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若是当年早相逢
祖聿与秦羽阳相逢的那年,江湖正是多事之秋。
元宵节时,明月莲心在崔龙城诡杀八大门派七大帮六大家族精英豪三十二人,成为武林噩梦
二月,江湖第一剑派昆仑剑派将前门主白虎剑秦暮最后一个弟子林仲南逐出师门。
清明节,林仲南重归师门。
三日后,林仲南自行脱离师门。
端午节,林仲南与江湖首富利重长女订亲。
七 月,林仲南迎娶利重长女建立未来的江湖第一庄灵素山庄。
重阳节:林仲南重回武林盟,成为论剑阁最年轻之阁老。
十 月:武林盟主柳寒去世,次子柳君衡即位
……
这一年风云变幻,几人欢笑几人愁都与祖聿无关。对他而言,这一年中最重大的事便是遇见秦羽阳,在初雪扬扬的秦淮河畔。也许回忆不该这样诗意,因为他们都不是诗意的人。若她知道了,肯定会双手捂着嘴吃吃的笑,仿佛抖落了一树梅花。她是个巧目倩兮的女子,笑起来会露出贝壳般光泽的牙齿,却又捂着嘴,从不是害羞更不忌讳,她只是觉得自己快乐,要加上手,才能一起表达出来。这点,在初见时,他便知道。
那一年,祖聿四十六岁,秦羽阳十六岁。
屋子里有缭绕的水气,苍白得如同一串绵长的叹息。
只是客栈的一间中等厢房,不大,刚够一张四方桌,一张软榻,立一个炉子,熬着黑糊糊的药。
软榻上睡着一个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闪了闪,她醒过来。
祖聿回过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
“你救了我,谢谢。”女孩说,眼角上扬笑着:“不用熬药了,我没大碍,不过是睡太沉了——阿嚏,可能有些小感冒吧!不过不要紧。”
奇怪的女孩子,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可能性只有两种,第一,整件事都是计划好的。第二,她常发生这种事。
“我救你时,你已经没有脉搏了!”祖聿拍去衣裳上的灰说,事实上,他那身衣裳沾多少灰尘都不打紧。那是一件洗白的灰色长衫,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补丁,但边角都发了线。少女看着拖曳在地上那条长长的线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转来转去,忍不住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她的笑声纯粹轻盈,仿佛抖落了一树梅花。
祖聿看见她笑,怔住了。
她是这样笑的,嘴角上扬,露出贝壳版光泽的牙齿。却又用双手指尖交错着捂着,那如抖落一树梅花的笑容,就从指缝里流泻出来。
十六年前,一个女子也是这样笑的。一模一样的姿势,那神态却截然不同。十六年前那女子笑,眼角是垂下的,长长的睫毛衬着雪白的肌肤,温润动人。面前这女孩,她在笑,眼角飞扬,在看你看这个世界。不害怕也不腼腆。神似的模样,相同的姿态,却演绎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子。
“我天生就这样,有几根经脉是断的,你号不到很正常。”她不讳言自己的异于常人。这让祖聿吃了一惊。连脉搏都号不到,那断去的都是人体里的重要经脉。她居然好好活着,除了面色异样白皙外,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反问他。
“是我先问你的。”
“好吧!我们都不吃亏。”她倒了壶茶摆在桌子中间:“你写你的名字,我写我的名字,数一二三,大家把手拿开,同时知道。”
“孩子气。”他冷笑。
“这叫公平。”她不以为然:“真是越老越顽固,自己看不顺的就说别人幼稚。不肯接受新东西,难怪会又老又朽!”
“好吧!”他伸指在茶杯里蘸了下。那女孩也笑嘻嘻的依样画葫芦,两人各在桌面上写下自己名字。
“秦羽阳。”他沉吟着:“羽阳——”林仲南第一次被逐出师门,据说是因为盗取了白虎剑秦暮一生武学精粹《羽阳心经》。
“你……”女孩双眼睁得老大,直直的指着他面前的名字:“你……你不准耍赖哦!”
“名字是按你规则写的,哪里耍赖了!”他玩味的看着她的表情,着小姑娘,不相信他吗?
“青龙刀祖聿!江湖传言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刀吟琴啸走江湖’怎样风流俊逸!人送江湖谪仙的美誉,故为刀仙,天下使刀第一人。也唯有他能与剑法第一的白虎剑秦暮相提并论。”女孩淡淡的说:“都说祖聿人中之龙,清隽卓绝,无人能及。你看你衣服上拖的那条尾巴,祖聿怎么可能这么潦倒!他二十六岁时,与仇家在洞庭湖比武前夕,和朋友游湖通饮,连打渔的渔父,归家的农夫都被邀上船来把酒同饮。二十七岁时,在扬州一掷千金救下一船二十名被逼为娼的无辜女子……”
“金钱有尽,以前太奢侈了,现在连温饱都成问题了。人也会老,年轻时在好看,到老了都是鸡皮鹤发。”他自嘲的笑着,从这个女孩嘴里听到自己的少时风流,他可不觉得荣幸。讽刺!这女孩根本不是赞他,而是嘲讽他。
他接受这样的嘲讽。想起少年荒唐,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哈哈!”她又捂着嘴笑起来,眼角晶莹闪亮,溢出一片清澄的光亮。
“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拖着腮,小脚一翘 一翘的说:“我爹娘都说你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我想看看你是多了不起。”
“你爹娘呢?”
“死了。”她坦然回答:“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娘怀我时受过伤,所以一出生就残了五脉。也许下一刻我就和爹娘团聚去了,你趁机多看看我吧!我也趁机多看看你这个当世最了不起的人物,才不免来这世间走一趟。”
“昆仑剑派的《羽阳心经》在你身上吧!”他看着那点渐渐燃尽的烛光,似是漫不经心的说。
“你怎么知道。”被揭穿了,她依然笑的坦然。
“你左肩上那一剑就是天问剑的杰作,我想那是用绝地十式中的‘死而生’伤的吧!能逼林仲南用这样的剑法,秦暮的武功,你只怕都学全了”他抬眼一笑,伸手将黄豆大的烛光挑亮:“我该叫你秦羽阳还是应秋瞳?”
“应秋瞳是借来的名字,我已经还了。我是秦羽阳。”她偏头一笑:“你是怕我报仇吧!当年你一掌打伤我娘,我父亲为救我自残五脉疯狂而死,我娘跟着自尽。我千方百计找你,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他移过目光看向她,她望着他,眼神深邃。
她果然是凌雪双的女儿。凌雪双的男人果然是秦暮。当年的他和姬空明都错了,凌雪双爱上自己的师傅,那个大她三十岁的男人,她是这样心甘情愿。可惜,当年他和姬空明都不懂。可是懂了又怎样?一切又能改变多少。凌雪双是属于秦暮的,姬空明爱错了人,他呢?他爱过凌雪双吗?
“我不报仇。”秦羽阳笑了,如抖落一树梅花。“仇恨太浪费时间,我不想让自己不快活。”
祖聿看像窗外,下雪了。扬扬雪花落在碧阴阴的秦淮河,化了,又有新的雪落下来。周而复始。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秦淮河畔,金陵的初雪季节,那个小小的孩子从屋子里跑出来,努力的用手去接那一片片的雪花,她努力的不想它们化去,可是最终都成了一摊水,像泪滴一样从指缝间落下。
“为什么我留不住一朵雪花呢?”童稚的眼神像梅花,缓缓开放。“它们总是化掉,我想摘一朵雪花。”
“你看有这么多雪花前赴后继,等雪花征服大地,这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它们是世界上最勇敢的花朵。”
“勇敢就能活下去吗?”
“当然……”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如雪花剔透的眸子。她只有十六岁,可是她眼底的光比十六岁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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