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千古艰难惟一死
一<br> <br> 我读着洛克菲勒的传记,我一次次读洛克菲勒先生去世的那章。<br> 98岁的洛克菲勒精神矍铄地回到他小小的寓所,对他司机9岁的女儿笑着摆了摆手,保证“明天再见”,因为他现在有些疲劳。<br> 这位人类历史上最富有的人,此时已经捐献了他的一半财产,剩余的大部分财产都交给了他的儿子。他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有一个座位,偶尔去看看,但也只是去看看而已。<br> 从他的外表看,他一点也不像创造了那么大的功业、经受了那么多的指责的人。他每天在自家后院打一会高尔夫球,然后读圣经,从来不喝酒也不吸烟。因为他的身体很健康,所以他每天都上教堂。<br> 这一年,由他捐款筹建的芝加哥大学已经度过了40周年的华诞。医生预言洛克菲勒至少可以活100岁,可惜他没有坚持那么久。<br> 这天晚上,洛克菲勒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半夜里,他呼唤别人把他的床垫高一点,这是他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死亡的时候,只有他的一个表侄女坐在床边上,这是唯一伺候洛克菲勒的人。这个表侄女叫来了医生,医生宣布洛克菲勒已经去世了,原因是巩膜性心肌炎。<br> 第二天,洛克菲勒就这样不事声张的被掩埋了。面对着他的画像,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情,“我把死与不朽做比较”(雨果语)。<br> <br> 二<br> <br> 小时候去渣滓洞集中营参观,看到墙上有几行仓促间写下的大字:“失败膏黄土,成功济苍生”。写这几个字的人,在一小时后就死在了枪林弹雨之下。说实话,字写的不好看,是用砖头在泥巴墙上凿出来的;但其中蕴涵着一种不平之气,仿佛是绝望,仿佛又是盼望。<br> <br> 高二的时候我问语文老师:“'失败膏黄土,成功济苍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师是个年轻人,他的解释是:如果国民党将作者杀害,他就用自己的身体使土地肥沃;如果国民党没有能杀他,他就将建立功业,造福苍生。我不同意这个解释,我说:“他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大屠杀的当天晚上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吗?我想还是另有解释。”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br> <br> 现在我总算有了一个稍微满意一点的解释:“失败膏黄土,成功济苍生”,这是一种并列的关系。作者死了,在他个人而言是失败了,膏了黄土;但在他的事业、他的精神上,他又成功了,他完成了自己。黄土本是苍生之母;膏黄土,何尝不也是济苍生!<br> <br> 三<br> <br> 夜读《左传》,看到晋国上卿范文子在鄢陵之战结束后,叫自己家的巫师诅咒自己赶快死去。他的理由是:国君年少骄傲,又刚刚战胜了楚国,肯定会更加骄傲,会造成祸乱。如果能够早点死,来不及看到祸乱发生,是值得庆幸的。果然,这年的六月,范文子死。<br> <br> 我无法形容当我第一次看到这段记载时的感觉。一个刚刚获胜的执政官,一个正当盛年的大国贵族,竟然会在这样一个时刻祈祷自己早点死去!他不想看到祸乱,他竟然愿意用死亡做代价来让自己看不到祸乱!他没有想过逃避祸乱吗?他没有想过去制止祸乱吗?事实上,当晋厉公真的发动祸乱,诛杀大夫时,执政贵族还是终于制服了他,范文子的族人没有一个因此而死。而范文子早已死去很久了。<br> <br> 还是韩厥在祸乱发生后的话发人深省:“你们不能侍奉国君,哪里用的着我呢?”或许,这个时候的韩厥也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死去吧。看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仰与残酷的现实相矛盾,倒真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br> <br> 随手又翻翻《左传》其他部分,一下子找到了好几例祈求自己赶快死亡的例子。古人之重视信仰,原来比现在的人高出这么多。<br> <br> 四<br> <br> ??我读史记,读到屈原贾生列传的赞,不觉和太史公一样爽然自失了。 <br> <br>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沈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br> <br> 我赞成王羲之的观点:“死生亦大矣!”我从不敢看轻生命,更不敢心平气和地思考、谈论死亡。生死的分别对我来说,远比光明与黑暗、高尚与卑微的区别要大的多,那是一种无法消弭无法沟通的分别,正如古人说的:“幽明永隔”。我们都知道生命是光明的,但我们永远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或许它根本什么都不是。用黑暗、幽深来形容它,只是生之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人的想象力再大,也受着生命的局限,而死亡对生之人来说却是无穷大,永不可接近。 <br> <br> 有一句话叫做“敬畏生命”,同时也敬畏死亡。我对死亡的态度不是敬畏,纯粹是一种极度的恐惧。因为惧怕那种不可捉摸、但注定又要来临的“无穷大”,我思考着种种超越死亡的“哲学命题”,又深深陷入其中,直到我的心灵因为恐惧而麻木,终于我便不再惧怕死亡。 <br> <br> 古人想必是没有现代人这样畏死的。房龙说过,在中世纪,死神就躲在每一丛灌木后面向人们露出微笑,人们每天做的事情都是在为死做准备。死在他们眼中不是神秘莫测的无穷大,倒像是一墙之隔的朋友。《角斗士》说的更好,“死神对每个人露出微笑,人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报以微笑。”我无数次地引用这句话,却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我是不可能作到如此豁达的。 <br> <br> “同死生,轻去就”,生死真的可以相同吗?比起生死的差别,“去”和“就”的差别简直就像毫毛一般不值一提。这是无比的勇气,还是无比的旷达?但我知道,这决不是故作轻松,因为智者从不在死神面前伪装自己,伪装在死神那里是无用的。 <br> <br> “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我现在,便也是爽然自失的年龄,爽然自失的季节,爽然自失的时辰。 <br> <br> 在文章的最后,我还是要用我渺小的声音叹息一句:“死生亦大矣!” <br><br> 挖 ... 利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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