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袁紫衣:半缘修道半缘君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张籍《节妇吟》)不是“嫁”,是“袈”,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困住身心的枷锁,已早早开花结果。某一年天山的雪纷纷扬扬的大,伶仃幼小的女孩,诚惶着跨过堂派高硬的厅槛,迈入了峨眉的佛门。山寺的月,前溪明了后溪,凌空悬寒的凛冽里轮回圆缺,风掀动经书,听木鱼叩深皈依,青石上苔芜染绿,掩不住剑痕交替。单调而繁杂的光阴,吞噬了春柳桃花,余下复仇的动力,渐渐酿成飒爽风华,一日日,离别临近。
未领略凡尘的繁灯龙马,便遇了他。辽东大侠的遗子,机敏侠义,更具武艺非凡。明明是如意称心良配,却原来不过似梦非梦的短暂黄粱,别人的故事还没有登场,她的世界已关闭了世俗的窗。可怜那姓胡名斐的仗义男子,几番痴缠绵斗里念念不忘,只叹息身旁陪伴多时的倾情红颜,连名字都杜撰成谎。
袁紫衣,即“圆缁衣”。“袁”,是“圆性”的“圆”,庙里修行,百晓神尼亲赐的法号;“紫衣”,是出家的“缁衣芒鞋”,江湖遍踏,勘破春景秋色。这位秀发云鬟的美丽少女,其实是自小遁入空门的佛家比丘尼。少了师宗的束缚,她下山后的言行竟有些狡黠任性,有偶尔兴起的娇嗔挑衅,有倚仗武功的一意孤行,带着玩闹傲娇的面具,像足了世间意气飞扬的普通侠女。
之于胡斐,彷佛真与幻的两面。程灵素,真实神秘且毫无隐藏,她的原姓本名、枯黄平凡容貌、师门来历、甚至心底所思所想,都不曾隐瞒遮掩;而袁紫衣,爽朗明快的举手投足里处处谜团,在尘埃落定前,姓名是假,身份是假,连争夺飞狐爱恋的芳心,也犹带三分庄周梦蝶的迷幻。甚至性情,都掺杂着虚拟伪装,对胡斐顽皮捉弄的背后,是极力压抑却无可释怀的悲惨身世,血海深仇的渊薮竟是生身父亲,在仇恨和人伦的绞痛里徘徊踌躇,看似着泠然坚定,却无法否认一点血缘的牵绊。
三次舍命相救,还清赐予骨血的恩情,如同困守淹城的哪吒,剔骨割肉以绝亲情,那无法选择出生的代价,像蝴蝶摘折的薄翼,天暗风摇。百善孝为先,却不该姑息恶的暴行,袁紫衣,她担着侠女身,未有侠之命。“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五蠹》),失却了惩恶扬善的义举,与纵容罪孽的助纣为虐何异。牺牲的血腥换来的成全,即使了断报恩,也不是佛想要的慈悲。
山畔合了云,日晡西风,天彷佛不忍,苦雨纷落,染泪在幽竹朱痕,悲鸣了千载的湘妃的庙宇,还能听见江野哀伤的魂啼。他们躲在这神祠枯度,火光里,娇容百艳。转眼,又兵刃相向。原以为“玉人远去,只剩下荒山凄凄,古庙寂寂”,再见遥遥无期,何曾料想,静静摆放的包袱里,情意深长。
泥污的衣袜,经了素手涤净,一件压一双,家传的拳经刀谱于轻巧未觉间完璧归赵,贻赠精致的碧玉凤凰,“纹路细密,通体晶莹,触手生温”,层叠的布格线缝遗留脉缕的洁雅香气,惹君思量。
也是来明心迹,金枝玉叶的赵敏,及早有抛却元朝郡主尊贵的决绝,藉着藏药珠花此生不渝,誓不回头;奉命下山了断尘缘的袁紫衣,却心知肚明,她的情意,是无法冲破世俗的枷锁真实呈现的。
情到浓时情转薄,谁说她不曾爱,不曾爱得深?“圆性轻轻念着墓碑上的字道:‘辽东大侠胡一刀夫妇之墓!’幽幽叹了口气,道:‘是这里。’在墓前仔细察看,自言自语道:‘墓前并无纸灰,那么他还没来扫过墓……’”寻觅着心念之人可能的踏足,连一点微小痕迹都不放过,她孤寂撕裂的喘咳,惊破了风露深宵的中夜。
师恩前的重誓,缠绕着十数年静守的清规戒律,成了她无力颠覆的法则。任“轻薄小子”在凄清里朗朗,虎目明亮:“袁姑娘,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也决非不知。你又何必枉然自苦?我跟你一同去禀告尊师,还俗回家,不做这尼姑了。你我天长地久,永相厮守,岂不是好?”他爱义有嘉,他如沸情芽,都不是那枚劈开华山莲花峰的神斧。拯救背负天规戒条的仙女,是星光下外婆轻轻哼唱的童话。
袁紫衣最终回了她的庙宇佛门,缁衣圆帽还原成出家的圆性,喃念着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注1)沉溺于爱的欲望,所以,会感慨着无常,离别后忧伤,牵挂里彷徨。只是人生本来苦短梦长,阴雨绵冷方显晴湖的潋滟,弦缺渐渐填满可以月圆,解了忧愁才有欢喜,因为失去的恐惧,更能好好珍惜。
保持着生死关头依然拒绝的矜持,袁紫衣在胡斐目光的黯然里,掩饰了恋痴,纵马渐远。余下大半生清守的时光,都将断绝了七情六欲度过。割舍掉情感的怖慌,画地为牢,那祥和古寺,也不过一堆行尸走肉的坟场。
不是不爱胡斐,掺杂了太多矛盾因果的爱情,还不足够人不顾一切投身烈焰,而无怨无悔。袁紫衣的理性,是另一种玲珑的智慧,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渊前,悬崖勒马。从此,她与他隔着坠不穿底的天堑,两两相望。
无法舍弃的佛祖前,她该是日夜诵经祈祷,愿心上之人,平安幸福一生。经声缓颂低扬,萦绕在大殿横亘的厚梁,彷佛后唐女子的婉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冯延巳《长命女》),只是梁上双燕,从今后,岁岁难相见。
也许,下一个轮回,彼此能在那颗最大的菩提树下,擦肩而过。这,将是另一个勾藏在嘴角微弱笑容里,最深的奢望。
注1:“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出自《佛说鹿母经》,原文为“一切恩爱会,皆因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总觉得袁紫衣的抉择太牵强了。 个人觉得不只是抉择,连袁紫衣这个角色的存在都十分牵强。她对胡斐的态度暧昧难明,胡斐对她也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从她进入江湖到飘然离开,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笑话。 袁紫衣之所以处境尴尬,是因为雪山飞狐中,胡斐是个光棍 写得实在太好了 这么有文采 尤八 发表于 2013-4-11 22:2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袁紫衣之所以处境尴尬,是因为雪山飞狐中,胡斐是个光棍
此言甚是,结局已经定了,必须得走啊 尤八 发表于 2013-4-11 22:2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袁紫衣之所以处境尴尬,是因为雪山飞狐中,胡斐是个光棍
此言甚是,结局已经定了,必须得走啊 看很多高僧的传记,很多时候就是:当某人尘缘已了,就可以无牵无挂,也就是解脱了。很多人的缘分就是那么深或就是那么浅,无论深浅,随缘就是了,华严经上说,菩萨对佛祖出现的态度是:来时不求,去时不留恋,因为佛祖出世和涅槃都是幻影啊。其实,从世俗的角度,我们可以说袁紫衣是爱情悲剧,但如果袁紫衣真的觉悟了,安能不可说她跳出了感情的障碍而解脱了呢?:lol 弄假成真、引火上身,以至于作茧自缚,难断情根,只是苦了凡夫俗子的胡斐。一个小尼姑岂能理解“情毒”的厉害,远远甚于七星海棠,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袁紫衣的行为虽然怪诞,但也可以理解为初涉情场的小女孩的懵懂心思,至于招致这么多争议则是因为她的存在让程灵素这个近乎完美的人物选择了一种无奈但更加完美的方式留在读者的心中,说到底,她是被程灵素比下去的。 袁紫衣,名字数理就是不能结婚之命。顺便说一下。 楼主写情之精,在本论坛仅次于武五陵。点赞! 武五陵的小资文风太浓厚:lol:lol:lol,不及楼主来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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