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来“金学”研究成果斐然,然而其小说版本却一直模糊不清。由于金庸小说版本众多,情况复杂,需要仔细梳理辨析。金庸小说的旧版分为正版与盗版两大类,正版又分为旧版连载和旧版书本版。旧版书本版分为“三育”系统和“邝拾记”系统。盗版则比较混乱,所盗不仅含“旧版连载版”和“旧版书本版”,甚至永明出版社同时盗取两个版本的内容。为打击盗版,“邝拾记”又推出了普及本和单行本(合订本),此外,出于利益考虑,“邝拾记”也出版过盗版书。由于盗版猖獗,在进行金庸小说研究时,旧版连载版与时人记述应是最重要的依据。
“金庸小说经典化”是20世纪末“金学”界经常讨论的课题,过了千禧年后逐渐消沉。十多年来,随着金庸小说“新修版”的出现,“金学”界有了新的研究课题,为“经典化”注入了新的血轮。一直以来,金庸小说经典化的讨论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金庸小说是否为经典”,二是“金庸小说如何走向经典”。关于后者,又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论述:自力轮回;他力转生。所谓“自力”,就是指金庸自己不断“修改”小说,力求去芜存菁,务使小说更完美,而愈来愈接近经典。所谓“他力”,指的是金庸小说的营销与推广模式,出版社通过卖出版权,以各种娱乐、艺术媒体令小说转生为电视剧、电影、广播剧、漫画、电玩、舞蹈、舞台剧,甚至外文小说,开拓接触面。
最早提出“金庸小说版本学”概念的是台湾师范大学的林保淳教授。1998年,台湾国家图书馆的汉学研究中心召开了“金庸小说国际学术研究会”,林保淳即以《金庸小说版本学》为题发表论文,为“金学”开拓新领域。此后十多年,虽然以金庸不同版本小说为对象的研究不绝,但是对小说“版本”本身的探讨,除了2003年陈镇辉的《金庸小说版本追昔》,却无以为继。
金庸小说有多个版本,这为小说研究带来了很多可拓展的空间。不过,这些年来一般都集中在“旧版”与“修订版”上(近年还加上了“新修版”),主要在于内容与文词的比较分析。1980年,倪匡的《我看金庸小说》率先提到“新版与旧版”的问题。①1998年,台湾中国文化大学罗贤淑的博士论文《金庸武侠小说研究》第三章“旧版的修订”是最早有系统地全面比较新旧版小说的研究。不过,由于旧版难求,罗贤淑所依据的版本较为繁杂,包括香港的正版、香港的盗版与台湾的盗版。⑴
本来,正版与盗版如果文字大致相同(盗版可能错字较多),比较的结果仍然可信,但真正的问题在于盗版的小说(无论香港的还是台湾的),所盗的“版”原来并不相同。如果以“盗版”的小说为分析的底本,就可能使研究建立在一个没有稳固根基的底座上。其实,即使是所谓“正版”,又是一种怎样的版本呢?如果新版与旧版比较分析的目的在于了解作者如何使小说从最原始的面相不断演化而成今天的新貌,寻找当中的“轮回”轨迹,那么就得先好好弄清楚“原貌”,这也是本文“寻找金庸小说经典化的原始光谱”的含义所在。
此外,林保淳虽从中国传统版本学的角度来探讨金庸小说的版本问题,严格辨析“版”与“本”的分别,是又在“旧版”、“新版”之上,又有了“本”的观念。他把当时在报章杂志上连载的旧版(旧内容)称为“刊本”,而后来根据“刊本”内容而出版的单行本、合订本称为“旧本”。《金庸小说版本学》后经改写补充而成《金庸小说版本考查》(收入《解构金庸》中)。《金庸小说版本考查》把“旧本”改称为“港本”,并谓:
“港本”与“刊本”最大的区别,在于删除了每日刊载的小标,其余的略无更动,因此可以视为同系。⑵202
林保淳比对了当年《明报》上的连载(微卷)与坊间印刷成刊的旧版小说而得出以上结论,做法比罗贤淑只看印刷成册的正版与盗版更进一步。不过,林的结语“其余略无更动”仍然与事实不完全相符。这是由于当年金庸小说的“正版”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特别是《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分别在《新晚报》、《香港商报》而不是在《明报》上连载,而林保淳又没有比对过这四部小说的连载原文与正版原文。
林的错误乃基于数据不足,非战之罪。然而,这却反映出金庸小说新旧版比对研究中一个先天的缺陷,就是没有人知道到底什么是“旧版”。因此,本文的主要目的是厘清“旧版”的真貌。这是与香港小说史料整理有关的课题。本文期望透过重现当日“书本版”的出版情况,比对分析报纸连载版原文与书本版文字,从而归纳金庸当时修改小说的基本原则,了解修订的原始起点;也为鉴定我金庸小说的版本归纳基本法则,再由法则确立“金庸小说版本学”的理论方向,建立理论结构,为香港文学中武侠小说部分的史料厘清脉络,也为“金学”填补空白。
一、旧版的出版情况
(一)正版系统
“旧版”这个名称涵义很广,一般可以用来泛指《金庸作品集》(修订版)之前所有金庸小说的版本。因此,在厘清“旧版”真貌的时候,旧版的内涵必须先弄个明白。
旧版一般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在报纸杂志上连载的,二是在连载之后出版成册的。前者可以称为“旧版连载版”,后者可以称为“旧版书本版”。从连载的情况来看。“旧版连载版”又可以分为两个阶段,而以1959年5月20日作为分水岭,这一天,金庸自费出版的《明报》面世,开始连载《神雕侠侣》。之后,连《神雕侠侣》在内的十一部(种)金庸小说,都在《明报》及其相关刊物《武侠与历史》、《东南亚周刊》、《明报晚报》连载。第一阶段的四部,《书剑恩仇录》与《雪山飞狐》在《新晚报》连载,《碧血剑》与《射雕英雄传》在《香港商报》连载。
“旧版书本版”可以分为正版与盗版两个系统来探讨。正版系统指金庸正式授权出版的版本,而盗版指非正式授权的版本。正版系统又可以分为“三育系统”与“邝拾记系统”。“三育系统”共有三部小说,分别是《书剑恩仇录》(八册)、《碧血剑》(五册)、《射雕英雄传》(十六册)。金庸在1958年3月31日的《香港商报》上连载《射雕英雄传》后,回答读者陈光甫的提问时说“拙作均由九龙弥敦道五八○号三育书店出版”。“三育书店”,全名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这个时候,金庸只写完《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射雕英雄传》尚在连载中,这个“均”字,自然只能指这三部小说了。
至于“邝拾记系统”,情况则有点复杂。1959年7月19日,金庸在《明报》连载的《神雕侠侣》第六十一回后回答读者说:
《神雕侠侣》之正版本即将由三育图书公司出版,普及版之薄本及厚本,均已由邝拾记报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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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见倪匡:《我看金庸小说》,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版,21—26页,原书由远景出版社198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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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官方说法。可见,《神雕侠侣》的旧版书本版共有三个版本,分别是“正版”、“薄本”和“厚本”。笔者从未见过三育图书的“正版”,不过,陈镇辉在《金庸小说版本追昔》里曾经说:
我只见过“三育版”《神雕侠侣》第一集……不禁令人怀疑“三育版”《神雕侠侣》可能没有出齐。⑶
除了这一集“三育版”《神雕侠侣》外,三育图书文具公司似乎已经逐渐隐退,由“邝拾记报局”接棒,而金庸小说的“旧版书本版”正版系统也进入了“邝拾记”系统。不过,“邝拾记”系统虽然号称正宗,但这个版本的书五花八门,容易使人混淆的程度绝不低于其他盗版。事实上,“邝拾记”只是统称,金庸说“邝拾记报局出版”也不仅是“出版”,还有发行。与“邝拾记报局”经常连在一起的还有“武史出版社”。真正由“邝拾记报局”一手包办出版与发行的,只有《神雕侠侣》。之后的《倚天屠龙记》,则由“武史出版社”出版,“邝拾记报局”发行。
“邝拾记”共发行过哪些金庸小说?按道理,“邝拾记”是人《神雕侠侣》开始发行的,一直到《侠客行》为止。也就是说,以“邝拾记”名义发行的金庸书种,包括“神、倚、鸳、飞①、白、素②、侠、天、笑”等九种,之前的“书、碧、射、雪”,以及之后的“鹿、越”,都不是“邝拾记”发行的。
存世的“邝拾记”金庸旧版小说,共有三种不同厚度,分别是以每七天连载为一回装订成一册的“普及本”③,把四回普及本合订成一册的“合订本”④,以及把四本四回合订成册的十六回“合订本”⑤。不过,前引《明报》的资料,金庸谓“邝拾记”出版的是“普及版之薄本及厚本”。翻查原书,所谓“普及版之薄本”,就是指一回一册的“普及本”,而“厚本”就是指四回一册的“合订本”。十六回“合订本”虽然同样由“邝拾记”发行,但已经不是金庸正式授权,“本”是盗印的,“版”的内容却与正版无异。
金庸十五部小说中,《鹿鼎记》与《越女剑》都没有出过正版系统的旧版书本版。现存的《笑傲江湖》有“武史出版社”的二十四册本,但封面、版面体式、插图位置及书种,都与前面“邝拾记”系统各书不同,应是过渡时期的安排。
《雪山飞狐》在金庸众小说中最是诡异。在1959年8月出版的“三育版”《射雕英雄传》最后一册(第十六册)的版权页,有这么一段作者的“重要启事”:
本人所撰武侠小说,全部仅《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神雕侠侣》五种,均由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此外并无其它著作。
然而,金庸在修订版《雪山飞狐》“后记”中却有这样的声明:
《雪山飞狐》于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后,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坊间的单行本,据我所见,共有八种,有一册本、两册本、三册本、七册本之分,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⑥
两段说话同样出自作者之口,却是互相矛盾,也因此一直以来,《雪山飞狐》到底有没有出过“旧版书本版”的正版,始终是个谜团。
总括而言,金庸小说的旧版正版系统,可以图列如下:
┌→ | 《新晚报》:书、雪 | |||
┌→ | 旧版连载版 | ┼→ | 《香港商报》:碧、射 | |
│ | └→ | 《明报》书系:神、倚、飞、侠、白、 | ||
旧版正版 | ┤ | 素、鸳、天、笑、鹿、越 | ||
│ | ┌→ | “三育”系统:书、碧、射 | ||
└→ | 旧版书本版 | ┼→ | “邝拾记”系统:神、倚、侠、白、 | |
│ | 飞、素、鸳、天、笑 | |||
└→ | 存疑:雪 |
图1 金庸小说的旧版正版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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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飞狐外传》与其他“邝拾记”书系不同,不是由武史出版社出版,而是由胡敏生书报局出版,而且版式与插图表达方法不同于其他“邝拾记”系统,因此正版身份成疑。
② “素”为《素心剑》,即修订后的《连城诀》,1953年连载于《东南亚周刊》。
③ 版权页用语。
④ 版权页用语,俗称“四回本”。
⑤ 版权页用语,俗称“十六回本”。
⑥ 本文所引金庸小说,除了《香港商报》、《新晚报》、《明报》、《明报晚报》外,还包括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的《书剑恩仇录》(八册本)、《碧血剑》(五册本)、《射雕英雄传》(十六册本)、邝拾记的普及版与单行版,盗版方面则有永明出版社和宇光图书公司的版本。由于当时的版权页数据并不充足,通常没有出版时间、地址与版次,除非特别注明,否则,所据版本皆为台湾远流出版社于1991年出版的《金庸作品集》(典藏版)。见金庸:《雪山飞狐》典藏版),台湾远流出版社1991年版,2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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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盗版系统
金庸小说受欢迎,盗版很多,特别是在版权法条例未完善的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本文稍介绍盗版的情况,留待后文再详细分析。
金庸小说的盗版情况,最混乱的主主要是前四本(书、碧、射、雪)与后两本小说(笑、鹿)。中间各本,由于“邝拾记”一统天下,盗版的情况较少。盗版书中,《射雕英雄传》最为严重。当时,又有所谓“爬头本”的出现。“爬头”的名称见于梁羽生《香港翻版书之怪现象》①,他指出“那些偷印者的做法是:‘正版未出我先出,正版一出我爬头’”⑷。也就是说,盗版本比正版本更早推出。不但盗版与正版比快,即或是盗版,彼此之间也在比快。就以光明出版社和宇光图书公司的盗版《射雕英雄传》为例,两家出版社在报纸连载后,把报上的文字重新排版,配上插图,装订成薄册。“光明版”的第一集收录了原载小说共26天的故事(1957年1月1日至1月26日),也就是说,就算立刻排版与付印,“光明版”的《射雕英雄传》也至少得在第27天才出版。“宇光版”则不同,如第十六集只收录了10天的故事(1957年8月26日至9月4日)。如果两家出版社印书速度一样,“宇光版”就比“光明版”快一个多星期了。张圭阳《金庸与报业》更谓“金庸的小说,每七天就被人结集盗印成单行本出版”⑸40。
如果盗版的问题只有薄册的“爬头版”,则该系统尚不算混乱。问题就在于,薄册虽然快(追得上报纸连载),却易于散失,而且订价不低(当时港币三毛到四毛一本),这对于生活于经济尚未起飞的香港市民来说,无疑是一种不便宜的娱乐行为。有鉴于此,出版社除了薄本外,还会推出合订本。盗版的混乱就出在这种合订本上。这又得从“三育”系统的正版说起。
二、旧版书本版
(一)“三育”系统
金庸在小说连载了一段时间后,就会通过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单行本。然而,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呢?张圭阳的说法是“三育图书结集的速度,远远落后于盗印的速度”⑸41。
落后了多少的确实时间可以通过比对小说后的版权页与报纸连载得知。以“三育版”《书剑恩仇录》第三集为例,版权页是这样写的:“1956年6月初版32k 142p 页数0001—4000”②(按:最后的“页数”应该是“印数”,第一版共印4000本)。第三集收录了《新晚报》1955年6月30日到9月6日的故事(第十一回到第十五回),竟然要在连载出来后九个月才看到单行本。《书剑恩仇录》是在1956年9月5日连载完毕的,也说是说,当报纸出到第七集的内容时,单行本才出到第三集,难怪其他出版社有机可乘,要出版“爬头本”了。
问题关键在于,按道理,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只是把报纸上连载的文字重排一次,校对后就可以印刷成书,但为什么需要九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工呢?
我们先对《新晚报》连载内文和“三育版”《书剑恩仇录》第三集内文进行比较,见表1:
表1 《书剑恩仇录》连载版本与单行本比较 | ||
《新晚报》连载内文 | “三育版”《书剑恩仇录》第三集内文 | |
1 周绮在昏迷中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1955年7月1日) | 在昏迷中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第3页) | |
2 奔驰了一会(1955年7月2日) | 跑了一会(第5页) | |
3 周绮一口气奔到文光镇上(1955年7月6日) | 一口气奔到文光镇上(第11页) | |
4 周绮轻轻走到窗下,伏下身来(1955年7月7日) | 伏下身来(第13页) | |
5 这时石双英把县令……(1955年7月25日) | 石双英把县令……(第46页) | |
6 陈家洛奔出了十多里(1955年7月26日) | 陈家洛奔出数里(第47页) | |
7 这天晚饭过后,陈家洛召集群雄议事(1955年7月27日) | 陈家洛召集群雄议事(第52页) |
选择《新晚报》1955年7月份连载原文每篇的第一句,与相对应的“三育版”内文比较不难发现,在7月份合共30天的连载中,就有七天的内文在重排编印成册时经过修改。很明显,这些修改并非排版时的无心之失,而是刻意为之。像“周绮一口气奔到文光镇上”,在连载时,由于是第一句,没有上下文,要是删去“周绮”,如果读者忘了前一天看过的内容,就会不明所云。重排成书时,由于有上下文呼应,就可以删掉“这时”、“这天晚饭过后”之类的指称语。
上面的分析旨在说明:《书剑恩仇录》从连载版到书本版,并不只是文字上的重排与校对,还经过金庸的审阅与订正,甚至是更仔细而周详的考虑。像7月26日原文是陈家洛“奔出十多里地”,到了单行本第三册时,却少走了几里路而成“奔出数里”(到修订版进,更减至“奔出里许”)。像这些细节,金庸都一一考虑,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重排出版一册只有130多页的小书,竟然要长达九个月才可成事。
事实上,除了修订原文外,金庸也花了不少时间重订章节与回目。以《碧血剑》为例。在《香港商报》上,从1956年1月1日到12月31日,共连载了366天(农历年假也没有停刊),每天约1000字。连载版共十八章,而结集为单行本的书本版则有五集,每集五回,每回约25页:全书合共二十五回,见表2。事实上,重订章节一直是金庸出版单行本时的重要工作。《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和《射雕英雄传》三书,第册都有五回,每回的页数也都相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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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编者注:原文初发表时为《香港翻版书之怪现象》,收入《书林佳话》时已改为《香港翻版书》。
② “32k”指开本,“142p”是页数,实际只有1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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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 《碧血剑》连载版与书本版的章节与回目比较 | ||||
旧版连载版 | 旧版书本版 | |||
第一回 | 叹息民生苦,跋涉世道艰 | |||
一 | 三尺托童稚,八方会俊英(23) | 第二回 | 三尺托童稚,八方会俊英 | |
二 | 慷慨传绝艺,患难见真情(15) | 第三回 | 重重遭大难,赳赳护小友 | |
三 | 深闺窥图谱,长日迷楸枰(15) | 第四回 | 穷年传经剑,长日迷楸枰 | |
四 | 绝顶来怪客,密室读奇文(6) | 第五回 | 绝顶来怪客,秘室读奇文 | |
五 | 水秀春寂寂,山幽草青青(23) | 第六回 | 山幽花寂寂,水秀草青青 | |
六 | 感旧斗五老,仗义寻千金(47) | 第七回 | 怀旧斗五老,仗义夺千金 | |
第八回 | 柔肠泯杀机,侠骨丧奸谋 | |||
第九回 | 指拨算盘间,睡卧敌阵中 | |||
第十回 | 猜妒情原切,娇嗔爱始真 | |||
七 | 拔刀消仇氛,挥拳正门风(42) | 第十一回 | 仗剑解仇纷,夺信见奸谋 | |
第十二回 | 潇洒破两仪,谈笑发五招 | |||
八 | 无意逢旧侣,有心发珍藏(19) | 第十三回 | 无意逢旧侣,有心觅奇珍 | |
九 | 齐鲁巨盗集,燕赵大豪争(26) | 第十四回 | 冀鲁群盗集,燕云大豪争 | |
第十五回 | 险峡收万众,泰山会群英 | |||
十 | 闹席掷异物,释愆赠奇珍(13) | 第十六回 | 闹席掷异物,释愆赠灵丹 | |
十一 | 三美竞芳华,群豪劫红衣(19) | 第十七回 | 同气结金兰,助威夺红衣 | |
十二 | 竟见此怪屋,乃困于深宫(53) | 第十八回 | 竟见此怪屋,乃入于深宫 | |
第十九回 | 虎虎施毒掌,盈盈出铁手 | |||
第二十回 | 深宵发桐棺,破晓试蛇剑 | |||
第廿一回 | 怨愤说旧日,憔悴异当时 | |||
十三 | 心伤落花意,苦恨流水情(15) | 第廿二回 | 心伤落花意,魂断流水情 | |
十四 | 凛凛丈夫意,切切儿女情(6) | |||
十五 |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8) | |||
十六 | 碧血染宝剑,黄甲入名都(7) | 第廿三回 | 碧血染宝剑,黄甲入名都 | |
十七 | 凶险如斯乎,怨毒甚矣哉(19) | 第廿四回 | 凶险如斯乎,怨毒甚矣哉 | |
十八 | 群彦聚西岳,众豪泛南海(10) | 第廿五回 | 群彦聚西岳,众豪泛南海 |
说明:回目前的数字是回数,连载版回目后“()”的数字是指该回共连载了多少天,如“三尺托童稚,八方会俊英(23)”指共连载了23天,而“绝顶来怪客,密室读奇文(6)”则指这一回只连载了6天。
从上表可以看出:
1、连载版与书本版的分合情况与回目不同。原来的回目,作者或保留,或修改,或删除并代之以新的回目,或干脆新拟回目。作者此举,无非是要让小说的回目与内容能够互相一致。根据连载版回目、第章篇幅可以推知,金庸写作《碧血剑》时应该只有一点基本的故事轮廓,没有完整的情节构想。创作时,往往只是拟了个题目,抛出个回目,就开始登报,然后随回目编故事,再随故事发展编下一个回目,再写下一个情节。旧版书本版的出现,正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如书本版的第一回是重新拟就的,显然由于金庸发现原来第一章名称无法概括连载的内容。从内容上看,重新划分的旧版回目相对合理,无论是新拟就的回目,还是修改过的原有回目,比原来的回目更能扣住内容。像连载版的第十二回“意见此怪屋,乃困于深宫”,以发现怪屋有所行动作发端,却写了长达53天,内容远远超出原来的文章。这种情况,自然不能不改。
2、除了使回目与故事内容相一致外,金庸修改回目,还在于推敲用字,提高修辞表达效果。如连载版的“感旧斗五老,仗意寻千金”,到书本版时改为“怀旧斗五老,仗义夺千金”。文字形式接近,意思却大不相同。前者的“寻千金”,侧重在寻,但安小慧甫一出场就直接往石梁派登门索要,登门前后也没有安小惠等人寻找被盗黄金的相关情节,可见连载版的“寻”字用得并不恰当。改用“夺”字,不但突出了这场龙争虎斗的目的,更具动感。同样地,把“感”改为“怀”、“仗义”,也是一字之差,意思却迥然不同。
金庸修订回目,除了使回目与内容表里一致、提高表达效果外,还在于追求美感。在1957年的修订版《书剑恩仇录》“后记”中,金庸谓“本书初版中的回目,平仄完全不计,现在也不见略有改善而已”。金庸说的“初版”,指的是旧版书本版,也就是“三育”系统单行本的回目。第一集头十回的回目分别是:
第一回 古道骏马惊白发
第二回 阴峡神驼跃翠翎
第三回 秋风野店书生笛
第四回 夕照荒庄侠士心
第五回 避祸英雄悲失路
第六回 寻仇豪杰误交兵
第七回 嚼饼置酒招薄怒
第八回 还经赠剑种夙因
第九回 乌鞘岭头斗只侠
第十回 黄河渡口扼三军
修订版把书本本版合为一回,两个回目于是成为了对句,上下两句自然要符合平仄。像第一、二回的回目,就变成“古道腾驹惊白发,危峦快剑识青翎”。不过,《书剑恩仇录》书报版的回目原来也是后改的,并不见于《新晚报》的连载。《新晚报》上头十回回目原本是:
一、塞外古道上的奇遇
二、红布包袱
三、铁胆庄
四、红花会群雄
五、群雄大斗铁胆庄
六、经书与短剑
七、渡口夜战
八、各有因缘莫羡人
九、拔剑扬眉散黄金
十、长啸湖上碧水寒
一到七回都是长短句,从三字到八字不等。不过,金庸显然并不满意这种长短句的回目,所以从第八回开始,划一用第句七字的回目。然而,纵观这些回目,虽然都是七字,却非全为美句,且带口语,如“你既无心我便休”、“骑驴负锅隐大侠”。出版单行本时,金庸还是重新创作了新的回目,也因此才会有“琴声朗朗闻雁落”(第十三回)、“剑气沉沉发龙吟”(第十四回)等美感较高的回目出现。
有了好的故事,还要有合适的文辞,推敲的功夫自然少不了。金庸在修订词句上花了很多时间,出版单行本,时间自然要一拖再拖了。当然,旧版书本版上的回目虽然比连载版更见进步,但仍然通俗浅陋,金庸自然也不满意,到了修订版时,又有了另一番修改。
除了原文与回目外,“三育”系统的旧版书本版还有一个地方与连载版不同,那就是插图。《书剑恩仇录》在《新晚报》连载时,没有插图,出版单行本时,每回之前都有一张插图。第一集所收五张插图,风格与第二至八集所画迥异,应是出于两人手笔。初版(1956)没有标明插图由谁来画,但在1959年的再版中,第二集到第八集的回目旁,都标示了“插图:云君”。大抵金庸不满意第一集的插画,从第二集开始,就换了人。因此,“三育版”《书剑恩仇录》八册四十回有40张图,但云君画的只有35张。
(二)盗版混乱
前面提到,从今天看来,当时的盗版情况相当混乱,那是因为,盗版的出版社分别盗旧版连载版与旧版书本版。更甚的情况是有些出版社又盗又改,甚至在同一本书中,同时盗取两个版本的内容。像永明出版社的十册薄装版《碧血剑》:
一 三尺托童稚 八方会俊英
二 慷慨传绝艺 患难见真情
三 深闺窥图谱 长日迷楸枰
四 绝顶来怪客 密室读奇文
五 水秀花寂寂 山幽草青青
六 怀旧斗五老 仗义夺千金
七 柔肠泯杀机 侠骨丧奸谋
八 指拨算盘间 睡卧敌阵中
九 猜妒情原切 娇嗔爱始真
十 仗剑解仇纷 夺信见奸谋
十一 潇洒破两仪 谈笑发五招
十二 无意逢旧侣 有心觅奇珍
十三 冀鲁群盗集 燕云大豪争
十四 险峡收万众 泰山会群英
十五 闹席掷异物 释愆赠灵丹
十六 同气结金兰 助威夺红衣
十七 竟见此怪屋 乃入于深宫
十八 虎虎施毒掌 盈盈出铁手
十九 深宵发桐棺 破晓试蛇剑
二十 怨愤说旧日 憔悴异当时
二一 心伤落花意 魂断流水情
二二 碧血染宝剑 黄甲入名都
二三 凶险如斯乎 怨毒甚矣哉
二四 群彦聚西岳 众豪泛南海
回目只有24个,不是连载版的18个,也不是“三育”系统书本版的25个。其实不独回目有异,即便每回所涵盖的内容,也相当混乱,有时与连载版一样,有时则与书本版一样。
“永明版”的《碧血剑》十册中只有第一集与第二集在书前各附一张云君插图,均取自“三育”书本版,所以,永明出版社这十册书,当在“三育”书本版出来之后,盗的应是“三育”书本版。然而,只要稍稍比对原文,却发现事实并不尽然:
⑴这年正是明祯九年,候公子禀明父母,出外游学,其时道路不靖,盗贼如手……(《香港商报》1956年1月1日)
这年正是明崇祯五年,候公子禀明父母,出外游学,其时逆奄魏忠已经伏法,但天下乱,道路不靖,盗贼如毛……(“三育版”《碧血剑》第一集,5页)
这年正是明崇祯九年,候公子禀明父母,出外游学,其时道路不靖,盗贼如毛……(“永明版”《碧血剑》第一集,3页)
⑵承志大哭了一场,找到李岩的尸骨葬了,忽然一位中年书生,白衣白冠……(《香港商报》1956年12月31日)
承志大哭了一场,找到李岩的尸骨葬了。一日到墓上扫祭,忽然一位中年书生,白衣白冠……(“三育版”《碧血剑》第五集,143页)
承志哭了一场,找到李岩的尸骨葬了。一日到墓上扫祭,忽然一位中年书生,白衣白冠……(“永明版”《碧血剑》第十集,401页)
以上两段连载版的原文,在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单行本时,金庸都修订了部分文字,分别加上了一些描述。然而,“永明版”《碧血剑》第一集的内容是以连载版为盗版的蓝本,而第十集的内容却是以书本版为蓝本。如果用这种版本来作为文本分析的底本,结果的可信性是可想而知的。
(三)“邝拾记”系统
1959年7月19日,金庸在《明报》连载的《神雕侠侣》第61回后回复读者时的那段话提到了三个名称:正版本、普及版之薄本、普及版之厚本。①这三个名称,多少能反映出金庸当时的两种想法:
1、致力打击盗版
普及版的薄本与厚本的出现,正是针对当时的爬头本而推出的出版政策。方法就是“跟爬头本比快”。
(1)普及本
普及本一个星期出一本。金庸在《明报》连载《神雕侠侣》,第天约1400字(早期约1000字到1600字不等),一个星期下来,只有10000字左右。以当时的版式计算,每页15行,每行38字,10000字的稿子只能排18页内文。为了让读者买书时不会觉得小说过于“单薄”,普及本还收录了原刊载于报纸上的云君插图,在插图下以横排的模式再节录原文,一个星期7张图,每图一页,如此一来,普及本又多了7页。
内页第一页有书名、作者名、集数、出版社(或发行公司)名称,以及一张图,其实就是封面页重排。背面第二页是广告,早期是《明报》的广告,后来是《武侠与历史》(《明报》集团刊物)的广告。然而,连正文、插图、封面内页在内,也只有27页而已,于是又加入5页空白页,合共32页拼成一册。《神雕侠侣》之后,金庸小说愈来愈受欢迎,这5页空白页,就变成了广告,主要是推广金庸及其他作家的武侠小说。
从文献价值来说,与其他版本相比,普及本有四个特点:第一,收录最完整的连载插图。除了因排版的错误外,普及本几乎收录了所有连载在报纸杂志上的插图。第二,封面所用的图,是云君专为出版普及本而画的,报纸不曾收录。第三,另订回目。报纸上的连载以“回”为单位,如《神雕侠侣》第七回是“玉女心经”,第八回是“重阳遗刻”,第九回是“浪迹天涯”,第十回是“丐帮大会”。但这些回目,只在报纸上出现,不会见于普及本中。报纸上的回目是金庸订的,一回可能要连载很多天。除了回目外,报纸编辑也会为每天的故事另起小标题,见表3。
表3 《神雕侠侣》报纸连载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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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 标题 | ||
1959年11月18日 | 只须三招,就能杀他 | ||
1959年11月19日 | 她生平似乎就叫人怜惜 | ||
1959年11月20日 | 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 ||
1959年11月21日 | 又深情又娇羞的相望 | ||
1959年11月22日 | 真像是一具僵尸 | ||
1959年11月23日 | 丑陋无比的人皮面具 | ||
1959年11月24日 | 向丐帮取一千条人命 |
出普及本时,由于要总结一个星期的内容,所以,每一集都会重新订回目,每集一个回目,以上11月18日至11月24日的内容收录在《神雕侠侣》普及本的第二十七册,这册的回目是“三招绝招”。
但从金庸的角度来说,普及本最大的价值是能够与爬头版“竞争”。吸取了爬头版出刊速度远胜正版的教训,普及本的出版速度非常快,甚至与《明报》连载同时出版。就以《倚天屠龙记》普及本第三十三集为例,书后显示的出版日期为1962年2月20日,这一集收录的内容则是1962年2月14日至2月20日的故事。也就是说,每期普及本与所收录七天故事最后一天的《明报》同日出版。面对这种情况,爬头本就算再快,也不可能比普及本快。而事实也证明,普及本出来的后,市面上的盗版几乎绝迹。
(2)单行本(合订本)
普及本每个星期出,每本港币三毛,以当时港人的消费能力来说,并非人人买得起。也因此,金庸在构思推出普及本的同时,又构思推出“普及版的厚本”,也就是合订本。这种版本结集普及本而成,每四本普及本结合为一册合订本,订价八角。邝拾记又称这种版本为“单行本”;在《倚天屠龙记》普及本的广告里,介绍《鸳鸯刀》、《白马啸西风》时说“单行本业经出版发行……第册订价八角”。这种卖“八角”的单行本,也就是《白马啸西风》的合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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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编者注:即前文提到的“《神雕侠侣》之正版本即将由三育图书公司出版,普及版之薄本及厚本,均已由邝拾记报局出版”。为叙述方便起见,本文中的“普及本”,特指普及版之“薄本”,单行本(合订本)特指普及版之“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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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的出现,从《神雕侠侣》开始,到《笑傲江湖》结束。金庸小说,共有八种曾出单行本,除了前面提及的五种外,还有《天龙八部》、《素心剑》和《侠客行》(《飞狐外传》是否正版,仍然是疑问)。
一般来说,每本单行本包含了四集普及本的内容,但也有例外,如《笑傲江湖》没有出过普及本,所以不是结合普及本而来。又如《白马啸西风》,普及本有九册,单行本两册,第一集四回,第二集五回。
单行本与普及本一样,是为了对抗"爬头本”而出现的。前述普及本每七天一本,出版的那天与七天最后一天的连载同步。单行本也出版得很“快”,在每四本普及本最后一本出来后的两天到三天就出版了。如《倚天屠龙记》的普及本第四十五集在1962年5月15日出版,第四十六集在5月22日出版,第四十七集在5月29日出版,第四十八集在6月5日出版,而结合了第四十五集到第四平十八集的单行本第十二集,则在6月8日出版。
由于现存于各大图书馆的《明报》微卷内容残缺不全,如果要从微卷上找回金庸小说的连载,每一部小说约只能找到三分之二。如《倚天屠龙记》从1961年7月1日开始连载,到1963年9月2日结束,约780天。但能从《明报》微卷上找到的,只有约500天的连载。因此,要想一睹原作的真貌,非从“邝拾记”书系着手不可。但从文献价值来说,“邝拾记”书系中的单行本,又略逊色于普及本。二者内文虽然一样,但收录的插图不同。理论上,单行本是集合普及本而来,收录了全部普及本的文字与插图,但事实不然。单行本每本内文共94页,扣除文字72页,剩下的22页只能收录22张云君图,也就是说,每本单行本比每四本普及本少了6张图。以《倚天屠龙记》共二十八册单行本为例,就少了约168张图。但从文献搜集的角度来看,单行本册数远少于普及本,又比普及本相对容易搜集。
2、继续修订原文
一直以来,论者始终很难明白,为什么金庸要同时推出三种小说的版本,而这三个名称又到底何所指。然而,在稍稍了解过“三育”系统的金庸小说后不难发现,“三育”的书本版,事实上就是“初回修订版”,这种经过文辞审订与回目改写的版本,金庸当时认为是可以作为传世的“正版本”。《神雕侠侣》以前,《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射雕英雄传》三书的书本版,他应该都相当满意,因此,在连载《神雕侠侣》之初,他仍然希望依循原来做法,也就是在小说连载了若干时间后,再出版经过文辞审订与回目改写的“三育版”。陈镇辉看到的“三育版”《神雕侠侣》,理应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不过,可以想象的是,如果“三育版”《神雕侠侣》跟之前的《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之类一样,在连载出来九个月后才出版,那么,其时的普及版已经出了36集,单行本已经出到第九集,而愿意再回头买“三育版”《神雕侠侣》第一集的人又会有多少呢?
如果“邝拾记”的普及版与单行本大卖,又如果“三育版”《神雕侠侣》第一集的销量远远低于之前的三育版“三书”(《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射雕英雄传》),那么,金庸在《明报》工作量日益增加的同时,又是否愿意抽空来修改《神雕侠侣》呢?这正可解释为什么陈镇辉只看到“三育版”《神雕侠侣》第一集而看不到以后各期的原因。当然,这只是笔者的臆测,真相如何,无从稽考。
(四)余论:“邝拾记”出盗版书
“邝拾记”书系传世的单行本,其实有两大类,第一类是封面有书名和作者名,第二类只有书名而没有作者名。二者同属32开本,但有作者名的是13厘米宽,18.7厘米高,而没有作者名的比较小,虽同样是13厘米宽,却只有17厘米高。
开本略少、只有约17公分高、封面没有作者姓名、内页没有插图的单行本,是特殊的版本。这个版本封面彩图与小说内容完全不合,甚至出自其他小说的故事,如《神雕侠侣》用了《天龙八部》的彩图。从种种迹象来看(如前期的书用了后期小说的图),这种单行本应该是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推出的。这个时候,“邝拾记”已经没有了出版金庸小说的授权,出版社只是重印旧版,也就是说,文字内容尽管跟正版一样(删去了插图),却是盗版书。
三、金庸小说版本学理论架构再探讨
林保淳提出“金庸小说版本学”,目的是为文本分析(特别是对比分析)寻求合理的依据,他说:
版本研究的基本信念,在于肯定文本“历时性”或“同时性”所呈现的差异现象,足以作为文化分析的对象……文本的“历时性”的发展过程中,充分受到当代语言体系的制约与影响,这不仅包括了当代文化思潮、政经因素等对语言的干扰,也包涵了作者个人(或继承者)运用语言的不同阶段特色。⑵199
版本不同虽然可以为文本研究提供可分析的素材,但“版本学”属于文献学的范畴,因此,“金庸小说版本学”的理论架构内涵不应只停留在版本的用途、版本的名称与种类等层面上,还应包括实际的操作模式。正如古文献的版本学为鉴定古籍版本提供了一系列的鉴定的方法与准则,“金庸小说版本学”也应该是如此。
本文立足于林保淳开拓的基础上,尝试用更务实的方法来分析金庸小说各个版本。这些包括:⑴金庸小说不同版本(书本版)的搜集与归类;⑵原始文献(报纸连载)的搜集;⑶时人相关记述等文献的搜集与选择;⑷文字比对;⑸版式、版权页数据的比较;⑹插图与封面的考虑;⑺通过以上数据来推论。
以上七个方法中,对于文本分析来说,首三项占非常重要的位置。不过,由于盗版猖獗,⑵、⑶两项,又比⑴更为重要。加上金庸并非每本小说都有“正版本”以及基本能保留原作全貌的“普及版”,报纸上的连载就是最重要的依据。
事实上,金庸小说版本的问题,并不限于旧版(连载版、书本版)与修订版的问题。即或是修订版,其实也有不同的版本。上文揭示了即使同为旧版内容,金庸在出版书本版时也曾做过相应的修订工作。但修订版呢?金庸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已经着手全面修订旧版内容,历时十年而成《金庸作品集》。这是指修订版的书本版而言。事实是,36册《金庸作品集》并不是同时推出的。金庸边修订边在《明报晚报》上发表,这一修订版与后来明河社推出的修订版(也就是《金庸作品集》)又是否一样没有改动呢?试看以下两段文字:
常氏双侠见这两人太监打扮,一人空手,一人捧着一只盒子,刚才这一出手,显然武功精湛,内侍中居然有此好手,倒也出人意外,一瞥之间,两名太监已走到陆菲青和赵半山身后,两人互望了一眼,各伸右掌向陆赵两人肩头抓来,口里喝道:“让开吧!”赵陆两人一个是武当派名家,一个是太极门南派掌门人,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内家高手,忽觉有人来袭,陆菲青用了一招“沾衣十八跌”,赵半山用了半招“单鞭”,当即把来人攻势化解了。(《明报晚报》1971年4月9日)
这时常氏双侠也已向两旁侧身,让出路来,见这两人太监打扮,一人空手,一人捧着一只盒子,刚才这一出手,显然武功精湛。内侍中居然有此好手,倒也出人意外,一瞥之间,两名太监已走到陆菲青与赵半山身后。两人互望了一眼,各伸右掌向陆赵两人肩头抓去,口里喝道:“让开吧!”赵陆两人忽然有人来袭,陆菲青使招“沾衣十八跌”,赵半山用了半招“单鞭”,当即把来人攻势化解了。(修订版《书剑恩仇录》第二集,804页)
不但文字改动,连书名也有所更改:《碧血剑》经修订后,在《明报晚报》连载时,更名为《碧血金蛇剑》,到出修订版时,又改回原来的名字《碧血剑》。不但报纸上的连载,即使是《金庸作品集》,再版时也有修改,试看:
钢杖去势本是向着简长老,郭靖纵身向前,抢在中间,一掌“时乘六龙”在杖旁劈了过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力道非同小可。钢杖受这劲力带动,猛然间转头斜飞。郭靖伸手接住,左掌握住杖头,使一招“密云不雨”,右掌握住杖尾,使一招“损则有孚”,他以左右互搏之术,同使降龙二掌,本被裘千仞拗成弧形的钢杖在两股力道拉扯之下复又慢慢伸直。他双手撒掌一合,使招“见龙在田”,掌缘击在杖腰,叫道:“接兵刃罢!”钢杖疾向简长老飞去。(台湾远流典藏版《射雕英雄传》第三集,1109页)
钢杖从空中矫矢飞至,迅若风雷,势不可当,简长老知道若是伸手去接手骨立时折断,急忙跃开,只怕伤了台下众丐,大叫:“台下快让开!”(香港“明河版”《射雕英雄传》第三集,1109页)
论者一般认为这是台版与港版小说的分别,事实不然。明河社1976年4月出版的《射雕英雄传》修订本,跟台湾远流的版本完全相同。也就是说,金庸在香港明河社的《射雕英雄传》再版(不知道再第几版)时,悄悄改了里面的文字,而台湾“远流版”却没有相应改过来。
四、结语
以上各节,透过不同的数据,为金庸小说的版本系统,作了较深入的分析。一方面,探讨了金庸旧版小说连载版与书本版的出版情况与种种相关问题,一方面,又更深入地探讨了“旧版”(并涉及修订版)的内涵,为“金庸小说版本学”的理论架构与操作模式,提供了初步的建议。
金庸在修订《天龙八部》时,写了《增删润饰,改写修订》一文,解说自己写小说时遣词用字的习惯以及对创作的一些想法。文章第一段揭露了他修订小说时的心态:
这次修改的结果还是很不满意,总觉不必要的人与事仍是太多,而必要的人与事却发展得不充分,将来排印单行本,当再作重大的增删改写。(泰国《世界日报》1976年3月13日)
说的虽然是《天龙八部》,但金庸的其他小说却也完全适用。从文学资料的搜集与整理来说,要搜集金庸小说的各个版本,无疑是艰巨而漫长的工作。
参考文献:
⑴ 罗贤淑.金庸武侠小说研究[D]。台北:中国文化大学,1998:98-99;
⑵ 林保淳.解构金庸[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0;
⑶ 陈镇辉.金庸小说版本追昔[M]。香港:汇智出版有限公司,2003:70;
⑷ 梁羽生.香港翻版书[M]。黎先耀.书林佳话.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105;
⑸ 张圭阳.金庸与报业[M]。香港:明窗出版有限公司,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