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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将军书生 风云将起汴州城
时值唐天祐四年(907)元月末。
天气甚是寒冷,这官道上的杨树叶业已凋零,放眼四野,皆是枯草烂叶,添之朔风飕飕,倍感荒芜凄凉。眼前此景,亦正如这颓败的唐朝帝国一样,满目疮痍,实在惨不忍睹。
只见一辆豪华的官家马车在两队开道骑兵后缓缓行驶,马车后尚有两百多步兵尾随。那群步兵似有些疲惫,有些还用白纱布包扎着手臂、双腿和额头,看来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
“不过是一个梁王,值得堂堂一个御史大人去慰问么,老子操你祖宗!”但见说话的人年龄约三十五六,腰间佩一钢刀,虎背熊腰,甚是威猛。细看之下,脸肤黑黝,胡子坚硬如针,鼻梁高挺,剑眉浓黑,炯炯虎目,射出傲然之气。
他披着一身古铜色战甲,骑着一匹棕色黑鬃战马,在最前面开路,应是职位较高的将领。而他这样满口污言秽语,居然还没有人敢去训斥,看来此人颇有点名堂!
原来此人姓过名行危,配刀名为噬地刀,是此行的领军头头,若不是有他压镇,这队人马早就全军覆没了。所以就算他满口污言秽语,别人亦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众人还要靠着他来保住小命哩。
马车中坐的是御使大夫薛贻矩,此去汴梁,的确如过行危所言。说来也真气人,这李唐三百年基业,就要毁于昭宣帝手里了。
其实又怎么能怪昭宣帝呢?这副烂摊子,又有谁能够收拾?
自安史之乱之后,藩镇割据,先有河朔三镇:卢龙、成德和魏博拥兵自重,后来不断增加至数十个,他们不向唐帝国交纳赋税,军队亦不受中央调动。
由于安史之乱带来的严重创伤,唐帝国已无力铲除这些藩镇,只可拿出“节度使”的官帽来向他们妥协,家族割据亦在此时初步形成。
而到唐宪宗在位时,曾一度收服卢龙、成德和魏博三镇,全国又统一,号称“中兴”。可是藩镇节度使拥有重兵的情况却始终没有改变,根基实未除尽。所以当宪宗驾崩之后,河朔三镇便又反叛了。
外有藩镇割据,内亦有宦官专权、朋党之争。
宦官李辅国拥立唐肃宗,肃宗因此让李辅国掌握禁卫军,从此宦官手里有了军权。肃宗又派宦官做监军,到前线和军队中去监视利有大功,又遭皇帝猜忌的大将,如郭子仪之流。如此一来,军队和朝廷的安危就掌握在宦官手中了。
到唐代宗时,又设掌管机要的内枢密使,由宦官担任,于是皇帝的昭令圣旨亦出自宦官之手。宦官的权利愈来愈大,至最后,十个皇帝,九个由宦官废立。
宦官们权利大了,官僚们自也瞧不下去,是时,官僚衙门在南面皇城,宦官机构在北面的宫城,于是就来了场“南衙北司之争”。最有名的当属“永贞革新”,然而却以失败告终,于是有了“二王八司马”事件,革新派被杀贬逐。
有宦官专权还不够,官僚内部亦有激烈的“朋党之争”,其中以牛僧儒为首的集团和以李德裕为首的集团互相倾轧,争夺权利,闹得不可开交,这一闹就是整整二十年!
唐朝中央政权的力量以愈来愈弱......
种下因,必有果,因果循环,屡试不爽。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之后,大唐已经疲惫不堪,然而土地兼并,苛捐杂税,水旱天灾终于引发了又一场巨大灾难。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言志。
他数唐统治者数十条罪状,打遍了大半个神州,短短三个月内攻克洛阳,挥军六十万,直指长安,改国号“大齐”,年号“金统”,此人号“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正是当年的落榜书生黄巢!
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终成就一代寇雄。而唐之国土正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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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屋檐暗影中一人在心里偷笑:“多亏了你啊,冲天大将军,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噢,不对不对,马上就是所有人之上了。这想当皇帝不难啊,冲天大将军,你也穿过龙袍,可是要穿得长久,还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你说对不对。”
唐中和三年,冲天大将军被迫撤出长安,自刎于泰山狼虎谷。有人出卖了他,此人见风使舵,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倒戈相向,端的是一卑鄙小人,却被赐名为全忠,“人王中心”!对!朱全忠!
没错!屋檐下的那个人就是朱全忠!而现在别人都叫他梁王,其实他有个小名叫朱阿三,还有个很不好听的原名,不过现在没人敢这么叫他。
然而他也不是很安稳。
晋阳城内,一头猛虎在凝视着他,虽然这只猛虎好久都没发过威了,可是猛虎终究是猛虎,他还是要处处小心提防,一个失策就可能让他反咬一口。
他沉思着……
卢龙是个坏地方,当年安禄山就是从这里起兵,颠覆大唐江山,后又有一位和他同姓的卢龙节度使兵变,自称大秦皇帝。可是刘仁恭这人,嘿嘿,实在不足为虑。
魏博是个邪地方,牙军与主帅必须维持微妙关系,才能保证不发生叛乱。成也魏博,败也魏博,罗绍威的决策会关系河朔的向背,不过罗绍威始终是自己的亲家,况且他已成惊弓之鸟。
“庚子年来日月枯,唐朝天下有如无,山中果木重重结,巢臼鸦飞犯帝都,世上逆流三尺血,蜀中两见驻鸾舆,若要太平无士马,除是阴山碧眼鹕。”
梁王忽然吟起了中和元年西祁州的那首歌瑶,至今已经二十多年啦。
除是阴山碧眼鹕!
碧眼鹕即李克用。此人生得左眼大,右眼小,黄睛绿珠,人皆称为独眼龙,自号碧眼鹕,每出阵有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个铁甲军,皆穿皂衣,号为鸦兵。
群鸦入巢,巢必破矣。当年多亏有他,十三太保、五百家将,四十万番兵,才打败了冲天大将军。否则就凭二十八镇二十余万兵力,胜负尚未可知。
梁王心中明白,唯有李克用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晋阳城中的那只猛虎,独眼之龙,只有打败了他,天下才是自己的天下。
寒风咆哮,蓦然间,梁王抬头了。
却见一人迎面走来,那人虎背熊腰,身穿赤褐色长袍,髯须鹰鼻,双目如鹰隼般敏锐,似能洞查一切事物,步伐稳健有力却又飘渺轻盈,见了炙手可热的梁王依旧泰然如故,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梁王嘴角露出一丝诡异微笑,道:“贺卿说吧,都有哪些人?”那人作揖道:“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即便是说了,梁王也定然记不住,一切就有贺某代劳了,梁王安心便是。”
梁王微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头,道:“学武之人,以武犯禁。用在恰当之处自然封王拜将,朱某是惜才之人,能饶一个就饶一个,切勿赶尽杀绝。”那人恭敬道:“梁王所言甚是,不过有些乱贼,实在不除不快,饶过他们,实在后患无穷。”梁王来回跺了几步,淡然道:“既然如此,贺卿就看着办吧。”
“贺某就此告退了。”
“贺卿且慢,听说有一个名叫过行危的大将这一路上除贼不少,如此英勇又忠心耿耿之人,实在少之又少,本王倒想见见他,贺卿明白吗?”那人脸上露出少许讶异之色,旋又恢复自若,道:“此人虽然英武忠心,可惜忠的不是梁王您,这种人,更应该除之。”
梁王久久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本王听说,他有一身本领,战功无数,却始终得不到重用,可有此事?”那人脸上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道:“梁王放心,贺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做聪明的下属,绝对不要问主子做事的理由,即便是主子犯错了,也不必纠正他。只有学懂了这“奴经”,才能够无往而不利,那人虽然贵为一派宗师,亦深明此点。
梁王面带喜色朝北面望了望,朗声道:“很好,贺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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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风风雨雨也过了,过行危虽然不停地臭骂,但一到了汴州城,就变的安静多了。要不然,被他薛御史回都参上一本,嘿嘿,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呢,做人还是要知趣点,自己都三十好几了,这年头,当百姓难,当兵更难,当兵的头儿更是难上加难,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甫进城,过行危眼前蓦然一亮。这汴州城确实不一般哪,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虽然比起当时贞观之治还有所不及,但在这战乱频繁的时期亦可称为一方乐土了。
“有机会定要到江南瞧瞧。”过行危暗暗想道。的确,江南的景色比之这里要好得多。在北方,过行危见惯了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的浩大场面,可以说也是见过了世面,唯有他师父嘴边时常挂着的“烟雨江南”他还未去过。
过行危暗道:“哪日也去瞧瞧那漫天柳絮,桃花遍野,清泉流石,月照松间,嘿嘿,老子的师父明明和老子一样,都是大粗人一个,为什么非要叫老子到江南去干这等无聊的事呢?”
“御史大人,到汴州了!”过行危虽然是大粗人一个,但毕竟仍是在官场中打滚的,总要给别人个场子下,于是跃身下马,说得恭敬非常。
薛贻矩咳了几下,收了收魂飞破散的神,摆了摆仪态,肃然道:“知道了。”旋又一声惊叹,道:“咦,前面有人来了。”过行危才不管来人是谁,自己的护送任务已经完成一半,还有一半要待薛大御史慰问完梁王之后才能去完成,所以这几天,嘿嘿,自然是逛街喝花酒为首要任务喽。
迎面的确走来了一个人,人也分许多种类,这个人不穿官袍,却穿着一身儒袍,没蓄着美须,却是一个俊俏少年,手里还拿着一把未打开的折扇,但他的确是走向了薛贻矩。
薛贻矩心中疑惑:“咦,什么时候梁王那又多出了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材来呢?看样子还是个文官,那便是自己一路的,于是渐生好感。”
那俊美少年伏身作揖道:“可是薛御史大人?”听他这么一说,薛贻矩心中有底了,心里正在打磨着该如何言语。过行危脸上却掠过一丝微笑,旋又恢复平静,作揖道:“末将该告辞了。”
那俊美少年却道:“这位将军请慢,梁王不会亏待各位护送士兵,每人可到城中的开平山庄去取十两银子,这位将军,你可以取一百两。”
旋又回头对后面的随从道:“小六,领这位将军和这些士兵去山庄取银子。”那小六亦是人高马大,气宇轩昂,但见他刚刚让出条道来,士兵一阵喧哗,争着跑过去,生怕煮熟鸭子长翅膀飞了。
过行危暗骂道:“好你个朱全忠啊,出手这么阔绰,分明是在收买人心!老子偏不吃这一套,你奈我何?”于是作揖道:“这位…大人,末将食的是大唐俸禄,保护御史大人是末将职责,不敢再受梁王的恩惠。”
那俊美少年又道:“哈哈,既然如此,将军就先在这城里逛逛吧,十日后在开平山庄将举行比武大会,由梁王主持,还望将军到时赏脸光临。”过行危亦知不好推辞,应道:“末将一定会去……一睹梁王风采!”
他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却把轿子里的薛御史大人给冷落了,只听他干咳了两声,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是……”那俊俏少年回答道:“在下只是替梁王办事之人,并没有一官半职。御史大人一路劳累,小七,带薛大人到王府去洗尘。”
薛贻矩上下打量了下那少年,暗自叹息道:“这年头啊,做个文官,什么都可以要,就是气节傲骨不能要,可是这位小兄弟趾高气昂,英伟不凡,定是有铮铮傲骨,哎,想来他宦海之中不会一帆风顺了。”
薛贻矩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的官了,走下马车,便问道:“还不知公子贵姓啊?”那少年立即道:“在下姓敬,恭敬的敬,薛大人走好,在下另有要事要办。”
薛贻矩捋须道:“梁王杀贼保国,为国鞠躬尽瘁,受世人景仰,薛某此行,意在来慰问梁王……”不待他说完,那俊美少年便插话道:“薛大人累了,过几日再慰问梁王亦不迟。小七,护送薛大人去王府。”
薛贻矩亦不再多话,随另两队士兵去了。
过行危见薛大御史已走,正想跨步离开,却觉眼前一晃,只见一个人影傲立在前,几点寒梅点缀在扇,却是那俊美少年执扇而立,但见他一身雪白色的儒袍,绸带束起青丝飘逸而下,加上那俊俏非常的白皙面孔,确实别有一番儒雅风韵。
过行危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讶色,道:“莫非敬兄想与我喝一杯?”那俊俏少年微笑道:“正是。”过行危哈哈一笑,爽快道:“好!可惜….嘿嘿,老子没多少银子,不如由敬兄请客,如何?”那俊俏少年见过行危又粗俗起来,不禁莞尔道:“我是主,将军是客,这酒钱自然是我出。”
过行危对这汴州城不熟,自是由那位敬公子选地方。那敬公子似乎特意走地很慢,所以这一路上,过行危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但是时间如梭,眼见那残阳如血,点缀在昏暗的西天上,过行危不耐烦道:“什么时候老子才能到酒馆?”
那敬公子闻言倏然立定,用折扇一指城门,道:“出了这个城门就到了。”过行危哈哈笑道:“却是要老子出城喝,那何必要老子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那敬公子露出个神秘的笑容,道:“那过将军去是不去?哦,说不定还有好戏看呢。”过行危喝道:“既然有好戏看,老子哪有不去之理啊?”
那敬公子作揖悦容道:“那多谢过将军赏脸,在下带你去的地方叫作邀月楼。”过行危嘴里哼道:“管他娘的邀月楼邀日楼,有好酒的楼就是好楼。”
寒风刺骨,吹在两人脸上却一点也没什么感觉,不觉已出了城门三里。夜幕亦已拉上,抬头望天,却见星光璀璨,皓月当空,一条银河如絮带飘向远方,加上周围一阵淡淡的梅花香味,嗅在鼻里,清香怡人,好不惹人遐思。
那敬公子忽尔一笑,道:“过将军为人真是风趣。”
过行危见四周无人,知是到时候揭破他了,洒然笑道:“哈哈哈哈,什么风趣不风趣,你也不必在装了,小妮子一个,莫非还想瞒过老子,想想也不错啊,到时趁酒乱性,还可以占你些便宜,老子都三十有五了,也该找饿个姑娘成家续我过家香火了。”
那敬公子闻言忽然神色大变,喝道:“满口胡言乱语,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只见他手中折扇一合,朝过行危喉头刺去。所谓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看来过行危这回是躲也躲不过了。
“他”忽然发难,过行危却是老脸一笑,处变不惊,眼见折扇就要刺中咽喉,电光火石间一个掌影闪过,“嗒”的一声,折扇被击中。那敬公子只觉虎口一麻,又觉一道霸道寒劲入体,手一松,折扇落地。
过行危喝道:“哈哈哈哈,原来不是要请老子喝酒,却是要老子的命啊!小妮子翻脸起来可真快,做女子嘛要矜持一点,否则将来如何嫁的了人?”
那敬公子怒叱道:“用不着你管!”过行危冷笑道:“小妮子武功不怎么样,嘴倒挺硬,怎么,才跟了老子小半天,就被老子带坏了?”
“叮!”过行危并未出刀,只是展开步法,一晃而过,闪开刺来的短剑。却见那短剑撩起数十道剑影,任过行危如何闪避,仍然刺中他胸前几处盔甲,只听嘭嘭彭三声,过行危胸前盔甲被击中三下,出现了裂痕。
过行危暴喝一声:“好功夫!”那敬公子不愠不火道:“好功夫是要你的命!”过行危狂笑一声,道:“嘿嘿,小妮子为老子脱衣的功夫不错,哈哈哈哈。”
那敬公子眉头一皱,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就让你当我剑下亡魂!”过行危嘿嘿笑道:“老子听人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你就做个风流鬼吧。死在七星剑法之下,是你的福分!”
过行危心中一怔,这七星剑法可大有来头啊,倒并不是说它有多厉害,只是创此剑法之人乃当世的武学奇才,一代宗师,江湖上若遇见有人使动这套剑法,自要给些薄面。
天上有北斗七星,地上有七星剑法,创立此剑法的乃是当代用剑圣手,人称“逐日刺月”的聂素罡,只是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与朝廷有所牵连,又怎会收她为徒呢?
尚不及深思,那敬公子已挟剑杀到,却见他步法轻盈飘渺,刺出的剑虚虚实实,叫人完全猜测不出她的下一招,过行危为她长辈,又碍于她的身份,自不可与她动真格的,于是避重就轻,一路只是防守,并未出招反击。
那敬公子心中大气,还道是过行危瞧她不起,熊熊怒火生起,终于动真格的了。七星剑法,注重步法和招式,若是内家高手见了这花俏的招式步法,定是不屑居多,但是对于内力平平者,却是无上法宝。内力不足,以招弥补,如此,就算普通书生也可杀敌卫国,成为一员勇将。
“叮!”短剑撩动,直直刺向过行危的眉心,幸亏他头盔够坚硬,还不至于被她刺中要害。不过一阵胀耳的轰鸣,亦让过行危难受非常。
过行危怒喝道:“雌的!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老子现在忍无可忍,管你雌的雄,一概皆杀,躲着的人他妈的给我滚出来,老子可不想一个个揪出来!”
“本小姐一人前来取你狗命,那还用别人帮忙!看剑!”话刚说完,她一跃而起,却见剑光在明月下闪动,直取过行危后背。
过行危怒火中烧,暴喝一声:“地狱无门。”“铿!”一个清脆至极的声音从鞘中传出,忽地刮起一股怪风,周围落叶随风飞起,此时一片乌云遮盖上皎洁的明月,月黑风高,阴森怖人,正是杀人之夜。
“-----你闯进来!”
噬地刀出鞘了……刀柄纹龙,刀长四尺三寸,重达七十六斤,通体赤红,那是血的颜色,见此刀者,如见阎君。可惜了这小小姑娘惹怒了这条大暴龙,将要自食其果了。
“唰唰唰”噬地刀使动,刀气纵横,劈出滚滚热浪,所向披靡,那敬公子无力硬捍其刀劲,展开轻盈的步法,想要避开。无奈过行危的刀法过于诡异,什么地方都可以来上一刀,实在避无可避。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那敬公子倒霉,短剑碰到噬地刀就像鸡蛋砸上石头一样,断个了三五六截,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那敬公子气得急跺足,甩开断剑,纤纤素手聚气劈来。过行危早就摸透了她有几斤几两,哈哈一笑,任由玉掌拍来,动也不动,闪也不闪。
“嘭!”那敬公子豁出全力,一击即中,拍在过行危胸口。那敬公子暗呼他是傻瓜,可过行危却如泰山般屹立不动。那敬公子玉手颤抖,嘴唇动了动,心中怔然。
这人是个怪物……
那敬公子终于害怕了,不行,再给他一掌。“嘭!”“嘭!”“嘭!”那敬公子不是给他一掌而是连续打了他三掌,结果全是打水漂了,过行危依然纹丝不动。
过行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子已经给你机会杀我了。”那敬公子嘴唇微颤道:“你想怎样?”过行危冷冷道:“老子不欺小辈,何况还是个雌的?”
那敬公子见过行危欺她是女流,怒火再生,发挥位置上的优势,玉足猛向他跨下踢去,这招果够毒辣,直要过行危断子绝孙。
暴龙一见她居然如此狠毒,也不理什么小辈老辈了,灌劲于膝盖之上,一个侧动,玉足尚来不及反应,便踢到了有若钢铁的膝盖之上,那敬公子“哎哟”一声痛呼,踉跄退后,一个失足跌倒在地。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却见两人分别从左右暗影之中跃出,几个起落,已把那敬公子扶了起来,可见两人武功均是不弱。过行危盯睛一看,却是刚才的小六和小七。
过行危哼道:“你家小姐怎如此跋扈?老子这次只不过教训教训她,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那小六道:“这位将军息怒,我家小姐只不过和你切磋武功而已?”
过行危怒叱道:“敬大小姐是吧,有她这么切磋武艺的么?叫她老子去好好管教管教她!嘿嘿,免得以后嫁不出去!”那小七道:“我替小姐向将军赔罪!还望将军消消火气。”
那敬小姐可不乐意了,噘嘴道:“小六小七,他欺负我,替我出气!”那小六较为年长,却听他支吾道:“老爷他……要小姐回去。”
那敬小姐气愤之下一个跺足,却痛得热泪直流,勉强道:“我受人欺负,他还管不管了,啊!”那小七道:“老爷说过不再让我们替小姐出气……所以……”
那敬大小姐瞪大了美目,道:“好啊,你们不听本小姐的话了是不是。本小姐告诉你们,他….他碰我身子,想侮辱我,还不替我杀了他。”
“小姐,我们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这位将军并没有做越轨之事……”小七低声说道,脸上带着几分惊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哼!她敬大小姐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从来只有她耍别人,打别人,那知今天却被人打的如此狼狈不堪,真是岂有此理!
敬小姐越想越气人,想想今天陪过行危逛了那么久,无非想看看他有多少斤两,想不到竟然看走眼,这个过将军竟是个高手,还弄断了她的剑,弄疼了她的玉足。
不行,他敬小姐一定要报复,彻底地报复他……
小六见敬大小姐不再说话,便道:“这位将军,我们先告辞了。”过行危故作叹气道:“如此女儿,老子真替她老子捏把汗,怎么就能够让她出家门呢?家门不幸啊…..”
四野一片寂静。小六小七在那里垂头丧气,敬大小姐却噘嘴嬉笑着。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真个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敬大小姐居然向过行危行师徒大礼。这下子可吓坏了小六小七。“可是小姐…..你已经有三个师父了…..”
过行危征战二十年,一生杀敌无数,说起来还真有点厌倦了……这唐室衰微,说来并无振兴可能,与其愚忠下去,不如另换新主,自己可并没有多少个二十年啊……乱世之中若想建功立业……
陡然间,过行危耳边响起一句话,这一句话令有些人不齿,亦被有些人视为准则,令无数人富贵荣华却又令无数人变为堆堆白骨,沉重的七个字------
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又怎样!做人只为了轰轰烈烈活一场,如此乱世要一展抱负,唯有如此,唯有如此啊!过行危沉默了好久,一言未发,只在无限的深思之中:李克用……非我族类,刘仁恭……难已成事,李茂贞……杨渥……王建……这个世上除朱全忠之外,还有谁能够平定天下?
云破月来,月华倾泻在他黑黝的脸庞上,那是一种奇异的表情,敬小姐凝视着他,小六小七只觉荒唐,可他,终于作出了决定,那七个字:识时务者为俊杰。
“要当老子徒弟?行,先磕老子三个响头,再替老子找个一官半职做做,顺变把老子推荐给梁王,成也不成?”古来将军,有哪个不热衷于功名。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诚然不错,可是如今这个世道……老子才没这么傻!
“成!”敬大小姐娇喝一声,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这细水才能长流嘛,只要把他留在身边,还怕找不到机会整他么?想到此处,敬大小姐不禁捂嘴轻笑。
过行危哪知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想来她敬小姐肯定身份高贵,眼看她一个头一个头的磕下去,亦觉心里爽快。想整我?叫你十八代祖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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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字画喽,卖字画喽……”
吆喝声从汴州城西的街道上传来。这个世界当真无奇不有,深更半夜的居然有人在大街上卖字画?
“老兄,你还是去卖面吧?”“卖画?老兄吆喝的这么响亮,想来力气甚大,不如去锻造兵器吧。”“什么完意儿!卖画?老子还要到宜春院去呢?”“这人疯了。”
一次次的嘲笑捉弄都不要紧,他相信在这么一个大城里,一定会有人识货的,所以他不停的吆喝啊吆喝,吆喝到嘴巴都不听使唤,想停都停不住时,他才发觉自己错了,原来根本不会有人来欣赏他的画。
他神情迷茫呆滞,不知不觉间已踱到了西城门。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清晨带着五幅画进城来卖,夜晚又揽着这些画回去,说起来已经是饥肠辘辘,头晕目眩了。
“这位客官,来碗面吧!”
“面?”那卖字画者咽下一口口水,抚了一下自己的肚皮,又摸了摸自己瘦瘦的钱袋,苦笑道:“两文钱一碗阳春面?”卖面郎道:“嘿嘿,这位客官,小子是小本生意,三文钱一碗。”
“两文钱一碗不成么?那……在下要走了。”那卖画者一脸窘相,像透了闺中少女,说起话来甚是腼腆小心。卖面郎端视了一下他的外貌,却见他身长七尺,鼻梁正挺,双目英灵,剑眉横飞,右腕锁着几卷书画,一身学儒装束,溢出浓浓的书卷气。
“反正也要收摊了,两文就两文,便宜你了。”那卖画者闻言立即答谢道:“多谢这位大哥了,其实柳某身上只有两文钱了,实是尴尬,滴水之恩,日后自当涌泉相报。”
那卖面郎笑道:“别说什么报答了,看兄弟也是朝不保夕,趁早去找份活做把,别当了饿鬼,找阎王爷讨饭。”那卖书画者闻言摇头道:“卖字画亦是生计,靠它也可以谋生。”
那卖面郎哈哈笑道:“看你呢,算是个文士,所以没被拉去前线打仗,而我呢,断了条腿,所以也逃过一劫,可是照你这么干下去,早晚得饿死,不如到酒楼去当个小伙计,看你人高马大的样子,掌柜定会收你的。”
那卖书画者道摇头毅然道:“即便是饿死了,柳某也不干那些粗贱下等活儿。”
那卖面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什么粗贱下等?笑死大爷了,哎,也罢,自古书生都是这个臭硬脾气,碰点钉子就会醒悟了。”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卖书画者把五卷书画横放在小木桌上,正容道:“在下姓柳,单名一个愚字。”
“哈哈……哈哈哈哈,柳愚?哎,这是今年听到最呛人的笑话了,你父母怎会给你取这么一个名字,莫非你父母要你做个傻子?”
“非也,这‘愚’字是……”
柳愚刚想解释,只听“砰”的一声,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便摆在的面前,又听卖面郎说道:“这世上并非只有读书才高,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爷我不识几个字,身又残废,可是也可以当个面状元,可别小觑了大爷!”柳愚微笑道:“这位大哥说的亦有道理,柳愚受教了。”
柳愚虽已饿得全身乏力,吃起面来却仍然慢条斯里,绝无狼吞虎咽之相。卖面郎见他吃相,只觉心中好笑:哎,这年头读书害人,清高要命啊,这人当真是愚蠢至极。
“老板,来三碗牛肉面!”
柳愚闻言一惊,却见三个打扮怪异的大汉踏步而来,手里均拿着长剑,个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看了便叫人害怕。柳愚哪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竟颤抖起来。
糟了,遇到盗贼了,这下可如何是好?柳愚一介书生,哪会什么武功,见那六人贼匪面相,着实不知所措。只是这碗阳春面还没吃完,就此离去实在可惜。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正在踌躇彷徨之间,却听其中一人说道:“今次梁王在开平山庄举行比武大会,邀天下英雄前来,若能夺魁,便封将食爵,即便是未摘桂冠,只要表现出众,亦可弄个一官半职来当当,真他娘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看来我们江淮三雄是到扬名立万的时候了。”
又听一人反驳道:“二弟啊,这武林之中,高手何其之多,莫要小觑了别人,我们自当全力以赴,夺冠自然最好,若夺不了,也要给人家梁王一个好印象,好谋个一官半职做做。”
却听一人大声道:“大哥怎么长别人威风?老子说不要小觑了咱们自己才对,再说武林高手虽多,来争的也是些后辈而已。难道古盟主会来吗?少林的老秃驴也会来凑热闹吗?所以这次,我们江淮三雄真的是鸿运当头了。”
那大哥不置可否,却责骂道:“三弟啊,看你这得行,邋遢不堪,就算是夺了第一,梁王也不会要你做将军,赶明儿去买件得体点的衣服,莫让别人看扁了我们江淮三雄。”
那三弟狠拍一下木桌,气愤道:“操你妈老母!这也有干系?我熊青云从不在衣服上浪费银子,只要有一身武艺,还怕没有好衣服穿么,抢来便是!”
真的是…是盗贼……柳愚闻言胆战心惊,只想立即把那碗阳春面吃完,一走了事。万幸万幸,那碗吃不完的阳春面终于被塞进了五脏庙里,柳愚谢孔孟拜老庄,正要脚底抹油。
刹那间,却觉一股阴风从背后袭来,柳愚尚来不及看个究竟,已被一只“熊爪”擒住,却听那只“大熊”嘿嘿笑道:“咋咋咋,老三,二哥见这件衣服不错,扒下来给你,如何?”
熊青云眯了眯眼睛,不屑道:“什么玩意儿,穿了就成了一白痴书生,哪有什么威风!”柳愚一听那熊青云辱骂“书生”二字,不理敌强我弱,愤然道:“万卷诗书遵孔孟,一襟清气满乾坤!孔孟之生,为官者两袖清风,为民请命;失意者傲骨嶙峋,一身正气!怎由得你们山野盗贼来辱骂!”
那熊青云与他二哥熊青山面面相觑片刻,随即失声大笑起来,只听那熊青云轻蔑道:“哎呀,这件衣服虽然是烂了点,但是还能将就着穿穿,二哥,就把它扒下来吧!”
柳愚使尽力气挣脱,却始终无济于事,眼见外衣就要被撕烂,英灵的双目射出愤怒之火,猛然对上熊青山双瞳,喝道:“士可杀,不可辱!”
以熊青山这般人物,见了柳愚如此眼神,亦不由心中一怔!
“操你妈老母!臭书生,这么多废话!砸死你!”熊青云一声暴喝,狠狠把手里一碗滚烫烫的牛肉面砸向柳愚面门,那卖面郎眼见就要闹出人命了,于是汤勺灵活一甩,把那碗牛肉面打碎在了空中。
“铿!”“铿!”两声,江淮三雄老大熊青风和老三熊青云相继拔剑,卖面郎见状全声颤抖,悔不该自己多管闲事,眼下只可以豁出去了,却听他急呼道:“有强盗啊,救命啊!”
这面摊子离西城门不远,城门守将听见有人喊救命,立即飞奔而来,江淮三雄虽然心有不甘,但亦需顾忌王法,而且这事若传到梁王耳中,那扬名立万的事也就全泡汤了。这事可大可小,绝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来开玩笑,江淮三雄忽觉事态严重,也不得不拂袖离去。
那熊青云气得暴跳如雷,临走时仍不忘向柳愚胸口狠狠拍上一计,柳愚虽然体格健壮,但终是一介书生弱流,那受得住武林高手一掌,当即便吐出一口殷红鲜血来。
江淮三雄业已离开,两列官兵脚步才到。官兵见贼人已去,不禁大失所望,却见一个呆头呆脑的书生倒在地上,嘴里还流着鲜血,不时还有脏物从口中吐出,看了也让人觉得恶心。
坏兆头啊……不见凶贼就见血光了……官兵们喃喃私语。那卖面郎见这么一吆喝就来了那么多客人,哈腰道:“官爷,小子就要收摊了,不如就每人来碗面吧。”
却听一官兵喝骂道:“瞧了他那副模样,谁还吃的下东西?我问你,刚才的盗贼是什么相貌,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老老实实给大爷交代!”
卖面郎诚惶诚恐,颤声道:“他们有三个人,穿着怪异,面目可憎,自称是什么……什么江淮三雄,手里都拿着长剑,一个个凶神恶煞,还要扒了这位小兄弟的衣服……”
“什么,扒衣服?老子操你祖宗!又不是扒皮,紧张个啥?”卖面郎低声回答道:“官爷没看到当时的情景,那三人是要这位小兄弟的命……”
那官兵拍桌道:“谁要你们得罪江湖人物,大爷也帮不了你们!”旋又换个语调,打个手式,道:“除非有……这个……”卖面郎哪会不知他是要钱,苦笑道:“小民生意不好,就赚了这三十文,还请官爷帮帮忙……”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咽下一口口水,死死的捏住不放。
那官兵一把夺过铜钱,道:“才这么一点点,连塞牙缝也不够,你自求多福吧!”旋即调头就走。“老大,你瞧这些字画,还挺好看的,要不也拿走送给上司……”
“不能拿,不能拿……”柳愚使命撑起自己的身体,咳嗽道。“去你妈的!”一脚压下,柳愚胸口再受一击,顿觉胸中气血翻滚,喉中忽地涌起一阵腥臭味,“哗啦”一声,吃进去的面和着鲜血全都吐了出来,污秽不堪。
柳愚依旧睁着双眼,无助地看着自己的画被抢走。完了,全完了,莫非要把笔砚屋子都当了,过流浪生活吗?卖面郎三十文钱被白白抢走,心中气极,当即骂道:“臭小子给我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柳愚强忍住疼痛,硬是站直了身躯,满脸惭愧道:“对不住兄台了,这三十文钱,柳愚以后一定还给兄台。”一步,一步,又一步,柳愚手捂胸口,蹒跚着走向城门,寒风如冰锥般刺着他的脸庞,一阵阵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从他胸中蔓延到心房,他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这三十文,一定归还。
没有人来可怜他,因为每个人都已经很可怜。这战火弥漫的后唐乱世,还未结束,却只是开始。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过战火的洗礼,成为刀枪剑戟下的亡魂,抑或成为浴血而生的凤凰……
三日后,薛贻矩拜梁王。
十日后,开平山庄比武大会。
一股股明暗势力涌入这看似平静的汴州城,然后……这个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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