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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非马,亦非‘武侠’——谈沈从文与金庸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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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彩云易向秋空散,
                                燕子怜长叹 。
                                        ——纳兰性德      

                                 一

    金庸最早是为电影公司编剧本,两年以后才开始创作武侠小说。由金庸编剧拍成电影的如《绝代佳人》《王老虎抢亲》等,都不是‘武侠电影’。上世纪五十年代,金庸为香港‘长城电影公司’先后编过7、8个电影剧本,大部分被枪毙了,没拍出来。剧本似乎多未保存,唯一的例外,是李文秀的故事。
    《白马啸西风》,金庸不能忘情于一个没拍出来的剧本,把这个故事,改成小说。
    从拍出的电影看,金庸编的剧本,都不是“武侠电影”,《白马啸西风》也不是武侠小说,‘武功’在其间不起太大作用。‘武侠’之外其它类型的小说,多数也不免要描写到打斗之事。在少数民族地区(例如《白马》的背景地新疆),摔跤角力更属寻常,打斗、摔跤等等,本来就是哈萨克等民族的重要生活内容。用毒针杀人,在世界各国恐怕都存在过,是全人类共同的优良传统,不是正宗‘中国功夫’。《白马》中的各种武功,不见神奇,‘怪力乱神’的成分极微。我们不妨把《白马啸西风》与金庸另一本描写新疆、宝藏、迷宫的作品《书剑恩仇录》放在一起看,陈家洛的‘百花错拳’尤其最后从‘庖丁解牛’中参悟的武功,何等神妙!而李文秀,无非是学会了几招奇怪的武术‘散手’而已。
       李文秀长久地喟叹:“唉,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常常得不到。别人硬要给你的,就算好得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这篇小说所要探讨的,怕不仅局限于男女情感问题,其实它所揭示的是人类永恒的困境,也就是佛家所谓“人生七苦”(另有“八苦”一说):“释迦牟尼讲生、老、病、死,都是痛苦的,佛家还提到‘怨憎会’,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老是如影随形跟在旁边,分也分不了,这是一种痛苦;还有“爱别离”,和自己亲密的人分离也是痛苦;还有“求不得”,想得到的东西,最后总是得不到,……”(金庸《历史人物与武侠人物》)
      李文秀的失落,仿佛“爱别离”,道是“求不得”,更为贴切。
     《白马》的结尾:“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不喜欢很好很好的东西的,不仅是李文秀这个美丽的姑娘,还有千年前的古高昌国人,还有今天的你我、多数的中国人、现代的地球人类。
     我们未必有着与李文秀类似的情感经历,但并不妨碍我们为她的遭际而感动、感叹、感伤,我们为之感伤的,是李文秀,也为我们自己。不限于男女之情,我们每个人面对各类物、事,多有李文秀一样的感受:“唉,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常常得不到。别人硬要给你的,就算好得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
     泰戈尔歌曰:“我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为着自己的香气而发狂…… 我迷了路,我游荡着,我寻求那得不到的东西,我得到我所没有寻求的东西.”(《园丁集》),法兰西诗人兰波则说:“生活在别处”。
‘围城’所指,乃在婚姻,但非仅指婚姻,方鸿渐道:“我还记得那一次褚慎明还是苏小姐讲的什么‘围城’,我近来对人生万事有这个感想。”
    对‘人生万事’,方鸿渐都有‘围城’之感;对‘人生万事’,我们也难免会有‘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的感觉。

                                    二


   古怪,古怪!
    金庸咋就那么喜欢描写边疆民族的人与事啊?他的家乡浙江海宁并不临近少数民族地区,金庸写作《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白马啸西风》的时候,甚至根本没去过新疆与蒙古!
    汉民族已经衰老了,为本能推动而作成的野蛮事,也不会发生了。金庸对边疆民族这份持久的情热,也许试图从这些‘落后者’身上追寻汉民族曾经有过的野性与深情?
    如果说金庸在这点上受过他人的影响,我猜:应该来自两个人。一个,是金庸的海宁乡贤,王国维先生;一个,是金庸最喜欢的现代作家,沈从文先生。
    金庸心有旁骛,不想、也难能成为纯粹的学者文人,但他对文史的兴趣从未中断,甚至堪称狂热。1946年,当他读到汤因比的《历史研究》(英文节本)时“越是读下去心中一个念头越是强烈:我如能受汤恩比博士之教,做他的学生,此后一生即使贫困潦倒、颠沛困苦,最后在街头倒毙,无人收尸,那也是幸福满足的一生。”(《探求一个灿烂的世纪》页8)。中国‘新史学’的开山巨匠王国维先生,正是金庸的海宁同乡。王国维在西北史地学及蒙古史料的整理考订方面所投入的精力、取得的成就,众所周知。
    尽管金庸文字间谈到王先生不算很多,我仍臆断:金庸不会错过《观堂集林》《宋元戏曲史》,并受到很大影响。金庸“我只是一个‘讲故事人’……自娱之余,复以娱人。”之言,可能就是从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元剧之作者……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中引申出来的,这个,我以前谈过,不赘。
   金庸真正到过、深入了解的少数民族地区,是沈从文先生的故乡。“抗战时我曾在湘西住过两年,那地方就是沈从文《边城》这部小说中翠翠的故乡,当地汉人苗人没一个不会唱歌,几乎没一个不是出口成歌的歌手,对于他们,唱歌就是言语的一部分。冬天的晚上,我和他们一齐围着从地下挖起来的大树根烤火,一面从火堆里捡起烤热了的红薯吃,一面听他们你歌我和的唱着,我就用铅笔一首首的记录下来,一共记了厚厚的三大册,总数有一千余首。”(金庸《三剑楼随笔。民歌中的讽刺》)

                                 三

   笔调最接近沈从文的金庸小说,不是《连城诀》,而是《白马啸西风》。我甚至怀疑金庸最初构思这个电影剧本时,就是单纯地想改编《边城》将其搬上银幕——金庸是有‘前科’的人,长城电影公司1956年投拍、夏梦主演的《绝代佳人》一片,即改编自郭沫若的话剧《虎符》,此片的电影编剧,不是别个,正是金庸。
   我感觉郭沫若那种虚夸的文字风格未必为金庸所喜(金庸1966年写的《郭沫若认错求饶》的《明报》社评对此公更不会有好话了,自然,这是后话),但郭老为新朝开国文臣之首,曾高就参知政事,改编此老剧本,易于为已归附新朝的‘长城电影公司’所接受,不至被枪毙。沈从文则不同了,1948年即已让郭沫若这根棍子打成‘桃红色作家’,自此被扫入‘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改编他的小说,在电影公司的内部审查中,不被通过是可以预知的。另外,像《绝代佳人》那样机械的改写他人的作品,太没创造性了,但这些并不妨碍金庸将《边城》的故事框架、悲悯情怀由‘湘西’搬到‘回疆’。
   以上,纯属臆测,是我读《边城》《白马》之后的一种感觉,是耶非耶?无从确定。
   所可以确定的是:李文秀的故事,还是没拍成电影,枪毙了。

                             四

  《边城》与《白马》,篇幅相当。《边城》5万字,《白马》长些,6万字。
   故事都发生在相对封闭的少数民族地区,《边城》在湘西苗族聚居区,《白马》在回疆哈萨克游牧地。李文秀母亲上官虹的自杀,其实很牵强,把8岁的爱女弃置在人烟稀少的草原、沙漠中就忙着去殉情,太不负责任了(《雪山飞狐》中胡斐母亲的殉情,无此牵强,她把儿子的未来交给了自己足够信任的‘苗大侠’,古人遇到一个‘可托三尺之孤’的朋友,是可以坦然就死的)。似乎:李三、上官虹夫妇在小说中的任务就是把孩子送到草原,任务完成,抽身告退。
    翠翠的父母,像李文秀的父母一样,深爱对方,终致于殉情。李父死于他杀,翠父是自杀,然后,李母与翠母跟着殉情而死。
十几年间,翠翠和爷爷相依为命,李文秀和‘计爷爷’相依为命。‘爷爷’、‘计爷爷’死了,都留下孤女,面对不可知的命运。
     翠翠、文秀,都是一份无处倾诉、不能自主的初恋情怀。少女情怀总是诗?《边城》与《白马》,笔调相似,平和舒缓淡雅隽永的散文诗格调。李健吾视《边城》为“一部idyllic(田园诗的,牧歌的)杰作”,《白马啸西风》远不及《边城》杰出,其风格仍是“田园诗的,牧歌的”。
《边城》《白马》,都有‘鸟人’夜半唱情歌,傩送的歌音清沥如‘竹雀’,李文秀的歌声婉转,如‘天铃鸟’。
    《边城》,翠翠、天保、傩送三人的情感历程;《白马啸西风》,李文秀、苏普、阿曼的情爱纠葛。与李文秀‘竞标’苏普的,是阿曼;对傩送感兴趣的,除了翠翠,还有一个以‘碾坊’为陪嫁的团总家的小姐。而团总家小姐与阿曼,分别是傩送、苏普的父亲(船总顺顺、苏鲁克)所喜悦的。
     傩送、苏普(暂时或永久?)地离开翠翠、文秀,都有来自父亲的影响。后者,很重;前者,影响轻微,但仍存在(“船总性情虽异常豪爽,可不愿意间接把第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子,又来作第二个儿子的媳妇”)。
      沈从文曾说:“……凡事都若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若宿命的必然。”,李文秀则疑惑:“如果当年你(苏鲁克)知道了,就不会那样狠狠的鞭打苏普,一切就会不同了。可是,真的会不同吗?”
     金介甫认为“《边城》总的来说是写人类灵魂的相互孤立”,感觉《白马啸西风》正有这种况味。
其实,〈白马〉的结尾也有点像〈边城〉。《边城》的结尾:“那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而《白马》的结尾:“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都充满不确定性,不尽的怅惘……
翠翠、文秀的结局,令人想起沈从文先生的名言“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更记起 “这个世界没有安排好。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爱。被人家爱的偏不爱人家。彼此相爱的又早晚得分离……”(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朵夫》)
这就是佛家说的“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2008、8、5


   参见拙文《 “乡下人进城”意象——谈沈从文与金庸之一》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03b23301008olr.html


附《 金庸生年生日考》

     金庸,生于1924年2月6日,肖猪。也即是说:金庸的阳历阴历生日跨年,阴历是在癸亥(1923)年底,阳历在1924年初。这似乎已为公认之事,但我查了一下万年历,问题就出来了:金庸如果属猪,他就不可能生于阳历2月6日,如果生于阳历2月6日,金庸就不可以属猪。
  公元1924年的2月6日,夏历还是1924年,是甲子年1月2日,金庸应该肖鼠。假设金庸不是1924年而是1923年生人,则公元1923年的2月6日,是夏历壬戌年的12月21日,应该属狗啊。
  总是哪个地方出岔子了,或者我那本盗版万年历错了,或者我看错了,或者金庸不属猪,或者他不是阳历2月6的生日。一般情况下,生日有记错传错的,属相很不容易错。
  剩下唯一的可能是:金庸确实生在猪儿年,也确实生于2月6日,但这个‘2月6日’不是阳历2月6日,而是阴历癸亥年的2月6日,金庸的阳历生日应该是1923年3月22日!如此,金庸即非我们习知的水瓶座,而是白羊座人。
   到底如何,还望网友们有以教我!
发表于 2008-8-6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又见国重兄的的文章。。。呼呼,白马非马。。在下很是赞同。。。关于这部绕过武侠而探讨“求不得”的小说,在下从前就觉得很别扭。。却没有仔细分析,今日国重兄一语点破。。呼呼,“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得到的不珍惜,不是你的偏偏追求,失去的后悔莫及。。。。人总是这样。。。

呼呼,关于金庸属相星座之事,在下不是很了解。。不过,金老爷子若是白羊座,也是有可能的,他的性格,尤其是少年时期。。。十分符合白羊的活跃特点。。。
发表于 2008-8-8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到求之不得,以前我写过一篇帖子,认为《天龙八部》是集中体现这一点的。
发表于 2008-8-8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另外,回本论坛管理员,我找不到当初加我为本版板斧的帖子了,今天已到8月8日**会开幕,准时辞职本版板斧,以后还会继续以普通网友身份时常光顾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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