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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评论] [名家推荐-1]《潘郎憔悴》——萧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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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28 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萧逸本名萧敬人,原籍山东荷泽,现居美国,著名武侠小说作家,时期从《无忧公主》和《七禽演播》两部书起始,即已博得读者的喜爱,三十余年的武侠小说创作,已使他成为声誉海内外的武侠宗师。各类华文报纸争相弄载他的作品,其代表作有《马鸣风萧萧》、《饮马流花河》等。另有许多作品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再次引起轰动。他的作品构思奇巧,人物人性鲜明,深受广大读者欢迎。


《潘郎憔悴》
第 一 章

  管将军下朝回府,卸下官衣,在凉台上乘凉吹风,见次子照夕,在花园内手弯铁背竹胎弓,仰首望着天空一群饿鹰,欲发又止,不由皱了一下眉,转首对太太陈氏道:“这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走马射箭,对于今秋的大考,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看他怎么得了啊!”
  太太睨了儿子一眼,却微微一笑道:
  “年轻人,骑马射箭也不是坏事,我倒挺喜欢这孩子的,你别老说他!”
  管将军哼了一声道:“你倒说得好,不是坏事,今秋大试要是落榜,我看他有什么脸见人!”
  太太出身杭州,却在北京长大,说得一口道地京片子,清脆动听,此时格格一笑,道:“教你说得我们儿子成了饭桶了,对门江提督两口儿,就是最疼这孩子,见一次夸一次。昨儿晚上我们斗牌的时候,还一再提,教我跟你说,要收他作干儿子呢!看样子,他家的那个闺女,也很想跟咱们攀亲!还有方军门他们,哪一个不夸他,说他允文允武,人家都这么说,只是你……”
  才说到此,将军已不耐道:“好了!别说了!”
  他把府绸马褂袖子挽了一下,瞪着虎目道:
  “我只要一说他,你就护着他,我真不知道你想些什么,是爱他呢还是害他?”
  将军吐了一口气,继续道:
  “你以为你这样做是爱他?老实说,你真把他害死了!”
  太太愣了一下,她真不明白,当下皱了一下眉道:
  “什么……我把他害死了?我怎么害他了?”
  将军气得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
  “你这还不是害他?成天光看着他玩,他把老师给气走了;再请,又气走了!我就没看见你说过他一句,这么下去怎么得了?你说!”
  太太嫣然一笑道:
  “就为了这个呀!你也值得生气,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孩子小,哪家小孩子不皮;再说,那先生哪一个是真有学问的,照我看,都是混饭吃的,走了算了。”
  太太忽然声音压小了,把身子靠近了将军些,小声道:
  “你都不知道,前个月走的那个周老师就和蓝红……”
  “蓝红”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太太已打发她走了。
  将军一皱眉道:“瞎说!”
  太太拍了一下腿道:
  “哎呀!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知道屁呀!这事情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就是你一个不知道!你说,这像什么话?这都是你找来的好先生,儿子跟他学,能学出什么好来?”
  管将军这才有些信,用手在石柱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道:
  “这事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太太愣了一下道:
  “早?唉呀!叫他们走了不结了,还告诉你干什么,你那脾气,告诉你还得了!”
  将军摇了摇头,把预先凉好的开水,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三杯。
  管将军自约甚严,从来不吸烟不喝酒,数十年东征西讨,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生平嗜好围棋,再就是听戏。生活很有规律,早起早睡,数十年如一日,但却有一怕,就是怕热,热起来三四个小子扇扇都不够,有时候干脆就泡在冷水池子里不出来了。
  将军虽是武将,却博览诗书,知人善任,眼光高超,真不失为标准儒将!
  夫妇二人,正谈说间,忽听远处院中一片嬉叫之声,管将军不由探了一下脖子,说:
  “你看看,这小子不定又捉弄谁了,也不小了,还这么淘!”
  太太对儿子很了解,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
  “你也不要说他,你自己十七岁比武还杀过人呢!这是你自己对我说的,我可没屈说你吧?”
  将军一愣,气得直摇头,连连喟叹道:
  “好太太!你尽管护着他吧!真是气死我了!”
  正说之间,却见一个丫鬟,头上梳着两条小辫子,这丫鬟却把小辫子打了个结盘在顶头,夏天天热,翠绸小衫的小袖,也卷起老高,露出一双藕也似的小胳膊,她一面跑一面叫:
  “太太!太太!看呀!”
  说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已进了堂屋,管将军在凉台上一愣道:
  “你看!这孩子又闯祸了不是?”
  太太也皱了皱眉道:“不可能吧!”
  却见纱门启处,那个小丫鬟笑着跑进来了,她手里却提着两只巨大的苍鹰,鲜血兀自汩汩滴落不已,一进门先请了个安,叫了声:“太太!”
  眼见将军也在座,不由怔了一怔,赶紧把两只鹰放在身后面,红着脸,发窘地又叫了声:“啊!将军也回来了!”
  管将军点了点头,哼道:“什么事呀?以后不兴这样,大嚷大叫的成什么样子?有话说就是了!”
  小丫鬟被说得眼圈直红,口中连连道:“是!是!”
  太太看不过去,她最疼儿子跟前这个丫鬟,当时笑睥着将军道:
  “你也是!自己家里有什么关系?看把她吓得!”
  随即一笑道:“思云呀!有什么事你这么喜欢?”
  小丫鬟看了将军一眼,一脸为难之色,半天才结结巴巴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
  一面后退着,想往外跑,将军哼了一声道:
  “拿出来吧,我都看见了,又是那个畜生作的怪是不是?”
  思云这才红着脸把一双鹰儿拿出来,放在地下,太太口中叨叨着:
  “哎呀!这个该死的……好好的老鹰你打它干什么!”
  可是她仍然慢慢走到了那两只死鹰前,低头细看了看回头对将军一笑道:
  “这孩子真是一手好箭法,比你强多啦!”
  将军又哼了一声,太太才又回过脸来,笑着问道:
  “射到哪儿啦?你看还动弹呢!”
  思云见将军没骂人,胆子不由大了,这时见太太笑,她也不由笑了,一面小声道:
  “射着脖子了!”
  说着还在自己粉颈上指了一下,太太又念了一声佛,笑眯眯道。
  “以后快别叫他射了,老爷刚才还在说他呢!”
  思云笑道:“太太你看呀!两只老鹰的脖子……”
  太太翻了一下眼道:“傻丫头,我看那个干什么?怪血腥的!”
  思云笑道:“太太看嘛!”
  说着低下头小声道:“两个脖子挨在一块的!太太看!”
  太太禁不住仔细一瞧,不由叫开了,回头向将军招手道:
  “我的老天,你来看看吧!”
  将军也忍不住凑上来,低头一看,只见二鹰双颈竟是为一箭所穿,那箭还插在脖子里呢!
  管将军虽习射多年,可是对儿子这种神技,也不禁惊得目瞪口呆,顿时赞了一声:
  “好箭法,这叫做一箭双雕!啊!不,应叫做一箭双鹰!”
  小丫鬟见老爷也不气了,不由乐开了,当时嚷道:
  “真了不起,好高啊!少爷只一箭,乖乖!”
  将军被这小丫鬟逗乐了,回头看了她一眼道:
  “他怎么射的?”
  思云笑着迈开了一条腿,上身向前一伏,学着样子,两手拉弓盘箭,口中道:
  “这样一拉一放,嗖的一声……”
  将军见她学得滑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太太也格格笑开了,遂道:
  “这孩子在哪呢!你把他叫来!”
  思云拍了一下手道:“好!我去叫他去!”
  将军一听叫儿子来,马上把笑容收住了,往椅子上一坐,太太忙嘱咐道:
  “等会儿他来,你别又说他,儿子也不小了!”
  将军没出声,须臾就见花丛小道中,出来两个人,前行的是小丫鬟思云,后面行的,却是一身修长,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一面走,似闻他道:
  “不叫你拿去,你偏要拿去,这一下好了……爹爹要是骂我,你高兴是不是?”
  前行的思云回头笑道:“得了,少爷!这一次管保不会骂你。”
  俊公子哼了一声道:
  “不骂?哼!哪一次都说不骂,结果一挨骂,你就溜了!”
  小丫鬟抿着嘴笑,将军在凉台石栏杆里把二人的话都听见了,心中动了动,暗忖:
  “要说这孩子,也没什么错,就是爱学武,学武也不能算坏事呀!”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思虑了一下,浓眉皱了皱,却见照夕魁梧的身材已经进来了。
  他双手抱拳,给二老行了一个礼,叫了声:
  “爹爹!娘!”
  太太早笑着过去,握住了他一只手,道:
  “来,坐在娘跟前!”
  照夕忸怩了一下,儿子大了,有时候对母亲的温情,总会觉得不自然,何况还有人在边上。
  他红着脸笑道:“我……还是坐在这里好!”
  说着走向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太太嗔道:
  “你看你这孩子,坐在娘跟前怎么啦?”
  将军一挥手道:“好啦!孩子是让你惯坏了!”
  太太正要还嘴,管之严却用手一指地上的鹰,笑道:“这鹰是你射的不是?”
  照夕见父亲面有喜色,不由乐道:“是孩儿射的,还有两只,我叫念雪送到厨房去了!”
  思云、念雪是太太陪房的两个小丫鬟,都是十七岁,因疼儿子,都拨过去,服侍照夕。两个小丫鬟在府里娇得很,人又机伶,大家都很喜欢她们两个,两个小丫鬟更是有恃无恐了!
  再和照夕凑上,三个人坏点子比谁都多,府里面谁一沾上他们,算是该倒霉!
  太太闻言笑道:“真是笑话,老鹰肉哪能吃!”
  思云在一旁答腔笑道:“可好吃呢!上回少爷自己烤了一只,我尝了一点,和鸡肉差不多,就是有一点酸!”
  管将军哼了一声,小丫鬟吓得话才停住,照夕觉着不大得劲,目光看着父亲。
  管之严皱了皱眉道:“一个月前,我叫你看的那一部《少仪外传》你读得怎么样了?”
  照夕笑道:“孩儿早已读熟了,吕祖谦的东西,差不多我都看过了!”
  将军不由一怔道:“啊!你都读过了?我看你整天玩,怕没有许多工夫念书吧?”
  说着看了太太一眼,转过目来,笑道:“这我倒要考考你了!我问你所谓‘东南三贤’那时候是指的哪三人?吕伯恭先生生平有些什么成名之作?你说说看!”
  照夕想了想道:“所谓东南三贤,是指宋朝当时的大理学家朱熹、张栻和吕祖谦。”
  将军点了点头,照夕看了母亲一眼,遂又道:
  “祖谦先生晚年在金华城中的泽春院广会文友,著有《东莱集》四十卷,又作《古周易》、《春秋左氏传说》、《东莱左氏博议》、《大事记》、《历代制度详说》、《少仪外传》、《古文关键》等。”
  管将军连连点头,心中不禁暗惊道:“这孩子学问不错啊!”
  当时含笑道:“你以为吕先生生平为人如何?”
  照夕想了想遂道:“要说这个人,孩儿以为他少时个性过于偏急,易喜怒,不免失交于人!”
  将军方自摇头,照夕却道:“不过据其小传自言,一日读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平时愤怒疾然冰释,总而论之,此人不失为一可敬的博学之人!”
  管将军不禁拍了一下手道:“一点不错,你和我看法完全一样!”
  说着连连点头道:“你这孩子,平日不见你多读书,你倒有些鬼聪明,倒是难得!”
  又笑了笑道:“我请的这位池先生,是进士出身,我好不容易礼聘来的,你要好好敬重他。昨天听他说,你文思敏慧,只是厌于文章,有这回事么?”
  照夕脸红了一下,太太却在一边摆手,可是照夕点了点头道:
  “是的……”
  将军一怔,不悦道:“这是为什么?”
  照夕喃喃道:“孩子以为文章随兴而发,若强而为之,似乎失去为文之意……”
  将军吐气道:“简直胡说八道,你莫非没有读过颜之推家训:‘文章陶冶性灵,从容讽谏,人其滋味,亦乐事也!’难道颜之推见解还不如你?”
  照夕看了父亲一眼,讷讷道:“可是韩愈也曾说‘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得自满,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孩子并非厌于为文,只是不喜日日强而为之,昨夜因走马近郊,适过寒涧,归后因作《冷泉心曲》,池先生亦赞为上好之作,爹爹如喜看,孩子可呈上请阅!”
  管将军不由一怔,心中虽不以照夕之意为意,只是一时却想不出辩白之词,当时眨了一下眼睛,闷哼了一声道:“好!过两天你送来给我看看!”又道:“你的见解也并非不对,只是文学之特质,我以为实可慰人、可亲人、可感人,我儿如仔细玩味其间,自得其乐也。至于韩愈之言,亦未尝不对,他是说在上者,肥甘足于口,轻暖足于体,采色足于目,声弦于耳,无往而不快,是无所用其慰,即或鞅掌有隙,亦为被丽弦歌,取媚泉石,其能寄情于翰墨,染意于松烟者,盖千百中之一二耳!”
  老将军文兴大发,挥了一下芭蕉扇又道:
  “你既知道这道理,所以要特别约束自己,万不可养成腐朽之躯,懒于行有为之业也!”
  照夕颇有所感,连连点头称是,二人这一掉文道典,一旁可苦了陈氏和思云,陈氏倒幼读诗书,书香门第,听来尚能会意,那小丫鬟听得直翻白眼儿,小声问太太道:
  “太太,将军和少爷说些什么啊?我一句也不懂!”
  陈氏笑道:“你自然不懂罗,老爷子又在掉文呢!”
  思云吐了一下舌头,太太却大声笑道:
  “好了!好了!有完没有?我只一叫他来,你就给他来这一套,真烦死人了!”
  将军笑着上下看着照夕,得意地对陈氏道:
  “这孩子是不错,很有见解,差一点儿把我考住了!”
  正说话间,忽然一个小丫鬟跑上来,对太太请了个安道:
  “对门儿江夫人和小姐来访,要见太太!”
  将军忙站起道:“快!快!你下去,我到里面去!”
  照夕遂也向二老行了个礼,匆匆而去,小丫鬟思云跟在他后面嘻嘻笑道:
  “少爷!江小姐来了,你不去看看呀!”
  照夕脸一红道:“江小姐来了怎么样?又不是找我来的!”
  思云笑转着一双大眼睛道:“那可说不定!”
  照夕回身瞪了她一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思云小嘴含着指尖,娇声笑道:“哟!少爷!我又胡说八道了!前天打猎时,不是碰着她来着,今儿个就来访了,真快!”
  照夕正要喝斥她几句,却见念雪远远从后面跑来,一面叫道:
  “别走别走!太太叫你呢!”
  照夕怔了一下道:“叫我?”
  思云抵嘴一笑道:“你看怎么样?我猜的没错!”
  念雪已跑了过来,笑着对照夕道:“太太在客厅里,叫我来请少爷!”
  照夕剑眉微皱道:“有客人没有?”
  念雪点头道:“对门江夫人还有江小姐!”
  遂又一笑道:“怎么啦?”
  照夕顿了顿,心说娘也是,都是女人,叫我去干什么?但是母命又不能不遵,当时把衣服拉了拉,两个小丫鬟一个为他重新编着辫子,一个用小手巾拂着他紫红缎子坎肩上的尘土,因为方才他在后院骑马来着!
  念雪还在他帽子上哈了口气,又用绸子手巾去擦,却为照夕推开了,他皱了一下眉道:
  “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去攀亲,瞧瞧你们俩!”
  思云、念雪也不禁格格笑了起来,照夕气得脸色通红,径自迈步,直向内客厅中行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在与来人道:
  “我把他叫来,江太太你当面问他,看他愿不愿意,这孩子呀……”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厅前有紫红木隔断遮着,他不由把脚步放慢了些,又听见另一个吴依软语口音的女人道:
  “这还有什么话说的!咱们是老街坊了,式威和管将军也是多少年老交情了,你把他叫来,我当面说!”
  照夕靠在隔断边上,心中不由奇怪,忖道:
  “她们要和我商量什么?”心中正在不解,却听见另一娇声小语道:
  “娘!有人来了!”
  管夫人咳了一声道:“谁来了?是照夕不是?”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心说这是谁,耳朵真灵,当时脸一红,咳了一声,迈步入内,先向母亲弯腰叫了声:“娘,您是叫我么?”
  管太太笑道:“就是叫你,见见你江伯母,还有江小姐。”
  照夕侧过脸来,见正面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珠翠缠头,身着淡白大红两截小袄,手里拿着垂珠团扇,正自望着自己微笑。
  照夕认识她,这位夫人常来家里,只是自己很少和她说话。
  在她身侧,坐着一个少女,约有十七八岁,身材修长,生得蛾眉杏眼,肤色白嫩,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自己。
  她嘴角微微向里弯着,露出一对浅口酒窝儿,似在微笑。
  这姑娘,照夕在昨天打猎时,才见过她,知悉她是对门儿的三小姐,新近由杭州回家,传说她是学艺回来,有一身好功夫,可是自己并没见过。
  只见她身着浅绿绸子汗衫,袖口儿却微微上挽着,露出半截玉腕,左手腕上带着一只翠镯子,下面穿着折幅马裙,足下是一双鹿皮小马靴,手里还玩着杏黄的小丝鞭子,满头青丝却挽了再挽,一任它半垂着,显得一派青春娇媚之色。
  照夕很少见过这种打扮的少女,因为那时女孩子讲究不出大门的,像江小姐这种走马射箭和随便衣着的姑娘,很是令人惊奇而少见。
  可是她那种落落大方的姿态和浅浅的微笑,确能在首次见面时,给人以特别清新的良好印象。
  照夕只看了她一眼,忙把目光转向一边,同时躬身叫了声:“伯母!”
  他目光转视了一下江姑娘,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江夫人已笑着站起来道:“好孩子,我才给你娘说你呢,快坐下……”
  照夕落坐后,江夫人笑眯眯道:“这孩子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
  丫鬟献上了茶,照夕偶一抬头,那位江小姐,仍然玩着她手上的丝鞭子,一双大眼睛正在看着自己,照夕这一看她,她却笑着把目光转向窗外去了。
  照夕动了一下身子,似显出不自然的样子,管夫人笑道:“你的伯母来说,后天是她女儿雪勤姑娘的生日,他们请了很多年轻的朋友去玩。因为江姑娘新由杭州来,又没见过你,所以想请你也去,人家怕你不去,亲自请来了!”
  照夕浅浅一笑道:“这点小事伯母打发个丫鬟来通知一声就是了,怎能烦劳伯母和姑娘千金之躯!”
  江夫人笑道:“还是你会说话,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后天一早就过去……”
  说着用手一指她女儿,笑道:“你们认识吧!”
  江姑娘笑着摇了摇头,江夫人遂向照夕道:“这是你妹妹江雪勤!”
  又一指照夕向女儿道:“这是管公子,他叫管……”
  管夫人接口笑道:“管照夕。”
  二人各自交换了一下目光,俱把对方名字暗暗记在心中,管夫人笑看着雪勤道:
  “听丫鬟说姑娘也会骑马射箭,是真的么?”
  江姑娘笑着看了照夕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侄女只是玩玩而已。”
  管夫人道:“危险呀……以后可别玩啦,摔着了可不是玩的!”
  雪勤看着照夕,浅浅一笑,遂把目光视向地面,江夫人叹了一声道:
  “谁说不是?可是说她她也得听呀!从杭州回来,还练了一身功夫,她父亲高兴得了不得,我是真为她发愁,一个姑娘家,夫人你说,练这些东西干什么?咱们家还用得着她把门护院是怎么着?”
  管夫人一听,格格笑了几声,用眼一瞧照夕道:“妹妹你不说,我也不好说,这孩子还不是一样?一天到晚不是舞剑,就是玩弓,方才他爹还在说他呢!”
  江夫人笑道:“可是他是个男孩子呀,我们这是姑娘,你看看!”
  雪勤听到此,不禁小嘴一噘,偏是当着生人,不好意思说什么,一时面现桃红。偷偷瞟了照夕一眼,却见他正自忍着想笑,不禁急得娇哼了一声,晃了一下身子,逗得两位太太都笑了。
  江夫人笑道:“不叫说也行呀!你想想,你自己练功夫不说,还强迫着丫鬟们练,害得她们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叫苦连天,这是好玩的呀!”
  管夫人笑着道:“叫丫鬟也练?”
  江夫人一拍腿道:“可不是,每天天不亮,都叫她给叫起来,晚上半夜才睡,说什么练三五更,夫人你说,这不是作怪么!”
  照夕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雪勤在她娘跟前,不禁臊得脸通红,娇哼了几声,直想掉眼泪!
  江夫人这才止住了话,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我也没屈说你,这么大姑娘,当着你管哥哥还哭呀!”
  雪勤噘着小嘴道:“人家也没强迫她们练,是她们自愿的嘛!你就说我,以后我也不教她们了。”
  江太太笑道:“好!好!娘屈说你了!”
  雪勤抿嘴一笑,又偷看了江夫人一眼,夫人遂也抛开话题,笑问道:
  “后天你都请了些什么人?”
  雪勤浅笑道:“除了诗社的几个朋友,再就是侄女师门两个姐姐。”
  照夕不由一怔道:“全是女的?”
  两位夫人不禁又笑了,雪勤白了他一眼,浅浅一笑道:
  “也有男的,诗社里的!”
  照夕这才一块石头落地,心说要都是女的,打死我我也不去!
  管夫人笑斥道:“瞧你那样,女的还能吃了你?这么大孩子了……”
  照夕不由俊脸一红,江夫人遂笑道:
  “诗社是她父亲为她请的,都是一些老朋友的孩子,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他们十天见一次面,赏花作诗挺有趣的!”
  照夕心中一动,暗想这倒挺好玩,只是怎么我不知道呢!
  想着不由看了雪勤一眼,雪勤浅浅一笑道:
  “管兄若是有意,小妹也欢迎你加入……”
  照夕看了看母亲,遂含笑道:“岂敢!”
  江夫人微笑道:“后天正是他们诗社聚会的日子,又是她生日,所以社里发起要热闹一下。要依着我,小孩子生日,怎敢惊动大家!”
  管夫人嘻嘻一笑道:“年轻人嘛,叫他们聚聚也好!”
  正说话间,跑进个丫鬟请安道:“太太,开饭啦!”
  江氏母女忙起立告辞,管夫人留也留不住,只好和照夕亲送至厅门口,二位夫人握手道别,那位雪勤姑娘只是用脚尖在地上划着玩,不时抬头看照夕一眼,照夕才发现这位姑娘原是一双天足!只是足尖平窄,看着却是好看!
  她身材十分婀娜,腰很细,尤其是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顾盼之间,透着有情和爽朗,多少还有些少女的娇羞;总之,那是纯洁、娇嫩、美丽的化身。
  照夕在她的轻颦浅笑里,似乎感到自己的矜持,是多么多余。
  他不由也爽朗地一笑道:“姑娘再见!”
  雪勤扬了一下手中的丝鞭,瞟了这位俊少年一眼,笑道:
  “管兄后天一定要来,小妹还想多多讨教呢!”
  照夕正想说话,她母女已姗姗转身而去,随行的小丫鬟本在外厅里等着,此时向管氏母子请了安,才跑着跟了上去。
  管夫人又叫了声好走,才转身而回,照夕不由问母亲道:
  “我们在这住了六七年了,怎么从不知道江家有个姑娘?”
  管夫人笑道:“这位江太太是二房,雪姑娘是她第二个女儿,听说八岁那年到杭州,随一位侠女学功夫读书,她爹倒也真放心!”
  照夕心中一惊,暗忖:“怪不得人家都说她有功夫呢!”
  他心中忽然又动了动,暗忖:“她临走时,不是说想多多向我讨教吗?”
  想着不由皱了皱眉,忖道:“要是文学方面,我也许尚能应付一二,要是武技,那可糟了……”
  “我会什么呢?除了会射箭,再就是马师傅教我的两手剑法,那怎么敢和她比?”
  这么一想,不禁大大地发起愁来,匆匆和母亲进了饭厅,将军早已在座,笑问夫人道:“什么事呀?”
  管夫人嘻嘻一笑道:“是来找照夕的,后天请他吃饭!”
  管将军怔了一下道:“怎么请他?什么事请他?”
  夫人这才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将军点了点头道:
  “老江早就说他女儿请了一个诗社,很想叫照夕也加入,我也答应了,只是回来就给忘了!”
  夫人一笑道:“你呀!这不得罪人么?”
  将军笑了笑道:“忘了有啥!后天他去了提一声也就是了!”
  管夫人又想起那位江小姐,不由对将军道:
  “你看看人家,女孩子都能骑马射箭,听说练了一身好功夫。”
  管将军笑道:“那是传说,我就不信一个姑娘家,还能练什么功夫,骑骑马,射射箭,也许还勉强行!”
  夫人也皱眉道:“我也是想,看她那娇滴滴的模样,哪会什么功夫?我也不信!”
  一席饭吃了半个时辰,照夕回房之后,看了几卷书,脑子里可不像平日那么宁静了!
  他支着头,望着窗户外面,心中反复想着白日的遭遇……
  渐渐,他英俊的面颊上,带起了一丝微笑。
  他想道:“这姑娘太美了,她为什么老看着我呢?”
  于是他不禁又想到了那日打雁时,这位姑娘在马上飞驰的神情,一时不禁神驰!
  照夕伸了一下胳膊,自语道:“江雪勤……好动听的名儿……”
  于是他由笔筒里抽出一枝笔,饱浸墨汁,在宣纸上振腕挥毫,写了“江雪勤”三个大字,又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了旁边,痴痴地看着这张纸。正在意乱神迷的当儿,忽然觉得侧窗上,有人轻轻地敲了三下。
  照夕不由皱眉道:“谁呀?怎么不进来说话?”
  那人不说话,又叩了三下,照夕由位子上站起,匆匆走到窗前,把窗子推开,却见眼前空无一人。
  这一惊,管照夕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心说: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听见有人在敲窗子的呀?怎么开了又没有人呢?”
  想着探头出去望了望,也不见有人,又问了声也不见有人答理!
  管照夕无奈,只好皱着眉返回座位,才坐下,不由惊得又站了起来。
  原来方才自己所写的那张纸,竟不翼而飞,另在那叠素笺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仔细一看,那纸上写着:“不要胡思乱想!”
  笔力细草,却十分苍劲,细看之,墨迹尚未全干,分明是刚刚书写上去的。
  再看那枝笔,仍旧好好地插在筒内,照夕这一惊,不由吓了个目瞪口呆。心忖自己只是一转身的当儿,这人竟能从容来去。
  这还不说,居然还在纸上留下了字,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真不敢令人相信!
  想着也不及开门,就由桌前开着的窗子,跃身而出,口中沉声道:
  “何方高人来访?请示侠踪!”
  茫茫黑夜里,哪有什么踪影,月光洒在庭院里,花石舒然有序。
  他今夜真个是遇到高人了!
  多少年来,他一直醉心着能结攀异人,好习武技;可是只听传闻。虽访尽三山五岳,却没见着一个能够令自己真心佩服之人,所以多年以来,他每想起来,总引以为毕生憾事。
  可是这番心思,他从来没有泯灭,今夜——也就是这一霎时,他的心可又活了!
  他抬头望着皎洁的天,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怅然所失!
  无奈,痴痴回至房中,双手捧起了那张纸,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依旧看不出什么名堂。
  突然他想到了,失去的那张笺上自己所写的字,不由俊脸一阵发红,暗暗骂了声:
  “真是糟糕!要是这位异人看见了,不笑坏了……”
  忽然他摇了摇头,又道:“不!他根本不认识她……”
  也就在他发呆的当儿,一个婀娜的身影,正在屋檐上窥视着他。
  只听她轻轻笑了声道:“傻小子!”
  遂见她以“海燕钻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拨空而起,娇躯再一下落,却用“细胸巧翻云”身法,滚转之间,已消失在沉沉黑夜里!
  江府的雪勤小姐,派丫鬟来催请了三次,说是客人都已来齐了,只等着照夕一人,无论如何务请赏光。照夕这才换了衣裳过去。
  本来他是不大习惯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尤其是赴少女之筵,还是第一次,所以显得有些紧张。而第一次赴约,就令人家三请诸葛,可是不大好意思哩!
  两个小丫鬟思云、念雪,一个为他理着那条油松似的大辫子,一个急着为他找这个弄那个,思云一面理着照夕辫子,一面笑道:
  “对门的小姐,八成许是看上我们少爷了,一会儿功夫就催了三次!”
  念雪哼了一声,翻着眼笑道:“本来嘛,才子佳人……”
  照夕俊脸一红道:“你们不要乱说,参加诗会的人多着呢,也不是只请我一个人!”
  无奈两个小丫鬟更是口不饶人,你一句我一句,照夕简直无法抬头,只好匆匆离开了房间。他走了几步,忽然想道:“对了!今天还是她的生日,我哪能空着手去!”
  他想着剑眉微皱,不禁又发起愁来,正打不定主意,忽听得马槽内一声马嘶,照夕偏头一看,见是自己那匹心爱的“雪中炭”,正在栏内竖耳扫尾,每逢照夕出门,这马总是如此!
  照夕慢慢走到栏边,这里拴着他三匹爱马,那是“乌云盖雪”、“雪中炭”、“老劈雳”,就三匹马个性来说,“雪中炭”最好,“乌云盖雪”也是父亲所爱,不敢擅作主张,而“老劈雳”性情太暴,女孩子是不好骑的。
  他用手摸着这匹“雪中炭”,叹了声道:
  “莫可奈何,只有把你送人了!”
  他把它牵出圈来,这马本是蒙古木赤千总送给父亲的,父亲转赠给了自己,想不到今天竟又把它转送给人,这也许是“物各有主”吧!
  马僮远远跑来,嚷道:“少爷你上哪去呀!我来给你上上鞍子!”
  照夕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牵出去遛遛腿。”
  这马僮快腿张心中犯着嘀咕,直朝着照夕翻白眼儿,心说:
  “这可稀罕,今儿个他老人家想起遛马了!”
  管照夕牵着马,往外走,可真有点就应了那两句唱词:“店主东牵出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
  到了江府门前,一个小厮笑着来接马,一面笑道:“管公子您才来?”
  照夕微微一笑道:“这匹马是我送给你们小姐的,我要面交给她,你去通禀一声吧!”
  这小厮弯腰笑道:“公子您里面请吧!他们人可多着呢!都在院子里,您进去就看见了!”
  照夕答应着,遂拉马而入,庭院之中,绿草如茵,紫藤罗一串串地由架子上垂下来,无数的蝴蝶上下飞着,夕阳之下,更显得绮丽。
  照夕牵着马穿过了一条花径,果见不远一泓荷池,池边上乱哄哄地站着、坐着不少人,笑语如珠,其乐融融。他停住了脚步,心说:“这些个人都在干什么?哪一个是江小姐呢?”
  正在发愣,忽听一声娇唤道:“管兄才来么?”
  照夕忙一偏首,却见冬青树林子里,站着一个挺俏的佳人,仔细一看,不由俊脸一红道:“啊……江姑娘,我来迟了。”
  江雪勤浅浅一笑,她一面分着花,已走到了照夕的身前,照夕见她穿着一身紫色衣服,小蛮腰扎得细细的,这一行进,愈觉明艳照人,亭亭玉立,忙把目光转过一旁。却听她似笑又嗔道:“那天,我不是请你早点来么?”
  照夕吃了一惊,心说糟了!她竟怪罪我了,当时怔了一下,窘道:“我……现在晚了么?”
  江雪勤笑睨了他一眼,顺手抽了一下冬青树的叶子,她手中玩着那小鞭子,嗔笑道:
  “还不晚!你知道人家心里有多急……”
  说到此地忽然顿了一下,脸红了红,又小声接着道:
  “一会儿出来看看。”
  她那双黑亮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转了转,却把头低下了,管照夕搓了下手,却不知说什么好。
  雪勤遂又抬头一笑,看了那匹马一眼道:
  “这么近,你还骑马?”
  照夕这才哦了一声,道:“今天是姑娘的生日,我一时想不出送什么东西,这匹马如果你喜欢,就……”
  雪勤喜得秀眉一扬,叫道:“呀,是送给我……”
  忽然似又觉得有些害羞,红着脸瞟了照夕一眼道:
  “这不是你平日骑的那匹马么?这么的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要,你还是牵回去了!”
  照夕急道:“那怎么行……我已经决定了……我另外还有两匹。”
  其实雪勤心中早已乐意了,只是不得不口头上客气一句。
  照夕这么一推让,她也就收下了,她笑着接过马缰道:“你不后悔?”
  照夕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后悔!”
  江雪勤这时上下看着这匹马,正在高兴,忽然亭子里跑出一个人来,这人二十六七岁,一身黑缎子长衫,外罩天青马褂,挺亮的一对眼睛,他哈哈一笑道:
  “姑娘原来在这里,让我好找!”
  说着他已走了过来,雪勤微微皱了皱眉,不得已似地笑了笑,遂道: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照夕忙一抱拳,那人却冷冷地点了点头,雪勤一指照夕道:
  “这位是对门的管公子,过来玩玩的……”
  那人似微微一惊,因为管照夕的大名他早已久仰了,素日轻财好义,有“小孟尝”之称,当时抱了一下拳,道:“久仰,久仰!”
  雪勤一指这黑衣少年,对照夕道:
  “这位是楚少秋,楚公子。”
  照夕也道了声:“久仰,久仰!”
  楚少秋遂问雪勤道:“我们过去吧!那梁厉生向我挑战,说是要比一阵暗器,请姑娘作个公证人。”
  他看了照夕一眼,笑道:“管兄过去看看如何?”
  照夕一听比武功,不由眉飞色舞,他虽没学过功夫,可是醉心此道已久,此时闻说,连连道好。
  雪勤本是皱眉不语,此时见照夕如此高兴,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去把马拴上,马上来!”
  说着拉马而去,楚少秋上下又看了照夕一眼道:
  “管兄神射,小弟久已闻名,等一会儿却要表演一手,叫我们开开眼呢!”
  照夕摇头笑道:“我那两手,简直是见不得人……倒是楚兄神术,却是不可错过。”
  说着雪勤已来到近前,微笑道:“你们说些什么?”
  楚少秋眸子一转道:“我是说,管兄也肯凑趣一番,岂不更佳!”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不想江雪勤却道:“人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这时三人已来到池边,照夕见满池莲花,开得正炽,池边草地上摆着两列长案,十数个少年男女,想是舞文弄墨已过,案上墨迹处处,纸片纷飞。案上有壶签多具,竹签满桌,大约正在玩着“投壶”的游戏,不时爆出嬉笑之声。
  三人这一来,大家都停下了手,有人说:“主人来迟,该罚酒三杯!”
  你喊我叫乱作一团,雪勤笑眯眯道:“你们不要怪我,我是迎一个新朋友!”
  说着把身边的照夕给大家一一介绍了一遍,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这时就闻一人尖声尖气道:“楚兄要和我比一阵暗器,请姑娘来作一个证人,小弟自知技不如人,无奈各位姐弟是非要小弟献丑不可……”
  照夕侧目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锦衣少年,长得免耳鹰腮,梳着油亮亮一条辫子,还打了个红绒线的穗子,一双眉毛却似有意修得又细又弯,乍看起来,真像个娘儿们。偏又是说的一口吴软细语,真叫人听得全身发抖,当时不由皱了皱眉,心说:
  “倒看不出,他还是身怀武技之人呢!”
  这时楚少秋哈哈一笑,朗声道:
  “梁兄你不要急,现在又有了一个新朋友了,人家是高手,也要和我们一块玩玩呢!”
  这尖声尖气的人叫梁厉生,闻言之后对着照夕媚笑了一下道:“就是这位管兄么?”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摇手道:“小弟一介儒生,对于武技是一窍不通,平日虽喜骑马射箭,可是真正技击功夫,却是见也没见过,尚请勿要迫令现丑才好!”
  不想江雪勤却噗地一笑道:“管兄高技,远近皆知,何必如此谦虚,在座也无外人,何不令我们开开眼呢!”
  照夕不由红着脸看了她一眼,至为尴尬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雪勤却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照夕不由一怔,暗忖:“她是成心捉弄我呢?还是……”
  心中正猜疑,不想那楚少秋已朗声大笑道:
  “好,好!管兄就不要推辞,你我梁兄三人,借着江姑娘这一池莲荷,来试一试暗器,倒是一乐!”
  照夕见已成事实,直急得全身发热,心说好个江雪勤,你是明知还是故意,我哪会什么暗器,连玩暗器之名也不过才知道未久。叫我比试,岂不是要了我的命,这玩笑可开大了。
  当时真恨不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下去才好。
  想着真是叫苦不迭,正在顾盼着,想找一个解围之人,不想那楚少秋,却用手一指莲池,笑道:“管兄你看,荷花正好,你我三人,就在这荷花上试试手法!”
  照夕苦笑道:“小弟万万是……”
  不想那梁厉生却尖笑了一声道:“妙极!莲花上寿,绝妙也!”
  楚少秋这时由腰上解下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绵囊,他伸手由内中摸了一把笑道:
  “小弟要以一掌枣核镖,在各位面前现丑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什么!枣核镖?”
  江雪勤这时多少由照夕受窘的情形之中,已看出对方不擅武学,可是梁厉生、楚少秋心中已存下了妒意,有意要逼照夕在众人眼前出丑,当时微微一笑道:
  “管兄连枣核镖也不知道么?别开玩笑了!”
  他说着张开手掌,照夕见他掌中,是十粒如同枣核也似的东西,通体紫亮,再一磨擦,琤琮不已,当时皱了皱眉道:“我真的没见过……”
  才说到此,江雪勤已笑道:“你就打不好也没人笑你,大家凑个趣儿又何妨!”
  说着嫣然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楚少秋淡淡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只不过试试手法而已!”
  他说着一指自己解下的镖囊,道:
  “囊中暗器尚多,管兄随便使用无妨!”
  那梁厉生这时也笑眯眯走了过来,他已把外衣脱下,里面穿着一身大红的劲装,愈发显得身材细长婀娜,简直女态十足,有不少人都抿着嘴笑,他却不自知。当时伸了一下脖子道:“小弟惯使金钱镖,倒不劳楚兄费心了!”
  说着伸出三个指头,嗲声嗲气道:
  “楚兄的枣核镖是五丈见准,而我这金钱镖用五成之力能打出五丈,可是要五丈见准,可就不行了。”
  楚少秋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说着也似微微一惊,因为和这梁厉生见过也有十几次了,平日只知他爱在女子堆里混,嗲态十足,倒不知他却还有一身功夫,还真是看不出来!
  二人谈话之际,在一旁的管照夕,心中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呆呆地看着池子里的莲花,心说:“我怎么个打法呢?根本也没学过。”
  想着往一边的江雪勤看了一眼,略带不悦之色,心想:“你也太愚弄人了,你们不是一定要我比么,反正我往池子里乱洒一把就是了!”
  想着气得把头扭开了一边,却见雪勤正抿嘴笑,照夕不由更气,暗忖:
  “看我出洋相,你倒乐了!”
  这时那梁厉生笑向照夕道:“管兄使何暗器?”
  照夕正在懊恼,闻言气得随口便道:“我随便,反正……”
  雪勤却接道:“人家是行家,使什么都一样。”
  梁厉生连连点头,照夕这一刹那,脸都气白了,当时冷笑着看了雪勤一眼,却见她正看着天微笑呢!小脸上带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儿,那姿态天真妩媚已极,照夕看在眼中,不由气又消了些,心说:“她是个小孩,我又何必跟她认什么真?”
  想着微微摇了摇头,这时所有在场之人,都围过来,看三人表演暗器。
  楚少秋含笑向梁厉生道:“梁兄请!”
  梁厉生似已等不及了,他向楚少秋和管照夕一抱拳道:
  “既如此,小弟先现丑了。”
  他走近池边,用手往远处一指道:“各位看那片荷花开得真好看,小弟这一掌金钱镖打出,却要落下十朵来。”
  他伸了一下脖子,得意地晃了一下又道:“这还不算,我要他们所断的部位全一般长。”
  照夕这时只是气恼,望着他直发怔,他说些什么都没听见,旁边请人,都不由惊呼成了一片,纷纷说道:
  “高明!高明!”
  楚少秋也是连连拱手,面上带着微笑,梁厉生说完之后,身形后退三步,已自探掌入囊,随着他猛然一个转身,身形半蹲,口中如女子似的一声娇叱道:
  “打!”
  遂见他右掌翻处,一片金光,微闻籁籁之声,已洒向了湖波之中。
  这时一阵叫好之声,就有人跑到池子那一边,把折断的花捡了上来。
  照夕细细一打量,不由暗自惊心,果然是十枝荷花一枝不少,最奇的是每枝折断之处,都是一般长短。这种打法,照夕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当时直惊得心中通通直跳,那梁厉生在欢叫声中,把地上荷花捡起,向四周打躬道:
  “献丑,献丑!”
  随后又走到了雪勤之前,双手捧花道:“这十枝莲茎荷花,权充贺礼,请小姐收下玩吧!”
  雪勤见他说话之时,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真叫人看着恶心,无奈这是人家的好意,只好含笑收下,一面恭维道:“难得!难得!”
  梁厉生这时手叉细腰,那种得意神情,真是不可形容,他对管照夕和楚少秋一抱拳,嘻嘻笑道:“小弟献丑已毕,该二位了。”
  照夕苦笑道:“还是楚兄请,小弟不敢贻笑。”
  楚少秋浓眉一挑,冷冷道:
  “好!那么我先来了。”
  四周诸人,早知这楚少秋负一身绝技,人也长得俊,此时见他上场,都不由往前又偎了些,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楚少秋着了雪勤一眼,却见她一双眸子正含情脉脉地瞅着管照夕,不由一时怒火中烧,当时哼了一声,心说:“我倒要看看这姓管的有什么功夫,令你如此着迷!”
  想着不由有意大笑了一声,面向照夕道:
  “管见是真人不露相,等一会儿我们倒要拜赏了……我这里是抛砖引玉……”
  他用手远远数了一下荷花的数目道:
  “方才梁兄高技确是惊人,小弟也想在莲花上凑趣一番!”
  他说着,一双眸子在池内转了转,哂然道:
  “我这一掌枣核镖打出,各位请看,那后面一排荷花,共是十二株,却要叫它们单数全折,双数半折,倒而不断!”
  众人不由一阵骚动,照夕也吓得睁大了眼睛,心想,哪里会有这种功夫?太不可能了!
  这时那半男半女的梁厉生也笑道:
  “楚兄这一说,又是透着高明了。”
  楚少秋这时把十二枚枣核镖,分握双手,一边六枚,微微一笑道:“着!”
  只见他的手如同渔夫撒网似地向外一翻,荷池内立刻起了一阵劈啪之声。
  众人于惊叹之间,果见那为首一排十二株荷花,有六株全数折倒池内,另六株却是茎断皮连半拖着,正如其言。
  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说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此时惊得目瞪口呆,同时内心更是说不出的苦。偶一偏目,江雪勤却正凝眸看着自己,照夕一看她,她却又抿着小嘴笑了!
  这时四周诸人,无不鼓掌称绝,纷纷议论不已,因为他们还不知照夕会怎样呢,自然更是叹为观止了!
  梁厉生红着脸,嗲声道:“果然高明,小弟是万万不及,甘拜下风了!”
  楚少秋呵呵一笑道:“你休要恭维我,好的在后面呢!”
  他说转过身来,对着照夕一笑道:“管兄该你的了,也叫大家开开眼吧!”
  江雪勤这时走了过来,道:“管少侠,该你了。”
  照夕一听她唤自己为“少侠”,心里的气不由更大了,当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红着脸对众人道: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呀!”
  他看了池中一眼,讷讷道:“不要说打荷花了,就是打荷叶都成问题!”
  楚少秋又是哈哈一笑道:“管兄也太小气……今日是为江小姐作寿,你却不能推辞呢!好歹你也要露一手,要不然大家誓死不走!”
  一旁众人久仰管照夕大名,只是从无交往,今日一见,无不想套套交情,纷纷嚷着,非要他表演一下不可。
  这时那梁厉生为他抓了把枣核镖,笑着塞到了照夕手中道:“得啦!你老兄也太藏拙啦,努!这里是八粒枣核镖,你就露一手,我们也死心了!”
  他一只手还抓着照夕的手,媚声媚气,秀眉连扬,管照夕实在受不了这股劲,把牙一咬,当时接了过来,他冷笑了一声道:“既是你们一定要逼我打,我就打给你们看看,你们总会相信了吧!”
  江雪勤这时却依在一棵柳树下,注目池中,她悄悄问身边一人道:
  “他手中是几粒枣核镖?”
  那人笑道:“八粒。”
  雪勤微微颔首,管照夕这时剑眉斜挑,他心中是又羞又怒,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突地把心一横,暗忖:“我本来是不会,又怕人笑什么,反正是你们硬逼我来的……”
  想着竟自拉下了脸,哈哈笑道:“你们看好了,我这一手可是精彩,叫做‘乱打莲花’!”
  他说着一背身子,胡乱地把一把枣核镖,向池中洒去,只听叮叮咚咚一阵细响,全数落到了水中!
  众人不由一怔,管照夕不由红透了脸,苦笑道:“你们可看见了?这就是我的玩艺!”
  楚少秋呵呵一笑,正想出言讽刺,不想那一边的江雪勤却失声娇语道:
  “呀!……真高明……真高明!”
  照夕冷哼了一声,方想说你也捉弄得我够了,却见雪勤满面惊异地用手指向池中道:
“你们快看呀!看呀!”
  这时本来不知所以然的人,听她这么一叫,都向池中仔细看去,楚少秋和梁厉生也睁大了眸子向水中看去,这一看各人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时水面上,竟自飘起了八条半尺许的鱼来,由鱼身上流出的血,把水都弄红了!
  那狂傲的楚少秋,这时不由抽了一口冷气,用惊疑的眸子看着照夕道:
  “好一手‘海底捞针’,管兄你也装得太厉害了!”
  众人更是啧啧称奇,只有管照夕呆呆地站着,这一刻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揉了一下眼睛,再向水中望去,已见有人用网子,把鱼弄了上来,众人一窝蜂似地偎了上去,他也慢慢走了过去。
  只见八尾鲜鱼,每条都是被贯穿双目而死,水中打鱼已是不易,而每一尾都是穿目而亡,这种神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直看得众人怪叫连天。
  照夕这时脸上青红不定,他心中通通直跳,暗忖:“这可真是有鬼了……我随便丢一把,就是再巧,也不会有这种事呀!”
  可是物证就在眼前,又不容他怀疑,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雪勤一眼。江雪勤却笑眯眯地道:“我说你真人不露相吧……管兄有这么一手神技,以后可要教教我呢!”
  梁厉生这时也回过身来,动着秀眉道:
  “这一手‘海底捞针’,小弟还只是听传闻,不怕管少侠笑话,小弟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是神乎其技!”
  他凑前一步,却把声音放低了些道:“请问尊师是哪位老前辈?”
  照夕此时可真是如坠五里雾中,人家恭维称颂他,他却只是傻笑,可是他心中始终是个疙瘩,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时最难受的却是那楚少秋了,他心中虽是又妒又恨,可是管照夕这一手“海底捞针”,他自问再练三五年,也是不及。
  他怔了一会儿,这才行到雪勤身前,淡淡一笑道:
  “姑娘,我有急事,却要先行一步了,姑娘有管公子在侧……”
  才说到此,雪勤蛾眉一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少秋叹了一声,看了左右一眼,声音放小道:“反正我对姑娘是一番真心,如果有人……哼!”
  他哼了一声,眸子向照夕瞟了一眼,倏地转身而去,他走得很快,一会儿已走远了。
  江雪勤倏地一惊,她目视着楚少秋愤怒的背影,心中似有所感,黛眉微微一皱。可是她如今全部心力,早已为这个新来的俊美少年吸住了,尤其是看见管照夕那种糊涂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这时就有丫鬟来请,说是请入内用饭,各人也就一哄而进。
  饭厅内摆下两桌席,江老夫人没有出来,雪勤是主人,她让各人落坐后,自己却在照夕身边坐了下来,一面挥着一块小手巾道:“今天真热!”
  照夕点了点头,他仍在为方才那件事情心存纳罕,雪勤微微一笑道:
  “你在想什么?”
  照夕皱了皱眉道:“我是在为一件事奇怪,天下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
  雪勤忍不住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还装个什么劲呢!好了,现在吃饭了!”
  照夕也遂把这念头抛开,当时随着各人有说有笑,一席饭毕,已月上树梢了。各人酒足饭饱,纷纷向主人告辞,照夕也觉出天色不早,向雪勤告辞,江雪勤一直送他到了大门,才笑了笑道:“你回去还念不念书了?”
  照夕点了点头道:“考试在即,焉有不读书的道理?”
  雪勤忽然转了一下眸子道:“这么说,你还真想中状元喽?”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道:“这只是家父这么期盼我罢了,其实我自己并没有这个愿望。”
  雪勤抿嘴一笑道:“当然,读书不是坏事;不过,我却不赞成一天到晚死啃书本子,譬如说练练武也不妨事……”
  说到此,她忽然中止住,露出一对小酒涡儿笑了笑,照夕忽然心中一动,倏地抬起了头,正想说什么,不想江雪勤却眨了一下眸子,半笑道:
  “我问你,你晚上不睡觉,却乱想些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雪勤看了左右一下,走进了一步,她的脸突地红了红,遂又笑道: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昨天晚上!”
  照夕想了想,不由俊脸一红,讷讷:“昨天……没有呀!”
  雪勤一嘟小嘴,娇嗔道:“还没有呢!我问你!”
  她一扬小脸,掀着一对小酒涡道:“你昨天趴在桌子上写什么来着?”
  照夕不由一惊,他红着脸,退了一步道:“咦!你……你怎么知道?”
  江雪勤含羞笑了笑道:“我干嘛不知道?你呀!也不害臊!”
  说着用纤指在小脸上划了两下,这时那边有人正在叫着江小姐,她一面转过身子,手中抛出一物道:“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傻子!”
  说着就跑了,照夕怔了一下,见地上那东西,竟是一个纸球儿。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顿时脸就红了,原来那纸上写着自己和江雪勤的名字,正是昨夜自己无聊时随便写的,却又如何会到了她的手中呢?
  他怔了一下,暗道:“哦!原来是她……真不知道,她竟有这么一身好功夫!”
  想着又惊又奇、又羞又喜,匆匆把这个纸球揣入怀中,返回家去。
  到了家中,他倒在床上,心中想道:
  “这位江小姐,小小年纪,竟会练出这么一身好功夫,要是昨晚是她,她那身轻功,真是令人钦佩,真是太了不起了!”
  想着忙到书房,把昨夜那人留下的字,找出来细看了看,愈觉其字体清秀,出于女子手笔,当无疑问,一时不禁又呆住了。
  暗想自己心事,被她看出,真是不大好意思……又想她一个女孩子,居然学成了这么一身功夫,而文才也是不弱,真是难能可贵。自己堂堂六尺男子,除了读了些死书外,又有什么用?和她比起来,相形之下,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于是他又不由想到了今日的一场比武,所遇的奇事,然后再把雪勤自始至终神情一想,不由倏地跺了一下脚道:
  “啊呀!原来是她……一定不会是别人!”
  当时愈想愈对,不由又愣了半天,心中又是羞惭,又是费解。
  惭愧的是,堂堂一个男子汉,受人家暗助,竟还蒙在鼓中;费解的是,她何故对自己如此?
  他坐在椅上想:“别是她故意捉弄我吧!可是也没有这么捉弄法的……何况她言笑之间,处处都似对我极为亲切……她又为什么要捉弄我呢?”
  他想到了雪勤那种谈笑的样子,不觉又有些神驰,脸也不觉得就红了,他想:
  “也许她很喜欢我……”
  想着他又摇了摇头,暗忖:“像她这么一个侠女,眼界一定是很高很高的,她所喜欢的人一定得有一身好功夫,像我这种只会骑马射箭的人,如何会看在她的眼中?”
  这么想着,他又不禁有些懊丧,当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想道:
  “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除了读了些臭书之外,有什么用?”
  他想:“我能比得过谁?不要说江雪勤了,就那楚少秋也不知比我强多少倍!唉!就是那不男不女的梁厉生,他也比我强多了……”
  他紧紧地搓着双手,紧紧地皱着双眉,这一霎,他脑中可是乱极了。
  于是江雪勤那句话,又在他耳中响起:
  “我不赞成读死书……有时间不妨练练武……”
  他睁大了眼睛忖道:“她这话,不是明明指点我,叫我练练武功么?可是我怎么练呢?”
  “常听人家说,练功夫,第一要好质禀;第二要有名师指点才行。一个人死钻,就是白了头发,也是没有什么用,我要是想练功夫,非得先找个好师父不可!”
  这一霎,他可真像是着了迷一般,他本来就对武学醉心向往已极,此时再有这么多因素刺激他,他的想法更坚定了。
  这时正巧那马僮儿快腿张从窗前经过,照夕不由抬了抬手道:
  “快腿张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快腿张龇牙一笑道:“我也正想问问少爷呢!”
  照夕皱眉道:“你问我什么?”
  快腿张一面进门,一面道:“少爷方才把雪中炭牵出去,还没见牵回来呢,我来问问是挂在哪了,再晚可就不好找了!”
  照夕摇了一下头道:“你不要找了,我把它送人了!”
  快腿张一听怔了一下道:“什么?送人了……哎哟!我的少爷,你可真大方,这匹马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几匹来,你竟把它送人了……这是说着玩吧?没别的,您快告诉我送给谁啦,我去给要回来。”
  照夕脸红了一下,不悦道:“你知道什么?这匹马今天才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了。送都送了,哪还能要回来,也只有你才会说得出这种话来!”
  快腿张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摸着脖子,又道:“你老可舍得?平日连我都不叫骑……唉!”
  言下之意,真是心痛已极,照夕见他如此,不由一笑道:
  “你也不要难受,我也是没办法,好在这马就在对门,你天天还能看见它!”
  快腿张先是一怔,后来皱着眉道:“看见它有啥用?也不是咱的啦!我是说谁有这么大的福份,原来是她……咳……”
  说着咧口一笑,晃了一下头道:“那就难怪了……不过说实在的,这马给了江小姐也算值得啦,她一定会爱惜它,要是给了那些野小子,马也受罪。”
  照夕这时笑了笑道:
  “我是想问问你,你也老江湖了,你可知道这天下本事最大的是谁?”
  快腿张一听这个可怔了,摇了一下头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
  他翻了一下眼皮子道:“少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照夕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快腿张默默地退下,照夕暗笑了声道:
  “我真是想糊涂了,问他有什么用,这完全要看自己的造化才行。”
  想着他又不禁发起愣来。

发表于 2004-9-28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啊,等以后没事再来看!
 楼主| 发表于 2004-9-28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章

  大雪山苍前岭下,新近迁来了一位老贡生,据说他是江南一个世家出身,儿孙均已成年离家,他的老伴儿也死了,所以这位老先生,就一个人搬到这里来了。
  他本来的意思,是想在有生之年,到各处去游览一番,再回故乡送终的,可是不知怎么,却爱上了这个地方,竟然在这里长住不走了。
  老人家年岁不小了,可是如果你问他多大了,他也不告诉你,只是摇摇头叫你猜,你说六十他摇头,说七十他也摇头,再往上请他还是摇头,大笑几声也就拉倒了!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多少岁,只是看他脑后那条小指细的辫子,其白如霜,再看看他那雪珠似的两团眉毛,就可知他很有一把年岁了。
  老人家姓洗,名字也没人知道,所以每逢他出来,人们皆以洗老称之。
  他虽是读书人,可是怪脾多,脾气也坏,在他住着的那座小独院里,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即使有人来访,他也是在门口和人家说话决不往里让。有一次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溜进了他的花园,在他窗口看了看,被洗老看见了,追出来用戒尺把那小孩头打破了,小孩家里很不高兴,为此还请出当地的几位老先生来说话,洗老倒是赔了几个钱,可是他却对大家说:
  “以后请你们自己注意,要是再有小孩如此,我还是要打的;不过,我可是不赔钱了,我是有言在先。”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冒失了,再说也没有什么好偷看的,他家里也没有花大姐,更没有小媳妇,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老人家因此落得安静。
  洗老最喜欢花,院子虽小,可是却叫花给占满了。他进进出出,都要在花丛中留恋一阵子,有时候在太阳下面捉虫,他能捉个把时辰,捉好了,大脚丫子把它们踩得稀巴烂,还要骂上两句才算出气。
  他话话口音很杂,平常是江南口音,可是要碰着北方人,他也能用道地的北方话和人家聊聊,遇见广东人,他就傻了,扭头就走。
  离洗老住处不远的山半坡上,有一所“白云寺”,寺里老师父智法和尚,和洗老是好朋友,因此洗老的三餐便解决了,每一顿饭都是庙里小和尚送来。他门口有一个拉铃,饭到了,小和尚只一拉铃,他老人家就慢慢踱出来了。
  这位老人家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来到这苍前岭,已有半年多了,可是平日决不远游,顶多是到白云寺去聊聊,和老和尚手谈一下。他的棋艺很高,每一次都杀得老方丈愁眉苦脸,然后他就笑着出来了。
  老和尚请了不少能人报仇,嘿!一样被他老人家杀得落花流水。
  你说他怪,比他怪的人还有!
  秋末,从远处来了一个少年公子,由口音上猜,大概是京里来的,这公子姓管,也不知他为什么来,反正他找了半天,于是就在洗老对面搭了一个小草房住下了。
  洗老很不高兴,认为他这间草房离自己太近了,但也没有理由撵人家,只好任人家住下来。
  这少年公子,人品学识都是顶尖儿;尤其是那份长相,更是英俊儒雅。
  因此他一来,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连淘个米,都借故由他门前绕上一趟,递个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这么一来,洗老爷子可烦了,有时候连门都不开了,一天到晚间在屋里。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劲,他找过洗老两次,被骂出来两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气,反正洗老读书,他也读书,好在他带来的书也不少,要说掉文,他作的诗比洗老还强呢!
  日子久了,洗老爷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个阔家子弟,却偏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受穷;
  第二,他像是从北京来的。好家伙!北京离这里可远了,他一个年轻的人,跑到这里干什么?他口口声声对外说是应考的举子,可是入秋了,也该上路啦,他这边却连一点动身的意思也没有;
  第三,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着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这里,硬守着自己,你说他是安着什么心?
  这么一想,洗老爷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来是爱在太阳下面,捉花上的小虫的;可是有一次,因为那少年多事要帮着捉,洗老爷一气,就从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扫兴。
  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丝长袍,戴着瓜皮小帽,拿着一把布伞,到白云寺去玩耍,一进门,就见那姓管的少年,正在里面,和老方丈交谈甚欢。洗老扭身就走,却为智法老方丈追出来硬给请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对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会,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点了点头道:“我是常常来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来此是拜佛还是问经呢?”
  洗老摇头道:“我是来下围棋的,和他。”
  说着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艺太高,我总是败……”
  他忽然笑问少年道:“管公子你行么?”
  少年尚未说话,洗老已摇头不耐道:
  “他们年轻人,就是会也不精,哪能同我下。来!来!我们来手谈。”
  智法老方丈点着头,笑着陪洗老到了庙廊下面,那里设着棋盘,二人坐下,年轻的管公子,却在老方丈身后站下来了。
  小沙弥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饼,是翻毛枣泥馅的,这盘棋就开始了。
  往常洗老总是要让几个子儿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却笑着说:
  “不要紧,我帮助你来玩玩。”
  洗老嘴角带着不屑,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态度全改了过来。
  本来老和尚该输的棋,经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马上就变过来了,洗老反而处处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胜负。
  洗老爷子惊于少年高超棋艺,不由大为赞叹,当时搁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艺太高,我今夜要仔细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胜。”
  智法老和尚更是惊叹不止,对少年赞不绝口,坚留二人在寺里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应了。
  饭间老方丈问少年道:“少施主住处离此远不远?”
  洗老点了点头道:“他就在我对门,也是一个人。”
  少年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对门……”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说:“一点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着不由一双深凹在目眶里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咳了一声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宠若惊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轻轻念了声“管照夕”,觉得名字很陌生,自己从没认识过姓管的人,当时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艺不错啊!是和谁学的?”
  照夕弯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前常和家父下下,肤浅得很,以后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饭后老方丈拿出布施簿子来,照夕在上面写了纹银三十两,老方丈很高兴,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辞,照夕忙也告辞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庙门口,道了声再见,才回转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凑凑近,不想他老人却扬长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来了,洗老张开伞,踽踽行着。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伞用用吧!”
  不想那老头子,却装着没听见,转过几棵树,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却见他一只手拉着长袍,一只手打着伞,微微弯着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两声,洗老已走远了,他跟着洗老踽踽后影,不由怔住了。
  这时他衣服全湿透了,水珠子顺着头发流在脸上,他紧紧咬着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这半年来,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想着他不禁流下两行泪,想到自己留信离家,曾发下志愿,不学成绝技,绝不返家,可是这异人到哪里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虽然他怪处极多,可是自己搬来这两个月,日夕观察他,就没见过一些本领,自己怎可断定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人?
  想着一时又愕住了,就连脸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闻人说,凡是身怀绝技之人,是决不轻易露出来的。半年来我虽是失望了好几次,可是这一次,我却要有始有终,不可轻易放弃,我要忍一个时期,把他摸个清楚。”
  想着把脸上的水擦了一下,一个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来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来,却见洗老拿了一块很大的干毛巾,打着伞走了过来,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丢过来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干,换上干衣服才不会生病……年轻人要爱惜身子。”
  说着转过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着毛巾,心中又喜又惊,暗忖:
  “他可真是一个怪人,既是这么好心,方才把伞给我合打一下,也就没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想着把门关上,脱下湿衣把身子擦干,换了一身干衣服,忽然他心中一动,暗道:“有了,等一会儿我可借故还他毛巾,到他房内看一看,定可看出一点名堂。”
  想到此心中很高兴,当时拿上了毛巾,又等了一会儿,雨也小些了。
  再过一会儿,洗老房中已亮起了灯,琅琅的读书声,由他房中传了出来,管照夕不由又有些失望,心想:“我自己就是一个书呆子,不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找着一个老书呆子,那才真冤呢!”皱了会眉,暗忖:“管他呢,过去看看再说。”
  想着轻轻把门关上,走了过去,他轻着步子,慢慢走进了洗老的花园,心中想到这里平常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忽然他又想道:“我何不轻轻地走到他门边,看看他屋里情形,反正他也不知道。”
  想着就轻着脚步,悄悄走到了洗老窗前,方要由窗缝向里窥视,读书声忽止。
  照夕忙往后退了几步,却见洗老已在门口出现了。他看了照夕一眼道:
  “你进来干什么?”
  照夕红着脸道:“我是来还毛巾的。”
  洗老鼻中哼了一声,伸手把毛巾接了过去,他看着管照夕道:
  “以后不可随便进来,门口有一个拉铃,你可以拉铃,知不知道?”
  照夕连连点头道:“是!是!”
  他说着方要往前走一步,不想洗老却点了点头道:
  “我要读书了,你不要打搅我。”
  说着很快地转身而入,那扇小门遂又关上了,管照夕不由怔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回。那琅琅的声音,又由老人房中传了出来。
  照夕徘徊在斗室之内,心绪重重,他想:
  “要是这么等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来。”
  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已走路极轻,居然离他窗口甚远,就被他发觉了,可见此老听觉极灵,他的心不由又激动了。
  暗想来此已两个月了,如果就此离去,非但前功尽弃,而且心也未甘。
  因为他认为,这姓洗的老人,定是一非常人,对于这种非常人,自然要特别不同,尤其是要有耐心。过去他也读过不少的书,深深知道,要学惊人技,需下苦功夫。当初张良在桥下为老人穿鞋,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很明白的;因此他考虑的结果,仍是留下来。
  十一月的天,在这苍前岭可是很冷了。
  洗老院子里堆满了落叶,天还未明,照夕已早早起来,他轻轻推开了老人的门,用扫帚,把落叶扫成了一堆,忽然用手捧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恐吵了洗老睡眠;然后他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是如此,从不间断,有时候在庙里遇到了洗老,就下下棋,可是洗老从不与他多话。
  管照夕既已下了决心,要以至诚打动这位老爷子的心,所以也就不如以前那么急躁了。
  这一日清晨,天还不十分明,照夕按照往常的规矩,又早早起来了。
  他又轻轻走到了老人花园之中,当他把枯黄的落叶一捧捧送出门之时,忽见老人门前,放着一个锦袋,照夕心中一动,暗想:“这老爷子真粗心,钱袋也不好好收着,掉在外面了。”
  随手捡起来,觉得挺重,打开袋口一看,照夕吃了一惊。
  原来竟是整整一袋子珍珠,带有十来块翡翠,光华夺目,照夕忙把袋子收好,心想:
  “这些东西,洗老竟不小心,真是糊涂透了。”
  想着马上走过去,方要用手敲门,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又把手放了下来,暗忖:
  “他是不准人进来的,我又何必自讨无趣。算了,还是偷偷给他放进去吧!”
  想着见门下有三四寸空隙,照夕就把这钱袋,用手轻轻推了进去,又用棍子往里送了送,心想洗老起身之后,定会发现的。
  想着这才又把枯叶扫尽,一个人低着头回到了草舍之中,不想他一进门,顿时就怔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洗老竟坐在了他的屋中,他那双深陷在眶子里的眸子,紧紧地看着照夕。
  管照夕不由脸一红,讷讷道:“你老人家已经起来了?”
  洗老点了点头,他用手一指椅子道:“你坐下!”
  照夕忙坐了下来,心中猜不透这位老爷子要说些什么,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洗老的脸色比平常好多了;而且还有一丝笑容。
  他点了点头,对照夕道:“这一个月来,你每天早晨扫地的事我都知道……很是难得。”
  他咬了一声又道:“其实在你起身之前,我早已起来了,我喜欢天不亮出去散步,因为空气好。”
  照夕心中惊异,可是不敢说什么,他只用惊怔的眼睛看着老人。
  洗老忽然站起了身子,在小室里走了一转,他那双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搓了搓,那雪团似的一双眉毛,倏地皱了起来。
  他走了一转,站住了脚,皱眉道:
  “在你初来之时,我就对你很注意;而且很奇怪,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你定是有所为而来。”
  说着他坐在了椅子上,朗声道:“现在,你坦自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我做呢?”
  他又追了一句道:“一定是有事……孩子!你有什么事要我为你做呢?不要怕!你说。”
  照夕心中这一刹那,真不知是喜是悲,当时差一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猛然往地上一跪,抖声道:“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奇人,你老人家定是一个隐姓埋名的武林怪杰,你收我做徒弟吧!”
  洗老猛然一惊,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连道:
  “哎哟!你快起来!快起来!”
  照夕流泪道:“你老人家一定得收下我!”
  洗老白眉一皱道:“谁告诉你我会武功?我……我只是个老酸丁,连棍子也提不动呀!你叫我收下你,收你干什么呀?”
  照夕见他居然还不承认,当时想起自己可能又落了空,不由一时呆住了。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可是他仍然跪着没有起来。
  洗老这时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声,道:“再说,你一个念书人,有这么好的学问已经够了,还要学什么武功?”
  照夕一听,顿时破涕为笑,因为洗老这句话,已似乎说明了,他是会武的了。
  当时不由连连叩头道:
  “你老人家不知道,我是自幼就想习武,只是被父亲管着读书。如今我留信而出,遍访名师,非要学成一身绝技不可。”
  洗老皱眉道:“可是,你怎么会找上了我呢?我一个老人,头上也没有写着字,谁说我会武呀?”
  照夕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笑了,他眨着眼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你老人家定是会武;而且还是江湖侠隐之流。”
  洗老呵呵大笑道:“你是剑侠小说看多了。”
  他走过去,用力把照夕搀了起来,一面道:
  “孩子,起来吧!不要胡思乱想啦!”
  说也奇怪,照夕这么重的身子,洗老人这么随便一搀,竟自站了起来。
  就在照夕惊怔之间,洗老却已走出房子去了,管照夕这一霎,反倒是一阵惊喜,他淌着泪想道:“果然不错,他是一个异人,我没有看错。”
  想着转过了身,却见洗老已进了他自己的房中,门也关上了。
  照夕对着门怔了一阵子,心说:
  “你别想叫我中途而退,我是守定你了,非拜你为师不可!”
  想着把脸上泪擦了擦,一个人靠着门暗暗道:
  “方才他自己说的,他每天起得比我还早,这就对了,练功夫的人,都是早起的。我明天半夜就起来,我等着他起来,跟着他,倒要看看他去哪里,或是练什么功夫。只要给我发现了,他就是赖也没有法子赖了。”
  这么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当时也就安心了。
  他注意到,那洗老,竟是整整一天没有出门,照夕看着他紧闭着的两扇小门,心说:
  “为什么他们有本事的人,偏要如此的装伪,这多不自然呀!”
  想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脑子里这时极乱,他想到了北京城的父母,又想到了江雪勤……他想道:“他们也许认为我现在早已学了武艺,谁知我却连门还未入呢。”
  这么一想,心中不禁有些难受,可是转念一想,眼前这洗老,定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他所以不敢答应自己,定是对我还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要慢慢观察我。我却不可就此懈怠,否则才真是前功尽弃了。
  晚上他早早的上床了,明天要早起,一定要窥出一些端倪来。
  这时对门琅琅的读书声,又传了过来,那是王勃的《滕王阁序》中的一段: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洗老把这一段书念得有声有色,管照夕却不觉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悲哀!
  虽然,他并不如这段书中所形容之凄惨;可是自己弧身一人,千里迢迢来此,如今一事无成,思前想后,也不禁有些伤感了。
  管照夕在他琅琅的书声里,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是大黑着呢,他已轻轻地穿上了衣服,隔窗子向对面望去,果见洗老窗前亮着豆大的一点灯光。
  管照夕心中一动,暗忖:“糟了!莫非他已经起来了?”
  想着正要出去查看一下,却听“吱”一声,门开处,现出了洗老瘦高的影子。
  照夕见他穿着一身短马褂,也没罩长衫,他手中提着一个黑布口袋,光着头也没戴帽子,出门之后先东张西望了一阵子;然后,轻轻把门带了上,慢慢踱了出来。
  照夕忙退了几步,其实洗老也看不见他,然而他却有些作贼心虚。
  过了一小会儿,他再趴在窗上看,却见洗老已顺着门前的小路走了下去。
  管照夕生恐他走远了追不上,忙跟了出来,远远地缀着他,就见洗老由一条极小的路绕向了山坡,照夕也忙跟随了上去。
  当他才走到山岔口的时候,却见洗老已经上了十丈有余,管照夕心惊道:
  “好快的身法!”
  这时天仍然很黑,尤其是夜里的小雨,草上水还没干,照夕走了一路,两只裤腿全湿透了,再加上衣服又穿得少,可真是有些冷得吃不住。
  可是眼前那洗老,却是十分疾劲,他爬上了一个山坡,像是没事一般。
  这时他走向一片平地,就把身子站住了,照夕见他放下了手中的包裹,长长地吸着气。可是面部却是朝着东方,也正是朝着照夕这面。
  如此一来,照夕只得把身子蹲着不敢动了。
  却见洗老吸了几口气之后,身形半蹲了下去,由他喉中发出呼呼的喘息之声,这种声音初听来还不十分吃惊,可是数十喘之后,声如豹啸,四周都有了回声,管照夕不由吓得脸都白了。心说:“我的天!这是什么玩艺?哪有这么练功夫的!”
  正自惊异之间,却见洗老慢慢把声音放小了;而且一双眸子,微微闭了起来。
  可是却由他那微闭的眸子之中,射出了凌人的精光,照夕吓得忙把头低下,他心中这一霎时,真是欣喜欲狂,差一点儿叫出声来。只是他还想更清楚一下洗老的功夫,以借着长长的草,把脸遮住,只由草缝中向外面看。
  这时洗老已站好身子,背着手,在那里走了一转,忽见他弯腰,把放在地上的那个黑口袋捡了起来,照夕就更注意了。
  洗老很快的由袋中抽出了一口长剑,方要拧把抽出剑刃,忽然他怔了一下,又把宝剑收回到了袋中。
  照夕见他把剑一放回,就知不妙,忙把身子向下一蹲,不想才一蹲下身子,就听得洗老叱了声:“是谁?”
  管照夕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哪还敢多耽误,猛然回头就跑,不想才一举步,就觉得头上一股疾风掠过,照夕吓得口中叫了声:“啊哟!”
  再一抬头,那洗老已满面怒容的站在了自己身前,照夕不由觉得腿一软,顿时就坐了下来。
  洗老嘿嘿冷笑了几声道:“管照夕,你的胆子可是愈来愈大了!”
  照夕不由吓得抖声道:“老先生……我没有看见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此时洗老的态度,和平常就大大不一样了,他眸子里射出两股逼人的奇光,直看得管照夕全身籁籁颤抖。
  他嘿嘿笑了几声,冷冷地道:“可知我生平最忌讳的是什么?”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你自然不知道,可是我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这位老爷子,说话之时,面现杀机,他逼近了一步道:“我生平最忌人家偷窥我练功夫……不要说人了,我练功之时,即使是有飞鸟掠过,我也不会轻易饶它们活命。”
  他说话之时,竟真的突然有一只黑鸟掠空而过,洗老说着话,倏地一伸右手,那黑鸟本已飞出数丈,却在当空打了一个转儿,直向洗老掌中落了下来。
  照夕这一霎那,只吓得目瞪口呆,却见是一只黑身红足的大鸟。
  这黑鸟在洗老掌心之上,几番振翅哀呜,却总似被一股吸力吸住,休想飞起一分一毫。
  洗老冷笑了一声,倏地一翻掌心,那黑鸟已尸横当地,血肉一片模糊!
  照夕吓得打了个寒颤,想不到素日温雅的一个老儒生,竟是如此残忍的个性!
  而且他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说眼见了,真是听也从未听过。
  当时不由直直地看着他,洗老哈哈一笑,随即一敛笑容道:“你看见了没有?”
  照夕点了点头,洗老这时目射奇光道:
  “你如今犯了我的大法,我虽有爱你之心,却是饶你不得,这只怪你命该如此,却怨不得我洗又寒手狠辣!”
  他说着一晃身,已站在了照夕身前,倏地一伸手,已按在了照夕天灵盖上,照夕就觉一股极大内力,由顶门上直贯而下。
  当时自认必死,不由叫了声:“洗老先生且慢!”
  洗又寒冷笑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照夕这时反倒不如方才那么害怕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既是命该如此,弟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请死后能将弟子尸身运回北京,得正丘首,弟子即使是死于九泉,也感恩非浅。”
  他说话之时,洗又寒那双炯炯的眸子,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冷冷地道:“还有话么?”
  照夕忽然张大了眸子,问道:“方才你老人家掌毙黑鸟,虽是过于残忍;可是那种功夫,弟子竟是毕生闻也未闻过。你老人家可肯在弟子临死之前,告诉弟子一下,那是一种什么功夫?”
  他这天真的一问,就见那洗又寒倏地神色一变,他长叹了一声道:
  “罢了!罢了……我洗又寒毕生行事手狠心辣,就从来没有心软过,今日为你这孩子,竟破了戒!”
  他说着脸色十分难看,同时缓缓把按在照夕顶门之上的右手收了回来。
  管照夕不由一怔,同时洗老的手离开了,那股压力也就随之而去。他不由拜倒在地,感激道:“弟子多谢你老人家不死之恩!”
  洗老这时苦笑了笑道:“管照夕!你算把我的底细摸透了!只怕我不杀你,日后你却要……”
  他忽然把话中途打住,脸上颜色更是一片死灰,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如今还要拜我为师么?”
  照夕这时喜得连连叩头道:“弟子梦寐以求。”
  洗老脸上仿佛带上了一丝笑容,他点了点头道:“可是你知道我的来历么?”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又磕头道:
  “弟子不知,可是弟子绝不后悔,只愿终身追随你老至终。”
  才说到此,洗老忽然仰天一阵大笑,声震四野,笑声一敛,就见他一翘大拇指道:
  “好!我老头子想不到,在此垂暮之年,竟会收下了这么一个好徒弟。来!”
  他说着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一伸手,已把照夕搀了起来,一面笑道:
  “我们回去说话。”
  他说着话,身形倏起,在这昏沉沉的早晨,就如同一只大鸟似的,一路倏起倏落,直向来路上飞驰而去!
  照夕这时在他单臂挟持之下,真个是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得两耳风声飕飕,身形却如同星丸跳掷一般。洗老带着他,在那峭壁陡崖之间,往往只用足尖,在壁面上一点,如飞星下坠似的已纵了开去。
  管照夕这一刹那的心情,可真是惊喜到了极点,暗忖自己真是苦心没有白用,想不到遇此奇人,自己定要学成一身惊人之技。
  他这么一路想着,洗老已倏地停住了脚步,道了声:“到了!”
  照夕再一看,原来已到了自己和洗老住处,当时慌不迭就要下跪,洗老哼了一声道:
  “入内再说!”
  说着已转身走了进去,照夕怔了一下道:
  “洗老……我可以进去么?”
  洗老本已入内,此时闻言,回过身来,冷冷哼道:
  “自然可以了,你进来吧!”
  他这种喜怒不定的个性,很令照夕吃惊,只是他现在完全已醉心着学成惊人的武功,他能忍受任何的冷漠和奚落。只要能达到学武的目的,他一切都可以忍受。
  照夕就在这种惊喜的情绪之下,进到了洗老的房中,他立刻怔住了,暗想这房子并没有什么奇处。
  原来这房子十分简陋,外间有一个大书架,堆满了各种书典,还有一个书桌,擦得十分清亮,一尘不染。
  另有一间卧室,和外间相接,却见内中并无床褥,却是一个极大的蒲团,置于室中。一支高腿白铜蜡台,置在蒲团旁边。
  照夕心中暗想:“常听佛法高深的和尚,以坐禅代替睡眠,倒不知凡人亦可如此。”
  想着不敢多看,这时洗又寒已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照夕往地上一跪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洗老却没有说什么,等照夕叩完了三个头之后,他冷冷地抬了一下手道:
  “你起来,我有话告诉你。”
  照夕忙起来恭侍一旁,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收徒的,因为我对我的弟子们不敢信任了……”
  他略为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却为你的至诚所感动,我破格收你为徒。我想你也许不会同你的两个师兄一样,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管照夕只是静静地听着,虽然他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却不敢问。
  洗老又点了点头道:“你既拜我为师,今后我自然是不会令你失望,定可把你造就成一身惊人绝技……”
  照夕不由喜道:“谢谢师父!”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你先不要谢我,我有几句话说在前头,你看看是否可以接受。”
  他眨了一下眸子,慢吞吞地道:“第一,既入我门,当遵守我任何戒条,违者只有死路一条!”
  照夕打了一个冷战道:“弟子谨遵。”
  洗老冷哼了一声,遂又道:“第二,为师我今后也许有许多奇怪的行动,你却不可多疑和询问,自然对你是绝对无害的,你能做到么?”
  照夕点了点头道:“弟子能做到。”
  洗老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点笑容,他面色变得稍微和善了一点,遂道:
  “只要你能谨遵我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可是你如果有违我言,那时也说不得叫你血溅我肉掌之下!”
  这一番话,不禁说得照夕一阵心惊肉跳,唯唯称是,洗老往起一站道:
  “口说无凭,来!我们立个字据。”
  他说着遂返内室而去,须臾,他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走了出来。
  他此时脸上,更显得阴森可怕,他把这个布包往桌上一放,满面威容地道:
  “你进来!”
  照夕忙应了一声,小心地走到桌前,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布包道:
  “你把它打开看看。”
  照夕闻言答应了一声,依言用手把这黑布包慢慢了打开来,只觉得内中包着软软的东西,似乎还有一本书,待打开一看,内中是两个皮袋子,另有一本厚厚的典册,同时有一股腥臭之味上冲鼻端。照夕不由剑眉微皱,暗想:
  “这是怎么回事?”
  洗老点了点头,冷笑道:
  “你把书翻开……翻到最后一页!”
  照夕不由信手一翻,只见全是一个个血红的手印,另一边却有记栽文字,当时只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也不敢多看,匆匆依言,翻到了最后一页,见是一张白纸,洗老示意地点了点头。
  照夕忙放下了簿子,垂立一旁。
  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笔道:“你把你的姓名、地址以及年月生辰写下来,要写得很清楚。”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想着就依言,把姓名年岁住址写了下来,洗老就立在他身后,冷冷的嘱道:
  “如违师言,愿受本门火炙尸刑!”
  他哼了一声道:“把这句话加上。”
  照夕不由仰着脸道:“师父!什么是火炙尸?”
  洗老倏地一瞪双目道:“我叫你写,你就写上,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照夕只好依言写了上去,最后又具了名字,洗又寒把本子拿起,看了一遍,才点了点头,他又一指桌上的印泥道:“把十指指模打上,慢慢来!”
  照夕暗自叹息了一声,心说:“原来拜师还有这些手续啊!这简直不就是形同卖身一样么?”
  可是他此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了,洗老叫他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切就绪之后,洗又寒才点了点头笑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不过这是我门中的必要手续。”
  照夕连连称是,洗又寒又点了点头道:
  “你把那个皮袋子打开看一看。”
  照夕现在是真听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时依言忙把一个皮袋子拿起,将束口细绳子解开。才一开袋口,只觉一股血腥之味,中人欲呕,当时吓得差一点儿把这皮袋子丢了。
  可是洗老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他,照夕吓得忙又收了回来,仔细往袋中一看,不由吓得手都抖了。
  原来袋中竟是一条血迹斑斑的发辫,尤其是辫根上,尚还连着一块枯黄的人皮。
  管照夕就是再沉着,看到此也不禁倏然变色,他叫了声:“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洗老呵呵一笑,就手拿过了这皮袋,收上了口,一面笑道:
  “你不要怕,我只是叫你来一看,知道一下为师的手段而已。”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这个人是谁?师父怎会……”
  洗又寒点了点头道:“这是你二师兄……他叫谷云。”
  说着不由长叹了一声,照夕更是大吃了一惊,忙问道:“既是二师兄,你老人家又何故将他……”
  洗又寒倏地哼了一声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他妄敢不遵我言,而且竟敢……勾引外贼,对我加害……所以我……”他冷笑了一下,用手指着另一个皮袋道:“这是你大师兄,他和你二师兄是一样的下场……我也把他杀了!”
  管照夕一时呆若木鸡,洗老看了他一眼,收了脸上的笑容,转为微笑道:
  “可是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忠心,不出卖我,我不会对你如此!”
  照夕翻了一下眼皮,道:“我那两个师兄,原来是出卖了师父?”
  洗老不由一阵咬牙切齿,愤然作色道:“岂止出卖我……我这条命,还差一点送在他二人手中,嘿……”
  他冷笑了几声,点着头道:“可是,他们仍没有逃过我的手去!”
  他说着,脸上罩下了一层阴影,看着十分可怕,就见他仰着脸喃喃道:
  “可恨的孽障……可恨的淮上三子!”
  照夕不由惊问道:“淮上三子……师父……”
  洗老忽地一怔,叱道:“不要多问!”
  照夕心中这时暗暗想道:“师父真是一个令人敬怕的怪人啊!”
  他猜想到,这洗又寒本身定有一件极为隐痛的事情,不为外人所知。可是,因为师父曾经关照过他不可猜疑,所以管照夕一想到这里,忙岔了过去。
  洗又寒这时已把簿子收好,又用黑布包扎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注视在照夕脸上,半晌才道:“你那两个师兄,虽是随我多年,学成了一身难得的本事;可是到底限于根骨,未能登峰造极……他们死了之后,我也就失去了传人。”
  他叹息了一声,看了管照夕一眼道:“这多少年以来,我因收徒灰心,差一点儿死在了徒弟之手,所以抱定宁可把一身绝技失传,也决不再收一个徒弟了……”说到此,他顿了一下又道:“自从你一来此,我已猜出你安有拜师之心,只是一来我已下定决心不再收徒,再者我取徒条件太苛责……也不知你是否有此资格……”
  他微微一笑道:
  “这几个月以来,你固然是在天天留意我,可是我又何尝不在天天注意你?”
  说到此,照夕不由脸色一红,洗老笑了笑,又接着说下去道:
  “经我仔细观察的结果,你质禀、根骨、智慧无不是上上之材,我的心就有些动了。”
  管照夕不由暗自欣喜,洗老白眉微皱,又道:
  “后来又见你诚心可感;而且我为试你是否贪财,故意遗落珠袋在外,你居然见财不昧,诚心难得!”
  说着他又狞笑了一下道:“当时如果你一时贪心,可就为你自己造下了杀身大祸了!”
  照夕吓得直打冷颤,洗又寒又接下去道:
  “也就是因为以上几点,所以我才饶你不死,竟破格收你入我门下,在你来说,确实福缘不小!”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这是因为特殊的事故,才迫使我洗又寒来此穷途,否则青海天沙岭冷心轩,和江南十二道台,那种势派和今日又自天壤不同了!”
  他像是有无限地感慨,长吁了一口气,那瘦癯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回忆,这一霎,在他脸上的皱纹里,荡漾着悲痛、愤怒和仇恨。
  管照夕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敢多岔一句,可是听到此,实在又忍不住,不由问道:
  “师父为何不回去呢?”
  洗又寒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了几声,低头自语道: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今天我对你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许对外人泄露一字,否则……”
  照夕打了一个冷战,连连点头道:
  “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守口如瓶。”
  洗老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说,只怕你说出来之后,我又要多杀一个人了!”
  类似这种的话,真是句句令照夕心惊肉跳,他连连地答应着,洗老又道:
  “还有一点,以后你在人前,不可叫我师父,仍称我洗老就是……至于练功也不必过急,我自会慢慢授你的。”
  照夕又连连称是,洗老提起一把砂壶,倒了两杯白水,道:
  “你喝水!”
  照夕恭恭敬敬地端过了一杯,就口呷着,这时洗老完全回复了平静的态度,他走了一转,回过头来问道:“你以前练过功夫没有?”
  照夕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功夫也没练过。”
  “好!好!最好是没有练过。”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中国技击之术,可分为内、外两派,其实殊途同归,其理则一。”
  “内家开派为武当,创自宋徽宗时之武当道士张三丰,他的原理是由内往外,先以养气而后则动以拳掌,讲究的是十八字秘诀……”
  照夕不由听入了迷,洗老咳了一声又道:
  “这武当派动手讲究狠,所谓‘犯者立仆’,外表上看来,凡属于内家一脉者,永远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异状。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触我,力随意施……我本身内力,大部分是脱胎于此派的。”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洗老又皱着眉道:
  “所谓外家派者,始自魏时之达摩禅师,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们是由外往里练,可是不论内、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于内功吐纳一道……”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为师我六十年来,浸淫吐纳一道,却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过,我准备第一步,就让你由‘吐纳’上着手去练,我有几种厉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说是绝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极为神注,当时点了点头道:
  “只要师父肯传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锻炼,决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闪闪的瞳子注定在照夕脸上,笑了笑道:
  “但愿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学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样只练子午二时,有时候却要练下夜去!”
  照夕这时连连点头道:“弟子愿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挥手道:“那么你先回去,午夜再来。”
  照夕忙躬身行礼,转身回房而去。
  时间真快,转眼之间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静的日子,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然是和从前一样。
  可是谁又知道,那个没有人注意的少年书生,却强大了。
  三年来,管照夕跟着这个奇怪的师父,学了一身惊人的功夫。
  他这种不分日夜地苦练,有时候,连洗又寒都颇为惊讶,因为这个弟子的成就,简直是太惊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满意的是,这管照夕果然除了随自己练功夫以外,别的事,是任什么也不管不问。这一对奇怪的师生,居然这样地相处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天,对洗老一切仍是一个迷,虽然他和这个师父相处了三年,可是他对洗老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了,同时他并不想多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却令他始终怀疑,因为洗老的行动太怪了,他总像是在逃躲着什么似的。这几年以来,他只是去“白云寺”走走,别处哪里也不去,可是时时见他长吁短叹。
  而更有一件事令他吃惊,洗老本身有一种极为离奇的怪病,这病差不多五十天发作一次,每发一次总是要数日方才复元。
  而发作之前,洗老总是有预感,他一个人远远地出门,总是要十天半月才回来。
  他对照夕说他是去一个朋友处治病,可是他从不告诉他是什么病,要怎么医治。照夕只知道是一种怪病,却不知如何个怪法;而老人的功力,尤其是他独有的一种功夫“血神子”,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血神子”是一种怪异的内家掌力,运用之时,只需长吸一口气,凝气于掌,右手立刻暴涨如箕,而且赤红似血一般。
  这种掌力发出时有红雾少许,可在五十步之内,制人于死命!
  照夕亲眼见老人,用这种掌力试打过一只花豹,那豹子全身肿胀而死!
  管照夕对师父这一手功夫,极为向往,可是洗老却不肯传他,每一次告诉他,总是说不到时候,照夕也就不敢多求了。
  洗老的功夫极为混杂,差不多的家数,他都精一点,尤其是传授照夕的方法特别,有些方法,真是照夕作梦也梦不到的。
  可是不可否认的,这三年来,管照夕在老人的悉心教导之下,有了惊人的长进,他的收益,是一般人八十年也难学到的。
  这一日清晨,照夕在松坪行完吐纳之术,返回住宅,却见洗老正自一山涧中,纵跃如飞而上,管照夕忙也纵身迎了过去,见老人面有喜色,不由叫了声:
  “师父!你上哪里去了?”
  洗老笑道:“来,照夕!我正要找你。”
  照夕很少见他面有笑容,不由很奇怪,问道:
  “什么事你老人家如此高兴?”
  洗老端祥了他一会儿,正色道:“这三年来,你确实有我意料不到的进步,你的长进,就是你那两个师兄在世,也是很难和你比的。”
  照夕不由垂首道:
  “谢谢师父夸赞,只是弟子总觉得还不够。”
  洗老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理由。”
  照夕不由大喜,脱口道:“师父莫非要传我一手新的功夫么?”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岂止是一套新的功夫!这功夫简直是你梦想不到的,而且也是你的造化。”
  照夕不由一怔道:“这是一套什么功夫?”
  洗老嘿嘿一笑道:“武学一道,实是微妙,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想在武林之中,占一席之地,你必须要有一手绝技,我是说有一手众人不会也不知如何练的功夫。”
  照夕点了点头,洗老眉头深皱道:
  “这几年来由于你功力长进过甚,很令我惊喜,我也考虑到传你一手功夫;可是,总是没有适合你练的,今日想不到,却为我无意中发现了。”
  照夕不由又惊又喜,正要说话,洗老已转身道:
  “来!你随我来!”
  说着一路直向一处山涧下飞坠了下去,管照夕也紧紧后随着纵身而下。
  却见这虽是一处山涧,可是涧内杂花异草,到处都是,蜂蝶成群;尤其是松树成林,高可遮天,是一处极佳地方。
  洗老边行边道:“我来此已逾十栽,竟没有发现这地方,真是奇怪了!”
  照夕也甚奇怪,忽见师父倏地纵身跃上一株大松,回身点手道:“你也来!”
  照夕忙跟纵而上,他身子才一上树,耳中已听到一片“嗡嗡”之声,同时目光之中,已见无数黑蜂由当空左近穿行飞鸣着。
  照夕不由一皱眉道:“这里怎会有这么多蜂子?”
  洗老倏地用手一指道:“你看!”
  照夕顺其手指处一看,就在身前不远一棵大古松枝桠之间,有一个极大的蜂巢,嗡嗡之声,震得两耳阵阵发麻!
  照夕心中虽吃一惊,可是仍不明师父意思,当时转过身道:“这不是一个大蜂巢么?”
  洗老这时目光注视着蜂巢,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正是……”
  他回过头来对着照夕道:
  “这是一个大墨蜂的蜂巢。”
  照夕看着天空嗡嗡的墨蜂道:“什么是墨蜂?”
  洗老哼了一声道:“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蜂类,想不到这里出现这么多!”
  照夕皱眉道:“师父方才说练一种特别的功夫,莫非与这些墨蜂有关系么?”
  洗老哼了一声道:“我如今年岁已老,血气也不如少年人那么容易恢复了,所以这种功夫,你倒能练!”
  他说着眨了一下眼道:“只是你要受些痛苦就是了,好在你如今内功已有很好的根基,倒不怕伤了元气!”
  他说着倏地伸出了一只手来,就有两三只墨蜂落向了他的掌中。
  那墨蜂在他掌心欲飞不起,纷纷振翅打转,最后更掉尾往他掌心上刺来!
  洗老咬着牙,连连冷笑道:“我就是怕你们不刺我……愈多愈好……”
  那三只大蜂刺了数十下,眼见洗老一只瘦手肿了起来,他才一振手,那三只墨蜂却掉在了地上。
  照夕不由大惊道:“师父这是何苦?”
  洗老呵呵大笑道:“这正是我要你练的功夫!”
  他用手往地上一指,再看那三只墨蜂,却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虽举翅亦飞不起了。
  照夕不由惊异道:“师父莫非以内力伤了它们么?”
  洗老注视着地下,慢慢摇了摇头道:“我何尝是伤了它们,只是它们全身精力已失,只怕是活不成了!”
  说着蹲下身来,用手再拨弄了一下,那三只墨蜂果然就不动了,他讷讷道:
  “怎么样?死了吧!”
  然后他回过脸来笑道:“这种墨蜂最毒,它却不知本身精力有限,而每刺人一下,就要消耗不少精力,是以,我虽不杀它们,它们也活不成了!”
  照夕只是怔怔地听着,惊心不已,就见洗老微笑着站起,双手搓揉道:
  “它们身上的精力,现在全在这掌上了,对我是大有好处。”
  照夕不由惊道:“难道这墨蜂身上没有毒么?”
  洗老冷笑一声道:“谁说没有?只怕这毒更厉害呢!”
  他看了照夕一眼,微微点着头道:
  “蜂刺时,毒汁顺血而下,这时却要以内功暗锁全身血穴,尤其不可令毒攻心!”
  他笑了笑又道:“有一种极普通的毛衣草,这里也多得是,只需用它的汁全身遍擦,一个时辰之后,蜂毒尽去,那么留在体内的只有那墨蜂的精力了。”
  照夕不由暗暗惊心,洗老说着话,四处找了找,随手摘下了几株圆形的草叶。
  这种草叶,如指甲般圆圆小小的,其上还有些细毛,洗老摘在手中,在那只肿掌之上,连连搓揉。这种毛衣草浆汁极多,流出一种白色的浓汁,洗老把这只手擦满之后.嘻嘻一笑道:“如此,一个时辰之后,肿自然也就消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眼睛,像是听神话一般的仔细听着,洗老随手把这毛衣草丢到了一边,道:“从明天开始,你天天来此如法苦练,只需半年之后,你就可看出,这种墨蜂对你的补益及好处了!”
  管照夕打了个冷颤道:“可是如果这种毛衣草要是没有了呢?”
  洗老摇头一笑道:“方才我已看过了,漫山遍野全是,你一辈子也用不完!”
  照夕一时又怕又喜,洗老却又道:“你初练之时,可伸一臂,一日之后,可出二臂,再后不妨全身。”
  照夕听来已够吓人了,洗老笑了笑道:
  “练时,可以皮帽,遮住面部,下着皮裤就无妨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转身而去,照夕跟了出来,洗老似颇感慨地叹了一声道:
  “要是数十年前,我有此机缘,今日造诣当更不止此了,只是我因练了那‘血神子’,对此功却有如水火而不能相融了,可惜之至!”
  说罢,尚自连连摇首不已。
  管照夕这时边走边思,师父可真是一个怪人,他所教练的一些功夫,无不是闻都未闻过的怪理论,就拿这种墨蜂来说,也是骇人听闻的玩意。
  他边走边想:“反正师父这么关照我,我照练就是。”
  他想着一路低头而行,洗老这时伸出手来道:
  “如何?你看肿消了吧!这是因为我内功高深,自然驱毒要快,要是你来,非一个时辰之后才见功!”
  照夕再看他手,果然已恢复如前,心中不胜惊异,不由连连点头道:
  “如此弟子明日试它一试。”
  自此以后,管照夕就日日依言,前往那松洞之中,引蜂刺体,待肿涨后,才采那毛衣草,以之擦体,果然肿就消了。
  他起先只是一臂,随后二臂,最后全身,虽吃了极大的痛苦,可是竟有想象不到的好处。不知不觉之间,内功、内力、轻功提气各方面,都比半年之前,少说也增加了一倍有余。
  他因心怀恻隐之心,不忍令蜂群精尽而亡,所以每次只让它们刺数下,就放它们飞回,另换一批再行动。如此蜂既无害,他本身却有了更大的长进。
  这期间,那洗老却是连连外出走动,有时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归时匆匆察考他一下功力,总是赞赏有加。照夕也因有了方法,所以也不必天天要师父在他身旁,无形中,就等于照夕独自苦练了。
  这一日照夕又按时来到松涧,把衣服脱下,往草地上一躺,再由一小瓶中,倒出些蜂蜜,遍擦全身,就有无数墨蜂纷纷落在了他身上。
  他方欲以内功,把众蜂吸住,好令它们性急之下用针投刺,不想这时耳中却听到咦的一声道:“哎呀!不得了啰!”
  声调细柔,分明女子,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略一失神,群蜂已离体而去。
  他忙自挺身跃起,却见松树之后,慢慢走出一个少女,这少女修长的身材,身着一身紫衣,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透着无限惊恐之色,她张大了眼睛道:
  “你……你被蜂子刺了么?”
  照夕这时因没穿衣服,不由又羞又急,忙用双手把身子抱住,一时羞得脸色通红,连连点道:“是……是……”
  才说到此,就见那少女猛然纵身扑了过来,照夕方要拿起衣服躲开,那少女却尖叫了声:“傻瓜!不要跑啊!”
  照夕不由一怔,抖声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少女似乎颇为关心的皱着一双秀眉,满脸焦急关心之色,她比着手势道:
  “快坐下,快坐下……先不要管我是谁!”
  照夕怔了一下,心想:“她到底想干什么?”
  想着见一边有一块大石,忙坐了下来,讷讷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少女这时匆匆把背在背后的一个小篮子放在地下,娇声问道:
  “是我们的蜂子刺了你。”
  照夕心中一动,暗忖:
  “啊!原来这墨蜂,是有人养的呀!”
  这么一想,自然不愿照实说出,只傻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少女这时走到照夕身前,轻轻弯下了腰,仔细看着照夕身上,口中啧啧连声道:
  “真可怜……刺得这么厉害。哎呀!你这人怎么惹了它们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28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章

  照夕此时近看这少女,大约有十八九岁的年岁,长身玉立,头上青丝挽了两个发髻,体态极为婀娜,身后还系着一口长剑,飘着杏黄的剑穗子。
  她转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满脸痛惜关心之容,尤其是照夕仅穿一条短裤,光着身子,她竟忘了避羞,管照夕红着脸点了点头道:
  “不要紧……不太重。”
  少女翻了一下那双长长睫毛的眸子道:
  “不要紧?你知道什么哟!今天要不是遇到我,恐怕你命都没有了!”
  照夕摇了摇头道:“不会,我每天……”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种事情,怎可随便对人家说?只好临时把话停住,一时偏又找不到什么说的,只把一双俊目看着这少女。
  那女孩这时匆匆由地上小篮里,拿出一个瓷瓶,内中盛着半瓶白色浓汁,倒出了些在手上。忽然她脸色一红,退后了一步,把瓶子往照夕手上一递道:
  “你自己擦……要揉一揉。”
  照夕这时真想笑,可是看见这少女那种关心害怕的样子,他又笑不出来,人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绝,当时小心地把瓶子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姑娘……”
  他由瓶中倒出了一些在手上,在鼻上闻了闻,才知道原来就是那种毛衣草的汁液,只不过比那个浓些罢了。他慢慢在身上擦着。
  这少女始终皱着两弯秀眉,似乎比他还要痛的样子,照夕擦完之后,把瓶子还给她又说了声:“谢谢!”
  这女孩脸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小的嘴巴往两边微微分着嘴角,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她问照夕道:“痛不痛?”
  照夕自从离开江雪勤后,从来没见过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尤其像眼前这女孩的姿色,已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他觉得这女孩太美了。
  当时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少女不由抿嘴一笑道:
  “原来你也知道痛呀,我方才看你那样子,就好像没事一样的。”
  她说着不由又微微皱了一下眉道:“现在好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好些了。”
  少女把小瓶子又放回篮中,她这时才开始细细朝着照夕脸上看了看,她脸上立刻显出一些红晕,照夕不由也脸红了一下,少女却把身子背了过去道: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看你。”
  “你早都看过了,还说什么不看我?”
  想着也顾不得身上发粘,忙把衣服穿上了,少女慢慢回过身来,照夕窘笑道:
  “谢谢姑娘……”
  他说着方转身欲去.那姑娘却娇声道:
  “喂!你回……来!”
  照夕回过身来,怔了一下道:“姑娘还有事么?”
  少女脸色一红道:“你姓什么?这地方我常常来,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呢?”
  照夕弯腰笑道:“我姓管,这地方我也常常来,也没有见过姑娘。”
  少女脸色一红,白了照夕一眼,她轻轻说了声:“油嘴……”声音很低。
  照夕这时也反问道:“还没请教芳名,来此何贵干?怎么这些墨蜂是你们养的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竟也知道这些蜂子是墨蜂,倒是难得。”
  她扭脸看了那蜂巢一下,微微皱眉道:“这蜂子是师父养的,已有十年了,每日我都来此采蜜一次,这一次想不到碰到了你……你怎会不穿衣服呢?”
  照夕不由笑了笑,掩饰了一下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道:“这附近有个水潭,我每天都来游泳,却不知会惹上了它们,幸亏你来救我,要不然我恐怕……”
  少女格格一笑,她扬了一下秀眉道:“你这人怪有意思的……”
  说着忽然又顿了顿,想是在生人之前,这句话说得有点太冒失了,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大概也练过些武艺吧?”
  照夕本来很少跟女孩子谈话的,尤其因为师父又管得太紧,今天也凑巧洗老外出未归,照夕不由胆子大了一点,再说这姑娘实在很风趣,一时他也就不想走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会一点。”
  少女似乎很开心,她又问:
  “你家离这里远不远?”
  照夕用手往山那边一指道:“不远,就在苍前岭。”
  少女点了点头,她低下头,一只手扭着那件紫色的裙边,照夕遂笑道:
  “你一个人,如何能到那蜂巢之中去取蜜呢?”
  少女抬了一下眸子,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请你帮我一下……不过……”
  她又皱了一下眉道:“不过你身上伤未好,恐怕不大方便吧?”
  照夕这时不知不觉已为少女风采深深吸引住了,当时竟摇了摇头道:
  “没有关系.我帮帮你就是了。”
  这女孩喜得拍了一下手道:“你真好,只是你不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不怎么痛了,还要谢谢你的药。”
  他看了那大蜂巢一下,剑后微轩道:“这蜜如何采呢?”
  少女这时想了想道:“其实你也不要帮什么忙,只请你替我赶一赶蜂子就是了。”
  她说着由竹篮内,拿出一条很长的白绸子。顺手在一边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把那块白绸子一边系在了树枝顶尖,然后又由篮子内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内中是一种红色液体,她笑了笑道:“这是牡丹花神,只要洒在绸子上一些就够了。”
  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就像一朵山中的玫瑰花似的,那么娇艳,那么迷人,管照夕不知不觉,已对她发生了深厚的兴趣。此时见她把那一瓶红色液体,慢慢往白绸子上洒去,不由翻着眼睛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一瓶玫瑰精,只要洒一点就够了,香得刺鼻子!”说着还扇着小手,耸了一下鼻尖。
  照夕皱着眉道:“刺鼻子?”
  少女不由翻了一下眸子,以为他是逗自己开心,不由低笑嗔道:
  “讨厌!”
  照夕见她这种轻颦浅笑,更添无限娇媚,尤其是前额上那几缕散乱的发丝,小风吹来,吹得它弯弯的,逗人怜爱已极。
  那种欲羞还笑,欲笑还颦的神采,令照夕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江雪勤的身边;而雪勤以及这个不知姓名的少女,她们总似有很多地方相像。
  管照夕数年来兢兢于练功,可谓念无及它,而今日一旦遇到了这可人的姑娘,轻颦浅笑之中,不禁有些飘然之感。
  假如说陶醉也是一种“快感”的话,那么管照夕此刻正沉迷在极度的快感之中。
  他痴痴地看着她,那发亮的牙齿,大而有神的眸子,白中透红的皮肤……
  他想到了古人的一首诗:
  “由来闺色玉光寒,昼视常疑日下看……”
  这两句诗此时拿来点缀这个姑娘,可谓十分恰当了,少女这时收起了小瓶子,才发现照夕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低下了头。
  她嘴角动了动,本想笑,可是又带着几分矜持翻着那双大眼睛,应该形容它是“剪水双瞳”,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子哼道:“你看什么吗?不来了……”
  照夕这才大梦初醒似的惊醒过来,也不禁俊脸一红,赶忙笑道:
  “我……姑娘弄好了么?”
  少女嘟着小嘴,浅笑着,看着系好的绸带,那是一种女孩儿家的做作。
  当她们发觉情绪过于“热情”或是“上升”时,本能的有一种掩饰,要使自己顺应和自然。
  现在这个女孩就是这样的,她用小蛮靴轻轻挑动了地下一粒石子,嘴角微微上弯着,道:“你老是这么看人家,你到底想些什么呢?”
  照夕不惯说谎,而这女孩直率的语句,单刀直入地刺了进来,他红着脸,半笑道:
  “想不到会认识你……我住在这里已快四年了,就没见过一个漂亮的姑娘……想不到……”
  少女瞟了他一眼,脸上有点红,可是女孩子家,有时候却情愿以“羞涩”来换取一两句适当的赞语,因此她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道:
  “想不到什么呢?”
  她想笑,可是她仍然抿着嘴,仿佛一笑出来,就显得有点“明知故问”了。
  照夕看了她一眼,心说:“这小丫头真会逗人,非逼着我红脸不可!”
  当时叹了一声,低眉下视,道:“想不到会遇到了你!”
  少女皱了一下眉毛,娇声道:“我怎么样呢?你说呀!”
  照夕抬起了头,讷讷道:“你……很美……”
  女孩眸子眨了一下,红晕和笑容同时涌上了她那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说:“到底你还是说出来了。”
  当静下来的时候,我偶然也会分析到少女的个性和脾气,我觉得实在很微妙,我们常常会错觉女孩子是非常害羞的,这也并非不对。不过我以为,她们只是在很豪爽直率的男孩面前害羞的,如果她们遇到一个本身就有些“害羞”的男孩时,那么有时候,她们却不十分害羞了。
  这女孩转动了一下眸子,而照夕那滚动的眼波,就像两股电流似的,在她脸上看看。她不得不把眼光降低了一下,看到照夕那零乱不整的衣服,觉得也不是好的浏览之处,随着又移开了。
  照夕拉了一下衣服,尴尬地道:“我说的是真的!”
  少女笑了笑,抬起头道:“我也没问你是真是假……”
  照夕不由脸又一红,道:“方才我问你的名字,你还没告诉我呢!”
  女孩用手把前额的乱发,往上掠了一下道:“我叫丁裳!”
  然后她脸又红了一下,遂斜眼小声道:“你呢?”
  照夕把自己名字说了,这时东方已出现了红霞,太阳已快出来了,丁裳忽然啊呀一声道:“我真糊涂,光顾和你说话,竟忘了师父还在等着我呢!她不骂死我才怪!”
  她说着话,倒像是真的急了,匆匆把那捆好绸带子的树枝递与照夕道:
  “你快帮帮我吧!”
  照夕也忙站了起来,接过了那树枝,往上摇了摇道:
  “是这样吗?”
  丁裳点了点头道:“对了,可是你千万记住手不能停,手一停它们可就要下来刺你了!”
  照夕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啦!你呢?”
  这时丁裳已由篮内取出一件黑色软皮衣裤,匆匆穿了起来,话像是一个大猴子,她红着脸笑了笑道:“你别净看着我,要是蜂子刺了我的手,我可怪你!”
  照夕笑了笑道:“不会!不会!”
  说着把那长枝举了起来,果然有少数墨蜂飞来,数目一多,嗡嗡之声就大了,眼见那大蜂巢之中,“轰”的一下,弥天盖地地飞来一片黑云,围着照夕的白绸转来转去。
  照夕虽是日日身受蜂刺,可是那顶多也不过百十黑蜂,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吓得啊了一声。
  丁裳这时正一手提篮,一手提着一柄晶光四射的小钻子,方要纵上蜂巢,闻声回头一看,不由格格笑道:“傻子!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手不停,保险它们不会飞下来刺你的。”
  照夕只好双手用力地摇着,一面笑道:
  “这玩意倒蛮好玩呢!你怎么想出来的?”
  丁裳这时身形微矮,猛一长身,已用“金鲤探波”的轻功绝技,跃到了那大蜂巢的面前。
  只见她用手中的钻子,向前一按一拨,已开了一个大可进人的穴门。
  照夕这时不由颇为惊异,心想:
  “原来这蜂巢也是她们预先特制的呢!”
  想着,丁裳已弯身钻了进去,仍有不少黑蜂扑着她身上飞。
  可是她那件看来虽不十分厚的衣裳,却是不怕蜂刺,只是她却机灵地防着她的脸面和手,因为这两个地方是露在外面的!
  照夕口中叫着小心,丁裳回头笑道:“知道了!”
  说着就爬进去了,照夕这边仍是加紧摇动着,那漫天的墨蜂只管嗡嗡地振着翅膀,向那散着奇香的绸带了上偎去,可是它们始终也没办法往绸面上落脚,只管不停地飞着涌着。
  看过去,就似一大片黑云,围着一条匹练似的长虹,煞是美观!
  约有盏茶时间,丁裳已由巢内探身而出,她飞快地在四面纵着,把跟随她的少数墨蜂摆脱了,才一路纵驰到了照夕身前,笑嘻嘻地道:
  “你就紧摇吧!只要你不怕累!”
  照夕闻言脸一红,方要停手,丁裳忽然惊叫道:
  “不要停!用力丢出去,再用力!”
  照夕闻言,力贯右臂,一声长啸,单臂一振,这条长枝,连着丈许的绸带,就如同一支箭似的,直穿出了百丈之外。
  那漫天的蜜蜂,“轰”地一声,齐向那掷出的绸带追了上去。
  霎时之间,已消失净尽,照夕不由感慨地笑了笑道:
  “真好玩!”
  不想这时那丁裳却睁着一双大眸子看着他,脸上带出一种极为钦佩的表情,道:
  “看不出,你有这么大的力量。真吓人!”
  照夕不由红着脸笑了笑,他搓着手道:“哪里……”
  丁裳一跃至前道:“真的,有一次我和师叔来采蜜,他用尽了力量,还没你丢得远呢!你力量真不小!”
  照夕心中不由欢喜十分,他笑了笑道:
  “我还没有用出全力呢!要不然丢得更远。”
  丁裳这时就像审察怪物似的,仔细盯着他看,半天才眨着眼笑道:
  “你这人真了不起……”
  照夕这时笑着看了看她,只见她全身上下都是粘粘的蜂蜜,不由问她道:
  “你采了蜜没有?”
  丁裳这时把篮上的布掀开,笑道:“你看!”
  照夕这时往其篮中一看,只见篮中全是如同黄腊似的浓蜜,同时鼻中已可嗅到阵阵清芳,丁裳眯着眼睛笑问道:“你要不要尝尝?”
  照夕以手指沾了些,放在嘴中一尝,不由猛力的往外啐了一口道:
  “好苦!”
  丁裳不禁格格地笑了出来,直笑得前俯后仰,照夕不由又气又笑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
  丁裳忍着笑道:“怎么不好笑?谁叫你馋嘴的,你以为这是普通的蜂蜜吗?”
  照夕奇怪道:“为什么它是苦的呢?”
  丁裳笑眯眯地道:“并不是苦,只不过是太甜了罢了,其实少取一点,用水冲开,你再喝,就觉得很可口了。”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在说话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当当之声,声音细尖刺耳,丁裳不由一惊道:
  “啊呀!我师父在叫我呢!都是你!我走了!”
  她说着正要转身而去,此时照夕心中充满了好奇,暗忖这大雪山上,原来还隐藏着她们一对师徒,我倒要看看她师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么一想,照夕不由笑道:
  “我也和你一块去好不好?”
  丁裳这时已经纵出数丈以外,闻言回身笑了笑道:
  “我回去,你干嘛跟着?”
  照夕不由脸红道:“我很想见一下你师父,我想她一定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丁裳看着他,摇头一笑道:“她是一个怪人,你还是不要见她为好。”
  照夕这时已走到了她身前,闻言更是惊异道:“为什么呢?”
  丁裳似乎急着回去,闻言皱着眉,一面摇着头道:
  “她从来不见生人的,而且最讨厌生人,假使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块来的,不但你倒霉,我也要跟着你受连累,你又何必呢!”
  照夕不由低下了头,心想:“听她这么说,她师父脾气,倒和我师父是一个样子,这倒是奇怪!”
  想着不由愈发想见她师父了,当时皱眉道:
  “那么,我就跟在你后面,你可假作不知就是了。”
  丁裳低头想了想道:“那要是师父发现了你呢?”
  照夕笑了笑道:“要是令师发现了我,一切由我处理就是了,反正绝对连累不上你。”
  丁裳皱了一下眉道:“其实我并不是怕我被连累,而是担心你。”
  照夕笑了笑道:“那你倒不用管,我只是想看看你师父,其实并没什么别的意思。”
  丁裳略一低头,然后才叹了一声道:
  “她老人家已走火入魔达十年了……如今形同一个废人一般,又有什么好看的?”
  照夕不禁吃了一惊,当时怔了一下,正想要问问清楚,却不想,后山又传来一阵当当之声,似乎比方才更形紧促!
  丁裳一听,不禁变色,啊呀了一声,拔脚就跑,照夕忙追上道:
  “什么事?什么事?”
  丁裳花容失色道:“不好!我师父有急事相召,我回去了。再见!”
  她说着倏地脚下加劲,一连几个纵身,已跃出了十数丈以外。
  管照夕这时心中奇怪万分,又因听师父急事相召,不由更是心中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上一看。
  这时丁裳在前飞驰,他也就一声不哼,用轻功提纵之术,紧紧蹑着丁裳身后数丈以外,紧逼了下去。
  不多时已翻出了百十丈以外,丁裳突然发现身后有人,猛然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无奈这时云板之声又起,较之方才更急。
  丁裳用力跺了一下脚道:“你……”
  说着又转过身来跑了,那样子仿佛是拿他没有办法之意。
  照夕也就毫不掩饰的一路随了下去,这时只见不远处枫林内,似在冒着白烟,并像是有些红红的火光,同时空中传来阵阵枯焦之味!
  前行的丁裳这时口中已大哭了起来,她大叫道:
  “啊……啊……可怜的师父……怎么会起火了呢?”
  说着已由一道细小的山路上转了进去,照夕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他由路旁奋力拔下来了一株小松树,扑到了丁裳身前道:
  “姑娘,你不要哭,我来帮你扑火,先把火救灭了才好。”
  丁裳这时也失去了主张,她一面哭着,一面道:
  “你拔树干什么?”
  照夕皱眉道:“打火呀!”
  这时二人已扑进了起火之处,只见那起火的地方,却是在山根之下,由于风向,那火苗全是吹着卷向山根,阵阵浓烟弥天盖地。虽只是局部的火势,可是也看来却也是惊人。
  这时丁裳已哭了起来,她只围着这起火之处转来转去,却是无处可人。
  照夕这时不由急道:“你住在哪里呀?”
  丁裳用手向山下指道:“在那里……都被火围住了。”
  说着干脆更是放声大哭了起来,照夕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来!我帮着你。”
  说着抢动手中小松,扑到火堆中,左舞右抡,一时倒给他打灭了不少。
  丁裳见这法子有效,也不哭了,当时放下小篮子,也找了一株小松树,扑身至前,两株松树,啪啪哗哗,颇具声势。
  所幸这时风势一转,火势向反方向烧起来,山根处空出了一块地方,却为白色的烟遮住了。
  丁裳丢下了小树,一面用手拂着脸上的汗,半哭道:
  “我要过去看看!”
  这时火势虽小了许多,可是因风向的关系,却向着二人立身处卷来。
  照夕不由拉着丁裳道:“你不能过去,火还没灭。太危险了!”
  丁裳尚还哭着,挣着不依,正在推拉之际,忽听到一声冷笑道:“这火,是你们打灭的么?”
  二人不由忙一转身,这才见有三个人站在身侧不远。
  这三人一高两矮,都穿着半灰不白的长衫,长衫下摆,都拉起来掖在腰带上,岁数都不小了。
  三人之中,身材高的人,岁数有六十多了,一条花白的小辫子,盘在脖子上,两袖高高卷起,正是他在向二人发话。
  尤其怪的是,三人背后都背着一个圆筒一样的东西,用青布包着筒子,一端尚有拉手。其中一人,尚不时弯腰,用手拉着,发出叭叭之声,同时由筒子内射出一枚枚通红的火弹子。
  这种火弹是以硫磺制成,一落下地,立刻火星飞溅,碰着什么马上就可烧起来。
  二人不由一怔,丁裳立刻大怒道:
  “你们三个人是哪来的?为什么放火……我师父她老人家还在里面,你们不知道呀!”
  那身高的老人哈哈一阵大笑,遂道:
  “她要不在里面,我们还不烧呢!”
  说着猛一晃身,已蹿到二人身前,厉叱道:
  “你们还不闪开,否则大爷火了,连你们两个小东西也给烧了!”
  说着猛然向丁裳一掌推去,丁裳这时一听,这三人原来是有心向师父下毒手的,不由又惊又怒,当时尖叱了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和你们三个鬼贼拼了!”
  说着一闪身,已躲开了老人一掌,同时娇躯下塌,猛然双掌齐出,用“排山运掌”的掌力,直向这高个老人当胸劈去!
  这时那两个矮子,见同伴居然打了起来,不由各自呼叫了一声,一齐朝丁裳扑去。
  照夕这时既忧心那火势未灭,更为丁裳着急,此时见三人齐向丁裳下手,不由把手中小松枝往一边一丢,大吼了声:“姑娘闪开了!”
  这时丁裳已为后来二矮之一,一掌伤了右腿,踉跄出了五六步之外,此时闻声,忙向一边拼命一纵,照夕已蹿至三人身前,用手一指三人道:
  “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放火?说!”
  三人见少年这一声吼,真个是山摇地动,不由俱是大吃了一惊,当时已为照夕先声所夺!
  那高个子冷笑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莫非你也想死么?”
  那二矮之一也挺了一下胸道:“娘的!小杂种,你也要管闲事吗?”
  照夕冷笑了一声,使他自己不解的是,这一刹那,他竟会觉得全身血管都暴涨了起来,同时两掌掌心,阵阵发痒,直痒得连连互搓着。
  他抖声道:“你们不要跑,我来对付你们!”
  正巧三人之中,已有一人不耐,腾身而来,在空中施一口剑,直向照夕咽喉上点来。
  丁裳这时惊叫道:“当心!”
  可是管照夕喉中,已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平时也不知道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尖厉,如同夜枭也似,随着他这声尖吼同时,右掌已张开如箕,猛的向当空击去。
  只听见一声惨叫,那空中扑来的人,已如同一个弹珠似的,倏地弹了起来,跟着
“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下,众人低头看时,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这种掌力发出后,自己也大大吃了一惊,他做梦也不知道竟会有这种功力,当下怔了一下!
  同一霎时,似有一种声音,在他脑子里继续喊道:
  “杀得好!杀得好!还有两个,也把他们干掉了吧!”
  那一旁一高一矮二人,这时见状,脸都吓白了,忽见那高个老人,倏地大吼道:
  “并肩子!快爬开,这是‘蜂人掌’,慢了就没命了!”
  那矮子一听,面无人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可是这时照夕,就如同一只出笼的猛虎一般,他狂笑了一声道:
  “朋友!你们还想走么,这火场也就是你们二人埋骨的地方!”
  说话之间只见他双目一张,厉叱道:“回来!”
  倏地双掌平着向外一推,十指箕张,说也奇怪,那一高一矮二人,本已跑出了丈许,竟似突遇阻力,不由震了一下,转过身来。
  这时二人吓得一阵颤抖,那高个老人发抖着道:
  “小朋友……你掌下留情……留情!”
  要按平日性情,照夕万无再杀害他二人之心,可是这时他那发痒的掌心,真恨不能立杀二人而后已,同时也不知一种什么力,倏地起自丹田,贯之全身,他竟是再也控制不了。
  当时他扑前了一步,又是一声怪啸道:“去!”
  说着掌心向外一推,力发掌心,这一双掌心向外一展,只听见两声惨叫,再看二人,早已横尸丈许以外!
  同时,二人身上硫磺火筒也爆开了,熊熊的火,燃烧着两具尸体,一阵腥焦之气随风四散。
  这种手法可谓是快到了家,三人霎那之间,俱已各自横尸就野。
  照夕那沸腾着的热血,也不禁慢慢的凉了下来,那双掌心也不再感到发痒了,他微微笑了笑道:“你们总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那一边看着的丁裳,这时张大了眼睛,几乎都要吓呆了。她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掌力,同时照夕杀人时的那种厉雷之声,也令她胆战心惊。
  她痴痴的看着照夕,正要说什么,照夕重拾起了地上的那棵小松树道:
  “你还不帮着救火,你师父要烧死了!”
  丁裳这时才想起,当时又直想哭,由于那火势已转了方向,所以二人只要把附近的残火打灭了也就行了。那转了方向的火,烧到了石头边,由于无物可燃,也就灭了,只是还往上冒着烟。
  丁裳哭着,朝一处地方扑了进去,她手中还提着那个采蜜的篮子。
  照夕见她进到一个凿在山壁上的石洞之中去了,当时也跟着进去。
  他猜想着,可能那残废的老婆婆,一定是死在洞中了,那洞中集满了浓烟,把人熏得直咳嗽。
  照夕一入洞中,就见正面靠着石壁,坐一个白发如银,瘦骨鳞峋的老太太。
  她下半身,用一床厚厚的红毯盖着,只露出穿着黑色宽大绸衫的上身,一双眸子更是闪闪放光、炯炯有神。
  那丁裳这时正哭倒在她的怀中,她却面带冷笑看着照夕,想是因为被烟火熏烤得太久之故,喘得很厉害。
  照夕见状,忙弯腰行了一礼道:“弟子管照夕,叩见前辈,不知前辈受惊没有?”
  这老太太嘿嘿地笑了几声,道:“你就是方才在门口,杀死那三个人的人么?”
  照夕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只见这老婆婆,倏地脸上神色一变,猛然一伸右手,骈二指向照夕隔空点了去,只听“哧”的一声,照夕只觉得身上一麻,倏地打了一个冷颤!
  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只以为被老婆婆隔空点了穴道,不由抖声说道:
  “前辈你……”
  方说到此心中一动,暗忖:“不对呀!我要是被点了穴,还能说话吗?”
  想着不由更是惊异不止,正在狐疑费解,老太太已冷笑了一声道:“洗又寒是你什么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道:“是……家师!”
  这老婆婆忽然冷笑了一声,遂自语道:“这就是了!”
  她说了这句话,才又把一双眸子回到了照夕的脸上,厉声道:
  “你回去给家师说,就说我老婆子曾经对他说过,这个世界之上,我只容许有一个极恶之人,绝不容许有两个……”
  她叫着,连声音都有些抖了,遂又叹了一口气,冷笑道:“不过,我并没有说不容许有一个半……”
  她翻了一下眼皮,哼道:“所以我才能保全你一条活命,可是你要想继承你师父的秉性,却是万万不能了!”
  她说着猛然尖叱道:“快滚!”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又疑又气,暗道:“好个不讲理的老太婆,要不是我帮着你把那三个人杀了,只怕你此刻早已被烧死在洞中了。你非但不谢我救命之恩,却反而对我如此无情!”
  当时一怒之下,真想骂她几句,可是看到旁边的丁裳哭成泪人似的,他的心就软了。
  当时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老前辈大名如何称呼,弟子也好禀知家师。”
  这老婆婆一睁眸子,怪笑连声道:
  “你只一提我姓蓝,他就知道了。”
  说着手一挥道:“快滚!快滚!”
  照夕气得面色一青,冷笑了一声,一跺脚道:“好!我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走了,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丁裳一面哭,一面在说:
  “师父!是他救你老人家的!”
  老婆婆却阴森森地冷笑道:“下次要是我再见你和他来往,你就休想再入我门中,我决不要你这个徒弟!”
  照夕耳中听着这句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时心中真是又怒又伤心。
  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他走出洞外之后,仍是愤愤难平。
  这时太阳已高高的升了起来,这一带湖光山色,景致绝佳,只是方才那一阵大火,烧了数十株松树,留下半坡焦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照夕一个人垂着头,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暗自想着,这真是一个世间最怪的老太婆,我对她明明有恩,却反被她奚落一番,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想到了老婆婆对自己所说的话,更是心中不解,他想:“听他口气,似乎已用隔空点穴之法伤了我,只是我却为何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呢?”
  想着不由又站住了脚,皱着眉头,仔细运行一遍气,也是通行无阻,运了运力,更是出发由心,他更是费解了,暗忖:“管他的!反正回去见了师父再说吧!”
  他猜想那老太太,既知道师父名字,而且只一看我,就知道我的门路,想必和师父认识。说不定他们或许是仇人,否则她又何故如此对我?
  他脑中这么不停的想着,不一刻已到了原先蜂巢的地方,看了看蜂子,也没有心情再练那功夫了,便匆匆回了家。
  谁知才一进门,那洗又寒却早已坐在蒲团之上了。
  他深深的皱着眉,冷冷地道:“你回来了,到哪去了?”
  照夕先向师父行完了礼,这才长叹了一声道:
  “师父,原来那墨蜂,是人家养的,哪里是野生的呀!”
  洗又寒不由一怔,他紧张地问道:
  “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照夕见他如此,不由心中暗道:“原来他早知道!”
  当时便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只是不敢把自己和丁裳之事说得太清楚。
  那洗又寒听完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他连连点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照夕不由忙问道:“师父,这老婆子是谁?她干嘛这么不讲理?”
  洗又寒微微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能自她手中逃了活命,这已是万幸,你还不知足么?”
  照夕听师父这么说,不由更不解,当时又不敢多问,只是翻着眼睛看着他。
  洗又寒以一双炯炯光瞳,注目看他道:
  “她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闻名丧胆的鬼爪蓝江!”
  照夕对“鬼爪蓝江”这个名字,虽十分生疏,可是由师父说话的态度上判来,这“鬼爪蓝江”,确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人物。
  当时不由皱眉道:“你老人家莫非和她……”
  洗又寒斥道:“不要多问!”
  他走下蒲团,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照夕的手臂,苦笑道:
  “来!我看看她怎么伤了你?”
  照夕怔怔的凑了过来,洗又寒哼了一声道:
  “你坐下来,闭上眼睛!”
  照夕如言而行,心中知道师要以本身真元,把自己全身一百零八穴通行一周,看看病在何处。
  当时怀着惊惧的心,忙把眼睛闭了起来,洗又寒一只手已按在了他的头上了。
  由他掌中贯下了一股热流,就如同是一只小长虫似的,一会儿钻上一会儿钻下,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洗又寒才把手放下来。
  照夕忙睁开眸子,惊慌问道:“师父,伤在哪里?”
  却见洗又寒雪团似的眉毛,紧紧的皱着,半天才道:
  “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呀!”
  他又伸出双手,在照夕两膝以及后颈“琵琶大筋”上按了按,摇头道:
  “真怪,她要是把你废了,除了这几个地方,又能在何处下手呢?”
  照夕不由喜道:“也许没有什么,她只是吓着我玩罢了!”
  洗又寒冷冷的笑了笑道:“绝不会,这老婆子个性我最清楚,绝不可能是和你闹着玩的!”
  他皱了一下眉又问道:“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照夕又把那鬼爪蓝江的话重复了一遍,洗又寒脸上变色道:
  “不错,这句话她是说过,这……”
  他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不住,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来,你跟我出来!”
  照夕不知究竟,忙跟着洗又寒出了房子,洗又寒却直向山里走去,因为白天,这一带虽是僻野,到底还住有人家,所以二人都不肯施展轻功。
  洗又寒一直把照夕带到一个无人的山坡边上,才停住了脚,他愤愤地道:
  “我苦心苦意的把你造就出来,要是叫她轻易就把你废了,我实在是不甘心!”
  照夕问道:“师父领我来此做什么呢?”
  洗又寒冷冷地道:“我方才察你奇经八脉,各处穴道,都无异处。只是这老婆子手法高绝已极,有时也许连我也看不出端倪,所以,我要你试试功力才放心。”
  他说着用手指着一株四丈以外的松树道:“你用掌试试。”
  照夕答应了一声,猛力双掌齐出,劈空朝着那株树上击了过去,只听见“喀嚓”一声暴响,一时树断技扬,连根下的土都翻起了好些。
  洗又寒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
  他说着又用手指指一座岩石道:“这里!”
  照夕一抡双掌,只觉丹田起了一股热气,直贯双掌,当时怪啸一声,双掌齐出,那岩石轰的一声巨响,一时石溅灰飞,竟被照夕掌力,整整打碎了数尺见方的一块岩石!
  洗又寒皱了皱眉,心中暗忖道:“看样子,这管照夕分明武功未失,只是那蓝江既有此说,怎会是一句空话呢?”
  这时,一只羚羊走过,洗又寒用手一指道:“打它!”
  照夕又是一掌过去,那羚羊哞了一声,顿时横死在地!
  洗又寒点了点头道:“很好……由此可见,你没有受什么伤。”
  他口中虽这么说,可内心仍是不无疑虑,原来那鬼爪蓝江本和洗又寒是夫妇二人,只因这洗又寒生具怪性,手黑心辣,杀人如芥,动辄制人于死命,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个绰号叫“血魔”,死在他手中之人,简直是不计其数。
  他这杀人的性情,久之已成了习惯,假如每月不杀上几人,就痛苦已极,所以常常背人而出,杀上几人才能安心。
  如此一来,自然那蓝江对他大为不满,进而夫妻反目,鬼爪蓝江论起功力来,实还在洗又寒之上;而心机敏慧,老谋深算较洗又寒亦过之,最惊人的是,这蓝江还有一身医术,擅治任何疑难杂症。
  她因见丈夫杀心成性,似乎是先天遗下的劣性,所以几次想把洗又寒废了以除人间之害,只是因夫妻之情,不忍下手,所以离去之日,曾告洗又寒道:“我们总算有过夫妇之情,我虽一生除恶无数;可是对你却不忍下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我只允许世上有你一人,若是你要再造就出第二人来,也就是你死期到了。”
  蓝江说完了这句话含愤而去,来至大雪山,立志苦修。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想不到这鬼爪蓝江,竟会走火入魔,下半身形同瘫痪了一般,十数年来未能复原。
  她只想以本身真元,慢慢使半体复元,可是这时间可太慢了;而且并不是一定有把握的事情。
  她苦苦的挨着,希望有一天痊愈。
  他十数年来,被这种杀人的怪性左右着,可是他内心十分痛苦,他总希望能有一个同样个性之人,可是他收两个弟子,都让他失望了。
  那两个弟子,因发现师父竟是如此一个杀人魔王之后,欲图逃走,却不幸,竟先死在师父手中了。
  血魔洗又寒虽是心黑手辣,可是怪病不发作之时,却是温文儒雅已极,十数年来,他念念不忘离开了他的妻子。
  千山万水,千里迢迢,总算让他找到了蓝江隐居的这个地方,同时他也知道了蓝江走火入魔的事情,这痴心的老人,终于想出了一个救她的方法。
  他又发现了蓝江在附近养的一窝墨蜂,每月以蜂蜜服食,以这种蜂蜜特有之力,活血通脉。洗又寒苦察医经,走访江湖各处名医,总算得知有一种花,是可治愈蓝江的瘫
痪的。
  可是他知道,明面去说,以鬼爪蓝江的个性,非但不会采用自己为她想出的方法,很可能会念旧恶,马上与自己翻脸。
  所以这洗又寒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一种法子,他找来那种怪花的花种,在后山一处山坡上,广遍栽种了满山都是,花开时香气如雾,中人欲醉。
  于是那些墨蜂,都纷纷飞到这些花上去采蜜,又归回吐出酿蜜,无形之中所酿的蜂蜜之中,已带了那种花的精华药力。
  如此蓝江命人采回蜜去,服用的结果,自然药力大行。
  三年以来,她竟能盘地而起,而且竟可小小的移动了。
  蓝江又哪里知道,这会是洗又寒弄的手脚,尚在自喜呢!
  她身边的丁裳,却是友人荐来,新收不久的门人;而她因瘫痪年久,一些绝功,却未能详加面授,所以丁裳并没学到太惊人的本事,可是比之一般,也是绰绰有余了。
  同时在血魔洗又寒这边,竟意外的收到了照夕这个徒弟。
  洗又寒鉴于照夕奇特的质禀和骨骼,已决心把他造就成有一身惊人功力的人,同时更安下私心,要把照夕变成和自己一样怪性,这样师徒才能彼此相容。
  所以他才狠着心,把照夕带至蜂巢之下,传授他一套可怕的“蜂人功”!
  这种功夫,前文已叙,是说以内力,吸取墨蜂身上精力,而充沛自身,人蜂体质自是不同,久而久之,自可使人性有所变质。
  管照夕哪知师父是如此用心,尚在日日苦练,一年来,他功力虽是有意想不到的猛进,可是性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大大改变了。
  那蓝江并不知洗又寒就在附近藏身,可是她隔洞一看照夕这种功力,大大吃了一惊!
  她知道普天之下,知道这种“蜂人功”练法的,除了洗又寒之外,并无第二人。
  所以在惊奇、痛心之下,这才实践前言,一方面又不忍见照夕陷入歧途,这才拼着一年苦禅的一点空灵之力,借一点之功,透入照夕体中,隐于照夕“气海俞穴”之上,把那意志的两道奇经伤了一根。如此照夕在愤怒之时,可收心平气和之力,自然可少杀许多无辜。
  此举实在是为了实践前言,一方也是为了报答照夕救她活命之恩。
  只是洗又寒却发觉不了。
  如此他考验着徒弟的武功,丝毫也窥不出有什么异端,可是想到了鬼爪蓝江的话,又令他实在不解。他看着照夕点了点一头道:“我们回去吧!”
  照夕随师父回身而去,他不禁暗暗为自己这一身功力而惊喜不已,在以往他是一直不知道的,若非是早晨和人家动手时一施出掌力,他还真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会练成了这么厉害的掌力。
  他睡在床上,反复地想着这一切。丁裳亭亭玉立的影子,又不禁浮上了他的眼帘……
  他暗中想道:“她真是一个天真的姑娘……只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联想到,那在故居的江雪勤,他脑中立刻又充满了喜悦,他想:
  “再过些日子,我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那时她不知如何了……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他忆起那一日雪勤过生日之时,在她家里,被迫比武时的尴尬场面,和江雪勤暗中相助的情趣……
  想着,他的脸不禁就慢慢红了,一个堂堂男子被一个女孩子暗中帮助,这总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照夕脑子里重复着往事,他暗想,这一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把那楚少秋和梁厉生找来,再和他们再比一比,即使是江雪勤,也要和她试一试,看一看到底是谁本事大!
  这么想着,他更是归心似箭,可是暗忖师父对自己的态度,并不似有令自己下山的意思,也不知还要学上多久,真是令人纳闷。
  晚上洗又寒把照夕唤进,告诉他说,因有事需外出几日,嘱令照夕抓紧练“蜂人功”,不可间隔,要照常天天去练习。并告诉他说,他本人十天后回来,要严格察考,同时又嘱咐他千万不可再去接近那鬼爪蓝江。甚至连蓝江的洞口,也要避免走过,因那老婆婆静中参悟十数年,听视之力,已非常人所能意料,如果冒失往探,很可能会遭到那老婆婆毒手!
  照夕唯唯称是,由是心中对那蓝江,有了敬畏之心!
  洗又寒又令他把剑术练了一回,指点了几招错处,这才出门而去。于是,又只剩下管照夕一人了。
  管照夕待师父走后,一个人暮晚在岭前的小镇上走了一转,甚感无聊。
  村前的杏花,开得正炽,一朵朵都似少女多情的芳唇,又似情人的眼睛,而眼前万顷春光,无限芳菲,却给异乡的游子管照夕,带来了无限的相思和伤情。他低低在花前徘徊着,想到自己一意孤行,总算是上天有眼,拜师学成绝技。
  可是此后的进展,却未尝没有茫茫之感!
  一个人在努力于一件事之前,常常把它想得太美了,可是当你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又会感到“不过如此”而已,甚至似乎还会让你觉得反不如前的感觉。
  而“不知足”却是每一个人所不能避免的,身在平地向往高山的壮观。可是当你爬到了高山的顶峰,你又会仰慕苍穹的辽阔,可是那却是你无法达到的,因此你将会失望、嗟叹和抱怨!
  管照夕这一霎,虽不能说已有了这种思念,可是却有一种茫然莫释的烦恼感觉;而这种感觉,在他过去认为,是不应该有的。
  他在岭前走了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他们和他亲切的招呼着,而他只是微笑的点着头。
  正当他穿过一个小木桥,踏向山路之时,他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那女孩披着一件水红披风,纤腰细摆,风姿绰约,方由一条小溪边走过,照夕定目一看,不由叫了声:“丁裳!”
  那女孩正是晨间见面的丁裳,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篮,正要穿山入径,闻声向照夕看了一眼,面色似突然一喜,可是马上又转过身去,同时足下加快,往那条小路奔去。
  照夕不由一纵身来到了她的身后,道:“姑娘,你上哪去?是我呀!”
  丁裳依然低头前走着,照夕不由忙追了下去,转在她前道:“咦!你怎么不理我了?”
  丁裳这时也站住了,她瞟了照夕一眼,小脸上带着一层羞红之色,半天才道:
  “管大哥,你不要与我说话,我师父要知道,会骂我的。”
  照夕不由愣了一下,遂皱眉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阵子内含着一汪泪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师父说以后不许理你;而且她说,她说……”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她说什么?”
  丁裳纳纳地道:“她说……你师父是一个杀人的魔王,是世界上最坏的人!而且……”
  照夕又惊又怒,当时哼了一声道:“而且什么?你说不要紧!”
  丁裳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师父说,你也是一个杀人的小魔王,早晚要和你师父一样的。”
  照夕不由脸都气红了,当时冷笑一声,心想:“好呀!你这个老太婆,我把你从火场里救了活命,你非但不说一个谢字,反而竟如此辱骂我师徒二人,嘿!我是杀人小魔王,真是见鬼!”
  当时几乎连丁裳也恨上了,他冷笑一声道:
  “她是这么说我的么?”
  丁裳点了点头,又瞟了他一眼,好似真有一点畏惧照夕的模样。
  管照夕愈想愈气,当时紧紧握着拳道:“难道你真的就信了她的话,你认为我是爱杀人的人么?”
  丁裳连忙摇着头道:“不!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照夕心中这才少宽,道:“那你又为什么不理我呢?”
  丁裳抬起了头,看着照夕吞吞吐吐道:“你师父是血魔洗又寒,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您怎么会是他的徒弟呢?”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从师已四年多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的绰号,顿时就怔住了,忙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血魔?”
  丁裳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师父不是洗又寒么?”
  照夕点头道:“是呀!他又怎会是……”
  丁裳道:“他就是江湖中闻名已久的‘血魔’!你莫非不知道?”
  照夕低下头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师父虽是洗又寒,可是绝不会叫什么血魔的外号,你们一定弄错了!”
  丁裳张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相信他的话了,照夕马上道:“我随师父四年以来,就没见过他杀过一个人;而且举止文雅,怎会是血魔呢?”
  丁裳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也不大相信……”
  她眨了一下眼又道:“可是……我看你杀那三个人的时候手段也真狠,我不由又有一点相信是真的了。”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遂道:“我是为了救你师父,想不到你们还怪我手狠心辣!”
  丁裳不由汗颜道:“我应该谢谢你的,可是你不应该把他们都杀死……太惨了。”
  照夕不禁低下了头,心中这一震,似也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暗忖:“她说的不错,我当时怎会那么心狠,把我第一次见面的三个人,全部都制于死命?这也的确太残忍了。”
  想着不由一时答不出话来,丁裳见状倒笑了笑道: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用不着再为它难受了,只要下次不要再这样就是了。”
  照夕苦笑了笑,丁裳似想再安慰他一番,可是又不好出口,她顿了顿,才轻轻叹了一声道:“好吧!再见吧!我走了!”
  照夕不由忙道:“你真的不理我了?”
  丁裳走出不远,慢慢又回过头来,轻轻叹了下声,皱了皱眉道:“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否则师父知道了,对我们彼此不利……”
  照夕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丁裳说完话,又叹了一声,才转身而去。
  她手中提着那个小竹篮子,是为她师父抓的药,照夕目送着她走远了,这才叹息了一声,返身而去。他心中沉郁着说不出的感伤,而首次感觉到“冷漠的滋味”。虽然丁裳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不太解事的小女孩;自己对她,也只不过是匆匆一面之交,尚谈不到什么感情。可是她却给照夕一个很深的印象,绝不似和人初次相交的那种平淡,因此,照夕十分懊丧地感叹着。
  尤其是丁裳那句“小魔王”,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同时他也为自己所为而震惊,要是丁裳不提起,他是很难自省而知的。
  同时他也怀疑到了师父洗又寒,听丁裳说,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这似乎也并非没有一点可能。因为师父的个性,他是了解的,有时候确是十分怪异和残忍。
  他想着这些问题,更是不胜感伤,但拼命地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早地起身,到松涧蜂巢之下,练习“蜂人掌”的功夫。他希望在那里能够再遇到丁裳,因为他想由丁裳的口中,更了解一下师父;甚至师父和那鬼爪蓝江之间的往事,可是他失望了,丁裳并没有再去。
  他一个人,练了一阵子,怅怅而返。
  由此一连五六天,丁裳都没有再出现过,照夕也就把她忘了。他推测,一定是那鬼爪蓝江限制丁裳和自己来往,因此也就赌气不再去多想了。
  本来他想去蓝江洞中探访一番,可是他又忆起师父临走时的嘱咐,终于没有敢冒险而去。
  这一天,也就是洗又寒离开的第八天,照夕在蜂巢之下,方自让群峰上身刺体之时,忽然丁裳在松树之中款款走了出来。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由地上坐起,那些蜜蜂“嗡”一声全都飞了。
  照夕忙穿上了衣服,丁裳已走到了他身前,她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似乎十分惊惧害怕。照夕不由含笑道:“你来了?”
  丁裳忽然退后了一步,嚅嚅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道:“没有……没有干什么呀!”
  丁裳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不要骗我,我都看见了。”
  照夕窘笑了笑道:“只是好玩而已。”
  不想丁裳忽然秀眉一挑,睁大了一双眼睛道:
  “什么好玩!这一点也不好玩,简直是怕人!”
  她走上了一步,又道:“你也不要骗我,这七八天,我每天都在松树里偷看你,你不知道就是了。”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当时暗忖:“师父曾关照我,练这种功夫,不可对任何人轻易泄露;只是她既然已偷看到了,我也不便再瞒她了。
  想着不由笑了笑道:“你既然看见了,我自然不便瞒你,我是在练一种功夫……你不知道。”
  丁裳这时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的看着他,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是在练蜂人掌……师父没有说错。”
  她猛然用双手掩着脸,倏地回身就跑,照夕不由一怔,当时见状,又惊又奇,忙纵身而上,跟到了丁裳身前,大声道:“姑娘!你怎么了?你……”
  丁裳这时眼中含着眼泪,闻言站住了脚,带着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人呢!”
  她顿了一下又道:“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仍然认为你是一个好人,谁知你真是……”
  照夕不由又惊又怒,当时颇为不悦道:
  “姑娘!你这话可是要说清楚,不可随便诬人!”
  丁裳用手擦了一下眼泪道:“你不要再装了,我什么都看见了,我师父一点都没有说错。”
  照夕皱眉道:“你师父说我什么?你难道相信她说的?”
  丁裳这时看了看他,面色微愠道:
  “我为什么不信,我都亲眼看见了。”
  照夕也不由有些生气了,可是他极力的容忍着,丁裳遂道:
  “你为什么要练这种功夫?你难道甘心要把自己毁了吗?”
  照夕突地一惊道:“你说什么?”
  丁裳还以为他是有意装傻,当时心中又气又难受,她皱眉跺了一脚道:
  “算了!我不与你谈了……你去杀你的人,不关我什么事!”
  说着转身就走,这么一来,照夕真是给弄糊涂了,当时忙又跟上了一步,伸手抓着丁裳一只衣袖急道:
  “姑娘你不要走!”
  丁裳猛地转过身来,正想叱责,可是却又不忍,只轻道了声:“你……不要拉。”
  照夕叹了一声道:“姑娘!你方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请详细说一说好不好?”
  丁裳皱了一下秀眉道:“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遵从师父的话来练功夫,我又知道什么呢?”
  丁裳转了一下眸子,面色稍霁道:“这真是奇怪……天下会有你这种人!”
  照夕不由更是怀疑,追问道:“你师父说什么?你怎会知道我练的功夫叫蜂人掌?”
  丁裳叹了一声,反问道:“我问你,这种功夫你练了有多久?”
  照夕想了想道:“大概已有七八个月了。”
  丁裳闻言脸色大为紧张,她后退了一步,“啊”了一声,遂又摇了摇头道:
  “这么久了……这太……太晚了!”
  照夕此时真是不明白丁裳说些什么,当时皱眉道:
  “你说些什么?真把我急死啦……你倒是快说呀!”
  丁裳一双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又转,似已相信照夕所说全是实言,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道:“唉……你被你师父害了!”
  照夕剑眉一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丁裳不禁流下了两滴泪,她是一个同情心极重的女孩子,此时见照夕那种天真茫然的样子,不禁触动伤怀,一时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照夕见状更是莫名其妙,重重叹了一声道:
  “姑娘,你把事情告诉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令你如此伤心?”
  丁裳不由又气又笑,当时叹了一声道:
  “你真是个傻瓜……我是为你难受啊!”
  照夕怔了一下道:“为我?”
  丁裳轻轻叹了一声:“我们先坐下,我慢慢把事情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照夕忙点头笑道:“好!好!你再不说,我都要急疯了。”
  丁裳用含泪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心说:
  “你还笑呢!等我说出以后,恐怕你连哭都来不及呢!”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又叹了一声道:“师父虽然再三关照我,叫我不要理你,可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如此受害,今天拼着师父知道以后受罚,我也要告诉你。”
  照夕不由十分感动道:“你真好……”
  丁裳玉面微微一红,当时一双眸子在照夕面上转了转才道:
  “你师父外号人称血魔,是江湖上一个极为凶残的怪人,他一生杀死的人,恐怕数也数不清。”
  照夕皱着眉一言不语,丁裳叹了一声道:
  “这话也许你不信,其实连我也不相信,可是师父她老人家对你师父是最清楚不过了,她绝不会骗我,不相信你将来到江湖上一问就知道了。”
  照夕怀疑地问:“可是这几年,我并没有见他杀过一个人呀?”
  丁裳冷冷一笑道:“这话我回去也问过师父了,她老人家说,他杀人是不会让你看见的。因为这是他一个隐病,谁要是发现了他这隐病,他就会杀谁!”
  照夕这时痴痴地听着,听到最后,他突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我知道了!”
  他说话之时脸色十分难看,丁裳不由问道:
  “你知道什么?”
  照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姑娘不要多问,反正我相信这句话就是了。”
  丁裳见他相信了,似乎更是起了无限的伤心,她低低的叹了一声道:
  “我师父说他连他的徒弟也一样杀,从前他本有两个徒弟,也都死在他的手中了。”
  照夕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真的,只是并不能怪师父,因为我那两个师兄,是想叛逆师父,所以师父才先下手,把他们两个杀了!”
  丁裳睁大了眸子道:
  “你么?你居然认为他们该死?”
  照夕脸红了一下,叹了一声道:
  “实在情形我并不知道,只是师父是这么对我说的。”
  丁裳这时心中暗忖道:“他虽是下手狠毒,可是内心尚不失良善,也许不致于如师父所说的那么严重。”
  想着又摇了摇头,照夕这时忙道:“你方才说,师父把我害了,是怎么回事?”
  丁裳眨了一下眼睛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帮我把师父仇人打死了,救了师父,后来师父才告诉我。”
  照夕静静地听着,丁裳看了他一眼,接道:
  “你在洞外所用的掌力,师父已看见了,她后来告诉我说,这种掌力叫‘蜂人掌’,天下擅此掌力的只有你师父一人。”
  照夕不由吃惊道:“这是一种很难练的掌力,可是又有什么害处呢?”
  丁裳皱眉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呀!”
  她又叹息了一声,才道:“师父说,这种掌力,练时要受极大的痛苦。当时我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说,练时要把全身衣服脱净,一任这种墨蜂,用尾上毒针来攻。”
  照夕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我要脱光衣服。”
  丁裳冷笑道:“但是你可知道这种功夫的害处么?几百年来,知道这种功夫的人,也不能说没有人;可是他们从来不敢练,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她老人家就不敢练!”
  照夕皱眉道:“她是女人当然不好练。”
  丁裳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告诉你吧,凡是练这种功夫的人,练久了性情都会大大改变。”
  照夕不禁怔了一下道:“会变性情?怎么变呢?”
  丁裳叹了一声道:“将来就会变得凶残之极,所以百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敢轻易练这种功夫。”
  她顿了一下又道:“固然这种功夫,极难练成;而且威力无匹。可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残个性,究竟有违人道,所以没有一人敢练它,想不到你……”
  她哼了一声,无限伤感地道:“你师父把你害了,他所以要教你练这种功夫,用心是想让你变成和他一样……”
  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时他痴痴地摇了摇头道:“这……不会吧?”
  丁裳忽然拉住他的一只手道:“你千万要想个办法离开他,你也不要再练这种功夫了。”
  照夕这时心中想着丁裳所言,深深皱着眉头,他忽然把丁裳的手向外一挥,丁裳脸一红,遂低下了头,流泪道:“其实我是要你好……反正,今天我见了你,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不禁伸出手来,握住了丁裳一只手道:“姑娘,你对我好,我永远感谢你……只我绝不相信,师父会这么害我,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问问他。”
  丁裳不由面色一变道:“你千万不要问,只怕一问,连你的命也没有了!”
  照夕这一霎时,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伤,他只觉得一阵阵发冷,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
  尽管丁裳如此关心他,可是他却如同处身一个大冰窖里一般。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
  “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再理我了!”
  他说着猛然转身而去,丁裳又叫了一声:“管大哥!”
  照夕回过身来,他脸上似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十分阴沉可怕,丁裳跟上了一步道:“我不会不理你的……只是我怕!”
  照夕苦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身而去,这一次丁裳没有再叫他,她痴痴望着他英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松林之中,这才低下头来,眼泪汩汩的由眸子里流了出来。
  照夕一个人失神落魄地回到了所住的草舍之中,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他仔细地把丁裳方才所说的话想了一遍,似乎觉得并非全然无理,因此更不禁心惊肉跳,他紧紧地咬着牙齿,暗忖:
  “等师父回来了,我一定要问问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离开他,这太可怕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想到了昔日师父出示那两条血迹斑然的发辫时所说的话,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忖道:
  “我是不能问的,要是问了,即便是真的,恐怕我也万难活命!”
  这么想着,不由又发起愁来,他又想到了师父再次外出的原因,自己虽不知他外出何为,可是如今想来,可能如丁裳所言,又去杀人了!
  “这真是一个恐怖的老人……我怎会投到了他的门下,只怕日后要想摆脱地,是大大的不易了。”
  他一个人,在静静的深夜里,愈想愈是胆战心惊,最后他又想到了自己,暗想自己来时的性情,和近来真是大大不同了。
  虽然平时和常人一样,可是发怒时,双掌发痒,血液发涨,这种情形,却是往日所没有的,尤其是那种杀人后变的残暴性格,更是以往所未有的。如此想来,果然是那“蜂人掌”之害了。
  这么一想,他如同是一具木人似的怔住了,他猛然由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心想:“我还是逃走了算了。”
  可是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事情并未完全证明是真的;何况师父那种严厉手段,令他思之心寒,不禁让他很快的又打消了此念。
  他叹了一声,心想:“无论如何,反正这蜂人掌的功夫,从明日起我是不练了。”
  他左思右想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到天亮也没有睡着;而且也无心再练功夫了。
  中午,洗又寒由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照夕仍如以前一样的不闻不问,他却暗中注意师父的态度,可是并没有什么异样。
  到了傍晚,洗又寒忽然把他唤到了身前,含笑问道:
  “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洗又寒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不要怕,你已学到不少功夫,也该知足了。”
  说着又笑着点了点头,照夕不由肃然道:
  “弟子功力尚差……师父夸奖了!”
  洗又寒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客气……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功夫也差不多成了,就是那‘蜂人掌’尚不到十分火候。”
  他说着,把那一双雪珠似的眉毛皱了皱,如电的目光,在照夕身上转了一下道:
  “不过,也差不多了,我预备明日,考察一下你的功力。”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洗又寒又叹了一声道:
  “你来了也快五年了,要是功夫练成,也该下山了。”
  照夕听到这句话,倒不由一喜,心想:
  “果真能下山,岂不等于离开他了么?”
发表于 2004-9-28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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