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尸粉”是《鹿鼎记》中一种极霸道的毒药。“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系十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合成。”(二十六回)小说中“化尸粉”最初为太监海大富所有,这种装在“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里的药末遇血即发生反应,《鹿鼎记》第三回这样描述化尸粉的功效:“(小宝)倒了些药末,撒在尸身伤口之中……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后来它为韦小宝所得,成为他护身灭敌的一件利器。(如智退众喇嘛僧即靠此物)
这种毒药虽然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但倒不是金庸">金庸先生的向壁虚构,而是渊源有自。现知较早描写到这类东西的可能是唐末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酉阳杂俎》前集卷七“王玄策”条记婆罗门国药,“能消草木金铁,人手入则消烂”(李约瑟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第七章甚至认为此为世界最早关于无机酸的记载),同为唐末人的裴硎,在他的唐传奇名篇《聂隐娘》中,写聂隐娘除掉刺客“精精儿”之后,“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这段描写更为后世人所熟知,并被展转因袭。宋人笔记中也有这类描写,如吴淑《江淮异人录》写洪州书生杀人后,“乃出少药,傅于头上,捽其发摩之,皆化为水”。又洪迈《夷坚志》(支庚卷第三)引《花月新闻》写一剑仙杀人后,得“一髑髅,如五斗大。出箧中药一刀圭糁之,悉化为水。”(按:金庸《卅三剑客图》谓其出处为元代林坤《诚斋杂记》,为晚出。又明王世贞辑《艳异编》亦收)清代这类故事依然常见,如唐芸洲《七剑十三侠》写怪侠一枝梅“向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瓶儿,将指甲挑出些药末来,弹在那尸骸颈上。说也希奇,片刻之间,把个长大汉子消化得影迹无踪,只存一滩黄水。”(第七回),几乎已和金庸所描写的差不多了。甚至连《儒林外史》第十二回写骗人的张铁臂,也会吹嘘自己能将“囊中之物,加上我的药末,顷刻化为水,毛发不存矣。”(此段本自《桂苑丛谈》“崔张自称侠”条,但并无“以药化为水”的描述)
民国武侠作品没怎么看过,无从置喙(但我相信这类东西应该还是会有的)。而新派武侠小说中“化尸粉”一类的东西还是偶可一见。金庸除了《鹿鼎记》,《笑傲江湖》第十七回《倾心》写任盈盈处理平一指的尸体,也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又如古龙《名剑风流》第三章提到“化骨丹”,见血后能让人的身体“一分分,一寸寸地腐烂,鲜红的血肉,奇迹般化为黄水”。梁羽生不怎么喜欢写怪力乱神之事,所以他《江湖三女侠》第二十二回虽然写允禵给唐晓澜一个药瓶,说这是“大内的秘药,浇了之后,他尸身便化为血水。”但实际上却是假的。
上面简单梳理了下历代有关“化尸粉”之类东西的记载,感觉唐宋传奇、笔记更多是为了炫奇显怪,并未有多少褒贬色彩。而到了新武侠小说作者笔下,道德感增强了,这类东西不为名门正派之人所用,使用者不是邪教之人(如任盈盈),就是无耐混混(如韦小宝)。而在道德思想比较严肃正统的作家笔下,化尸粉之类干脆就成了子虚乌有的骗人玩意。
[参考书目]
金庸《卅三剑客图》
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
[附录]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残’字”条:
《番禺书生》(出《闻异录》)。按后世笔记中多袭述之,如何薳《春渚纪闻》卷一零《草制汞铁皆成庚》记僧法坚言歙客事、袁枚《新齐谐》卷二一《蛇含草消木化金》记张姓事“及撤被视之,唯残枯骸,馀化为水矣”;宋以来必曰:“唯馀枯骸,他化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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