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肆的墙角。
一个白衣人,脸色平静地坐着,饮闷酒。
酒肆外面。
一副峥嵘的气象。站立在墙脚、檐边的枯草,簌簌作响。
传来一阵“刷刷”的脚步声。
白衣人抬起沉重的头颅,眼角那阴冷的余光扫向窗外。
只是一送葬的队伍。
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敢哭泣。只听得肃杀的风声以及“刷刷”的沉重脚步声。
白衣人低下头,左手紧紧地握住玄冰剑。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见到暴君的头颅滚落在他的脚下,为天下苍生讨一个公道。
仇恨的眼光一闪而过,紧接着的,只是频繁地举起酒杯痛饮一番。
该去的时候,到了。
白衣人一抹脸,一按剑,一起身,潇洒凛凛地走出酒肆。
修建宫殿的工地。
一次偶尔又短暂的目光接触。
王明白了,匠人里,有杀他的人。
王转身就走。
白衣人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玄冰剑,急速跃起,阴寒的剑锋向王的背后而去。
王早有了防备,士兵如洪水泛滥般拢过来。
白衣人急收剑,越过人群,翻墙而逃。
2
一座山野孤坟。
白衣人跪在坟前。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报,枉活此生。父,儿决不让您失望。”
话毕,一记重重的拳头敲在树上。
树倒。
白衣人,现只有藏匿一条路。
很显然,白衣人试图刺杀王之事,诸人皆晓,他已成了重金缉拿的罪犯。
城自是不能回,深山老林是最好的居所。
3
屋外,雨势猛烈。
屋内,微弱的烛光下,两张脸。
一张坚毅的脸和一张泰然自若的老脸。
“谢师父七年来对徒儿的教诲。”
“你学有所成,是该下山了。”
“这次,我就用药毒死他。”
“万万不可!我之所以一身医术倾囊相授,只望你能医治天下苍生。郎中,乃是救死扶伤之人,肩负着的也是这个责任。学医,不是用来害人的,望你能理解才好。”
“……”
徒弟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片刻,徒弟坚毅地点了点头。
“师父,徒儿答应您,绝不用医术害人。”
师父的目光里燃起喜悦之光。
4
徒弟身着灰衣下了山。姑且就称为灰衣人。
回到城里。
灰衣人开了一医馆。
他医术精湛,待人真诚,在城里有着极好的口碑。
一天。
一个女人找到了他。
“我儿子犯病了,劳烦大夫帮忙去看看。”
灰衣人看了看这个女人,一句话也不说,收拾好药箱,跟着这个女人到她的家里去。
这家的家境,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已属不错。
一男童仰卧在床上,呻吟不止。
灰衣人给男童把脉、看咽喉,非常细心。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男童的脑袋,似乎怕伤着他。眼中,带着慈父般的爱意。
女人急忙问道:“大夫,我儿他怎么样了?”
灰衣人轻轻地吐出十二个字:“咽微红,苔白黄,脉浮缓,头显晕。”
女人显得心急如焚,焦虑写满了整一张脸。
“那该如何医治才好?”
灰衣人沉默不语。
良久,他从药箱掏出一张黄纸,疾书写下药方,交给女人。
“柴胡一钱五分,菊花一钱五分,防风一钱五分,北杏一钱五分,黄芩三钱二分,天麻三钱二分,茯苓三钱二分,麦芽五钱,甘草一钱,郁金三钱二分,芦根三钱二分。去药铺,照药方上所写拿药,回来后服用,三服即可。若不行,再加几服。”
灰衣人开完药方就想走。
女人拉住了他。
“你像一个人!”
“谁?”
“我丈夫!你的牙齿和他很像!”
“哈哈,开玩笑!夫人,你有些神志不清。”
灰衣人径直走了。
谁也没有发觉,他眼角静静地滑落下一滴泪。
5
昏暗的屋子。
“学琴时,应做到手中有琴,而心中无谱。我相信,学剑的时候,你的师父应该和你讲过。手中有剑,而心中无剑,这才是剑术的最高境界,剑魔,是这样练出来的。学琴,也应如此。”
“徒儿紧记师父教诲。”
“我知道,你想习《将军令》和《竹林涌翠》。为师可教你。”
“不,师父,徒儿想习《林冲夜奔》。”
“不,以你如今在琴上的造诣,学《林冲夜奔》,实是过早。”
“……那就这两首。”
“徒儿,你要知道,习这二曲,需尽自己最大的气力去演奏,尤以《将军令》为甚。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一代骄雄的过人气魄和英雄气概。它不是江南丝竹那种柔情、风花雪月,这是一首气壮山河之曲,和其他曲子,不一样。”
“是,师父。”
一个月后,徒弟已练成《将军令》。
二个月后,《竹林涌翠》也已习到手。
徒弟又要拜别师父,下山了。
这次,徒弟身着一袭黑衣。
城楼之下,蓦地响起“铮铮”的琴声。
原是一盘膝而坐的黑衣人,抚着面前摆的一张纹路早已模糊不清的古琴。
众人立即停止了干活,都围拢到城楼边,聆听黑衣人的琴音。
常说“曲高和寡”,但在黑衣人身上,它失效了。
众人愈听愈觉这琴音不同凡响。
它时而清高虚淡,时而婉转悠扬,时而发挥得慷慨淋漓,时而沉稳凝重。
围拢过来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四周,除了那绝妙的琴音,便是寂然一片。
6
王的寿诞快到了。
城里热闹得很。
挂彩灯、贴红联,家家像是在过节一般。
人人如热开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四周奔走。
黑衣人被请到了宫廷里。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众人原都以为抚琴者是天下难得寻觅的美男子,岂料容貌却是如此丑陋。
一张写满了沧桑的脸似锅底一般漆黑,一头黑发如未织好的麻线般乱,嘴里一颗牙也找不着,声音若破锣般诡异刺耳。而且,他又穿着一身黑衣,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奇人自有奇异相!
7
王的寿诞宴会上。
黑衣人施展了浑身解数演奏古琴。
王以及身边的侍卫大臣均听得如痴如醉,直如入了云霄里。
“噔得得!噔得得!噔得得!”
琴音陡然一转。
抚琴者黑黝黝地长满茧的老手忽地从琴弦最高处急速划下,疾如流星闪电,突然出袭。
琴声激昂,似从里面听出了战马嘶嘶,铁蹄嗒嗒,战车辘辘。
一副战争的悲凉气氛。
琴音越来越急。
众人似从里听出战争特有的厮杀声。
尽管心慌神乱,但却欲罢不能。
无论如何,怎都不能摆脱琴音的困扰。
“铮!”
琴声戛然而止。
琴弦俱断。
“啊!”
一声惊呼。
王的胸前,血流汨汨。
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王的胸膛。
那里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愤怒,多少怨恨,宛如熊熊烈火燃烧。
王苦苦挣扎。
他双手紧紧地抓住利剑,声音已然断断续续。
“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哈哈,我就叫我是谁!”
“铮!”
“哐啷啷!”
回音如烟袅袅。
利刃断了。
断剑狠狠地摔落在宫廷的红地毯上。
王拼着最后的力气,拗断了刺进胸膛的利刃。
“你…..你赢…了!我…终究…没…有想到….今日….竟….是我…的….死….忌!”
话音顿落,王的身躯缓缓倒下。
“噗!”
传来沉沉的落地声。
8
两行清泪,从黑衣人的脸颊滑落。
黑衣人默默地弯下腰,拾起半截沾染了王鲜血之剑。
“替父报仇,替天行道!”
“嗤!”
断剑抹过脖子。
洁白的屏障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鲜红血珠。
那是黑衣人的血珠!
血珠顺势从屏障上滑落。
“嗒。嗒。嗒。”
落地。
没人敢去碰他的尸体。
是呵!他说的对,这确实是替天行道。
良久。
大臣们合力抬出他的尸体。
9
街上。
一老妇人,跌跌撞撞而来。
她只一声叹。
“你虽面目全非,但我还认得这把剑。你,终究是成功了!”
老妇人怪笑几声。
她拾起断剑。
横剑当胸,剑锋划过脖子。
身亡。
离街很远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很静很幽。
女人缓缓地弯下腰。
“孩子,你爹便是离我们很远很远的黑衣人。他杀了暴君,替天行道。当年为你看病的大夫,也是他啊!儿,娘希望,日后你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你爹一样,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那娘,我们要找谁报仇?”
女人泪眼朦胧。
她直起身子,只淡淡地叹息。
“冤冤相报,何时了!”
10
黑衣人抚过的古琴,据说日后被一雅士所得,创下许多不朽之曲。
而黑衣人所持之剑,则被有心人拾去找铁匠重新修补。
据说,还真修补好了。
只是,剑身上的鲜血,无法掩盖。
最终成了饮血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