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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
“苏息已经逃到江南了。”傅言脸色铁青，手中纸条无声化为粉末。
“江南？”梁宫惊奇地看了一眼停在窗棂上的鸽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玉扇阁连鸽子都这么强健啊？它是怎么飞来的？”他知道玉扇阁耳目众多，在江南有眼线也不足为奇，但一只鸽子居然能从江南飞到中原，这份体力真不是盖的。
傅言脸上阴云密布，一言不发。梁宫斜了他一眼，轻笑道：“何必呢？不就是走了个苏息吗？他想走就让他走好了，你玉扇阁还缺刺客不成？”
“让他走？”傅言满脸怒容，“玉扇阁自建阁以来，那几个敢叛出的，哪个不是逃不出城便给抓回来按阁规处置，他倒好……”傅言怒极反笑，“好得很啊，竟然能逃到江南……”
“那是，在你玉扇阁排名第三的刺客，武功能差到哪儿去？你玉扇阁是什么地方？敢公开立阁招揽生意的杀手组织，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梁宫刚想大笑几声作为补充，但瞥见傅言脸色越发黑了，也觉得再调侃下去未免太不够朋友了，便话锋一转，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傅言哼了一声，道：“在江南那边请个刺客是什么难事？我只需传个信，那边的人就动手。”
“为什么要请人？放着你这一阁的精英不用，非要花钱啊？有钱也不是这么个阔法……”
听了这话，傅言冷笑几声，笑容中却隐藏着恨意，“梁兄，你还不知道啊，我这玉扇阁上下几百人，都中了苏息的‘秋醉’了！虽称人手，却个个都是废人！”
梁宫一愣，道：“那种吸入后一个月内武功尽失，还偏偏没有解药的毒？”
傅言面色阴沉，道：“不错。否则就算凭他的武功，阁中除我外尚有两人功夫在他之上，又怎会让他轻易逃脱？”
梁宫奇道：“他下毒的手段这么高明？”
“是啊，”傅言冷笑，“几百个人就这么毫无察觉地中了他的暗算。哼，他倒是没敢来毒我！我真该感谢他的仁慈啊，如果他下的不是‘秋醉’而是‘断肠’之类的，那么玉扇阁自此从江湖上除名，我这阁主也不用当了。”
屋中静了片刻，梁宫叹道：“竟然只有你一个人没中毒……”
“但是你总不会认为我会亲自去抓他吧？”傅言声音也沉了下来。
“那自然不可。”梁宫轻笑几声，“你堂堂阁主，怎可为此降了身份？”他顿了顿，似是整理了一下思绪，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他到底为什么背叛你？”
傅言目光陡然凝聚，半晌，才缓缓道：“他不甘居于人下，不愿受别人控制。”傅言似是叹了口气，续道：“他武功虽高，却从来不是个优秀的刺客。他没有刺客应有的沉稳、隐忍，感情丰富得很，哼……他一直以来想要得就是自由……”傅言脸色一寒，“可是我以为我给他的自由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他非要得到全部！”
梁宫心中一哂：不是全部的自由，算什么自由？
只听傅言又道：“这都是他自找的，休怪我手下无情。”
梁宫一凛，道：“你要请谁？”
傅言不答，却道：“苏息在江南还有个朋友——我玉扇阁也就他一个刺客在外面还有朋友——我只知道那个人叫江九弦，也是个刺客，是不同于本阁刺客之外的那种‘游杀’，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不知底细的人，不可不防，与其担心苏息去搬这位救兵，不如索性我就下血本，请个万无一失的人。”说到这儿，傅言望向窗外，脸上有残忍的笑意，“苏息，我看你这次还逃得开？”
苏息正在杭州最好的酒楼的雅间里狼吞虎咽，也许是因为连日的逃亡使他没能吃上一顿好饭，此时每当他把热气腾腾的佳肴送入口中时，他那满是疲惫之色的脸上都会流露出享受般的快意。
而坐在他对面的江九弦，已笑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了。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苏息啊苏息，你居然也有今天啊！”
这个青衣佩剑的男子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一柱香的时间内重复的不过是这两句话。
好不容易他笑声渐收，苏息陡然感到耳根清净不少，长长出了口气。
江九弦靠在椅背上，脸上笑意不减：“敢从玉扇阁跑出来，看来你小子是真不想干这行了。”
“不是。”苏息回答得相当干脆，“我并不厌恶做刺客，只是不愿意受束缚罢了。我最想的，就是做你这种‘游杀’，逍遥自在，来去自由，只为自己而活……我实在是受不了玉扇阁的生活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玩命啊？”江九弦拿着根筷子，胡乱敲打着碟子和桌沿，“虽然我要是你，我恐怕早就逃出来了……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傅言毒死以绝后患？”
一直低头吃饭的苏息听了这话，瞪大眼睛盯着江九弦，叫道：“你以为玉扇阁的阁主是那么好解决的？你不知道我为了毒倒所有同门费了多少心思！当时没有惊动傅言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是，你们玉扇阁的势力和财力恐怕比那些刺客更可怕吧？他傅言就不会雇人杀你么？”
“这是肯定的。以玉扇阁的财力，请‘北斗’都不成问题。”
“北斗？”江九弦将筷子夹在指间灵活转动着，“就是那七个人？中原最强的游杀？”
“是啊，玉扇阁最称的就是银子，其次才是刺客。唉……不过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会逃出来。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北斗不会来江南的。你应该知道吧？”江九弦总算露出点正经的样子，“据说北斗在江南的某个刺客手下吃过亏，从此双方以长江为界，互不越线。除非其中一方为人所败，另一方才可过江。想必这位江南的刺客也是个高手，这么多年，北斗从未南下。”
“知道。我只是说，玉扇阁连北斗都请得起，别的游杀更是不在话下。江九弦，你要是不救我，我可就死定了。”
“那也得力所能及啊。重金之下，北斗未必不动心，他们要是来了，那我只好陪着你自杀了。”话虽如此，江九弦脸上笑意却更浓。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之所以一直名声不响，只不过因为你很少接生意罢了。凭你的武功，在刺客这行里混出个万儿来只是你愿不愿意的事。”
江九弦笑道：“你对我还真有信心啊！”
“可是你这混蛋不本本分分地做事，一没钱了就去偷大户，真是刺客里的败类！”
“哈哈哈……”江九弦大笑。
“所以说……”
话才说到一半，二人忽然同时感到了有杀气迫近。多年的刺客生涯使二人迅速判断出杀气传来的位置，齐齐向雅阁门口望去。
那里，半遮半掩的屏风后面，静悄悄地走出一个人。黑衣，蒙面。
当江九弦的目光扫到那人手中的一刀一剑时，愣了一下，忽然拍案大笑，指着那人道：“苏息啊苏息，还是你厉害！居然把他都招来了，哈哈哈……”
苏息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听江九弦的话也能猜出来人身价不低，于是耸耸肩，无奈地道：“我就知道傅言会下血本的。”
他二人说说笑笑，倒是把那黑衣人晾在一边。
“你知道他是谁吗？”江九弦道。
“当然不知道啊。”苏息懒懒地说，居然还在夹菜吃。
“你看他大白天的穿黑衣服出来杀人，这正是刺客的忌讳之一，对不对？可是他敢，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把握，说明他足够强。他现在还没有动手，还在听我们说话，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在乎这一点时间，他认为他此时的等待只是对将死之人的一种仁慈。什么人才有这种自信？只有他——江南最优秀的刺客，与中原北斗齐名的游杀，人称‘一刀一剑何曾败’的……”
“真罗嗦啊……”苏息低声道。
“……何凌！”一大串废话之后，江九弦终于说出了来者的名字。
这个名字果然够响，苏息也不禁向那人微微点头：“久仰久仰。”
“喂，你就光看着吗？”
“难道还要我帮你吗？我累成这个样子，你体谅一下行不行？”苏息理直气壮，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桃子咬了一口，“想必今日一过，你江九弦的大名也会传遍大江南北了。”
“不是吧？”江九弦愁眉苦脸，“出了名的刺客岂不是再也不能偷钱了？”
“你说真的？”北斗中的老四瞪大了眼睛，“六弟，这种事可别开玩笑啊！何凌怎么会败？”
打探消息回来的老六疲惫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马有失蹄，他何凌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可能失手？四哥，不要那么惊讶，我刚听到这事的时候，比你还吃惊，但这一路上我已经想明白了。”
“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凌技不如人那能怪谁？”老三轻笑着道。
老七蓦然大笑道：“不是号称‘何曾败’么？怎么不狂了？”
“真他妈解气！让他给咱们添堵，这回栽大了吧？”老五跟着大笑。
老三问道：“不知是谁替咱们出的这口气？”
“一个叫江九弦的刺客，”老六道，“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还真是没听说过。”老二扬眉一笑，“如今的后辈不可小觑啊……”
“大哥！”老五兴高采烈地来到老大身边，“你听到了么？何凌败了！我们再也不用遵守那鸟约定了，我们可以去江南了！”
一直沉默的老大看了老五一眼，目光又从其余五人脸上一一扫过，叹了口气道：“你们以为六弟的情报已算快的了，可是……”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可是今天早上，我就接到了玉扇阁的信。”他把那封信递给老六，老六一看，愣了一下，道：“玉扇阁今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他抬头道：“大哥，这不能怪我，玉扇阁用的是鸽子，我用的是马，我那马又不是什么好马，可是玉扇阁的鸽子……”
“你闭嘴。”老大颇有些无奈，“我并没有怪你，在传递消息这方面，咱们岂能跟玉扇阁比？看完了给四弟。”
最后，信传到老七手上，他默读一遍，道：“这信上说的苏息，是不是前不久从玉扇阁叛出的那个刺客？”
“不错。”老大道，“这个叫苏息的可够厉害，逃到江南，找到江九弦，玉扇阁请何凌去取苏息性命，不想何凌败在江九弦手下。江湖上知道我们北斗和何凌之间恩怨的人不多，玉扇阁阁主傅言就是其中一个。他知道何凌败了，我们便可南下，所以今早便传信来说愿出重金请我们杀掉苏息和江九弦。”
老二道：“那大哥的意思……”
老大拿起茶杯，淡淡地道：“我拒绝了。”
“为什么？”老三笑着问，“虽然这封信上没说酬金的事儿，但大哥应该知道，以我们北斗的名声，连杀二人可以得到多少银子，而以玉扇阁的财力，我们又可以白赚多少。”
似乎所有人都顺着老三的话，暗暗算计着如果接下这个生意，可以得到多少银子，屋中安静得可以听到老大咽下茶水的声音。
老大一言不发，默默地喝完了一杯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也不抬头，道：“三弟，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结义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老三沉默片刻，道：“我说我们绝不受别人束缚。”
老大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来，我们的确没有受别人束缚，你们都想想，你们过得自在吗？”
其余六人听了，默默沉思——回首几年来的风风雨雨，有疲惫，有沮丧，但更多的是快乐。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自由，远比他们舍弃的东西更可贵。
老大扫视六人，道：“现在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反过来为了一点银子去杀掉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吗？那个叫苏息的小子就像当年的我们，我为什么要杀他？”
六人不语。苏息的确如同当年的他们，正努力挣脱牢笼，飞向属于自己的天地。
“再说刺客有刺客的规矩，他何凌收钱杀同道之人，已是坏了规矩！你们要和他一样吗？”
屋中一片静默。
“至于江九弦么……”老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此仗义、有血性的后辈，已经很少见了。何凌不守规矩要杀他，他反而留何凌一条性命，这样的人，我不想杀。所以，”老大看着众人，“抱歉，下次玉扇阁再请，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次便罢了，可好？三弟？”
老三忙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被银子冲昏了头了。苏息这样的人，我倒真想会会。”
老大笑容渐渐消失：“我何尝不想见见江九弦？只是不知今生有没有缘分了。”
老三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老大沉声道：“傅言岂会善罢甘休？我们不干，他自然会找别人。”
“可是以江九弦的武功，能打过他的也没几个了吧？”
“不一定非要找刺客，”老大道，“傅言和唐门还有点交情，这点面子唐门还是会给的。如果是他出手，苏江二人恐怕凶多吉少。”
“唐门？谁？”
“自然是新上任的掌门——唐衣。”
背对着夕阳，唐衣低头缓缓地走着，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跑这么远的路来到杭州只为帮玉扇阁杀两个人到底值不值。毕竟，他和傅言的交情也很一般。
作为唐门掌门的独子，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要担负责任。距父亲去世不过半年，这半年里，他唐衣作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唐门的掌门，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唐衣仰头望天，微微苦笑。此时，正有一只鸟儿盘旋在天空，片刻，振了振翅膀，便飞得远了。
唐衣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为了让他练习暗器功夫，常带他到后山射鸟。年幼的他将手中各种暗器以不同的手法射向天空。那些鸟儿身上似乎有着他向往着的什么，看着那些翱翔着的躯体无声坠落，他心中便会有破碎般的痛，仿佛亲手毁掉了极其珍贵的东西。
唐衣靠上一棵大树，在这条幽静得没有半个人影的路上等待着该来之人。傅言说，这是苏息和江九弦在这个时间的必经之路。果然，没过多久，路的尽头出现了两个人。唐衣看了一眼那两个脚步歪歪斜斜，勾肩搭背，显然刚喝过酒的身影，低下头去，静静地等着他二人走近。
“你……你小子命真大啊！居然还活着……”江九弦东倒西歪，醉眼朦胧地说。
“那还得……多谢你啊……何凌败在你手里，谁还敢来惹你？”苏息同样摇摇晃晃。
江九弦听了，拼命摇头：“我是说你一个人的时候……比如……睡觉，如厕，洗澡……这都是被暗杀的好时段……你居然都没死……”
“哈哈……是啊……”苏息露出带着醉意的笑容，“我苏息命还真大啊……哈哈……”
“以后就不一定了啊……我也是刚听说，原来一直和北斗过不去的居然就是何凌，何凌这次一败，北斗便可来江南了……我估计这会儿也快到了……你若是在他们手下还能活命，那才真算命大……”
苏息听了，正想仰天大笑，但一抬头，便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唐衣。他一眼就看见对方衣带上绣着的一只小小的袖剑，金线红边，正是唐门掌门的标志。
苏息脚下陡然一顿，方才醉态一扫而空，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江九弦，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啊？你不是说来的应该是北斗吗？”
“啊？”江九弦脸上仍有醉意，但眼中现出一丝警惕，脚步跟着苏息停了下来，“那是谁？”
苏息盯着不远处的那个人，笑道：“那不是唐门的掌门，唐衣吗？”
江九弦也看见了唐衣，脸上残存的醉意也消失了，他同样看着唐衣，一言不发。
唐衣仍旧低着头，没有看他们，而苏江二人心中却不再平静。
谁都知道“唐门掌门”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百年不倒的门派的领导者，是能将暗器与毒药玩儿到无人能及的境界的人。纵然苏江二人武功高强，但面对唐衣的暗器，胜算还不到一半。这一点，苏息和江九弦都清楚得很。所以，他二人如今也只有沉默。
半晌，苏息忽然一笑，仰头望天道：“我早该想到的，傅言跟唐门好歹还有点儿交情， 唉……”他一声长叹，心中已有计较。是他使江九弦卷入这场是非，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选择真的会把自己推向绝路。早知道要面对唐衣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找江九弦。得不到自由，死了也罢，但是他绝不能让江九弦陪他送命。
苏息目光越过唐衣，看着夕阳，缓缓地道：“江九弦，我从玉扇阁逃出来，你想都没想便为我出手，我很感激……”
江九弦已听出话中之意，料到他要说什么，不禁皱了皱眉。
苏息续道：“我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死亦无憾，可惜你对我的恩情，做兄弟的却是无以为报……”
江九弦满脸不耐烦地揉了揉鼻子。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等江九弦回答，苏息又道：“以后每年今天，请带几个桃子到我的坟前……”
“哈哈哈……”江九弦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了就不可再犯险，“你要是想悲壮一下，怎么也得找个像样点儿的理由吧？你以为你承认自己是猴子就能逼走我？”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一只手压在了自己肩头，他转过头去，便第一次看见了苏息皱眉的样子。一向充盈着笑意的眼睛此时流露出深深的沉重，苏息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按在江九弦肩膀上的手越发用力：“我说真的。”他低沉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悲伤。
江九弦心中一痛，别过头去，肩头一震，甩掉他的手，皱眉道：“你少来，谁耐烦年年给你上坟？”话毕，他的手按上腰间剑柄，“再说了，”江九弦脸上忽然露出充满锐气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败？”说话的同时，他一把抽出长剑，目光如电，直射唐衣。
唐衣眉梢一挑，仍旧不动声色。
苏息愣了一下，望着江九弦锋芒毕露的笑容，许久，他的嘴角也慢慢扬起，同时眼中闪过一丝绝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抽出长剑，缓缓踏上一步。他二人缓缓地靠拢、举剑。谁都没有说话，但起手式便自然而然是一攻一守——竟是默契般的配合！
随着他二人脚下挪移，唐衣的衣服也无风而动。空气仿佛已凝结，周围无一丝声响，如同山崩地裂、波涛汹涌前的死寂……
半个时辰之后，苏息和江九弦完全算得上是苦苦支撑了。
那是怎样的暗器手法……从一交上手，他二人的攻势便完全发不出，只有招架的份儿。唐衣并没有用满天花雨的手法，但自他手中射出的暗器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每每从二人守势最弱处袭来，攻其必防。这半个时辰，苏江二人只有凭着眼疾手快拼命地挡住那些夺命的暗器，精力消耗极大，已隐隐感到力不从心。
他二人气息由平和转为浊重，脚步由平稳变得凌乱，手臂也渐渐无力。而唐衣在不远处悠闲地发着暗器，袖中暗器也丝毫没有枯竭的样子，好像再这样发上几个时辰也不成问题。他既不下杀手，又不给苏息二人以喘息的机会，就这样一刻不停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苏息忽然道：“唐衣，你这样消遣我们算什么本事？”
唐衣也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叫苏息的人，就是不想下杀手。他淡淡地道：“你难道急着想死？”
“我当然不想死，”苏息费力地护住周身，“不过我见到你之后，就没打算能活下来。”
唐衣道：“你胆子不小，敢背叛傅言……你可后悔？”
“绝不。”苏息的声音平淡而有力。
唐衣眼中掠过些许复杂的神色，手下缓了一缓。片刻后，他开口道：“你为了逃出玉扇阁，连性命也不要了？”
苏息沉声道：“我就是死，也绝不后悔！听别人的摆布苟且地活着，还不如一死！我苏息今天死在这里，也是为我自己而死，死而无憾！”
唐衣心中一震，心里默默重复着苏息的话：听别人的摆布苟且地活着，还不如一死……我虽不是听别人的摆布，但终生为责任所束缚，不也是任凭摆布，和眼前这小子有何不同？就像现在，为了唐门日后的利益，巴巴地赶来江南为玉扇阁卖力……
他这般想着，手下又是一缓。
江九弦见他神色有异，回想刚才苏息的话，略一思索，便猜到个七、八分，当下哈哈大笑：“我兄弟二人今日死了，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就是死了，也好过那些整日里任人摆布的傻子，那些人……哼，与猪狗无异！”
唐衣骤然转头盯住江九弦，目光亮得可怕，一挥长袖，三枚铁蒺藜夹着劲风直射江九弦。
江九弦处变不惊，一边飞身后退一边横剑隔挡。与此同时，苏息几步上前，长剑直指唐衣。
江九弦半空中一剑劈开第一枚铁蒺藜，手臂顿时一阵酸麻，眼见第二枚袭来，忙使千斤坠落地，仰身险险避开，不想第三枚如影随形而至，江九弦躲无可躲，当即横剑于胸，暗运内力于剑身，硬生生截下第三枚，一时只觉大力袭来，不由倒退六、七步方才稳住身形，胸口气血一阵翻腾。
苏息长剑对准唐衣咽喉直刺过去，唐衣长袖挥起，拂过剑身，苏息只道他要拦挡，咬牙运力向前一送，只盼穿透他的衣袖刺破他的咽喉，谁知唐衣那一拂没起任何作用，衣袖飘落下来，唐衣稍稍一退，苏息的长剑便稳稳地抵在唐衣咽喉处。苏息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扭转了局面。确信对方已在自己控制之下，苏息心中狂喜，但面对唐门掌门仍是不敢懈怠，右手握紧剑柄，头也不回，道：“江九弦，你怎么样？”
江九弦直起身子，道：“我没事，你呢？”
“嘿嘿……”苏息仍是不敢回头，僵立着道：“你没看到我已经得手了吗？”
江九弦揉着手臂走来，远远已看到苏息的剑架在唐衣颈上，不禁哈哈大笑：“行啊你小子！”
唐衣仿佛没有感觉到长剑加身，他微仰着头，望着天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唐大掌门，你可后悔？”江九弦抱臂站在苏息旁边，学着唐衣刚才向苏息发问的语气笑着问道。
唐衣看着江九弦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却想：也许他说得很对，任人摆布的人，与猪狗无异……我堂堂一派之掌门，手握大权，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责任与自由真的只可选其一么？为什么不能凭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一切？没有玉扇阁的支持，唐门在中原就没有一席之地吗？
有隐约的霸气从唐衣眼中腾起，逐渐明朗，蔓延至整个脸庞——他不相信自己是如此无能之人！如果一切能够改变……他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苏江二人见他脸上神情变换，均是不明所以。苏息道：“喂，唐衣，都到了这步田地就不要妄想耍什么花招了吧。”
唐衣的目光落到苏息身上，忽然间，一种钦佩、亲切、赞赏交织的复杂之情油然而生。
他笑容更浓，忽然直直地飘退一丈，转身运起轻功飘然而去，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苏江二人相顾大惊，苏息瞪大眼睛道：“他明明在我控制之下，怎么能逃走？”
只听一声冷笑从远处传来，接着便是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缥缈的声音：“苏息，你以为你真的制得住我？看看你的剑吧。”
苏息举起长剑，见并无异处，稍一运内力，只听“咔咔”几声，剑身竟碎裂落地！
苏息看着一地碎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到唐衣曾用衣袖拂过剑身，原来那一拂是带了内力，已把这柄剑废了。苏息想到自己拿着柄废剑指着人家，还自以为制住了别人，脸上不由一红。
这时，唐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傅言曾请北斗来杀你们，北斗未接，可见他们对你们有回护之心。你们即刻北上找到北斗，有他们庇护，傅言不敢将你们怎样。过了这一阵，傅言便不会再纠缠了。去吧……”
唐衣的声音随着他的远离而渐渐轻了下来。苏息想着他的话，心道：北斗在游杀中地位数一数二，傅言为了大局，不敢和北斗撕破脸，因为一旦起了冲突，吃亏的肯定是在明处的玉扇阁。所以即使他知道北斗护着我们，也动不了我二人。而傅言又最要面子，拖够了个把月，他以后便再也拉不下面子抓人了。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再也不用担心什么……
苏息想到这里，不由纵声长笑。身边的江九弦吓了一跳，道：“你疯了？”苏息把所想之事说了出来，江九弦道：“有这么好？唐衣为什么这么好心，告诉你这些？”
“这个……”苏息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北斗又为什么不杀你我？”
“不知道。”
“那你打算？”
“去中原，找北斗。”
“嗯，唐衣的话不应有假。以他的武功，杀了你我易如反掌。可是我们去找北斗，要他们帮忙，这个大人情可就欠下了。”
“你以为我愿意欠别人人情么？没办法，姓傅的追得紧，这人情只好先欠下，日后再还了。”
“你这个人有恩必报，欠了人家人情一定会还，对不对？”
“当然。”
“我帮你把何凌打跑了，这个人情怎么算？”
“……我们去买些桃子留着路上吃吧。”苏息顾左右而言他。
“喂，这个人情现在就能还吧？”
苏息装作没听见，正打算还剑入鞘，抬手感觉一轻，低头一看，才想起剑身已毁，徒剩剑柄，他猛然抬头冲着唐衣离去的方向喊：“喂！唐衣你这混蛋！赔我的剑！”
“哈哈哈哈……”江九弦笑得前仰后合。
夕阳已快接近地平线，柔和的红光将路上笑着叫着的两人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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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6-6-26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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