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武林城邦时代的诞生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49 编辑我真傻,真的,自从进了广元,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城里人了,张哥,我没有看不起农村,我也是农村人出身,但我相信朝廷的法度,我相信在朝廷的治理下,城市就是比农村好。上官云龙充满真诚地看着他眼前的张昂,对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略微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继续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上个月那个雨天,我在街上走着,前面一个老人滑倒了,我把他扶起来,可等他儿子赶过来并且知道了我是苍溪乡下来的之后,他就讹我,说是我把他爹撞倒了,我们把官司打到了广元县衙门,县太爷判我有罪,他问我,如果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角又开始湿润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屈辱的日子,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张昂打个手势,示意他的二儿子张黑根给上官云龙敬上一杯茉莉花茶,让他润润喉咙。张黑根把茶杯递到上官云龙手里,道:老辈子,莫担心哈,你慢慢讲。他回到张昂的书桌旁边,趁机环顾了下四周:他的父亲冷冷地看着上官云龙,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大哥张桑,那张朴实的农村人的面容里充满关切,有点操心这个长辈的命运多舛,这些年来,家里在乡下的土地和在街上的店铺,都是大哥在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个喜欢操心的人。他的堂弟张路,脸色阴沉地看着上官云龙,手里还攥着那本老三出远门前留给他的剑谱,他似乎只是把眼前的这件事,当成钻研剑谱累了之后的休息。
外面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似乎什么人到了,张黑根出去看了看,回到书房道:白眼狼来了,外头都闹昂了,都喜欢他得很。张昂眼里掠过一丝喜色,他不动声色地说:把他排倒最前头嘛,等你上官叔的事情谈完了就领进来。
上官云龙看着他身边这群说方言的乡下人,突然因为自己讲的是普通话而感到了某种超自然的自信和高人一等的尊严,他挺起胸膛,字正腔圆地接着说:我当时几乎要气晕了,我不敢相信这是大明朝廷命官所能说的话,我说,县老爷,这里还是大明的县衙门吗?你说的,还是朝廷法度吗?结果……结果他说,你说法度我都觉得有些好笑。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包括一直态度冷淡的张昂和张路,书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上官云龙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像个小丑,他酸楚地看着张昂爱抚他膝上的那只哈士奇,忽然感觉张昂的手有点可怕。片刻后,他鼓起勇气,改用四川话继续道:那个县官,他龟儿子罚了我一百两银子,一百两!我要在广元卖好多份热凉面才攒得倒一百两?没得事,我认了,但是我给我婆娘说,讹我的那家人,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我要回苍溪找张哥,只有张哥能给我公道!
张昂老头子从桌子后面站起身,他依旧不动感情,声音平静:我们两个是一个村头长大的,但是你一直不喜欢跟我两个耍,你觉得我是个只会打架斗殴调皮捣蛋的无赖,你看不起我,自从你几年前进了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我从小就爱吃你妈蒸的甜烧白,但我也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吃到过了。
书房突然被敲开了,一个老婆子诚惶诚恐地送进了一碗刚刚蒸好的,散着热气的甜烧白,她低声下气地对张昂打着招呼:张昂,这是我昨天半夜做的甜烧白,用的全广元城最好的五花肉哈,刚刚借你们家厨房蒸热的,你从小就爱吃我弄的甜烧白,你尝一哈嘛。
张昂脸上第一次露出略有些恭敬的表情--面前的毕竟是个长辈,他双手接过,嘴里说着:哎呀嬢你太客气了,你这门大年纪了,还亲自做啥子甜烧白嘛……说着拿起婆子递上的筷子夹了一大块肉送进嘴里,满意地点了点头:嬢,你手艺完全没回潮哈,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老婆子松了口气:没回潮就好,你们慢慢聊,慢慢聊哈,我切厨房头帮把手……哎呀没得事,都是自己人,今天四妹儿大喜的日子,你莫跟我客气哈。
书房门再次关上,张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地拈着甜烧白,继续说:我晓得,你觉得城头就是天堂。你的生意不错,生活不错,你就认为这个世界无忧无虑,你高兴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你从来都不要忠诚的朋友作为自己的后盾。有县衙门保护你,还有朝廷的法度,你就不会吃什么亏。你从来就不需要张昂这个老无赖……你甚至不愿意和其他人一样,喊我一声幺爸。
上官云龙的脸色陡然苍白了。
他知道幺爸这个称呼,最初是张路喊的,后来,他身边的那些和他一起打架,一起为张昂办事的小伙子,都开始喊幺爸,再后来,连很多张昂的同辈人,为了有求于他,都开始喊他幺爸,只有他一直开不了这个口,因为他实在是不喜欢眼前的这个老无赖。
但是他现在必须做出选择。
他把两只手搓了搓,似乎还在为自己面临的选择而悲哀,不过他迅速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用最真诚的声音说道:请你为我主持公道,幺爸。
张昂把一只手放在了上官云龙肩上:我保证那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从你这里讹去的那一百两银子……虽然我也不知道经过了那个县官之手后还有多少能留到他们手里,但他们一定会拿出一百两银子买药吃。
白眼狼进来的时候,在书房里掀起一阵小小的高潮,张桑和他热情地打了招呼,张路直接搂住了他,白眼狼笑脸相迎,让每个人都感到高兴,然后他特别亲切地向张昂喊了声幺爸。
他和张桑差不多大,都是三十来岁,但是比起常年在地里城里来回跑的张桑,他显得细皮嫩肉,再加上俊美的五官,标致的身材以及风度翩翩的举止,整个人都显得和他眼前这些乡下人不太一样。
张昂邀请白眼狼和他共享了一块甜烧白,问起他老观镇上的生意怎么样,他回答道:生意好得很,那里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尤其是要切阆中的人,都要从老观镇过,他们好多都要在镇上过夜,在镇上除了吃张飞牛肉以外,差不多都要到我的茶馆里喝茶,看灯影戏,我现在不但是茶馆和戏团的老板,还是团里的台柱,在阆中南充一带算是颇有名气了,这都是靠你帮忙,幺爸,当初要不是你,我根本开不起这个茶馆,也办不起这个戏团,现在一切都好了。
张昂仔细打量着他:你言不由衷,白娃子,你有心事,说来听听。
白眼狼沉默了一下:因为一个女人,我团里一个新来的,很受欢迎的女角,叫风摆柳,她被老观镇当地的一个土豪叫巴山虎的看上了,如果不遂了他的意,我就表想在老观镇,甚至阆中再唱戏了,而且……他不但要这个女人,还要我一半的股份。
这不是事实,至少不是全部的事实。张昂冷冷地说:据我所知,那个女人本来是巴山虎的,是你偷了他的女人,所以他才要一半股份作为赔偿。他挥手止住了白眼狼,继续说道,我不想和你纠缠这些鬼事情,现在的情况很简单,我可以帮你摆平巴山虎,但是你必须明媒正娶把风摆柳接回家,而且以后再也不准在外头找其他女的,你找一次,我收你十分之一的股份,你在外头勾搭十个野婆娘,你的茶馆和戏团就全部归我了,同不同意?
白眼狼犹豫片刻,艰难地说了同意。
张昂起身对张黑根说:其他的人都安排到下午再见,现在该出去办正事了。他把手上的哈士奇递给了张路:送到厨房头宰了,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他一走出书房,就看到两个孙儿在走廊里嬉笑追逐,迎面跑了过来,他开心地蹲下身子,抱住了两个小娃娃,逗了一会,看见他们的母亲慢慢走了过来,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秀珍,最近还好嘛?老三那个瓜娃子,一走就是三年,今天他妹妹办喜事都不回来,太混账了。
李秀珍淡淡地说:他不是切华山找啥子武林秘籍嘛?我看过倚天屠龙记,里头有个张无忌掉到一个山洞吼头,把九阳神功练成了才出来的,张迈他紧是也在哪个山洞头练功,要练成了才回四川嘛,我代表他来一样的,四妹儿也理解。
张昂叹了口气:老四从来都是通情达理的,只是这三年来,苦了你了……
李秀珍笑了笑:没得事哈爸,其实我出嫁前就喜欢看些佛家道家的书,现在他走了三年,我正好把这些东西都捡起来,过几年清心寡欲的日子,感觉还多安逸的。
张昂高兴得哈哈大笑:要得要得,佛家道家,还有儒家,这些都是老祖宗最好的东西,绝对不能丢的,老三上辈子不晓得积了好大的德,才娶到你这门好的媳妇儿。
一走进大厅,就听到他的亲家,巴中光雾山庄的庄主刘枫正大声武气地跟内江土豪周诗万摆龙门阵:巴人自古好武,华阳国志里说过,武王伐纣,前歌后舞,说的就是我们巴人,古人还说,蜀人善戈巴人弄剑,賨人好武善使铁棍,老子就喜欢弄剑……一回头看见张昂,大笑道:亲家,你的生意谈完了哇?总算出来了哈。
张昂急忙拱手告罪:今天这个日子,该坊邻居晓得我不好推脱,都上门求我帮忙,没得办法,没得办法。
他坐下和刘枫聊了几句,周诗万低声道:幺爸,我给你说个事情,先头驻扎内江的彭胖娃儿,最近因为有风声说张献忠要从北边入川,他要调防到广元这边来了。
张昂眉头一皱:张献忠倒是听说要入川,但他不是在湖北重庆那边嘛?咋会从北边打进来?
周诗万道:那就是个借口,其实是我们那边被彭胖娃儿搜刮完了,换个地方接倒捞钱,而且等张献忠从川南杀过来的时候,他在川北还能躲一阵。那就是个饿痨鬼,专门冲到钱来的,他这个总兵都是捐钱捐到的,手头握了兵,走到哪搜刮到哪,内江到资阳一带的地皮子都被他刮矮了一层。
刘枫道:那不就是个土皇帝么?
旁边的苍溪宋秀才摇头道:要真是土皇帝还好了,只要脑壳稍微好用点,也晓得从长远打算,不会干涸泽而渔的事,最可恨是这种流官,走一地刮一地,这里刮干净了,换个地方继续刮,那比土皇帝还要恶一百倍.
周诗万道:倒是这个理。这个彭胖娃儿,手伸得比一般的县官还长,我们那边连乡镇上都被他刮干净了,乡绅们都说,自古皇权不下县,这姓彭的坏了规矩。
张昂叹道:前阵子才听说李自成围了北京城,现在张献忠又要入川……眼看着已经是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这时候只要手头有兵就可以为所欲为,哪个还跟你讲规矩?
宋秀才道:皇权不下县这句话,也只是笼统而言,大约自古以来,乡镇上都以宗族自治为主,但这种自治也有其限度,起码而言,宗族本就与朝廷的里甲户籍制度密不可分,自不能独立于朝廷法度之外,朝廷法度对于乡里自治的影响,是个或大或小的关系,不是绝对的有与没有。秦汉之前已有乡官制度,周礼和管子里都有提及,其功能大约而言,可说是政教合一,把道德教化和国家行政合为一体,自汉唐以来,只剩下了行政管理的功能,道德教化之功渐趋于无,直到北宋的蓝田吕氏兄弟创《吕氏乡约》,才又重将道德教化加了回来,从此孔门之教才真正深入了民间。
张昂点头道:我虽然没读过啥书,四书五经一个字也不识得,但也晓得做人要讲仁义,不可昧了天理良心。
宋秀才点头道:这便是乡里的熏陶之功了。你虽然从小就喊打喊杀的不守法度,但真正昧良心害人的事倒也没做过什么,这苍溪一带有你镇着,年轻人都不敢乱来,就连那些江湖道上的人物,也都懂得盗亦有道的仁义之理,纵然作恶也不至于过甚,自古乡约教化之益,我在你身上看见了。
张昂苦笑道:现在我还镇得住啥子哦,一边是彭胖娃儿这种朝廷狗官,一边是张献忠这种杀人魔王,老百姓夹到中间,这日子难过了。
刘枫目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亲家,光雾山是个好地方,我在山上修了个庄园,其实跟碉堡差不多,将来要是苍溪这边不好呆,就上山来。
张昂精神顿时一振:有了这条退路,我心头就踏实了……厨房头狗肉已经下锅,等哈客人陪完了,我们两兄弟另开一桌,慢慢摆。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49 编辑
张黑根是在第二天出发去的老观镇,这里虽然离苍溪很近,但巴山虎是新近两年才崛起的人物,张家和他还没有什么来往。巴山虎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在客厅里摆上一桌酒席,两人对酌。席间他恭喜了张黑根四妹的婚事,对自己没能被邀请表示遗憾,还递上了一个红包。酒过三巡,张黑根提起了正事:虎哥,我晓得你生意做得大,最主要的是从阆中经嘉陵江运货到重庆这条路,你的船都是在朝天门码头靠岸,由罗莽子手下的棒棒军统一卸货,再背上街。但是我听说你们最近有点不愉快,罗莽子觉得你生意越做越大,他看到眼红,也想把他那边卸货的价提点上去,你又嫌他开价太高,你们两个就这样子顶起了,期间还起过几次小冲突,现在你的货已经在阆中堆了一个月。我爸刚好跟罗莽子是好朋友,虽然这次因为你们两个的事,他没能来苍溪,但我爸的话他一直是听的。
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于是身子前倾,尽量让他的语气和表情表现出充分的诚意和对巴山虎的尊敬,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小时候宋秀才教他的:儒家的道理千头万绪,其要旨无非诚敬二字。他很恭敬地说:虎哥,我爸的意思是,他想给你们两家说和,他会给罗莽子开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以后大家有钱一起赚。
巴山虎冷冷地看着张黑根:那张叔喃?他要从中间抽好多?
张黑根很是惊讶:没得这回事哈,我爸就是喜欢交朋友,喜欢给朋友平事,他从来不抽成的。不过喃,我爸正好有个干儿子,在老观镇开了个茶铺……
巴山虎没等他说完就敲了敲桌子:张二哥,你打住哈,不可能的!白眼狼这个死温桑,抢了我的婆娘还要我放过他,凭啥子?风摆柳是我亲手送进的戏团,我只是喊他帮我捧红,这样子她高兴我也高兴,结果他不但把人捧红了,还捧到他自己的床上切了,老子在江湖上混,不要面子的唆?二哥,我晓得你们张家势力大,你也莫黑我,半夜里砍些啥子畜生脑壳搁到我枕头边上,老子不养马不养狗的,不吃这一套哈。
张黑根笑了:虎哥开玩笑了哈,我爸从来不做这种砍了畜生脑壳放到人家枕头边的事情,他只会砍了送厨房……那你在阆中堆起的货咋个办?
巴山虎眼睛一瞪:咋个办?砍人撒!老子在阆中的天下本来就是一把刀带着兄弟伙砍出来的,要是罗莽子把我惹毛了,老子跟当年一样,带倒兄弟伙切重庆砍他的棒棒军,把朝天门码头都给他砍下来。
张黑根无奈地撇了撇嘴:有句古话叫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个话的意思是,衣服丢了可以换件新的,手足断了,没法重新长出来。我晓得你这个屋子里头,现在就有一个正妻,五个小妾,跑了的那个风摆柳原本是老五,其实男人只要有钱有势,哪里会缺女人?要是消息传出去,你手下的兄弟伙晓得你明明有讲和的机会,但你为了一个女人,非要带他们切重庆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他们又会咋个看你?
巴山虎傲然道:天下本就是打出来的,等老子把朝天门打下来,把棒棒军接管了,我手下的兄弟伙人人发财,那时候哪个敢说我做错了?
张黑根点了点头:虎哥,你确实霸气哈,强龙硬要压地头蛇。我爸就喜欢交你这样的朋友,他身边这种朋友也不少,罗莽子就算一个。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到啥子程度喃?我给你打个比方嘛,比如说,我爸晓得了有人要砍罗莽子,那他可能就要喊张路带上几十百来号兄弟,切重庆帮罗莽子守朝天门……当然了虎哥,我这只是打个比方哈,又不是说真的。
酒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巴山虎低头不语,而张黑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当巴山虎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满是笑容:你刚才说的那个事情,张幺爸真的不抽成?
张黑根在老观镇呆了三天,期间还跟巴山虎一起去了白眼狼的茶馆,喝了茶,看了戏,白眼狼和风摆柳一起给巴山虎敬茶,他喝了。
三天之后,张黑根和巴山虎手下的曾管家一起,坐船顺江而下,在朝天门登岸找到了罗莽子,三个人在茶馆坐了一下午,盖碗茶喝了,言语也拿一了,正如张黑根所说,张昂给罗莽子开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从阆中到重庆这条水路,重新打通了。
之后他没有直接回苍溪,而是逆长江而上去了泸州,他先买了两大箱泸州大曲,然后又乘船逆沱江北上,一路到了内江,在这里吃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星桥街姜丝牛肉面,然后见到了刚回内江不久的周诗万,在周的介绍下,去拜访了好几位跟彭总兵打过交道的人。
当他带着两大箱泸州大曲正式踏上归途的时候,他自觉已经对彭总兵很了解了。
这是个心黑手辣而又看透了大势的人,他知道大明的天下已是摇摇欲坠,他已无须再顾忌任何王法,只管拼命捞钱抢女人,手段之凶残,闻所未闻。
他回到苍溪后给张昂提出的建议是,立刻搬去巴中光雾山,不要对彭总兵这种人抱有任何幻想。
数月之后,崇祯皇帝上吊的消息传遍天下,张献忠的部队也打到了万县,全川震动。各路明军云集成都重庆两大重镇死守,川北一带,几乎被人遗忘了。
这时候的张昂,已经和刘枫一起把光雾山庄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而彭总兵也在广元大肆搜刮,盆满钵满。他的打算已经广为人知了:壮大实力,待价而沽,不管是北边的李自成,还是南边的张献忠,哪边开价高,他就投哪边。
但与此同时,他对从苍溪成功逃出去的张家始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就在张献忠攻破重庆的那个夏天,彭总兵也霸气了一回。他调动大军移镇巴中,先照例刮了一番地皮,随后旌旗所指,挥师北上,欲与张刘两家会猎于光雾山巅。一则可以宰头大肥羊,二则以此大胜,壮己声威,将来谈条件时,价也可以开得更高点。
至于开价的人姓张姓李,抑或是姓爱新觉罗,他是全不在意的。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49 编辑
彭总兵先在南江县建了他的大本营,将全部的辎重粮草金银财宝以及大部分火炮都留在营中,留了两千人守营,随即带着剩下的八千士兵,每人只随身携带一天的干粮,以及两门弗狼机炮,开赴光雾山。
在上山的路上他先后遭到了五次伏击,伏击的地点是精心选择过的,是从千百年来的光雾山土匪对抗官军的实践中挑选出的绝佳战场,刘枫的家丁在这些居高临下的悬崖上将落石滚木推下去,给官军造成了极大杀伤,而明军的弓箭火枪却很难对他们形成什么威胁。五次伏击之后,明军不但遭受了数百人的伤亡,连那两门火炮也被击毁。
午后他们登上了山顶的红叶广场,这是一片宽阔的平地,被一条河流分成两截,中有一桥相连,刘枫的山庄就在桥对面。他的部队已经部署在桥头,五十人堵在了桥头正面,离桥远十步左右,让出了一片空地来,左右两边沿河岸排开了两队人,各有二十人。显然这是击敌半渡的战法,彭总兵的部队一旦冲过桥,就将受到三面夹击。
短暂的休整后,明军发动了进攻。他们刚刚冲到离桥不远的地方,对方就用弓箭发动了猛烈的攻势,而且这座桥原先的栏杆已经被毁去,所以来自左右两边的攻击尤其猛烈,明军再次损失惨重。
最先冲锋的两队人都狼狈退回,彭总兵大发脾气,当场执行军法斩杀了两名队长,对第三队下达了必须冲到对岸的死命令。当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动冲锋时,对岸领队的张路敏锐地发现了这次与前两次不同的迹象,他立刻按张昂的计划发布了撤退的命令。
张家的桥头部队迅速而有序地撤向背后的光雾山庄,只有张路留在最后,手握一支火把。
眼见敌人撤退,明军兴奋了,他们加速冲上桥头,冲上了对岸那片一开始就为他们预留出的空地,而这里实际上是一个陷阱,明军争先恐后地落了进去,由于速度太快,后面的根本来不及停住脚步,一个个都栽了进去。
张路把火把丢进坑里,看着脚下的烈焰和惨叫声升腾,恶臭的焦味也应声而起,他转身跑回了山庄。
山路和桥头的阻击战,不但带给了彭总兵近千人的伤亡,还严重打击了明军士气,一时间他几乎有些后悔了,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乡下老财,简单的几发炮弹轰击和一次冲锋就足以解决战斗,现在他才真正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
火炮已被击落山崖,而面前的刘氏光雾山庄几乎就是个小型的城池,它背山而立,只有三面可以进攻,山庄大门俨然是一道坚固的城门,在其左右延伸出两道厚实的城墙,在城墙拐角处甚至还有两处塔楼,里面驻有多名弓箭手,以及三名火枪手和一门火炮,这些热兵器是刘枫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当。在接下来的惨烈的攻城战中,这两座塔楼,尤其是这两门火炮,给明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待到晚霞漫天的时候,双方都伤亡惨重,彭总兵的部队人数众多,但缺乏攻城器械,光雾山庄一方只有两三百人,但占据地利;张昂刘枫的手下都是在江湖上身经百战的杀手,彭总兵的部队大多是他新拉来的壮丁,从未上过战场。地利和战斗力的优势与人数的优势相互抵消,双方大致打成了平手。
彭总兵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退回桥另一头的红叶广场,安营扎寨,连夜派士兵下山把南江大营里的火炮拉上来,第二天再发动总攻。
但他拉不下这个面子。
于是他的家丁上阵了。
众所周知,明军中最具战力的部队往往是主帅的家丁军,当一场战斗到了需要让家丁上场的时候,就意味着最血腥的时刻到来了。
而彭总兵并没有让这支由他的亲侄儿彭安率领的精锐就这样简单冲杀,他选择的突破口是在他左手边的那段城墙,由张路率领张昂的部下负责防守,他看清楚了这边的人的装备普遍要比另一边差些。因为他右手边是由刘枫的大儿子刘猛负责防守的,刘氏家丁曾在山庄建立初期多次迎击巴中土匪的进犯,相比起只经历过一些江湖街斗的张家人,他们的装备更精良,守城经验也更丰富。
于是,在命令家丁队移动到左边城墙下的同时,彭总兵将他所有的战鼓都集中到了右边一齐擂响,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右边的士兵也顺势高声呼喊,杀声震天。
刘猛脸色顿时白了,他认为敌人即将从他的防守地段发动总攻,他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发出了请求增援的请求。
山庄城墙之后的地面上站着五十人,由刘枫和他的小儿子,也就是张昂的女婿刘烈,两人亲自率领。这是光雾山庄最后的总预备队。
一看到刘猛的求援,刘枫就拔出了腰间长剑准备冲出去,但张昂伸手拉住了他:我只听到了敌人的喊杀声,但没看到他们的进攻,再等一等。
刘枫心里很不踏实,但他一向敬服张昂的判断,他停下脚步仔细看向张昂,对方眼神坚定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仿佛神游天外,他轻而有力地拉住刘枫,用他那富有催眠力的,低声梦呓般的语调重复说着:不要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
他知道如果他的判断失误,张刘两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张路所部发生一阵惊人的骚动,张路回过头来,用近乎恐慌的声音大吼:增援,增援!
张路从小就是村里最调皮的孩子,打过无数次群架,包括很多年纪比他大的对手。在踏入江湖之后,更打过多次性命攸关的恶仗,但张昂从没见他恐慌过。
但是他现在恐慌了。
张昂的手放开,刘枫用最快的速度向城头冲了上去。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50 编辑
彭安脱光上衣露出一身如水牛般粗壮的肌肉,腰悬一把自生火铳提着钢刀率先冲上了城头,他紧咬牙关,每砍一刀就骂一句“丢内楼某”,一连砍翻四人,忽然间抬头就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目光阴沉的人。凭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近乎于野兽般的本能,他和张路都同时辨认出了对方。
张路甩了甩酸痛的右手,提起短剑,剑尖和眼神死死钉住彭安,低声道:你妈卖麻批……
彭安深吸口气,举刀吼道:我丢内楼某!
张路俯身急冲,向彭安暴射过去,这是同归于尽的姿态,他知道一旦不能及时堵住这个缺口,让彭安身后的家丁蜂拥而上的话,一切就都完了了。
噗的一声,张路的剑刺入彭安腰间,同时彭安也一刀劈在了张路头上,张路当场就失神了,但彭安却没有失去战斗力,他飞起一脚把张路踢开,顺势向前踏出两步,拔出了腰间的自生火铳对准了张路。
他有些怕了,怕这个混不要命下手狠辣的家伙。
但张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刚好瞥见城墙下有个身穿乡绅服饰的老人,正热切地抬头望向他的方向,他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张昂。他毫不犹豫地转过枪口,对准张昂开了枪。
就在张昂中枪倒下的同时,刘枫暴喝着冲上城头,两眼通红,将手中长剑刺入了彭安的胸口。他身后的总预备队蜂拥而上,死死挡住了彭安身后的彭氏家丁。
遍地的尸与血,战士的切齿呐喊,伤者的痛苦呻吟,让光雾山庄周遭几成地狱。
夕阳落下,天地间已一片幽暗,彭总兵终于接受了攻城失败的事实,鸣金收兵,把部队带回桥对面扎营歇息。
没有参加战斗的张桑张黑根两兄弟,以及身负轻伤的刘家父子三人,齐聚在张昂的床前商量对策。
张昂中枪,已经昏迷不醒,张桑作为张家长子,代表他对刘枫表示了歉意:原本以为只要我们搬过来,姓彭的驻扎在广元,就不会来巴中了,哪晓得他硬是追了过来,是我们张家拖累了你们。
刘枫的情绪有些低落,但仍然极力劝慰:这是哪个都预想不到的事情,不能怪你,我们是亲家,就算早知道他要追杀过来,未必然我就能把你们拒之门外啊?这个事还是我轻敌了,一开始你老汉儿建议我放弃山庄打游击战,我还觉得不需要,打得退他,哪晓得今天一天硬拼下来,我们的损失太惨重了。
张黑根沉吟着说:现在还不算晚,我们还是可以走,就照你上次给我摆的那个光雾山老土匪朱聋子教你的办法,带领官军在山里打圈圈,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刘枫犹豫道:事先没有做好准备,现在走恐怕来不及了,伤员咋办?女人小孩咋办?粮食和兵器呢?
刘猛霍然起身:我看还是打,而且要主动出击,今晚我就带一帮人去偷营!
张黑根摇头道:今天看得出来,彭胖娃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晚上多半会有防备。
张桑道:那明天还是继续坚守,守到他没有军粮被迫撤退?
张黑根皱眉道:我一直担心一个事,要是彭胖娃派人连夜下山把火炮和粮食运上来,明天恐怕就守不住了。
刘烈道:那我也带人连夜抄小路下山,继续去那几个伏击点埋伏,打他的援兵。
刘枫沉思着道:那几个点今天已经用过一次,明天人家再经过,未必他不会预先做好准备啊?何况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再分一路出去,山庄这边的风险太大……
他回过头,望着还在昏迷中的张昂,叹了口气道:老哥,这种时候你不出来说句话,我实在决断不下来啊……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计议不定时,忽然一个仆人在门外禀报:张大哥,有个从米仓山方向过来的年轻人在山庄外面叫门,说是你的三弟,他叫张迈。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50 编辑
张迈安静地和房间里的人打着招呼,他的样貌并没有变,但每个人都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他冷肃得就像一座雕像,仿佛有一层冷冽的空气包裹着他,所有的热情都已离他而去。只有当他坐在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老父亲时,眼神中才透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
李秀珍闻讯赶来,但是她看着张迈的眼神也有些奇怪,像是怜悯、尊敬和恐惧的奇怪的混合体,张黑根敏锐地觉察到,有一些恐怖的,难以名状的事情在这对夫妻间发生了。
三娃,这么些年跑哪切了,也不回来看哈我们?你晓得爸妈有好想你不?张桑对他最爱的幺弟不满地抱怨道。
哥,其实我也回来过,只是没来看你们。张迈答道:我回来主要是见秀珍,我先和她商量好了,才去练的武功。
张桑有些疑惑:你练武和家人商量是对的,但为啥只跟秀珍商量?爸妈都不晓得唆?
张迈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道:我这次出切,在华山深处找到一本剑谱,是多年前一个叫林平之的前辈留下来的……叫辟邪剑法。
刘枫发出一声惊呼,但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张桑和张黑根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辟邪剑法是什么,但刘枫的反应让他们的心中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张迈看了刘枫一眼,接着道:这套剑法练成了是可以天下无敌的,只是……只是必须先把自己阉了,所以我才要先回来跟秀珍商量,她同意了,我才回华山……
他话还没说完,张桑已经瞪大了眼睛,伸手就往张迈身上打去:啥子唵?你个背时娃娃砍脑壳的,你把自己阉了?张家列祖列宗的脸都遭你丢尽了!
张迈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大哥的怒火,还是李秀珍上来劝解说:大哥,反正我跟他都有了两个娃娃了,今后啥子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能渡过眼下的难关,张迈也是为了这个家才这样做的。
李秀珍一劝,张桑马上就收手了,他怜惜地看了这个弟媳一眼,对张迈跺着脚道:我们张家就这么造孽啊?啊?要把自家的儿阉了才保得住平安?
张迈道:“哥,世道不一样了,乱世之中,我们这点地方上的小势力,不是正规军的对手,更不是青城派峨眉派大邑唐门这些名门世家的对手,我当年就是看到了这一步,才出川求学到处找武林秘籍。
刘枫插话道:老大你表急,等我来问他。转身对张迈道:老三,辟邪剑法的名声我也听说过,我记得当年林平之练成之后,一个人单挑了整个青城派,但是……你有把握打得过彭胖娃的官军?
张迈微微点头:刘伯伯你放心嘛,这个事情我有把握,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他转过身轻柔地握起了父亲的手:老汉儿,我回来了,你啥子都不用担心了哈。
张昂还是不能说话,他双眼紧闭,但眼缝中忽然流出了两行泪水。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50 编辑
吃过晚饭后,王锐接受了彭总兵的命令,带一小队人连夜下山回到南江大营,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多门火炮和军粮再次向光雾山出发。
只要他能把这些火炮带到光雾山庄,对着那堵简陋的城墙一阵乱轰,一切就都结束了。
当他开始爬山时,还做好了迎接伏击的准备——他和彭安被彭总兵当做左膀右臂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彭安凶狠威猛悍不畏死,他心思缜密善于谋划,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然而他在山路上等到的不是敌人的伏击,而是仓皇下山的士兵,从他们口中他得知了一个消息:昨夜彭总兵和其他数名高级军官尽数被人刺杀,群龙无首又吃光了军粮的士兵一哄而散,逃下山来,现在整支军队里就属他的军阶最高了。
如果换作是彭安这种猛人,可能想都不想就先带队上山,架起大炮轰了光雾山庄再说,但王锐想得更深远。
如果昨晚死的是彭总兵,那今晚死的就有可能是他。
他很快就决定放弃继续作战,带兵退回了广元。考虑到成都在张献忠的进军下已是指日可破,他在半路上就开始计划自己在广元割据称雄,还可派使者与张刘两家结为联盟,共霸川北。
王锐去后,巴中城里已无明军,巴中县令还想苟延残喘,修书送上光雾山,向刘枫报怨彭总兵的暴虐不仁和忤逆不忠,表示完全理解他们的抵抗行为,大家依然还是好朋友,依然还是大明天子——虽然没人说得清是谁——的好臣民。
刘枫的回信很简单:明失其鹿,天下汹汹,川北一角,已非朱氏所有,君固吾旧友,去就自取舍可也。
三日后,王县令开城迎接张刘联军入城。
王锐回到广元当了土皇帝后,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但当张家回到苍溪的消息传来后,他心里非常不安,当即派出使者去苍溪表达结盟之意,但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好不断加强城防,准备迎接大军攻城,但心里始终忘不了彭总兵和数名大将一夜被刺尽数暴亡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广元城街头巷尾到处都在流传一个消息:张迈学会了辟邪剑法,行踪隐如鬼魅,剑法快如闪电,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在辟邪剑法的威力之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保住自己的统帅。
王锐大发雷霆派兵排查流言,最后发现流言源头竟是广元街上卖热凉面的上官云龙,他和张昂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
他将上官云龙抓了回来,亲自审问,上官云龙开始有些慌乱,但看着王锐的态度还算和蔼,他便镇定了下来,按照张黑根为他设计好的话术,先将辟邪剑法的威力大肆渲染一番,然后为王锐剖析当下形势:
现在你带着一支残兵在广元,北边是汉中的李自成,南边是成都张献忠,东边是我们张家,强敌环伺,你真相信自己能撑过去?
王锐轻蔑地一笑:你好像忘了我还是大明的官军,你们两家姓张的,也还没有在四川一手遮天。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晃了晃:这是剑阁豪族姜家的族长给我的信,他们已经在剑阁举义旗兴义军,打出“忠于朱明,剿灭张贼,恢复成都”的口号,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南下。
上官云龙笑了:王将军,这个时候你来扮演大明忠臣了?当初你从光雾山退兵的时候,张献忠只是刚刚拿下重庆而已,你那时候为啥不接受成都王朱至澍、太平王朱至渌的命令,南下保卫成都?
王锐道:那个时候我军新败,我需要回广元补充兵员和粮草,鼓舞士气。
上官云龙点点头:那我们再把时间往前拉一点,当初瑞王朱常浩从汉中逃到重庆,号令你们从内江去重庆时,你们咋不听喃?你们在内江一带一直打着剿灭反贼共赴国难的旗号大肆搜刮,结果刮完了嘴巴一抹直接北上广元,对张献忠在重庆方向的重兵视若不见,这算哪门子忠臣?张家和刘家又没有犯法,他们在光雾山上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你们是大明官军,咋会出兵攻打良民?你莫跟我说这些都是彭总兵决定的,大家都晓得你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那个时候你劝过他没有?
王锐笑了:如果我说,那时候我曾拼死劝谏,只是彭总兵不听,你会不会相信?
上官云龙一脸真诚地看着王锐:您觉得我像傻子吗?
王锐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抬头道:我听说你做的热凉面,和你母亲做的甜烧白,是广元一绝,我可不可以尝一尝?
当然可以。
没多久,热凉面和甜烧白就端上了他的桌子。
王锐用甜烧白下热凉面,吃得非常开心。
当他终于放下筷子时,一边用绸帕擦着嘴,一边吩咐上官云龙:回去告诉张幺爸,从今天起,广元城姓张了。
张迈并没有在苍溪停留太久的时间,因为张昂收到了罗莽子的求救。
自张献忠占据重庆后,罗莽子就带他的兄弟伙逃到了华蓥,但在这里只过上了几天短暂的安稳日子,张献忠留在重庆的军队打算北上的消息便十万火急传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张家求援。
于是,张迈和刘猛刘烈兄弟带着一支部队南下了,锋芒所指,第一站就是达县。
达县的县令挂印而逃,让他们占据了这座空城,但在南边的渠县还有一支号称忠于大明的部队,他们的首领方勇在三汇镇向阳门码头附近布置下一道坚如磐石的防线,又在这巴河、州河两河汇聚成渠江的渠源之地大力打造战船,放言要将张刘联军阻挡在渠江之北。
这天晚上方勇吃了很多的三汇水八块和土溪凉拌鲫鱼,还喝了更多的土溪高粱酒,以至于他半夜被一把长剑顶在咽喉上惊醒的时候,头还是昏昏的。
你很幸运,那个拿着长剑的人说,你比彭胖子幸运多了,我杀他,因为他率兵攻打光雾山庄,手上有太多的血债,血债必须血偿,但你没有,所以我将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那是彭胖子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11-22 09:39 编辑
夜凉如水,说话的人白衣如雪,浑身散发着比冰水更冰的寒气。
方勇忽然知道他是谁了。
那个练成了传说中的辟邪剑法,深夜刺杀彭总兵于光雾山巅,吓退王锐的人。
方勇叹道:你来了。
张迈道:我来了。
方勇道:我一直在等你。
张迈道:哦?
方勇道:我在三汇镇布下重兵,只是做给四川境内那些还忠于南明的袍泽们看,如果我不在这里虚张声势,他们就要来叫我一起去打张献忠。
张迈道:所以你已经不忠于南明?
方勇道:良禽择木而栖,明眼人都可看出,今后的天下,可以姓张,可以姓李,甚至可以姓爱新觉罗,但已无可能姓朱。
他缓缓道:我说的姓张,不一定是张献忠的张,也可以是张迈的张。
张迈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来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方勇也笑道:所以三少爷的剑是不是可以收起来了?
张迈手中的剑突然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方勇咽喉上一般。
这收剑的速度,几乎已经超越了人类生理的极限。
张迈缓缓走到书桌边坐下,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淡淡道:所以你手里的孔雀翎,是不是也可以收起来了?
方勇愣住。
他突然掀开被子,手中果然捏了一个黄金圆筒。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天下最恐怖的暗器孔雀翎?
方勇将孔雀翎放回了枕边,坐起身来。
他的脸色依然很沉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道:这酒是土溪镇特产的高粱酒,厨房里还有一盘三汇的特色水八块凉拌鸡,要不要我叫下人送过来给三少爷下酒?
张迈脸上忽然露出讽刺的笑容:一盘水八块,够不够四个人吃?
方勇皱眉。
明明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为什么张迈说四个?
门突然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人,就像是两个自黑夜中显形的幽灵。
走在前面的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紧闭的嘴角,显得说不出的冷酷、高傲。
他的手轻抚在剑柄上,手的指甲已经剪得很短。
他显然是个用剑的行家,在战斗前绝不会忽视任何一处细节。
他的身后是一个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充满了威严肃杀之气。
中年人冷冷凝视着方勇,就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要将“死”的信息带给世人。
方勇叹道:是王应熊大人叫你们来杀我么?
那中年人冷冷道:你和王锐坐拥重兵,逡巡不前,不肯为剿灭张贼效力,王大人身为云贵川湖总督,命我斩杀你们两个,以儆效尤。
方勇道:张公子,这位便是昔年以一招喜鹊东南飞,在成都东门外塔子山之巅的断崖上击杀熊猫老人的喜鹊先生。
张迈不禁动容。
当年喜鹊先生与熊猫老人的那场决斗,从一心桥街的欢聚歌舞厅一直打到塔子山,当他最终在塔子山巅使出那招喜鹊东南飞后,原本高耸入云的塔子山竟被削平,就连九天十地第一神魔也为这一招的现世而忧伤哭泣。
张迈森然道:原来你就是花喜鹊,听说你在杀死熊猫老人之后,已经退隐江湖,为什么会在这里?
花喜鹊冷冷道:武功再高,不如考编,我只是回土溪老家当了公务员,现在是土溪镇前进生产大队喜鹊二组的支部书记,王总督的密令,便是由牛兄弟交到我手上,要我亲自执行的。
方勇道:我再为张公子引见,这位年轻人便是以三十六路断魂剑法威震武林,外号九幽断魂侠的二蛋剑客牛二蛋。
张迈点头道:三年前二蛋剑客与崆峒派长老宇文邀星和澹台明月决战于汉中牛屎垭,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终于一剑击杀崆峒二老,从此名震天下。
牛二蛋的胸膛挺得更直了。
无论谁都不能否认,牛屎垭那一战的确非常激烈和精彩,已经足以在武林中流传千古。
张迈道:但我的辟邪剑法比你的断魂剑法更快。
他的手好像晃了一晃,又好像一直放在酒桌上,从来没有动过。
但牛二蛋的喉头突然标出一股血箭。
张迈出手之快,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夜风吹过,门帘飘起,牛二蛋已倒下。
他倒在了大明王朝最后的落日余晖中,但他来过,活过,爱过,这就已足够。
牛二蛋没有流泪,英雄无泪,只有血。
方勇悠然道:三少爷的剑法实是出神入化,已接近于光速。
花喜鹊叹道:他的速度实在已超越了光速,达到了量子纠缠的境界。
张迈冷笑道:你的喜鹊东南飞也不弱,要不要试试我的剑?
花喜鹊忽然抬手看了看腕表,皱眉道:差点忘了,今晚我们队上要召开党支部会议,我必须回去主持,先告辞了。
看着他飞快离开的背影,方勇苦笑道:看来这也是个聪明人。
张迈叹道:大乱之世,聪明人岂非总是要比别人活得久些?
三天后的中午,方勇在渠县明月大桥桥头的水月阁摆下宴席,款待张迈和刘猛刘烈兄弟。
这三日来,刘家兄弟已经以张刘老兵为骨干重新整编过了方勇军主力,次日就要乘船沿渠江而下,在广安县上岸前往华蓥。据方勇的情报,广安没有军队驻守,是一座空城。
正当众人痛饮土溪高粱酒,大嚼渠县水煮滑肉之时,前线传来战报,张献忠驻扎于重庆的部队出兵华蓥,罗莽子迎战失利,退守于天上街市。
华蓥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南低,在西北处有一座小山,南北东三面倶是悬崖,只在西面与平地齐平,华蓥人在小山顶修建酒楼餐馆及多处游玩之所,命名为天上街市。
张献忠军队屯兵小山之下,将罗莽子团团围住。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2 21:52 编辑
众人听了这消息,倶是微微一惊,刘猛皱眉道:张献忠的大兵来得好快呀。
便在此时,忽听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惊呼喧叫之声,张迈从二楼窗户探头望去,只见一个恶形恶状的彪形大汉自街上大步走来,左肩上托了一只死豹,右手高高举起一支狼牙棒,棒头上竟顶了一个大水缸,缸里装满了液体,遥遥看去,也分不清是酒是水。
这汉径直往酒楼内闯来,门口两名士兵见他来势不善,上前拦阻道:这位朋友,今日此酒楼已经给张公子包场,请去别家吧。
那汉子怪眼一翻道:你不要给我哇哇叫,你叫起黑得倒我啊?他苍溪张家算四川省最高世家啊?说话间左肩轻轻一抖,那死豹之尾被他甩起,啪啪两声抽在那两名士兵脸上,顿时将他们抽晕在地。那汉子哈哈一笑,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露了这一手上乘功夫,楼上诸人都感诧异,不知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高手来酒楼闹事,更不知是敌是友。方勇道:少主休惊,待我前去会他一会。当即起身走下楼去。
那汉肩扛死豹,棒顶巨缸,进得酒楼后步伐丝毫不停,径直往楼上走来,只闻得楼梯格格作响,楼下掌柜与众酒保一叠连声地惊叫起来:“喂,这笨家伙不能拿上去!”“楼板要给你压穿啦。”那汉哪里肯听,大声呵斥道:废发!废发!只顾迈步上楼,正好和方勇在楼梯中间相遇,方勇喝道:朋友,楼梯路窄,小心摔倒,我来拉你一把。说着右爪探出,往那汉胸口抓去,使的乃是正宗鹰爪功法。
那汉笑道:多谢多谢,不劳相助。他右手微一用力,狼牙棒上顶着的那个水缸便离棒高高飞起,随即伸棒一递,戳向方勇胸口。两人同时抢攻,但棒长臂短,显然他的狼牙棒要先攻到方勇身上。
方勇当即侧身闪避,同时沉掌一握,避开狼牙棒棒头上的尖刺,将棒的前截握在了手中,正欲发力一夺,将铁棒夺下,杀杀那汉的锐气,不料棒柄甫一入手,只听那汉陡地哇哇一叫,手中恰似摸到了一块烧红的赤炭,急忙放开手,只觉胸腹之间难受欲呕。那汉哈哈一笑,复将狼牙棒竖起,恰好将落下的水缸顶住,口中说道:借过借过。从方勇身边走了上去。
张迈和刘猛刘烈兄弟对望一眼,刘猛陡然想起一人,高声问道:阁下莫非是以哇哇功和七十二路决天棒法名震江湖的岳池天棒王帮用?
那汉上得楼来,左肩轻轻一甩,将那死豹甩在酒桌上,喝道:拿去厨房里宰杀,做一锅豹肉火锅,给我和张公子下酒。酒楼里几个小二战战兢兢过来,自将那死豹抬去厨房了。
那汉大马金刀拖过一张椅子在张迈对面坐下道:刘老大倒还有几分眼力,不错,我便是岳池县的霸王,江湖人称岳池天棒的王帮用。
方勇直到此时才将内息调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之上,他这时已知王帮用内功甚是精纯,刚才显是手下留情,否则只怕自己要被当场击晕在地,当下问道:阁下从岳池远来渠县,不知有何见教?
王帮用答道:我在岳池县久闻苍溪张家和巴中刘家的威名,今闻三位将临鄙地,自当远迎,以表仰慕,这豹子是我今早在岳池亲手打死的,这缸里是我岳池农民自酿的高粱酒,不知相比土溪烈酒如何?来来来,诸位便请吃酒,不必客气。说话间他手腕轻摇,狼牙棒上的酒缸立时脱棒而出,向刘猛飞去。
刘猛自恃功力,伸出双手要将酒缸托住,只是这缸酒蕴含了王帮用哇哇功的内力,来势甚猛,他两手刚刚碰到缸身,只觉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道涌将上来,胸口立时一滞,竟是举托不住,刘猛心中大骇,急忙使出刘氏家传的小天星力死命一夹,这才将酒缸牢牢抱住,俯首喝了两口,复将酒缸举起喝道:王先生请喝酒。呼的一声将酒缸掷了回去。
这小天星力虽然强悍,但每用一次,对人身便多一次伤害,是以天星门人若非到了关键时刻,绝不轻易使用,刘猛自练成此功后,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掷回酒缸之后,只觉丹田内气血翻涌,气机紊乱,急忙低头专心运功调息。
王帮用用狼牙棒轻轻一接,将酒缸又顶在了棒头上,棒身微斜,酒液做一条线倾注而下,王帮用仰头痛饮数口,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喝酒喝酒!伸棒一送,那酒缸又直奔刘烈飞去。
刘烈尚未练成小天星力,眼见大哥接了酒缸之后的情形,哪里还敢硬接,当即在座位上轻飘飘地跃起,飞身向后退开,那酒缸堪堪飞到他胸口,他不断后退,那缸也就停在他胸口处的位置不动,他趁势伸手往酒缸里连捞数口酒吃了。他显露了这一手上乘轻功,顿时赢得满座喝彩,王帮用赞道:不愧是天星门的传人,好俊的天风步啊。
原来这门轻功乃是天星门祖师爷落下天风,于一个月圆之夜在阆中城外嘉陵江边所创,当夜练成之后,他乘兴踏浪横渡嘉陵江,阆中城上下视之骇然,目为天人。刘烈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眼见自己连退数步,酒缸来势已衰,这才伸手接住,喝道:王先生请!振臂将酒缸掷回。
王帮用复以狼牙棒接住酒缸,仰头喝了几口,转身又将酒缸扔给了方勇,笑道:方将军请。
方勇自知内力不及刘猛,轻功不及刘烈,情急智生之下飞身跳起,双手握住自己座椅的两根椅腿,以座椅将酒缸接住,只听咔嚓一声,这个原本坚固的椅子竟被酒缸撞得四分五裂,方勇急以手中的两根椅腿将酒缸夹住,砰的一声放到饭桌中央,自拿一个空碗舀一碗酒喝了。虽然他接酒的手法比之刘家兄弟低劣许多,但这碗酒终究还是喝进了嘴里。
王帮用微微一笑道:张公子,请喝酒。
张迈道:不知王先生远道而来究竟有何指教?如今我父亲的好友罗叔叔被张献忠围在华蓥,我心急如焚,你若不先说清楚,我实在无心饮酒。
王帮用一翘大拇指道:张公子快人快语,好,那我也就直言相告,我今日实为与张家结盟而来,只要张家不出渠县,我自当击败张献忠军,保证将罗莽子和他的棒棒军平安送将过来。
刘烈冷笑道:凭你一个人,就想挡我大军进入广安?
王帮用笑道:就算我孤身入城,你们又能奈我何?何况我的兄弟伙都在对岸文峰山上,你们想不想见识?说话间他起身走到窗口,隔着渠江大喝一声:孩儿们都出来吧,给张公子看看你们的威风!
他这一声喊,运用了上乘内功,声音越过渠江的江面,远远传到了对岸山顶之上,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陡然从文峰山上响起,无数串鞭炮同时点燃,山顶文峰塔上垂下一条布匹,上书“人文岳池帮用故里”八个大字,文峰山上下应声涌出无数壮士,齐声喝道:人文岳池,帮用故里!声势端的惊人。
王帮用面上露出得意之色,说道:三少爷,你看我这般武功,这般势力,可以放心与我结盟了吧?
张迈微一沉吟,说道:王兄这碗酒,我还未喝。说着取了一个空碗,放到酒缸之下,双手放在桌上,对王帮用微微一笑,众人都觉诧异,不知他此举何故,突然间听得轻轻咔嚓一声,张迈双手似乎丝毫未动,酒缸上却陡然裂了一道口子,酒液就中汩汩而下,落入碗里。
王帮用初时大吃一惊,不知这酒缸为何自己裂了,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张迈以辟邪剑法一剑斩破酒缸,只因他剑法实在太快,旁人竟看不清他出手。
张迈这一剑分寸把握极佳,待到这碗酒堪堪接满时,酒面也已降到了裂缝以下,不再流出,他伸手举起酒碗,森然道:王兄结盟之议且置,今后张王两家便以渠县广安为界,互不侵犯,只望广安百姓在王兄治下安居乐业,那时候再谈结盟不迟,不过罗叔叔和他的手下必须尽快送回渠县,若稍有差池,我当亲赴岳池,向王先生讨个公道。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王帮用初时以哇哇功和决天棒法连挫方勇与刘氏兄弟的锐气,后又将精锐呼出,大振声威,心中本来甚是得意,此刻见识了张迈的辟邪剑法,其出手之快,分寸拿捏之准,实是平生罕见,这才大起敬畏之心,肃容说道:若不能击退张献忠,救出罗莽子,我愿以性命相赔。
张迈点头道:我与你修书一封,到时候交给罗叔叔以为凭证。当即找酒楼掌柜要来纸笔,在信上略为说明此事,王帮用接过信收好,复又说道:我听说清兵入关,李自成退守西安,现今清兵正在攻打山西,将来西北归属何人,尚属难料,今后我自在广安为你挡住张献忠的重庆军队,你也须在广元巴中挡住北边的敌人。张迈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豹肉火锅已经煮好,但闻肉香扑鼻,油面上铺满了新摘的香菜和小米辣,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多时将一整只豹子吃得干干净净,那缸酒也喝了大半,王帮用起身告辞而去。他来时横行得意,待得见识了辟邪剑法,走时便谦抑了许多。
刘烈见他走远,对张迈问道:栽舅子,我们又不怕那王帮用,何必就此收兵,将广安拱手相让?
张迈道:我们此行本是为了搭救罗叔叔,并非为了攻城略地,我观王帮用的武功势力,足以搭救重庆棒棒军,正好让他在南边替我们顶住张献忠,我们若把势力范围拓展太宽,亦非好事。
张刘两家名为联盟,但在张昂刘枫之间,显然以张昂为主,眼下张迈归来,刺杀彭总兵,吓退王锐,收降方勇,隐然也成了第二代的领袖,他既已做出决定,刘猛刘烈皆无异议。
不久消息传来,王帮用效法张迈的故智,深夜刺杀张军数名将领,但张军虽失了大将,各部队各自为政,犹自死守大营不退,又被王帮用深夜潜入营垒,一把火将军粮辎重烧得干干净净,张军这才慌乱,四处搜刮百姓以补充军粮,王帮用和罗莽子趁隙出兵,大败这群乱兵,将他们赶回了重庆。罗莽子看过张迈来信,当即交出天上街市,带领山城棒棒军一路北上,自投渠县去了。
此后王帮用坐拥广安岳池武胜华蓥前锋邻水诸地,俨然一方诸侯,声威大振,不在话下。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12-5 11:15 编辑
咱老子姓张,你也姓张,咱与你联了宗罢。
张昂读完手里的信,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温和地对他面前的使者问道:你家大西国皇帝叫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联宗的事情?
当然不止!使者傲气地说,我家皇上说了,联宗之后,他封你为广元王,刘枫为巴中王,张刘两家永镇川北,为国之藩篱。皇上还说,刘枫是昭烈帝的后裔,咱们两个老张家都是三爷的后代,除了少个二爷,桃园三结义也差不多了,将来咱们老张家,还是要北伐中原,一统天下的。
张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使者大人先去歇息,等我和刘亲家商议了再说。
刘枫很快赶到了苍溪,在张昂的书房里,听张黑根介绍了张献忠的提议。
刘枫想了想说道:亲家,你晓得我这个人的,打架砍人可以,要我决断这些大事,我的脑壳就不够用了,这些大事还是要你做主。
张昂道:那我就说一哈我的看法,亲家你帮我看哈要得不,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割据一方,不管张献忠还是李自成,或者南明小朝廷,我们都不需要依靠,对了,前几天老观镇的巴山虎也出手了,他占据了阆中城,派人来苍溪向我们表示臣服,现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就大致定在川北这一片,我的意思,这样子已经很够了,接下来我们主要考虑的是要治理好这片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实现孔孟所谓的小康。
刘枫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嘛,张献忠那边就给他龟儿子回绝了,不过说到治理地方我真的搞不懂,没得一点头绪。
张昂道:这个事情我跟老三商量过了,他的意思是,你们不要参与具体的行政管理,一切都交给你那个老朋友县令做主,除了把原来交给朝廷的粮税转交给你外,其他都保持原样,你的任务只是对他进行监督,一旦他出了错,就立刻加以惩戒……不过有一点,他觉得,我们势力内部要养的人比原来朝廷的官僚系统少了很多,所以粮税也要合理削减,这个事情就让巴县令切做嘛,我听说他上任后一直在致力于削减那些他的前任们硬加在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现在不但所有这些非法的捐税要砍,连正税都要减,估计这个事情合他的脾气。
刘枫赞同道:其实巴县令人还是不错的,颇有几分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书生气,刚当上县令不久,还没被官场这个大染缸腌坏,那今后我就在旁边看着,要是他还是保持初心,我就啥子都不管,要是他有腐败的迹象,我就弄他。
就在张刘两家商议未来大计的同时,张献忠也没有闲着,他派出军队西征大邑县,目标是著名的暗器世家蜀中唐门。
张献忠入主成都后不久,唐门就从大邑县城退到了鹤鸣山建坞堡以自保,于是,孙可望带着两万大军,一路赶到鹤鸣山下安营扎寨,准备次日进攻。
当晚唐门派出使者来到军营之中,表示愿与张献忠和谈。
在进入孙可望的中军大帐之前,他被领着先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这是孙可望的主意,用这个办法展示自己的军威来震慑对方。
当唐果走进大帐时,他发现孙可望左右坐了十来名猛将,一个个身材彪悍,面带杀气,显然这又是第二次震慑,站在这群彪形大汉中间,唐果那瘦弱如书生的形象显得越发渺小,他无奈地摇摇头,开口说道:我父亲的意思,他愿意向大西国皇帝称臣,该交的皇粮国税也不会少,但是超出正常范围的各种苛捐杂税就免了,他晓得张皇帝嗜杀,他希望至少我们唐门的人不能被无故乱杀,要杀也必须经过正式的审判,要走合法程序。
孙可望轻蔑地看了唐果一眼:你这是来跟老子谈条件?回去跟你父亲唐浆说,没条件可讲!我家皇上说了,第一,唐门的财产至少要先交出一半来补充军用,第二,送十名唐门子弟到成都做人质。就这两条,不打折扣,要是不答应,明天叫你鹤鸣山上血流成河!
唐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家皇上还真是喜欢金银财宝啊,嗯……孙将军你看看,这个金子的成色还可以嘛?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黄金圆筒,在大帐里宛若白昼的巨烛映照下褶褶生辉。
孙可望的瞳孔立刻放大了:你小子上道,这是孝敬我的?
唐果的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东西叫孔雀翎,是一种很好玩的玩具,这本来是孔雀山庄的独门手艺,后来被我们唐门仿制了,要不我现在就给孙将军展示一下它的玩法?
……
那一夜孙军的高级将领尽数被杀,唐果临走前还闯入粮库,一把火把军粮烧得精光。如果不是刚才被领着在大营里走了一圈,他还未必能这么轻易就找到粮库。
这支部队陷入了恐慌,在一片混乱中,一小支忠于张献忠的铁杆部队于次日凌晨自发组织起了一次有三千多人参加的对鹤鸣山的进攻,但由于缺乏有效的指挥,在唐门据险坚守之下损失极为惨重,只能狼狈下山。这一来整支部队都崩溃了,他们仓皇退回了成都,一路上在悦来镇、大邑县、以及崇庆温江等地大肆劫掠。
李定国和刘文秀一度对孙可望的死感到幸灾乐祸,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张献忠派他们一个北上去占据彭县灌县,一个南下去占据眉山乐山,而这两个方向,正是青城派和峨眉派的盘踞之地。
很快他们就遭遇到了和孙可望一模一样的结局:将领尽数被刺,军粮辎重被烧,士兵逃回成都。
于是,新登基的大西国皇帝张献忠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局面:尽管他手里有十万精兵,而他的敌人只是几个人数稀少的武林门派,但对方只需要派出几个拥有绝顶武功的一流高手,就足以摧毁他所有军队的战斗力,尽管他的士兵几乎无一伤亡,但他的将领阵亡率高得惊人,很快他手下就无将可用了。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那些一度宣称和他势不两立的忠于明朝的地方势力,也很快被这三大门派消灭了,他们要么像王锐方勇一样投诚效忠,要么就被彻底毁灭——因为这些地方势力实在太弱小了。
此刻张献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士兵去那些敌占区大肆劫掠钱粮,一开始他的敌人还对此无可奈何,因为张献忠的部队占据了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但他们很快学会了派出一支由武林高手组成的特种战斗小组,对张献忠的大军使用游击战术,尽可能地杀伤那些不小心落单的部队,在其余大部队赶来之前毫发无损地飞速离开。尽管每次杀伤的人数很少,但次数一多,这种压倒性杀伤的名声在张献忠军中传播开之后,逐渐开始有士兵拒绝出去劫掠了,而失去了大多数将领的张献忠已经无力像过去一样全面掌控这支军队,对士兵的抗令他毫无办法。
身为一代枭雄的张献忠自然不会轻易认输,他把军队中最为忠心的精锐部队编成无数个小队,不断对武林势力控制的地盘进行快去快回的偷袭,他看准对手的弱点是人数太少,在他庞大军队的全面攻势下必然疲于奔命,他试图以此保持进攻态势,向对手展示自己的决心。
但当某个深夜里他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最心爱的坐骑的脑袋放在了枕头边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发自骨髓的恐惧。
大西国的军队从此再未对外发动过任何攻击。
但是单凭张献忠占据的那块西到温江东到金堂,北到郫县南到双流的狭小地盘,根本不足以养活十万大军,一旦这支军队彻底崩溃,那对全川百姓都将是一场巨大灾难,这也是张献忠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如何处置张献忠和他那被困在成都的十万大军,就此成为了一个严重问题。
于是在这年的七月底,一个全川势力参与的会议,在遂宁县涪江的圣莲岛上召开了。
这就是被后世史学家认为是和不久后召开的五岳剑派嵩山大会并列为武林城邦体制诞生标志的两次重大会议之一的圣莲岛会议。
命运的车轮由此开始转动。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12-6 10:10 编辑
参加这次会议的,有青城峨眉唐门这三个传统名门正派,有苍溪张家和广安王帮用两个新兴势力,还有一个成都市民代表团,他们不仅代表了成都市民的意见,在一定程度上也可看作是张献忠派来的谈判组。会议的主办方是蓬溪县的著名乡绅张鹏翮,由于当时西到淮口东到遂宁的广大川中区域还属于没有被各方势力染指的中立区,会址选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其时莲花开得正盛,岛上清香四溢,众人赏过美景后进入了会场。
张鹏翮准备得很充分,他拿来招待客人的既有圣莲岛上的特产圣莲茶,还有蓬溪县的特色小吃熨斗糕,与会诸方吃过之后都很满意,青城派掌门占灵子道长忍不住边吃边翘起大拇指道:简直好吃得扣咔!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巴适的糕点,早晓得你们序宁市蓬妻县有这种好东西,我年年都要过来云游一盘。他这话让负责在会场上端茶送水的张鹏翮的小儿子张问陶非常开心,因为他也是熨斗糕的忠实粉丝。
熨斗糕确实飞鸡儿好册,大邑唐门的家主唐浆道,你们也来尝耶哈我们大耶的肥肠血旺跟猪儿粑嘛,我保证耶样的好册,绝对波得豁你们。
于是大家都吃了大邑的肥肠血旺跟猪儿粑,纷纷认同这也是两道美味的小吃。
册过了糕点和小吃,那再来点儿肉撒,峨眉派掌门摧毁师太高兴地让她手下的女弟子分发起了美食:这是我们啰山的陆幺二,还有一九八二,来来来,我是挫家人波能册肉,你们在家的可以多册点哈。
直到食物摆到面前大家才明白过来,啰山的陆幺二就是乐山的卤鸭儿,一九八二是鸭脚板儿。
占灵子高兴地拿起一个鸭脚板开始啃,嘴里说着:我们道家可以吃肉……嗯,你们几个还沐起爪子喃?把东西分下切撒。
于是青城派弟子开始向大家分发他们带来的食物:青城山老腊肉和彭县九尺板鸭。
占灵子的师弟占花儿郑重地介绍道:彭县人民掌握了一种非常神奇的板鸭制作技术,保证他们做出来的板鸭每只都刚好九尺,长短差一寸都不能算是正宗的彭县九尺板鸭。
说话间成都市民代表团也献出了他们带来的双流兔头夫妻肺片红星兔丁等特色菜品。
王帮用啃完了兔头,慷慨地让他的手下分发主食:一人一大碗面条。
小吃跟肉都吃过了,该吃主食了嘛,这是我们武胜的麻哥猪肝面,我保证你们在别处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猪肝了。王帮用兴高采烈地推荐道。
最后,张迈奉上了苍溪特产红心猕猴桃给大家消食,结束了这顿盛宴,大会正式开始。
摧毁师太首先发言,她认为张献忠在四川乱杀乱抢,应坚决将其处决,那十万士兵则可以在成都附近就地消化,给他们分田种地。
这个提议遭到了唐浆的坚决反对,他认为摧毁师太完全不理解消化十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张献忠的十万大军中只有少部分是他在四川新拉的壮丁,这部分人可以让其就地回家,但其余大部分都是从省外来的,川中平原根本没有那么多田地可供分配,他的提议是让张献忠带着这些人去甘孜阿坝垦荒。
眼见两人争吵不休,占灵子发言了,他认为去甘孜阿坝的手段太狠,这十万人很可能不愿接受而在四川作乱,他的建议是分水陆两路赶出去,一路走金牛道经广元北上去汉中,一路从九眼桥乘船南下,在宜宾进入长江,再顺江而下到重庆去与张献忠在那里的残部汇合。张迈对这个意见表示赞同,并补充说他和青城派可以保证北路沿途张军的秩序,不允许他们骚扰百姓,同时峨眉派也应当保证南路的秩序。
这个议题通过后,王帮用道:等张献忠走了,今后大家就保持现状,我们五家各自占据现在的地盘,成都和序宁这两片让他们自治,大家今后和平共处。他转向占灵子:占掌门你觉得喃?你们道家不是说,要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嘛?
占灵子皱眉道:武林中人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练武,我们道士还要炼丹,哪有时间去管理地方,我想我们这些人还是不要沾染政治吧。
唐浆道:我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所以张献忠一来,我就派儿子去谈判,哪晓得他龟儿子不落教,想把我们唐家一口吃死,不然我就按过去的老规矩捧他当皇帝了,操社会不是他这种操法的。
他转向张迈道:还是你们张刘两家的面子大,一来就封王。
张迈笑道:张献忠还在翻他的老黄历,以为军队和地盘就是一切,可是眼下这个时代,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占灵子叹道:其实我们青城峨眉两派本来不想出手的,都怪你们张王唐三家率先打破潜规则,跟权力者撕破了脸,我们也只好跟着出手……不过张献忠这个厮娃子也确实是太不落教了。
摧毁师太道:千百年来,武林门派亲自下场还是第一次,好在只是在四川范围内,影响不大,所以我们今后还是照过去的老规矩,找个李世民朱元璋这样的真命天子出来,辅佐他打天下,杀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捧他位登九五,然后一切恢复原状?
张迈道:我最初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我出川到处逛了一圈后,发现时代已经变了,中国传统的大一统模式已经走到尽头,如果没有外力的加持,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我所说的外力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像满清那样的游牧民族入侵,以满蒙集团为高层核心,以汉族文官为中层进行集权统治,再一个是借助欧洲人发明的叫做科学的东西,在这个东西的支撑下,有可能建立起一个高度集权的,由老大哥监控一切,让所有人都生活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的美丽新世界。
摧毁师太皱眉道:我不可能接受蛮族的统治,而且一听到科学就脑壳痛,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求积分要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常数,更不懂为什么矩阵乘法不满足交换律。
张迈道:那个常数你可以理解为是莱布尼茨坐在九天之上的宝座上,每当人间有人进行积分运算,他就会高兴地扔下一个常数作为奖励,至于矩阵乘法……事实上,当年欧罗巴第一高手高斯于阿尔卑斯的绝顶雪峰之上闭关苦修三年,练成消元大珐后,本打算一鼓作气,运用他的超绝功力使矩阵乘法满足交换律,不料在此关键时刻,汉尼拔突然带着他的象群路过,惊扰了高斯,使他功亏一篑,留下了数学史上的第二大遗憾,仅次于费马手边没有稿纸。
摧毁师太生气地说:原来如此,这个汉尼拔真不是个好东西,活该他瞎掉一只眼。
张迈道:现在让我们来讨论另外一种可能性吧,这个可能性存在的基础,就是在座各位都已经充分掌握了的内力。
由此,张迈开始发表他那篇著名的,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武林城邦诞生宣言的圣莲岛演讲。 我们如果失去理性,那算是什么人啊,没有理性,我们和丛林野兽还有什么分别?但是我们有理性,能够彼此说理,能够和自己说理。重新挑起所有争端,诉诸暴力和混战,能够满足我们的什么目标呢?我们活在这个国家算是运气不错,我们有机会学会天下最上乘的武功,靠着武功,我们可以游离于那个腐朽朝廷的掌控之外,不受那些贪官污吏的欺压。
这番话赢得了与会诸方的点头称赞。
但事情正在起变化,张迈接着道,在座诸君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开发出了一种全新的军事模式,这个模式对治理天下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通过我们在四川的军事实践,有一件事已经确定:只需要人数极少的几个武林高手,就可以抵御十万大军,我们虽然无法消灭这支大军,却能让它彻底失去战斗力,而这意味着,从三皇五帝以来的战争传统,已经被彻底颠覆了。
那又怎样呢?摧毁师太问道,这和治理天下有什么关系?
让我们先考虑一个问题,自古以来民众的负担主要来自哪里?张迈自问自答道,来自于他们必须要供养一个庞大的文武集团,无论是治理天下的文官系统还是保卫疆土的军队,都依靠民众的税收活着,大量的贪腐也从中产生,而现在我们已经证明,只需要一小群武林高手就可以压制所有的正规军,因此我们可以砍掉绝大部分的国防开支,如果我们也同样能砍掉那个庞大的文官系统,这就意味着老百姓的负担将大幅降低,所以为什么不继续保持这个体制,而一定要恢复到过去的中央朝廷体制呢?
占灵子摇头道:我还是不想参与政治,太费脑壳了,我们道人讲究清心寡欲,一旦掺和进官场这个大酱缸,对于道心有碍,张兄弟,你莫要害人。
摧毁师太赞同道:佛家附议,官场上这些东西太阴暗了,我们学佛人掺和进来,一不小心造了恶业都还不自知,将来腊月三十阎王老子找上门来,才知道轮回不虚。
唐浆也点头道:我们唐家搞好自己的主业已经够累了,就拿这次仿造孔雀翎来说吧,简直把我累成狗,这玩意儿的制作流程太诡异了,我怀疑孔雀山庄当初造它的时候用上了流体力学的无量纲数。
只有王帮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没你们那么多自命清高的想法,老子就想割据地方当个诸侯王,享受一哈权力的快感。
张迈道:王哥,你不能只顾自己爽,要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横渠四句听过撒?“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格局大点撒。
王帮用瞪眼道:我格局是大撒,老子就是不信这个邪,不信我就搞不好经济建设,不信拿捏不住底下那帮官吏。
唐浆道:政治经济这些玩意儿比练武和造暗器复杂多了,费脑壳得很,如果你真的全神贯注于治理地方,你的武功定会大幅度退步,你愿意做这种交换么?
王帮用不说话了。
张迈道:我理解各位的忧虑,这也是过去千百年来武林人士一直没有主动夺取政权的缘故,但在我设想的新体制下,我们所需要做的,跟过去相比几乎没有变化。请诸位回想一下,你们过去除了练武修道之外,最常做的事情是什么?
占灵子想了想道:按照武侠小说里面写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个是收徒弟,一个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张迈点头道:这就是我设想的新体制——地方自治,让民众获得民主权力,我们不插手一切政治经济的具体操作过程,只作为最高统治阶层而保留终极监督权力,继续执行武林侠义道游侠江湖赏善罚恶的老传统,对一切祸害地方的恶人加以铲除,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过去我们所做的事情非法,而现在合法了。
这不就是锦衣卫系统嘛,唐浆很快反应了过来,朱元璋设置了锦衣卫这个独立于官僚集团的特殊部门来打击腐败,号称要苍蝇老虎一起打,但锦衣卫很快就被官僚集团同化了,自己也成了老虎中的一员。
张迈道:所以我们要建立地方民主自治体制,最大限度增加底层普通民众的权力,和我们最高层的武林势力联合起来监督中间的官僚集团。
唐浆又明白了:这不就是朱元璋的里老制度嘛,朱元璋结合了自汉初以来的三老制度,以里甲和老人把群众组织起来,为了扩大基层权力,他甚至于洪武十八年在大诰中禁止官吏下乡,形成了所谓‘州县之权消,里老之权长’的局面,但是很快这些里老也纷纷腐化,一切恢复原状。
张迈道:所以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民主体制上,我们武林门派必须保留最终的监督权力。
我还有两个问题,摧毁师太问道,你的新体制如何能砍掉那个庞大的官僚系统?今后武林门派自身的权力传承将变成怎样?
张迈道:官僚系统的臃肿跟一个庞大帝国的大一统体系密不可分,由于中央和地方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信息传输效率过低,为了保证地方和中央之间的联系,需要增添许多原本不必要的职位,同时在监督效率极低的情况下,也无法杜绝各种尸位素餐的关系户岗位,这些都可以通过地方自治来解决。在新体制下,武林门派既不插手基层的实际行政,最大限度杜绝了自身的腐败,同时又和基层之间的距离极近,一旦出了问题可以第一时间直接出手解决,没有大帝国体制下那个漫长繁琐效率极低的中央——地方官场生态链,换句话说,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至于武林门派自身的权力传承,只要保持现状就行了。千百年来武林已经形成了行之有效的收徒体系,可以杜绝内部的岗位膨胀和世袭垄断现象:以武功传位的效率显然高于科举制度,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好坏是一个非常主观的东西,而武功高低的评价则简单得多,无非一横一竖而已,难以徇私。而对于徒弟个人品德的鉴定,完善人格的培养,也早已有了一套以儒家学说为核心的完善流程……所有这些都不需要我们作为最高权力拥有者再付出额外的努力。
你们的讨论让我想起在我的故乡欧罗巴,有位勋爵曾经说过,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绝对腐败。成都市民代表团中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头站了起来:我是成都平安桥天主教堂的保罗神父,在我的故乡,如何限制权力一直是个热门话题,我很高兴从你们的对话中听到了洪武皇帝在这方面的尝试,不幸的是,显然他失败了,我亲眼看到了明朝这个庞然大物的分崩离析轰然倒塌,我希望你们今天的讨论能够得出一些有意义的结果。
所以我想起了中国古老的乡约制度,张迈道,乡约的起始可归于范仲淹——中国农村的义庄制度自范仲淹始,本意只是照顾范家的弱势群体,但其后世意义远远超出范氏一族,宋代的官办慈善机构如安济坊漏济园皆为范公倡导之功,范氏义庄也一直延续至今,后来范仲淹劝学张载,乃有了张氏的关学一派。范氏义庄和张载所创的乡约制度都不仅是行政制度,更强调以礼化俗的道德教化作用。张横渠的基本思想是‘先富后教’,此乃儒家通义,是孔子政治思想的核心,他鉴于宋朝兼并严重贫富悬殊,提出了给穷人均分田地的办法,其理念是‘公自公,民自民’,先明确私有财产不受兼并所夺,让穷人有富起来的机会,然后再明确公,以道德教化强化个人对集体的责任,公私分明,互不侵夺。
这是个伟大的尝试,保罗神父道,我想起在罗马共和国的历史上曾有过格拉古兄弟,他们对共和国弊病的观察和提出的解决方案几乎和张载如出一辙,不过他们最终的命运是被那些富有的贵族杀害了,不知道张载的结局如何?
我知道格拉古兄弟,张迈道,他们被杀是因为他们以保民官的身份真正推行了这种措施,切实威胁到了上层贵族的利益,但张载手里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他只能提出却无力推行,所以能得善终。 占灵子道:这话听起来,张兄是觉得,现在应该在我们手上实现分田制度了?你打算具体怎么实行?
张迈道:事实上自西汉董仲舒提出限田说开始,一直到张载、二程、胡宏、朱熹乃至方孝孺海瑞,儒家一直致力于分田于民,抑制豪强兼并。格拉古兄弟的分田主张,大致与限田说类似,都是给富人设定一个合理的财富值上限,超出者分给平民,张载的设想则是全民平分土地,对给出土地的富人授予官职作为交换,官职有效期为二十年,之后算是回报完毕,官位的运转将恢复到正常程序。
王帮用道:哪有这么麻烦,直接发动贫农把地主全部抓起来批斗整死,平分土地不就完了?
保罗神父插话道:这是一个优秀的策略,我所知道的最早的类似策略,是公元前744年的亚述国王提格拉·帕拉萨三世,他想要建立起比他的前任更强大的中央政府,因为在他以前的国王们,都由于无法降服那些实力强大的贵族,只能同贵族集团妥协,而他则与农民达成了协议,让农民成了他们耕种的土地的所有者,而不再是大领主的佃农,作为回报,农民要向国王纳税,并且在他的军队中服役。他由此建立起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并拥有了一支极为忠诚而强大的军队。格拉古兄弟就是首鼠两端,既想只利用体制内规则来做事,不敢像喀提林、凯撒一样正式翻脸,但具体实操中又多少有点越界的行为,这就给了对手先一步宣布他违规然后武装镇压的借口,就像温度亲率接代武士讨伐西斯大帝,却又不按共和国规则办事,结果逼反了天行者,大帝那句“接代武士叛国”的份量还是很重的,格拉古兄弟也是死在了这句话上面。
张迈道:相比之下王哥和那个亚述国王的策略确实厉害得多,直接煽动农民和地主对立……对了保罗神父,那位亚述国王坐稳江山之后,没把战争年代分给农民的土地再收归王室所有吧?
保罗神父吃惊地说:当然没有,这怎么可能?谁会干出这么无耻的事?
张迈耸了耸肩:很好,我想说的是,这种策略只适合于乱世枭雄——处于弱势者以土地为诱饵来征召替他卖命的炮灰,既然我们已经打下了江山,理应有更加人性化的办法来治理天下。
王帮用瞪眼道:这有啥子不好的?老子就喜欢天下大乱,越乱越好,一看见底下的人相互杀来砍去,我心里就舒服极了,觉也睡得香,大便也通畅了。
张迈苦笑道:既然王哥这么喜欢斗,那你就斗嘛,只要你只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搞,不强行推广到别人的地盘上就行。在我设想的新体制下,每个势力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政策路线,让实践来检验真理,用自由竞争的结果来分出高下。
保罗神父道:在我的故乡有个叫史密斯的学者提出了一个概念叫看不见的手,这只手通过自由市场的自我调节,让一切配置达到最优,这和你的想法很一致。
摧毁师太皱眉道:我很怀疑这个看不见的手的概念,自由市场真的能调节一切?
保罗神父道:看不见的手不能单独解决问题,那位史密斯先生不但写了国富论,还写了法理学讲义和道德情感论,在他看来,自由市场经济必须同时受到法制和道德的制约,他是一个古典自由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传统道德的捍卫者。
摧毁师太道:这样就说得通了……说起来我对张横渠以有效期官位换地的想法很感兴趣,能成为富人的都是有福报的人,而将自己的财产布施给穷人必会进一步增加其福报,让福报大的人当官是很合适的,而且观察一大批人的福报同时由富转贵的过程,更会加深我对业力规律的认识,我赞同张兄设想的新体制。
唐浆道:我倒是更喜欢格拉古兄弟和董仲舒的设上限思想,直接分地太野蛮,拿官位换地又太麻烦,还是设上限交地比较容易操办。好吧,我赞同张兄说的,在新体制下每个势力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路线,相互和平竞争,正如张五常先生所说,改开后高速发展的秘诀在于县城竞争……这不比打仗有趣多了?
占灵子道:你看你们又被张迈绕进去了,不是说好了不参与具体行政只管监督吗?
张迈道:你可以只管大方向,具体的实施工作都交给下面的基层工作人员去做,这就是领导嘛。
占灵子欣然道:既然如此我也赞成,那这个新体制我们就定下来了,正好我也懒得搞儒家这些分地的鬼名堂,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不是我们时间多,几年浪费掉就不要紧,一天也不能浪费!土地分还是不分,具体怎么分,我想我不要做决定,过去是由县令乡贤,以后是由民主选举出的什么官员,由他们去做决定,就是说,他们要怎么搞,就怎么搞,一直搞到,完全胜利!因此我对张兄刚才所说的基层乡约自治很感兴趣,你可以再多说一些。
张迈道:张载虽然最早提出了乡约的理念,但真正付诸实践的是他的弟子蓝田吕氏兄弟,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吕氏乡约,吕氏既继承了张载的政治思想,也有自己的创造,比如张载强调宗族辈分,以宗子掌事,而吕则提出了“众推刚直不阿者为之”的广泛民选制度。北宋的覆灭导致了张吕对后世的直接影响不大,全赖南宋朱熹将其思想继承下来并流传后世。朱棣是最早提倡吕氏乡约的皇帝,但在他的主导下,乡约逐渐褪去自愿原则而增添了官办色彩,此发展趋势后来在王阳明的南赣乡约,吕坤的乡甲约里都得到体现,进一步加强了从自愿到官方强制的转化。譬如吕坤信奉领袖治民,不相信人民自治,曾说“得千良民,不如得一贤守令。”在吕坤的时代,连明初在基层掌握了较大权力的老人也沦为了官吏的仆隶,据他在《实政录》中的记录:老人名色近皆归于里甲催科及仆隶顶当,朝捶暮楚,人皆为耻。吕坤颁《乡甲约》,以乡约保甲两者结合,所谓“良民分理于下,有司总理于上”,以掌印官加于乡约之上,而大部分实政都由掌印官亲理,而县令亦是受到上级细密刻查的牵制,进一步加强上级政府对基层的控制。但此转化并不为基层看好,当时官员便普遍批判吕坤的构想失于繁琐而不易实行,如袁了凡,是的,就是写四训的那个了凡先生,在《答钱法台书》中说,‘县令一身百责攸萃,逢人而仆仆折腰,遇事而时时掣肘’,葛曦在《保甲议》中说,‘惟其自上操之,甚至鸡豚狗彘之畜,有司皆为之计算,是以民不胜扰,未见保甲之利而先受其害’,王霖在《改行条鞭状》中说,‘民自事其事则见其省便,官为之事其事则见其烦扰,为今之计在听民自便。’这种官进民退的趋势,唯有泰州学派曾略为扭转,其创始人王艮虽为王阳明弟子,但不认同其师偏于官方的立场,他平生的抱负是‘今虽匹夫之贱,但各随地位为之,亦自随分而成功业,移风易俗,化及一乡一邑,虽成功不多,却原是圣贤经世家法’,他不以科举文字做出身阶梯,几次拒绝做官,终身讲学民间。王艮的一生,可说是儒家‘先富后教’的完美体现,在经商致富后仗义疏财,广泛救济贫苦百姓,最后以平民讲学终其一生。在他的弟子中有不少人也都拒绝做官,有的在民间进行乡约自治的试验,有的专行讲学教化,其中佼佼者有外号儒侠的颜钧,既能讲学传道,又曾经参与剿灭倭寇的军事行动,文武双全,颇有阳明之风,尤其是立下了门下弟子先修出世法‘七日闭关’,再学儒家入世思想的规范,堪称是一套整合了儒释道三家之长的内圣外王修炼体系。
在这些先儒的基础上,我希望在我们这代人手里能完成过去前辈们的理想,实现民主自治,张迈接着道:在割据体制下每个势力只管辖少数几个城市,无论中层官僚还是基层民众,都在我们的有效监督之下,杜绝了那些管理效率低的大组织病,而我们自身所掌握的超凡武力,既节省了繁重的军费开支,对于中下层又具备了绝对优势,那些地方恶势力根本不是对手,这就是这个体制的优势,我们可以将其称为:武林城邦体制。
占灵子点头道:这个办法要得,民众自治,那平时就没得我啥子事了,只需要隔三差五出去溜达一圈收拾几个坏人活动手脚消食就行。
王帮用道:那如果武林门派自身也腐败掉了呢?
张迈道: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即使如此,也比一个大一统官场的全面腐败要好得多,在那样的体制下,往往是系统性全面性的腐败,就像俗话说的,一颗老鼠屎可以搞坏一锅汤,而在城邦体制下,各个武林势力彼此之间保持了隔离,好比是无数个小锅同时在熬汤,即使其中一两锅坏掉了,也不会影响到别的锅,反而给了别的锅机会来解决掉这些坏汤,这跟抗疫是一个道理。
摧毁师太皱眉道:但我始终担心将来会出现一个真命天子,带着省外全天下的势力来统一四川,而且我也担心我们很难维持现在的和平割据状态,将来难免会出现争夺地盘的战争,毕竟这是从春秋战国起就有的惯例。
张迈道:我相信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是很低的,过去的割据势力喜欢争夺地盘,是因为军队需要从人口中征兵,也需要钱粮来供养,所以越多的地盘就代表越多的兵力和钱粮收入,而更多的兵力又可以抢夺更多的地盘,就像滚雪球一样形成循环,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直到天下一统。但在城邦体制下,军队只负责日常的地方治安,真正的战斗力只来自于少数几个一流高手,战斗力和地盘之间已经失去了过去那种紧密联系——新增加的地盘并不能同步增加战斗力。如果一个武林门派试图扩张自己的地盘,那他唯一的机会是一次性把对方所有的高手一网打尽,只要还剩一个漏网之鱼,那他就会像我们对付张献忠那样,用游击战法对这个门派的地盘进行骚扰,使其无法进行有效统治,退一步讲,即使真能把对方彻底灭门,那他也很可能会面临着周围所有其他门派的联手围剿,这是自古以来的江湖道义……因此,在武林城邦体制下,扩张地盘实际上已经变成一件非常危险的,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的行为。
没有人再继续提出问题,似乎都被说服了。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12-23 10:15 编辑
这时候成都市民代表团中站起来一个中年男子自我介绍道:尊敬的各位领导,女士们乡亲们,我是成都均隆街罗斯钱庄的掌柜柴尔德,既然我们已经解决了政治体制上的问题,那接下来是考虑经济问题的时候了:我们四川今后应该采用什么货币?
唐浆奇怪地道:这算什么问题?照以往的模式,铜钱加银两不就行了?
用金属作货币的话,无论是携带还是使用,始终不太方便,柴尔德解释道,而且我国的铜矿普遍品位不佳,开采困难,比如南北朝时期的南方因为缺铜而导致铜钱不足,自刘宋起就是一个严重问题,有学者认为铜钱不足导致的金融秩序混乱,是南朝日益衰败最终被北朝统一的重要原因之一。至于白银就更不用说了,众所周知中国流通的白银大部分都系从欧美输入,本土产量很少,这等于是把货币发行权交到了外国人手里。正如徐瑾在《白银帝国》一书里所说:‘1634—1636年,西班牙决定限制西属拉丁美洲白银流入菲律宾的数量,1639年冬天,在马尼拉西班牙人与中国人长期的紧张关系最终爆发为暴力冲突,2万多中国人被杀,随后,经菲律宾流入中国的美洲白银大量减少。同年夏天,日本德川政府决定禁止从澳门来的商人在长崎进行贸易,曾经给中国带来大量日本白银的路线也宣告关闭。一连串因素作用之下,中国的白银进口量骤然跌落。而随着白银流入量的锐减,银钱比价崩溃。这些历史的线索,静静地勒住了套在大明帝国脖子上的经济绳索。’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全新的体制,我建议趁此机会同时进行货币制度的改革,比如说……发行纸币。
发行纸币的主张不靠谱吧?唐浆表示反对:据我所知大明朝开国之初就发行过宝钞,结果是朝廷滥发纸币,毫无信用可言,最终在实践中被废除,老百姓只认铜和银。
哦,是的是的,你说得一点没错,尊敬的唐氏家主,柴尔德和颜悦色地说,事实上不止是本朝,之前的宋元两朝也都发行过纸币,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纸币就是北宋时期成都发行的交子,所有这些纸币最终都因为朝廷滥发而导致,货币严重贬值而被废除,因此我建议未来的新纸币由我们罗斯钱庄来负责发行,专业的工作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但是问题并没有柴尔德掌柜说的那么简单!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我是成都举人宋红兵,我要向你们说明一件历史事实,正如我在《货币斗争》一书中所指出的,宋朝的交子在由朝廷发行之前,其实是由当时的罗斯钱庄联合了四川多家钱庄来负责发行,他们创建的这个组织,由在成都的四川储备寺和遍布四川的十二个四川储备钱庄组成,货币政策由储备寺的寺卿和储备钱庄掌柜共同决定,这个组织因此被称为川联储。正是这个邪恶的川联储,它以影子政府的身份窃取了朝廷发行货币的主权,将自己发行的纸币和四川省的省债捆绑在一起,它发行的货币越多,四川省对川联储的负债也越多,当年的川联储为了自己的利益疯狂印发交子,引发了严重的通币膨胀,哪里有什么职业道德可言,自从川联储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我来补充一点,一个金发碧眼的修女站了起来:我是成都顺城大街上翔堂的爱伦修女,我在《债务之网》一书中指出,川联储发行货币的邪恶手段,并不仅限于捆绑国家债务和滥发,更重要的是这些钱庄采用了部分准备金制度,它们只需要一两黄金的实际储备就能对外放出五两黄金的贷款并收取利息,这等于是凭空制造了新的货币,这其实是更隐蔽的滥发货币。更坏的是,假设它们贷出一两黄金并要求一两二钱的回报,但它们自己却只发行了对应于一两黄金的纸币,那整个系统都将缺失那必须偿还却又无处可寻的二钱黄金纸币,最终还贷者将被迫继续向他们借贷二钱黄金用于还债,用这样的手段,川联储把整个四川人民都绑在了它们的金融列车上,被迫为他们打工,这真是历史上最邪恶的体制。
是的,我同意川联储是一个邪恶的组织,保罗神父插话道:脱离金银本位的纸币是一个邪恶的发明,川联储的邪恶难以言喻,显然柴尔德掌柜正在谋划重建川联储,我们必须尽力阻止他的阴谋得逞,一定要终结川联储!
宋红兵激动地鼓起了掌:太好了,修女和神父都同意我的观点,我终于找到同志了!我提议,我们仿效中国古人,来个桃园三结义吧,香炉何在?!
于是小张问陶飞奔出去寻找香炉了。
你们真是阴谋论的受害者。柴尔德耸了耸肩道:你们干脆说全天下的坏事都是川联储干的,就连烛影斧声也是川联储主持的谋杀吧。但是正如王健在《还原真实的川联储》一书中所说,川联储的7位执行委员的任命都需要通过省委太守提名和省人大确认,而且川联储在支付正常的运营开支和股息后,会将所有盈利上缴财政部。每年川联储所谓的“股东”从中获得的利息大概有十几亿交子,远小于川联储每年上缴到国库的超过两百亿交子的利润。这些具体数字在川联储每年的年报中都有公布,年报由外部的审计公司审计,放在川联储的公开网站上接受监督。
哦,那我继续宣告你们的罪状吧!宋红兵道:当年也正是在川联储的统治下,准确地说,是在那个号称拥有全天下最聪明的脑袋的林斯潘先生的主持下不断滥发交子,那些均隆街的金融精英们趁机发明了各种衍生金融产品,以成都房价的持续上涨为赌注,大肆发行垃圾贷款,当成都房价最终开始下跌,潮水退去时大家才发现这些精英全都在裸泳,整个由这些垃圾贷款产品组成的金融链条彻底崩塌,无数民众破产,失去自己的住房,这就是金融史上著名的成都次贷危机,经过这样的操作,全四川省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都集中在了均隆街那百分之一的金融精英手里,由此引发了波及全省的占领均隆街运动,导致了川联储的垮台,此后北宋朝廷才把发行货币的主权拿回了自己手里。
然后呢?柴尔德冷笑着追问:北宋朝廷拿回货币主权之后,还不是滥发了?
那是因为北宋朝廷是一个腐朽落后的地主资本家集团,宋红兵回答道:但我相信我们本届的领导班子,他们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武林先锋队,一定会克服这个问题的……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绝不能让货币主权再次落入均隆街的金融精英手上。
你太轻信了!保罗高声喊道:民主加金本位才是王道!我不信任一切政府,我的想法是,我们不要任何特定的货币发行组织,而是把货币权交到人民手里,我设想建立这样一个组织,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拥有的贵重金属交去储存,由此得到对应的储存凭证,这种凭证就具备了纸币的效力,但它不会被滥发,因为它只和人民本身所拥有的真实金属相对应。
正如你拒绝信任一切政府一样,我也拒绝信任一切民间资本组织,宋红兵激动道:你所谓的开放民间力量,让人民当家做主,把权力关进笼子,实质上只不过是把权力关进了资本的笼子而已,最终只会让川联储这样的资本取胜。
保罗神父道:我想你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川联储不是什么私人资本组织,他和当时的省政府完全是一体的,我的朋友Booth女士在她的Fed Up一书中以她本人当年在四川达县联储钱庄工作的亲身经历表明,川联储是受政府掌控的。正如我在《终结川联储》一书中,以及我的朋友希夫在《小岛经济学》中所指出的:‘政府和大钱庄的联合为货币和信用的中央集权提供了必要支持。’这必然会对社会经济发展造成巨大伤害。费德曼先生在《蜀国货币史》里详尽地追溯了市场崩盘前后货币供应量的数据,雄辩地指出,在此之前蜀国的中央银行,也就是川联储,向经济体注入了大量的货币,这就是成都次贷危机之前那场更有名的四川大萧条爆发的根本原因。不止如此,之后的省政府连续推出了开征企业所得税,对外省贸易实行关税,实行最低工资法和成立工会等一系列错误政策,完全违背了自由市场经济的基本原则,才使得大萧条发生之后蜀国有了连续十年之久的高失业率。
保罗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宋红兵高声质问道:你这么喜欢自由市场,该不会是个奥派分子吧?
我当然是奥派了!保罗神父自豪地宣称:奥派经济学思想代表了人间大道,米塞斯和哈耶克万岁!
啊哈,你终于暴露了!宋红兵愤怒地高喊道:你这个卑鄙的资本家的狗腿子,自命为阿特拉斯的耸肩杂碎!
你也暴露了!保罗神父回敬道:你这个无耻的专制政权的御用吹鼓手,背叛人民的宫廷小丑!
你们不要吵了,我们刚刚不是还要结拜吗?爱伦修女唉声叹气地打圆场:让我们以和为贵,求同存异吧,至少,我们都是要终结川联储的,我们还是回到主题吧,必须剥夺一切类似川联储的机构发行纸币的权力,想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来发行纸币。
保罗神父摇头道:不不不,最好是取消纸币,还是金银最靠谱,即使发行纸币,也必须实行百分百准备金制度,这是我们奥派的基本原则!
爱伦修女道:神父您太固执了,没必要一定把纸币和金银捆绑在一起,只要保证纸币和社会生产力相匹配就行了。
对对,宋红兵表示强烈赞同,生产力才是关键,金银不是必需的,如果有必要,即使把纸币和粮食捆绑都是可行的。
你们真是离经叛道!保罗神父怒吼道:你们这样搞法,迟早会走回川联储滥发纸币的老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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