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田伯光:原来东风恶
蕉绿雾雨梅酒的江南,飞檐画栋,莺燕穿堂听笛,隔了几重闲梦的碧波湖畔,总有几个盈绿翠衫薄薄罗的窈窕身影,轻快地忙碌着,纷舞的手已将身侧木盆的莲蓬堆成高高。尚记得古龙的《欢乐英雄》,寻情暇余的郭大路偶遇采莲少女,对话里故意承认自己是做下巨案的大盗,甚至喜欢“采花”。“他这倒绝不是存心害她,只不过是想为这姑娘平凡的一生添些作料,加些色彩,让她以后成了亲,抱着孩子洗碗时也会有段可以令自己心跳的回忆来想想。”(古龙《欢乐英雄》)是呀,“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子能亲眼看到个活生生的采花大盗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采花大盗,稍英俊,豪放不羁,武艺高强讲义气,那么最接近标准的形象,就是田伯光。
“万里独行”,这个贪花好色的男子,是否踏遍山川寻芳猎艳,领略大漠的风情、关外的妖娆;暗觅北地的英飒、蜀中的娇俏。会不会也曾履足江南,徘徊苏州的青石小巷,偷看那帘栊内一低头娇羞的微凉。
失笑,田伯光一介江湖浪荡,哪来踏月而至的文雅华贵,也不会有留香无尽的缠绵旖旎,不过,纵观笑傲江湖全文,却并没有翔实的情节,证明田伯光是个事实上的无耻淫贼。与他关联的大段篇幅,半多是仪琳回到师父身边后,在各位五岳剑派门人前,堂皇明述的。
古有佳人,祸可倾城。事情的源起,是纯美秀丽的仪琳以妙龄之姿、楚楚风韵,招惹了垂涎。衡阳途岭的山洞,遍布泥泞青苔,昏暗处你越我往的刀厉剑凛,四透着智斗诈谋,比丘小尼懵懂惶恐的回顾陈叙里,生死节烈间倒呈三分委婉平趣,田伯光也并非一味色令智昏,漆黑中他故意挑起话题,引令狐冲说话,“好得知他处身的所在”,美人在侧,不忘谋求取胜制敌的方法。相形之下,段正淳遇见康敏就色与魂授,全盘丢了所去目的,任人宰割,后来到曼陀山庄,仍然不事前车,被王夫人擒住当场。堂堂王爷倒不如此淫贼进退有据、把持得当了。
回雁酒楼,田伯光再次被令狐冲追及阻拦,反而佩服对方胆识,敬重有加:“我当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我如仍然坐着不动,那就是瞧你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都须起身招架。”几场回合下,田伯光又杯酒论交,言道“在下既当你是朋友,就当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戏。你答应娶她为妻,我即刻放她,还向她作揖赔罪”,两声“朋友”,嬉笑中另一番义气横生,比起令狐冲落魄时,某些师门兄弟的炎凉嘴脸,温暖良多。
最后,在令狐冲情急从权的无赖下,田伯光输了“坐着打”的阵仗,他倒也光棍,没有抵赖败落的赌注,只丢下一句“小尼姑,我跟你说,下次你再敢见我,我一刀便将你杀了”,远远遁去,恼羞成怒下,都未曾对令狐冲痛下杀手,颇具豪强巨盗的豪迈守信风度。忽然好笑地想起《少年方世玉》里的雷老虎,动不动“以德服人”,粗暴鄙俗地讲江湖道义,为了朋友家破人亡,死撑面子之余,有些一样点滴的可敬可爱。
田伯光的行事武功,若放在正面,可说是胆大心细、不拘小节,可惜他惯于随心所欲,几分才智魄力都用在了见色起意上。之所以被归为采花之类,区别于段正淳沾花惹草的风流薄幸,正是他沉溺情欲的急色,及视女人为玩物附庸的无良心态。只是除此以外,他的好面子、重承诺、粗中有细、豪爽豁达……倒也不失为《笑傲江湖》里稍有亮色的别致人物。
金庸的书,描写起这类恶人来,总留存着意外的磊落,笔触间似是体谅的宽和。比如“穷凶极恶”云中鹤,一生为非作歹,罪无可恕,但在悬崖看到王语嫣自尽,立刻纵身营救,即使心存觊觎美色的邪念,那刻,也比慕容复来得正义良善。
思过崖数役,令狐冲学剑退敌,是他学成独孤九剑的转折崛起,但田伯光悲剧的被迫成全,同样不可忽略。打斗中他起初处处留手,固然是不戒和尚的命令和畏惧风清扬的威名,另一方面,还是视令狐冲为友吧。
然而,最终,田伯光是被金庸写毁掉的人物。他被引导着试图悔过自新,曾经锵然答应令狐冲“不再猎色良家女子”,而专找“淫娃”,说到做到。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得到更好的下场了,他的豪气干云,他的磊落守信,被粗暴武断地一刀斩落,沦落为剃度的阉人,连“在长安城一夜之间连盗七家大户”的那点强盗本色,都荡然无存。到书之尾声,更是只剩一介唯唯诺诺的跑腿凡庸了。
毕竟算是恶人来的,令狐冲都说,“对付卑鄙无耻之徒,只好用点卑鄙无耻的手段。”能任由他毒发身亡,也不肯施以援手,“此人是个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这一随他下山,变成了和他同流合污,将来身败名裂”向来洒脱不计出身的令狐冲尚且如此,书外,怕多是拍案叫绝,那些不语的也多半是偷笑其罪有应得,谁会来哪怕淡淡叹息一句“罪不至此”呢。
温瑞安的书,残忍在皮肉,古龙的书,残忍在感情,而金庸的书,是残忍在骨子里的。
幸尔,田伯光是豁达的,他这样一个嗜色的采花淫贼,此遭遇后,竟未如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等人般心性扭曲,或阴阳颠倒、或狠毒变态,实在是奇事异数,足见他性情明朗,并非大奸大恶。只缘种种偷香窃玉的行径,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惟苦叹因果。
折枝为闻花香来,田伯光,是藏在男人心底最隐秘的魔鬼,收敛太过,如同青灯老佛,从此古井无波;释放肆虐了,就是浪荡沉欲,把美好情事沦落污秽。那古老悠远的静谧年代,该是墙外轻掷桃杏,川上暗淌船歌,不遥想执子之手,不敢盼死生契阔,多少事,与西风说。
从金庸心底来说,或许是认同田伯光和部分欣赏的,所以始终未下恶评。但爱恶难以取舍,所以最后只好举刀一挥,变成太监,成就当初打赌的谶语 楼主写的不错,顶一个! 田伯光不惹人讨厌,但最后被挥刀成宫也太惨了点! 金老把他写得太可怜了点吧!被阉割了。 既然《笑傲江湖》说的是政治,阉割的又是谁? 楼主真真好文笔啊! “万里独行”,这个贪花好色的男子,是否踏遍山川寻芳猎艳,领略大漠的风情、关外的妖娆;暗觅北地的英飒、蜀中的娇俏。会不会也曾履足江南,徘徊苏州的青石小巷,偷看那帘栊内一低头娇羞的微凉。——————————这是-------------------------
遂乃放浪曲蘖,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雨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 好文! 他可以去练《葵花宝典》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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