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将成线,
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自从来到赤瑕宫已不知过了几世几劫,神瑛每日里都要去那灵河岸边。他喜欢静坐在河岸上,沐浴着天界清新的氤氲之气,聆听着太虚清幽的飘渺梵音,凝视着灵河清澈的潺潺流水。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曾告诉过他,在那灵河中流淌着的是忘忧水,是红尘人世间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神瑛不解,世间男女的缘份不是早已镌刻在灵河岸边的那块三生石上面了么?既已缘定三生,那为何还会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呢?警幻仙子笑而不答,只是最后轻轻说道:“红尘中事,现在的你不会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于是神瑛依旧每日都去灵河岸边,坐看人间喜怒哀乐、聚散离合;偶尔也会去看看那块三生石,摩挲着上面所刻的那些缘定三生的男女姓名,思忖着为什么明明机缘已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却往往看不破、抓不住,而始终执迷于茫茫红尘。如此日复一日,神瑛终归只是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在三生石畔突然出现了那棵绛珠仙草。
这株仙草娇嫩纤细,火红色的叶子宛如云边晚霞的血色,细小的花朵恰似明珠般的泪滴。没人知道这株绛珠草从何而来,或许是来自离恨天外罢?神瑛知道这种草最禁不起风吹日晒,所以她生长依偎在三生石畔,以免受风雨侵袭,同时全仗灵河中忘忧水的滋养而生。然而这忘忧水是由凡间男女的痴心怨念积化而成,天界众生但凡饮用便会忘却当下超凡脱俗的一切,一心执迷沉溺于繁杂红尘而无法自拔。神瑛怜其柔弱雅致,不忍她全然靠这忘忧水为生,便自赤瑕宫取用天界特有的甘露对其每日悉心浇灌。日以继之,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她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久而久之,遂得脱却草胎木质,通了灵性。
终于有一日,警幻仙子将这株绛珠仙草迎入太虚幻境,并助其修炼成仙。三生石畔就此少了一株绛珠仙草,悲情司里却从此多了一位绛珠仙子。
于是神瑛依旧每日都去灵河岸边,又开始一个人坐着静静地看着人间,然而却发现自己心中已不复往日的单纯与宁静。一天又一天,神瑛看着那么多人一次次的在轮回,重复着前世的故事,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他必须去凡间红尘亲身经历一番,否则便或许永远弄不清楚这其中的纷纷扰扰,也永远解不开自己心中的百绪千结。
于是便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今有赤瑕宫神瑛侍者一名,因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云云。警幻也知道那绛珠仙草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正有一段缠绵不尽之意,便对其言及此事,并提到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
那绛珠仙子便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便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警幻闻言,欣然颔首。又太虚幻境悲情司一众,恩怨纠葛而又思凡心切者不乏其人,警幻仙子便也应允借此机会了此公案,于是因此一事,却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此是后话,略过不提。
却说那日神瑛来向警幻辞行,警幻仙子笑曰:“尚有一事相托。”于是转身取出一件物事来,“这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二位仙长自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带回的一块顽石,如今已点化成美玉。”
警幻将那美玉递到神瑛手中,一边又道:“这块顽石倒其实有些来头:当年女娲氏炼石补天,独留此石未用。此石灵性已通,因见独自己无材补天,自怨自叹,遇着二位仙长便求带其游历红尘。今你既有机缘下此凡间,不妨带上此物同往。”
神瑛接过细看时,但见此玉明灿莹润,上刻“通灵宝玉”四字,背后又有两行小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警幻仙子在一旁笑道:“另有一金项圈,上刻‘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与此玉恰为一对,这次亦将随一佳人一同下凡,诚可谓‘金玉良缘’——你俩的名字已刻在那三生石上了。”
神瑛但闻“三生石”三字,低头不语,良久才说道:“此玉本为石,与其说什么‘金玉良缘’,倒不如‘木石之盟’更为妥切。”
警幻知其暗指绛珠草,心中感慨,便说道:“想当初你曾问过,世间男女‘既已缘定三生,却为何还会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此番经历红尘幻缘,便到了该你明白的时候了。待你饮过了忘忧水下凡投胎,便会忘记这所有的一切,此后这是玉是石,便全在你一念之间,一切就全看你们的缘分和造化了…”
神瑛将那通灵宝玉藏在怀中,躬身谢过,就此告别。
然而刚刚离开太虚幻境,神瑛在不知不觉中却又来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灵河岸边、三生石畔。他俯下身去,手掬一汪忘忧水,暗中自忖:“难道饮下这忘忧水,便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么?”转头望见那三生石,不由又想起方才所言“木石之盟”的话来。
正自出神间,隐约听到又一阵清幽飘渺的梵唱从那太虚幻境处远远隔水传来。神瑛忙凝神侧耳细听,那曲调似乎应是警幻仙子所制的新曲吧?而那歌声随着潺潺的水声,伴着悠扬的丝竹管弦,袅绕荡漾,竟让他呆住了。
只听她们唱的是: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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