镖车顶上,举目一望,只见远远的有三条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拦在当路!
待得镖队又行得近了些,郑长河看清了那三人面目,不禁大吃一惊,心道:“这三个贼子久居塞外,在西北闯下了好大的名头,怎么却跑到这里来与我为难?”接着便听得中间那条汉子冷笑道:“姓郑的,镖局子里的生意好红火啊!”
此时郑坚也看清楚了中间那发话之人的面貌,只见他脸上别的特征没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却煞是可怖,煞时间父亲曾向自己提起过的往事蓦然涌上心头:
早在十六年前,郑坚还只是个十余岁的孩童,有一次郑长河押一趟镖回来,身上带了彩。郑坚当时年纪虽小,所见的世面却已不少,他知道父亲武功精强,这次走镖却受了伤,便问郑长河道:“爹爹这次出镖,可是遇上了什么厉害的强人么?”
郑长河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坚儿,爹爹这次押镖,碰上了蜀中一带有名的强人,为首的是姓丁的五兄弟,江湖上人称‘丁氏五虎’。这五兄弟所使剑法十分辛辣凶狠,而且又带了许多小喽啰来,我们两边一打起来,镖局里的镖师们就全被那些小喽啰给纠缠住啦。我和你杨叔叔以二敌五,本来是万万敌不过的,好在那丁氏五虎剑法虽狠辣,内功却不如何了得,我们撑过了二百招,他们气力就渐渐不支了。又斗了不久,你杨叔叔找到了他们剑法中的一处破绽,出手伤了一人,他们就更敌不过我们啦。那些小喽啰们都给我们的镖师杀得四散奔逃,而那丁氏五虎中也有两个武功稍稍不济的当场就被我们杀死,他们的大哥丁捷面上也给我劈了一剑,带着剩下两人仓皇逃走了。”
说到这里,郑长河略微一滞,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所以啊,坚儿,以后我老了,我们长河镖局这总镖头的位置,终归是要落在你手里的,你须得记住:想要在江湖上行走,不论你武功如何了得,总要先交朋友。朋友多了,纵是对手武功比你高强,你也有打败他的可能;而你若没有朋友,任你武功再高,也总有被不及你的对头掀翻的时候。你看我们这次走的这一趟镖,那丁氏五虎若单就武功而论,没一个是我对手,但若他们五人齐上,我一个人就抵敌不住了,若不是有你杨叔叔在旁边帮手,恐怕呀,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郑坚心里一凉:莫非眼前的这三个拦路的强人,便是昔日与父亲为敌的“丁氏五虎”中的余下三虎?
郑长河冷笑一声,道:“好,好!姓丁的,上次老夫手下留情好意饶你们一命,你们竟然又敢来与老夫作对。若是换作平时碰上了,老夫定要让你们三人血溅当场,只是老夫走完这趟镖,便欲金盆洗手,也不想再多伤无辜,你们若有悔改之意,现在走还不迟!”
前面拦路的那三条汉子正是丁氏三虎,三虎中的老大丁捷听了郑长河这话,却是哈哈一笑,道:“老匹夫你好大的口气,有本事便上来呀,且看今天是你取了老子项上人头,还是老子把你这把老骨头拆散了架!”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他身旁的老二丁宽和老四丁冲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郑长河闻言大怒,正欲出手,忽然看见前面两条人影从马上一蹿而起,正好落在丁氏三虎面前,二话不说,便与他们交起手来。郑长河定睛一看,却是郑坚和莫一鸣听得丁捷出言不逊,怒火中烧,先行动起手来。
那丁家三兄弟都是在江湖上行走了二十余年的老江湖,剑法均是老辣之极,几十年的内家外家功力也都颇为不弱。而郑坚、莫一鸣二人毕竟对敌经验较浅,练功时日也是以丁家三兄弟为多,再加上此时又是以二敌三,一交起手来,登时落在下风。郑长河见得二人情状狼狈,忙拔剑在手,一纵向前,加入到战阵之中,一套长河剑法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饶是丁家三兄弟剑法了得,也均感应付不易!而一旁的趟子手老赵也抽出单刀,上前夹击。丁捷接了郑长河几剑,只觉对方剑上力道甚劲,心道:“这老贼与我十余年不见,功力竟然精进至斯!”心知凭自己三兄弟之力,想要应付此人,恐怕困难,忙大声呼喝道:“正点子来啦!孩儿们并肩子上啊!”这声呼喝一起,树林里登时就有十余名手持兵刃的山匪跳将出来,围成一个圈,将郑长河等人包围在中央。在后面看护镖车的众镖师见对方人多,也发一声喊,纷纷抽出兵刃,加入到战阵中去。而留下来看守镖车的杨至诚、何昆与单超三人各自都有惊人的艺业,倒也不怕会出甚么差错。在后面远远跟着的郝诚本与高信二人见得前面两路人马打将起来,也忙催马上前。
双方又斗得片刻,杨至诚看得一位姓祝的镖师身受三名山匪夹攻,左支右绌,情状甚是狼狈,当下呼喝一声:“老祝,你下来歇歇,我来替你!”说着纵身上前,双剑犹如灵蛇出洞,上下翻转,那三名山匪敌不住他精湛的剑法,直给逼得连连后退。只斗得一会儿,便听得一人“啊哟”一声,却是一名山匪一时疏忽,剑招中露出破绽,被杨至诚趁虚而入,肩头中了一剑。
那祝姓镖师方自退了下来,喘了口气,看得杨至诚杀得那三名山匪连连败退,心中正自一喜,忽然听得身后一人厉声喝道:“你们俩干什么!”回头一看,只见郝诚本与高信二人各自抽出兵刃,竟与单超斗在一处。那祝姓镖师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心道:“这俩厮不是镖主派来押镖的么?怎地却和我们的镖头打起来了?难道他们也是和那些山匪一伙的?”眼见单超以一敌二,渐渐落在下风,忙挺剑上前,意欲相助单超。
那祝姓镖师正欲上前,忽然听得一人喝道:“祝大哥且住!”那祝姓镖师闻得此言,不禁一怔,只见一人从旁边奔将出来,却是郑长河的大弟子何昆。只见何昆怒目圆睁,指着单超道:“姓单的,我师傅好心好意养你这么多年,传你一身武功,想不到你到头来竟给丁家寨这帮匪人做帮手,真正是天理不容!”说着挺剑上前,直指单超左肩,单超以一敌二,本就落在下风,此时何昆再从一旁袭击,当真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肩头中了一剑,登时鲜血长流。单超中剑负伤,怒嚎一声,心知在这三人夹攻之下,自己再无脱身之理,竟全然不顾另外两条汉子的攻击,唰唰两剑,直奔何昆面门而来!
何昆见得单超这般不要命的攻击,心头一凛,想道:“这厮的剑法何时练得凌厉至斯?”忙挥剑招架,只挡得几招,便觉得甚是吃力,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这下我可如何招架得住?”正自惶急间,忽然单超脚下步法微乱,本是刺向何昆咽喉的一招“银蛇吐信”向左一偏,刺到了空处。何昆见状大喜,心想机不可失,唰地一剑长驱直入,登时便在单超的喉咙上刺了个透明窟窿,单超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何昆,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忽地吐出一口鲜血,仰天便倒,倒地时双目兀自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 本帖最后由 乾坤十八 于 2011-3-4 21:32 编辑 ] 单超重重地倒在地上,肩头忽然有一小截深黑色的物事戳穿了皮肤夹带着鲜血露了出来。何昆眼尖,立时认出那是一枚飞镖的尖头,心道:“怪不得这姓单的斗到一半步法会乱,原来是中了暗青子。”何昆料到这飞镖定是郝、高二人所发,便冲着二人一抱拳,道:“如此便多谢二位师傅了。”郝诚本嘿嘿一笑,对何昆也是一抱拳,道:“何兄弟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高信却只神色木然地站在一旁,既不答话也不回礼。
那祝姓镖师本欲上前相助单超,但被何昆喝止,看得这三人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单超毙在当场,不由得惊得呆了,只张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何昆与郝、高二人。何昆见了,心里暗暗好笑:“还说甚么是从各省镖局子里选出来的好手,原来也不过是个草包!”脸上却不动声色,走上前去,拍了拍那祝姓镖师的肩膀,道:“二师弟与那帮强人是一伙的,这事可非同小可,快同我去把此事报给师傅得知。郝师傅、高师傅,这镖车就劳烦你们二位照看片刻了!”那祝姓镖师正自六神无主,听得何昆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正该这么办,正该这么办。”跟着何昆,直奔到前边的战阵里去了。
何、祝二人奔到战阵之前,只见长河镖局一派此时已大占上风,杨至诚领着众镖师围成一个圈,将山匪们包围起来,而那一伙山匪此时已死伤一半有余,只剩下几个武功较好的还在拼死顽抗。而另一边丁氏三兄弟合斗郑氏父子与莫一鸣三人,也是落在下风,双方斗到酣处,只听得郑长河长啸一声,将长河剑法中的一招杀招“银河倒泻”使将开来。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闪闪,似乎无论向哪里闪避,郑长河的剑锋都会迎接上来,而若呆在原地不动,却又当然是必死无疑。不过丁氏三兄弟个个身经百战,对敌经验都极为丰富,在这危急之际,都忙使出一套绝活来应对郑长河的剑招!
在丁氏三兄弟中,以丁捷剑法最为了得,只见他挥舞掌中长剑,在胸前舞起一道光圈,端的是使得风雨不透,将胸腹头脸尽皆护住。不过郑长河的进招来势甚劲,丁捷挡得两剑,连退数步,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长剑竟险些脱手!
老大丁捷尚是如此,丁宽与丁冲的处境就更加狼狈。那丁宽急中生智,左脚伸到右脚后面一绊,整个人仰面便倒,郑长河刺向他胸口的一剑如此便给他堪堪避过。丁宽连翻带滚从战阵当中滚了出来,以为自己脱险,便站起身来。哪料他身形尚未站稳,忽然眼前一条人影疾冲而来,对着他劈面就是几剑。丁宽忙举剑相迎,但他此时手上剑法、脚下步法都甚是凌乱,一时给弄得手足无措,定睛一看,那袭击者却是郑坚。郑坚的武功原较丁宽来说要稍弱一些,但是此时出其不意突施袭击,直迫得丁宽手忙脚乱、狼狈不堪!而丁冲却不管那么多,手中长剑一摆,在胸前舞起一团剑花,足尖对地一点,向后倒纵出去。丁冲正自以为成功脱险,忽然左肩一凉,随即一阵剧痛传来,却是肩头中了一剑。丁冲又惊又怒,回头看时,只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丁冲忙向后一仰,堪堪将这一剑避了过去。看那剑光敛处,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持剑而立,剑尖上兀自带着血花,正是郑长河。丁冲心头一凉,心想此时两位哥哥定在与那些镖头们恶战,哪有闲暇来顾及自己?而自己此时身上又有伤,纵算是没伤,自己又怎能是郑长河的对手?是以郑长河还未再出手,丁冲心下就已先自怯了。
正在这时,两条汉子忽然拼斗到郑长河与丁冲二人旁边,却是何昆与丁捷二人。何昆的剑法虽也不弱,但比起丁捷来终究是差了不少,是以才拆了十余招,便给丁捷迫得且战且退,一路打将到郑长河身边来。
郑长河见得徒弟吃紧,也再顾不得对付丁冲,忙喝一声:“阿昆退下!”一剑疾奔丁捷而去,丁捷横剑一挡,双剑相交,迸发出点点火星。忽然,郑长河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师傅小心!”随即便看见丁捷正狞笑着站在自己面前。郑长河心知不妙,刚想作出反应,忽然一阵剧痛自背心传来,紧接着他便看见一点寒光从自己的胸口冒了出来,随即冒出来的,是点点鲜红的血,那是他自己的血。
郑长河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缓慢了,他看见丁捷身后莫一鸣正呼喊着什么向自己冲过来,刚才提醒自己小心的那一声呼喝,恐怕就是他喊的吧。那阿昆呢?阿昆到哪里去了?八成是被丁冲给缠住了罢。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中招的?自己很早就学会了“听风辨器”的功夫,怎么这一剑刺来,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难道……难道是他……
霎时间,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在郑长河的心头掠过,他凝聚起身体里此时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提起长剑向后一削!
这一剑削了个空,郑长河全身的气力也随之散尽。但他看到了,看到了两手空空的何昆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他顿时明白了何昆手中长剑的去处,也顿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听不到风声:是何昆,是何昆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离自己极近的距离将剑尖送进自己的身体里面的啊!
郑长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仍然在喷血,但是却偏生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他忽然想到了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确是这样呵!自己随时都能夺走别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也随时都能被别人所夺走啊!想到这里,他突然对这个江湖、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要金盆洗手,只是五万两银子,区区五万两银子就值得他拿自己和儿子的生命去冒险么?同时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喊:其实我并不想夺走任何人的生命,也不想自己的生命被任何人所夺走啊!
但是这个声音渐渐地弱了,郑长河看到的景象也从那形象变得丑恶扭曲的何昆变成了大道旁的一棵棵绿树,又变成了零星散布着几朵白云的蓝天……
就在郑长河后脑勺碰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他的儿子、他的徒弟、他的仇人,这人世间一切的一切,都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离他远去了。 本文仅在金庸江湖、21武侠社区以及个人Qzone连载。
[ 本帖最后由 乾坤十八 于 2011-3-19 11:44 编辑 ] 第二章 南侠
莫一鸣见得郑长河遇袭倒地,心中悲愤交集,怒嚎一声,唰的一剑直奔丁捷而去。丁捷见得这一剑来势虽然凌厉,但莫一鸣悲愤之中只顾得进攻,周身防守却略为疏忽,心里登时便有了计较。莫一鸣这一剑堪堪刺到,只见丁捷身形向右一侧,长剑侧地里一敲,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将莫一鸣的剑荡了开去,紧接着迈上一步,左手化拳为掌,在莫一鸣后颈里一切,莫一鸣整个人登时瘫倒在地上。
丁捷的武功本较莫一鸣为高,但如此一击便能得手,也着实大出他意料之外。丁捷心中正自一喜,忽然听得一声厉叫,却是丁宽的声音。丁捷心中一凛,心道:“莫不是二弟遇上了什么高手?”丁捷一心系挂着丁宽的安危,也无暇他顾,只随便飞起一脚,踹在莫一鸣腰眼里,直将他踢进了道旁的灌木丛里。
丁捷回头看时,只见丁宽身受郑坚和另外两名镖师的夹攻,看着便要落败,刚才发出那一声厉叫,却是因为一时疏防,大腿上中了郑坚一剑。丁捷见得没有其他高手,心下稍宽,当即喝道:“二弟休慌,我来助你!”说着疾奔向前,加入到战阵中来。
本来郑坚合三人之力,看着就要击毙丁宽,哪料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丁捷一加入到战团当中,双方形势立变。郑坚跟着父亲学艺十余载,剑术了得,倒还罢了,另外那两名镖师功夫稍弱,给丁捷狠辣的剑法迫得毫无还手之功,仅有招架之力,脚下步法凌乱,情状颇为狼狈。
而另一边长河镖局的诸人也是落了下风,杨至诚挥舞手中双剑,指南打北,与何昆、丁冲二人斗在一处。若是依在平时,杨至诚定不是这二人对手,但此时丁冲身上带伤,杨至诚又全力施为,将毕生所学淋漓尽致地使将出来,倒也能堪堪打个平手。而旁边郝诚本与高信二人都已冲将上来,与长河镖局余下的几名镖师恶斗起来。那几名镖师与那群山匪们恶战已久,气力本就不济,而郝诚本与高信二人武功比起那群山匪来又高出不只是一星半点,那几名镖师哪里抵敌的住?不过才斗得几回合,便有两名功夫较差的镖师给郝诚本刺伤,倒在地上,跟在后面的高信忙快步抢上前去,对准倒地的那两名镖师喉头各刺一剑,那两名镖师眼珠一翻,登时了结。
又斗得一阵,那余下的几名镖师都已尽数被郝、高二人了结。郝诚本也是个精明人,他看得郑坚与丁捷、丁宽二人恶斗,已渐现败象,忙冲上一步抢到郑坚背后,照准郑坚背心就是一剑。郑坚与丁氏两兄弟恶斗,尚且应接不暇,哪顾得上防备郝诚本的偷袭?这一剑登时就让郝诚本给刺实了。郑坚只觉得背心一凉,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抑制的愤怒。在这股愤怒力量的驱使下,郑坚连丁捷当胸刺来的一剑也弃之不顾,反手一剑疾向身后的郝诚本削去。郝诚本万没料到郑坚这一剑来得如此迅猛,饶是他退得极快,面上也给郑坚长剑的剑锋带到,伤口里登时便有鲜血涌出!
就在郑坚刺伤郝诚本的同时,丁捷的长剑也已从郑坚的背心刺入,这一剑正照着郑坚的心窝刺去,可以说比郝诚本那一剑还要更厉害几分。只见郑坚中了这一剑,再也支持不住,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眼:“你……你们……”只见郑坚话未说完,嘴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接着脚下一软,扑地倒了。
丁捷杀了郑坚,举目四望,只见各方打斗都已停息,只有何昆、丁冲二人尚在合斗杨至诚,心知杀害兄弟的大仇得报,心中快意之极。他又怕何、丁二人对付不下杨至诚,便喝道:“小高,去给我把那姓杨的宰了;二弟,你去给我把老四换下来。”丁宽和高信各自应了一声,都抽出兵刃冲上前去,加入到围攻杨至诚的战阵之中。
杨至诚以一敌二,本来才堪堪斗个平手,这时又陡增两名劲敌,他又如何抵敌得住?一个不留神,肩头便给丁宽削去了一片皮肉。杨至诚受了伤,却是哼也不哼一声,手中剑使得却是愈发地快了。
正当这个关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啸声,只听得这啸声连绵不绝、一波高出一波,而且每一波都是刚劲有力之极,其中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声,竟有气荡山河、直冲云霄之势。丁捷等人离得虽远,却也似乎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因为这阵啸声而颤抖起来。
诸人听见这阵啸声,皆自心下骇然,均想:“当世高手,谁能有这等功力?”丁捷更是大惊失色,面色陡然变得惨白。而这时杨至诚业已支持不住,步法渐显凌乱,忽地一脚踩在一块小石子上,整个人一个踉跄,身体前倾,后背便暴露了出来。参与围攻杨至诚的丁宽等人都老于江湖,有如此便宜,岂能不捡?登时便有几件兵刃直贯进了杨至诚的背心。杨至诚惨呼一声,扑倒在地,再不动弹。
丁捷见丁宽等人已了结了杨至诚,忙呼喝道:“刚才那啸声,是……是南侠褚存良来啦,此人与郑长河还有点交情,若是给他撞上,咱们岂能再有幸理?弟兄们,扯呼,扯呼!”说着从道旁的树林里牵出几匹马,自己跃上其中一匹,其余诸人也都各自拣了一匹马,一跃而上,绝尘而去。
丁氏三兄弟等人走后不一会儿功夫,便听得一阵马蹄声渐渐响亮起来。三条劲装结束的汉子骑着三匹骏马,自黄沙道上疾驰而来!
为首的那条大汉身材魁梧之极,身高约莫六尺上下,一双手如蒲扇般大小,而且神情粗豪,目光甚是凌厉。再看跟在后面的两人,其中一位短小精悍,腰间配着一对判官笔,正是八翼飞龙袁龙;另一人年纪甚轻,清秀的脸上隐约透露出一丝英气,却是杭州府华诚斋的华正方。
为首的那条大汉看见前面长河镖局与丁氏三兄弟等人恶斗后的惨状,又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郑氏父子,拳头忽然握紧,沉声道:“华兄弟,你不是说这趟镖今天清晨才发么?”
华正方道:“郑长河对外的确是这么说的,恐怕是为了避开拦路的强人,而提早了出镖的时间……”
那条大汉跃下马来,见得满地尸首,怒从中来,忽地长啸一声,猛地一掌劈在身前的一辆镖车上,直击得那辆镖车四壁崩裂开来,镖车里运送的几个木箱子随之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却是一块块小石子。
华正方与袁龙看在眼里,心中同是一凛,但所想之事却各不相同,华正方心道:“这果然是个圈套,恐怕是专门对付长河镖局的!郑长河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回就没有发觉?”而袁龙则想:“难道那帮人请长河镖局保的,不是那样东西?难道是我多心了,他们只不过是和郑长河有仇怨,只是为了报仇么?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这件事情恐怕不会这样简单。”
那条大汉的动作忽然停滞下来,屏息凝神,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地沉声喝道:“这里还有人活着!”说着一纵而起,跃进了道旁的灌木丛里,跃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人,只见那人身材瘦长、面色蜡黄,双目兀自圆睁,正是莫一鸣。
那条大汉将莫一鸣放在地上,在他身上拍打几下,直将莫一鸣体内阻滞的气血拍得疏散开来,手脚立时便能活动。华正方与袁龙都是识货的人,知道这是上乘的内家解穴手功夫,却被这大汉轻描淡写地就这么使将出来,都不由得暗暗佩服。
莫一鸣站起身来,华正方看清楚了他面目,不由得“啊”了一声,道:“你是莫……”
莫一鸣看了华正方一眼,似乎也认出了他,道:“不错,在下正是莫一鸣,阁下可是华诚斋的华爷么?这两位又是……”
华正方道:“这两位嘛,名头比起说来莫兄弟也都该听说过。”说着朝那条大汉的方向望了望,道:“这位便是在咱们江南武林赫赫有名的‘南侠’褚存良褚大侠。另外这位嘛,则是神龙镖局的袁总镖头。”
莫一鸣听得这二人名头,也“啊”了一声,忙对褚存良一抱拳,道:“多谢褚大侠救命之恩。”
褚存良却不知道莫一鸣是甚么来头,只见这人虽相貌不见得如何英俊,但眼神里却隐隐透露出一股英气,心下登时对这他便颇有好感,便问道:“莫兄弟,请问你和郑长河郑老镖头是怎么个称呼?”
一提起郑长河,莫一鸣眼神中立时充满了悲戚之色,道:“郑……郑总镖头么,那是我师傅。”
褚存良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次设计杀害郑老镖头的,可是些什么人?”
莫一鸣道:“是西北丁家寨一伙贼匪。”
华正方听了这话,与袁龙对望一眼,均想:“果然是他们!”
褚存良皱了皱眉,道:“我听说丁家寨的寨主丁捷手底下确是有几分真本领,但比起郑老镖头来,恐怕还差出一大截。”
莫一鸣点头道:“是,丁家寨的这帮贼子武功不济事,却会使诡计。他们不知怎地买通了我的大师兄何昆,他趁我师傅不备,突施杀手,我师傅那时正与丁家寨的贼匪们恶斗,无暇旁顾,便中了招……”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
莫一鸣扭过头去,忽然看见了旁边被褚存良打散架了的镖车,车中的木箱里泄漏出来的石子散落满地,只见他面色一变,喃喃道:“果然中了丁家寨那帮贼匪的套。”
华正方听得莫一鸣这话,眼睛一亮,忙问道:“莫兄弟,此话怎讲?”
莫一鸣道:“早在我师傅六十大寿那天,那人来托我们保镖的时候,我见他一口只要我师傅出手保镖,就觉得当中必有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宴会结束以后,我一个人在房里思量这事,越想越不对头,便想去和我师傅商量商量,让他是不是别接这趟镖了。可就在我去师傅房里的半途上却又碰到了何昆那贼子,他问我去找师傅有什么事,我当时不知道他和那群匪人是一伙,就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他。他跟我说我是杞人忧天了,又说什么现在有一块大馅饼砸到头上来,如若不知道去捡,岂不愚蠢?后来又说他也觉得有些古怪,会去和师傅商量,让我先回房歇息,我信以为真,便没再去和师傅说起此事。现在看来,想必这话他肯定是没有和师傅说的。”
袁龙听了这话,眯起了眼,心道:“世上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这么一回事,若要是有,那馅饼也定然是有毒的。”
莫一鸣盯着那些地上的石子,又道:“其实以师傅那么精明的人,这些事情本都应该能想得到的。”
褚存良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那他又怎地还是接下了这趟镖?”
莫一鸣道:“就在我师傅六十大寿后的第二天早晨,又来了一个怪人。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物事,一到我们镖局就说要见我爹爹。我和单师兄去告知了师傅,师傅让我们请他到房里来。我们便回到厅上,请他一同到了师傅房里。他见了我师傅,却说要与他单独谈谈,让我和单师兄都出去,师傅也同意了。虽然我俩都很奇怪这怪人找师傅究竟是有何事,但师傅有令不好违背,就都出去了。我们也都知道师傅功夫了得,在门口偷听,难免给他发现,自然也不敢偷听,便都回房去了。那怪人与师傅谈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午饭时间才同师傅一起出来。而自从这件事以后,师傅原本犹豫不决的态度就变了,只跟我们说这趟镖一定要保,而且要从各省镖局里抽调出最精明能干的镖师来保。我们问为什么,他也不说,只是说到时候我们自然就会知道的。”
袁龙听得莫一鸣说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一下,不禁脱口问道:“那人究竟跟郑老镖头说了些什么?”褚存良听到了袁龙的说话,似是有意无意地向他望了一眼。
[ 本帖最后由 乾坤十八 于 2011-3-19 20:25 编辑 ] 文字量有点多,先顶后看~:wd 一楼留了个大悬念,有意思~
继续看,不看不解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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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楼上支持:wd爱好武侠,写此文不求其他,不过是权当练习、并希望能在练习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平而已。最近码字时间不多,可能更新会稍慢一些,但一定会坚持写下去。 莫一鸣续道:“那日与那怪人谈话的内容,师傅虽然不曾与我们提起,但出镖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去给师傅送茶,却听见师傅一人在房内自言自语,我只听清楚了当中几句,但也明白了师傅是在解一本叫什么债册上的地图,而且那地图似是甚是难解,连师傅都似是为其所困。我听得不知所云,便径自推了门进去,只见师傅正坐在桌前仔细研究着什么,想来便是那地图了。”
听了莫一鸣这段说话,华正方、袁龙二人面色都是大变,褚存良踏上前一步,问道:“莫兄弟,你师傅那晚解的那物事,可是叫做‘阎王债册’么?”
莫一鸣听得“阎王债册”这四个字,不禁“啊”了一声,接着道:“不错,应该就是这玩意儿了。褚大侠可听说过这东西么?”
袁龙心头一凛,心道:“总算是说到正题儿上了!”
褚存良面色郑重,对莫一鸣道:“这阎王债册嘛,我也是早有耳闻,但所知却不如何详尽,只是知道其间确是隐藏着一幅地图。而且据说这幅地图关系到一件极其珍贵的物事的所在,但具体这物事是什么,是金银珠宝或是其他,却又不得而知。现在对这债册有些了解的人,也只是知道这物事关系极其重大而已。于是很多江湖人士都存有争夺此物之心,但又恐凭一己之力难以得逞,便都拉帮结伙,纷纷强取豪夺。而因为这件物事所引发的争斗、结下的怨仇,当真是数不清算不尽,这债册的主人也不知是易了几十次还是上百次。但是休说找到那物事,就连那地图都未曾有人解出来过。不过好在二十年前,丐帮里出了一位武功极高又为人极其侠义的萧诚萧长老,他见江湖上各路好汉因为这债册死的死伤的伤,不少门派都因此大伤元气,心下颇为不快,便想取了这债册来,希望能把这债册毁掉,来了结这件事。萧大侠武功盖世,想要夺到这债册自是不难,但是自萧诚夺到这本债册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他和这本债册的消息。有人说是萧诚是解出了那阎王债册上的地图,又进而寻得了宝藏,远遁世外了;也一些人说是萧诚在毁那债册的时候不慎触动了上面的什么机关,因此而丧了命。反正一时间是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哪个解释能够让人信服。而既然阎王债册没有了,这些江湖人士也就争无可争,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这件事很多人或许都已经淡忘了,但丁家寨这次托镖……”
华正方见褚存良兀自沉吟不语,微微一笑,道:“莫兄弟、褚大侠,依我看,丁家寨得到阎王债册一事,多半不尽属实。你想这丁家寨里一伙贼匪,说武功算不上一流,论机谋也是有限得很,如何能夺得到这阎王债册?再者说,他们既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得到了阎王债册,早自己研究去了,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整这么一档子事来引火烧身?我看这丁家寨的人,多半是报仇心切,于是便杜撰了这么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出来,赚得郑长河上钩。”
褚存良摇了摇头,道:“方才莫兄弟说道,郑老镖头的大徒弟何昆与这丁家寨的匪人是一伙。我与郑老镖头见过数面,虽不算很熟,但也知道他为人是极精明能干的,这一点那姓何的自然不会不明白。莫兄弟方才还说道,丁家寨遣人给郑老镖头送去了一幅地图,你想一想看,郑长河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不论怎么说,经验总是极丰富的,若那人给郑老镖头的不过是一张假图,又怎么能赚得他上钩?”华正方想了想,也自觉不通,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 褚存良忽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莫一鸣道:“郑总镖头父子这一去,镖局里的事务可还有人打点么?”
莫一鸣怔了一怔,随即道:“有的,师傅家里另有几个习武的表亲,其中一个叫郑崇的师叔功夫也很不错。而我年纪尚轻,武功上的火侯也未到,这镖局子想来是得请他们来接管了。”
褚存良点了点头,又问道:“莫兄弟,你家里可还有别的什么亲戚么?”
莫一鸣摇了摇头,道:“我打小就是孤儿,和大师……何昆那恶贼一样,都是师傅收养的。”
褚存良“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莫兄弟,我现在一个人在庄子里住着,也是无聊得紧。若是兄弟愿意的话,要不就去敝庄里暂住几日?”
褚存良绰号“南侠”,在江南一带早就声威远播,莫一鸣自也听说过他的名头,知道他武功极为精强,犹在自己的师傅郑长河之上,若能得他指点一招半式,自己的武功必然会大有进展,指不定便能去寻何昆与丁家寨的那群贼匪报仇。转念又想到镖局的事务已有人打理,自己年纪尚轻,与郑崇又算不得熟悉,只是见过廖廖数面而已,镖局子里的事情,多半是插不上手,于是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褚存良见得莫一鸣点头同意,心下甚喜,不由得面露微笑。华正方听得褚存良邀莫一鸣去与他同住,初时颇感讶异,但随即想到褚存良素来爱才,尤其喜欢青年才俊,有如此举止,倒也并不奇怪。而袁龙听得褚、莫二人对话,面上却阴云密布,沉吟不语。
褚存良微一沉吟,随即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小竹牌递给华正方,并对华、袁二人道:“这丁家寨的匪人此时必定尚未走远,若是此时召集江南武林里的一些高手,兴许还可能把他们给截住,不过我接下来将要南下,怕是不能再与二位兄弟同路,这令牌兴许能帮上二位兄弟的忙。”
华正方将竹牌接在手中,只见那竹牌造型颇为精致,上头刻着一个墨黑色的“褚”字,字迹苍劲有力。
褚存良心想此间也不宜久留,看着满地鲜血尸身,不由得心生厌恶,对华、袁二人道:“此事刻不容缓,二位兄弟就快些动身罢,若是因这一时半会儿的差池,便给那丁家寨的匪人逃脱了开去,那可大大不妙。”
华、袁二人均回一声道:“褚大侠,那我们告辞了。”说着各自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褚存良却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沉声喝道:“这阎王债册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你们二人知道,也就罢了,可休得再传到江湖上去,否则萧大侠付出的那么多努力,可就白费了。”
华正方“嗯”了一声,回首道:“褚大侠放心,这个我们自然办到。”
褚存良目送华、袁二人去了,转过身来,从腰间里取下一支蓝焰箭,又取出火石将蓝焰箭点着了,只听得“嗖”地一声,一道蓝焰登时冲天而起。
莫一鸣看见褚存良放蓝焰箭,不由得问道:“褚大侠,你这是……”
褚存良看着旁边满地的尸身,道:“方才这一场恶斗真正惨烈,这么多尸首咱们二人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再者说你师傅是何等人物,总不得就这么送回南昌城里去,好歹也得买口棺木,可是现在这荒郊野地里,又上哪儿去找棺木来?若要是轻易火化了,也不很合适。我放这支蓝焰箭,若是江南武林里的好朋友见到了,定然会赶来帮忙,也省了我们许多麻烦。”莫一鸣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过了约莫柱香时分,便隐隐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几条劲装结束的汉子骑着快马自道上一路奔来,直奔到褚、莫二人身边才停下。为首的那条汉子一跃下马,对褚存良一抱拳,问道:“褚大侠有什么吩咐?”
褚存良上下打量了那汉子几眼,见他脑袋两侧的太阳穴微微鼓胀,正是内力丰沛之象,不禁微笑道:“你是八卦门的小廖吧,年余不见,内功精进不少啊。”
那汉子不想褚存良还记得自己的姓氏,心下也是暗暗一喜,忙道:“不敢,不敢,哪及得上褚大侠万一。”
褚存良笑道:“廖兄弟不必过谦。”随即正色道:“廖兄弟可知道日前南昌长河镖局郑老镖头金盆洗手会上发生的事情么?”
那廖姓汉子瞟了旁边的镖车与满地的尸首一眼,不禁“啊”的一声,道:“这件事情,我是听说过一些的。那边的那些尸首……”
褚存良点头道:“不错,在那边躺着的,正是押这趟镖的长河镖局郑总镖头等一行人的尸首。”
褚存良此言一出,那廖姓汉子身后的几人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那廖姓汉子虽然早已想到此节,但此时听到褚存良亲口说出来,脸上还是不禁变色。还有人失声问道:“郑……郑老镖头那么高的本领,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能截下他老人家亲自押的镖?”
褚存良道:“这帮匪人武功也算不得如何精强,应当是西北丁家寨的丁氏三兄弟无疑。这三人的武功比起郑老镖头来,那是差得多了,不过他们收买了郑老镖头的大徒弟何昆,这何昆攻其不备,突施袭击,击伤了郑老镖头,郑老镖头这才……”
褚存良顿了顿,又道:“我本来于此事也无甚了解,好在我有两位在江湖上行走的朋友,恰好受郑老镖头之邀,去参加了那日的金盆洗手大会。他二人十分精细,觉得那去托长河镖局保镖的人里外透露着古怪,便留心去查了查那人的来历,这一查不要紧,却查出这人是西北丁家寨的副寨主郝诚本的弟弟郝诚忠。他二人想到这丁家寨与长河镖局素有仇怨,赶在郑老镖头金盆洗手的这个节骨眼上来托长河镖局保镖,多半居心不良;又想到丁家寨敢于找长河镖局寻仇,怕是还另有什么高手相助,恐凭他们二人之力仍难以应付,而当时我又恰好在附近一位朋友那里做客,他们打探到消息,便去把我也叫来了。而待得我们再赶回到南昌城的时候,恰是长河镖局对外声称出镖的当天早上,我们到长河镖局里一看,却已没有了郑总镖头他们的踪影,我们忙向镖局子里几个管事的镖头打听,他们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们就按着他们走这趟镖可能要经过的路线,一路这么寻将过来,找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听完褚存良这番话,那廖姓汉子与他身后几人脸上都大现惊异之色,还有人呼喝道:“这丁家寨的狗贼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拳脚上的真本事没有,单会耍些阴险花招,哪日咱们纠集一伙子兄弟去把他们老窝给端了,给郑老镖头出出气。”
褚存良道:“郑老镖头的仇,咱们肯定是要报的,我也已请那两位与我同来的朋友去给各路好汉通信去了。丁家寨的这伙匪人行凶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兴许便能截住他们。” 不错啊,顶下 那廖姓汉子踏上前一步,问道:“那咱们兄弟几个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褚存良道:“郑老镖头在咱们江南武林成名已有三十余年,当然不能胡乱葬在这荒郊野外,可是我接下来却不准备再往南去,就有劳各位兄弟将他老人家的遗体送回南昌城里去罢。”
说到这里,褚存良顿了顿,又问道:“廖兄弟,你随身可带着纸笔么?”
那廖姓汉子看了身后一条汉子一眼,那条汉子立时取出纸笔,递上前来。褚存良接过纸笔,挥笔如飞,片刻间便写好了一封短笺,褚存良眯起眼,又检查了这封短笺一遍,道:才把它递给那廖姓汉子,并道:“你们拿着它去找南昌府上的郑崇郑老拳师,他是郑长河的表亲,之后长河镖局里的事务多半是由他接管的。”
那廖姓汉子接过短笺,看了一眼,道:“我们兄弟几个定然不负褚大侠重托。”
褚存良“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说着翻身上了马,又将莫一鸣招呼过来,坐在自己身后,那廖姓汉子忙道:“褚大侠一路好走。”褚存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手上一勒马索,嘴里吆喝一声,二人一骑,沿道飞驰而去。
黄昏,泛红的阳光从交错的树叶枝条之间穿透过来,照映在何昆的脸上。
何昆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了变,却只是淡淡地问道:“长河镖局的那伙废物,可全都宰干净了么?”
丁捷回过头来,恰好触碰到了何昆那孤狼似的冷峻目光,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但在触及到自己目光的一瞬间就忽然全部都收敛了。丁捷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何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当然全都杀光了。”丁捷随口答道。但他随即就想起了那个被他一脚踢进灌木丛里的莫一鸣,不由得“啊”了一声,又道:“你那个姓莫的师弟好像还活着,当时二弟中了郑坚那厮一剑,我顾念着二弟安危,在制住那姓莫的之后便没顾得给他补上一剑。”
何昆低下头来,轻轻地“嗯”了一声。丁捷见他没再多说什么,便把头扭了回去,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就在他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何昆那双一直呆滞地盯着地面的眼睛里,忽然暴射出一道凌厉的精光。
莫一鸣忽然发现自己在奔跑,在一片黑暗中拼命地飞跑着。
待得他的眼睛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他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树林里,周围异常高大的树在飞速地向后移动。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能跑得这么快,而且还能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地跑出这种速度。
莫一鸣还没有来得及对自己这种奇怪的变化作出什么反应,就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从一开始好像就感觉到了什么,现在他明白了,那是杀气,好浓的杀气!
莫一鸣环顾四周,黑暗的树林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却分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接近!
莫一鸣眯起了眼,他忽然一纵而起,居然平地跃起了丈许高,平稳地落在身旁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接着他便看到,就在自己刚刚起跳的地方,一个黑影迅捷无伦地一掠而过!
“我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莫一鸣心里暗暗纳罕。可是他的脚却不让他有丝毫去思考这个问题的闲暇,他只感觉自己的脚后跟像失去了控制似的自己微微抬起,足尖在树枝上一点,整个人便向另一棵大树上跃了过去,接着他便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那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可是……前面那棵树上并没有可以借力纵跃的树枝啊……
莫一鸣只是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的双脚就又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一扭,重重地一脚踏在那棵大树的树干上,接着又向另一棵大树直纵过去。他就这样开始在这黑暗的树林间穿梭,速度居然快得惊人。
虽然感觉到空前的危险和恐惧,但是发现自己此时居然拥有这样高超的轻功,莫一鸣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莫一鸣觉得那股杀气好像渐渐地淡了。就当他以为自己就要从险境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捉住了,接着就好像又有什么尖利的物事直嵌进了自己脚踝上的皮肉中,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剧烈的疼痛。
莫一鸣向前纵跃的势头登时被止住,然后他感觉到自己重重地摔落到了地面上,地面冰冷而潮湿。
莫一鸣惊恐地向后面张望,他所看到的,只有那个黑影和两道满带杀气的澄黄色光芒。接着莫一鸣发现那两道锐利的光芒忽然更亮了、更近了,莫一鸣猜得到将要发生什么,于是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是这一回莫一鸣猜错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莫一鸣疑惑地睁开了眼,不过迎接他的仍然是一片黑暗。
莫一鸣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他依稀分辨出了周围事物黑暗的轮廓——果不出他所料,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自己的床上。
“刚才……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是梦吗?”
莫一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指尖所触之处一片冰凉。接着他又从床上翻将下来,在地面上用力跳了几跳,可跳得却并不很高——至少不像他在梦里时跳得那样高。
知道了刚才所发生的事不过只是个梦,莫一鸣却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因此而略微轻松一点儿,他的脸色反而因此更加凝重了,因为他了解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很少做梦,但每次梦里的事,都几乎无一例外地会成为现实!
而且他所梦到的,几乎都是他生命里极为重要的事情: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蜷在路旁一间破庙阴冷黑暗的角落里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在宽敞明亮的武厅里跟着一位武功卓绝的师傅习武。而当他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镖车里,而驾着那辆镖车的人,正是郑长河。
在他进入长河镖局成为了郑长河的弟子之后,一天晚上他又做梦了,这次他梦见了师傅与师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杀害,而自己只能隔岸观火、纵有满腔怒火,也无能为力。而这个梦,在昨天也实现了。
“那刚才的这个梦,难道就是在预示着我的未来、预示着我将会这样死去么?”莫一鸣心想。
莫一鸣忽然全身一颤,他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这个梦,和前几次不大一样啊……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莫一鸣苦苦思索着。忽然,他猛然明白过来:与之前那两个梦不同的,是那种空前的恐惧感。
休说是在梦里,就当他那天身处战阵之中,看着师傅与其他镖局子里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被丁家寨的匪徒们杀害的时候,他也未曾感到如此的恐惧——他就像是知道,这次自己一定不会死一样——是因为做了那个梦的关系么?莫一鸣自己也不清楚。可是……可是在他的这个第三个梦里,他的生命好像都已不能被自己所把握,每踏出一步都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究竟……究竟梦里的那个地方存在着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自己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中呢?
同时莫一鸣也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恐惧感好像是在阻止自己去接近什么东西,可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却无从得知。莫一鸣重新坐回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才发现身上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
莫一鸣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前,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他微微抬起头,发现天空已经泛起了青白色,看来天快亮了。
西面的屋子里忽然传出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一鸣,起得早啊。”接着便有一条身材魁梧的大汉自屋子里走来出来,这人正是褚存良。
莫一鸣看了褚存良一眼,点了点头,道:“褚大哥早。”接着停滞了一会儿,又问道:“丁家寨那伙人的事,还是没有消息么?”
此时距莫一鸣初搬到褚存良的庄子里来住之时,已有了大半年。在这大半年里,莫一鸣从褚存良那里学到了不少拳脚上的招式,内外功也都颇有进境,但是师仇未曾得报,还是终日郁郁寡欢。
褚存良摇了摇头,道:“你也知道,我们的人一路追到西北他们的寨子里,把丁家寨一窝全端了,但却恰恰少了当日参与截镖的那伙匪徒。而之后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江湖上再也没有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了。”
莫一鸣凝视着东边遥远的天际,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就将要在那里绽开,他忽然问道:“褚大哥,你说阎王债册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落在了他们手里呢?”
褚存良沉默半晌,才道:“若是他们真的得到了这阎王债册,我只希望他们再也不要在这江湖上出现为好。”
莫一鸣点了点头,他知道阎王债册的存在,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个阎罗王,在剥夺着无数江湖上贪慕债册背后那神秘物事的好汉的生命……
忽然,一个念头在莫一鸣的心头电光火石般掠过,这念头竟令他的身体微微震颤起来。他想起了自己方才所做的那个怪梦:能够拥有梦里那种令人极度恐惧、又能随意支配他人生命的力量的,不正是阎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