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山
未完作品,正在创作中第一章缘起
不第后赋菊·唐 黄巢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孤悬在天空的太阳释放出毒火般狂热。林超然的剑穿过了黄巢的胸膛,穿过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盖世豪杰的胸膛。黄巢圆瞪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哈哈,哈哈。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哈哈,哈哈——”
林超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握剑的手微微的发抖,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大英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大哥,想不到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你有你的道,大哥不怪你。也许真得是天不亡唐吧。哈哈,哈哈——”黄巢说着说着,“哇”得一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这里是狼虎谷,也许我黄巢当真没有真龙天子的命吧,就算死也只能死在这狼虎谷中。”
林超然默默得阖上了双眼,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的从脸颊滑落,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里在滴血。九年来,他追随黄巢的起义军转战南北,与这位结拜大哥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经历多少场大战,多少次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一起面临绝处逢生的险境,没有人了解他与黄巢之间的情谊,没有人明白他是有多么的敬重这位大哥,更没有人知道当他的剑亲手插入大哥的胸膛时,是多么的痛苦。
“超然,拔剑吧!让大哥去吧。”黄巢朗声道,同时又苦笑,“大哥知道,大哥可以是楚霸王,却永远做不了唐太宗,做不了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你没有错,错得是大哥。”
“不!”林超然忽然睁开了双眼,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感情,紧紧得抱住了黄巢,颤声道,“你虽然不是好皇帝,可是你永远是超然的好大哥!”说着说着,一颗颗泪滴悄悄的滚落,滴落在透胸而过的宝剑上,与那一腔热血溶在了一起。
黄巢默默得闭上了双眼,这一生的叱咤风云,这一生的放荡不羁,在他的眼前晃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已成为明日黄花。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林超然是真的,这份友情,这份亲情是真的。“好兄弟,大哥此生能与你相识便不枉此生。只盼你和钰儿——”
“大哥!”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女子呆住了,她僵立在远处,连连的摇头:“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撕心裂肺,绝望的呼喊着,她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她知道,她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的真切,真切的让她不敢面对。她狂奔着跑到了黄巢的身边,一掌推开了林超然,扶住了黄巢。苦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黄巢的脸颊上。
“大哥,大哥。”她哭喊着。黄巢看着这个结拜的义妹墨钰,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好妹妹,大哥不能再照顾你了。”接着他握住了女子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了超然的手上,“超,超然,大,大哥是不成了,你,你好好照顾钰儿。”
“不!我不要他照顾!”墨钰将手从黄巢的手中挣脱开来,“是他杀了你,是他杀了你!我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他,不要再见到他!”
“钰儿,哇——”黄巢还想再劝说几句,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嘴唇微微的发颤,再不能说出半个字,他无力得看了看林超然和墨钰,终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大哥!”林超然和墨钰一起叫道。林超然想要扑过去,却被墨钰再次推开。墨钰抱起黄巢的尸身,冷冷得道:“你给我滚,我这一生再不要见到你,永远永远都不要见到你!”说罢,墨钰拖着痛苦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得向远方走去。
林超然看着渐渐远去的墨钰,忽然觉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笔者按:唐僖宗中和二年六月十七日,黄巢退至狼虎谷[今山东莱芜西南],兵败自杀,一作为甥林言所杀。历时九年余的农民战争至此结束。文中言道林超然杀黄巢,纯系小说家言。另外,黄巢残暴毒虐,观念狭隘,嗜好滥杀无辜,攻克长安之后不思进取,确实只有楚霸王之才,无唐太宗之德。)
骄阳似火,火辣辣得太阳射出毒箭般的阳光,晒得林超然有些发晕,身体微微发抖。林超然在栖云庵外站了三天三夜,他的额上满是虚汗,嘴唇也因缺水干裂。慧静师太远远得看着林超然,叹了口气,轻轻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林大侠,墨钰姑娘心意已决,你在这里站多久,她也不会出来见你的。”
林超然露出一丝苦笑,只是不答,死死得盯着庵门。
慧静师太见林超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道:“墨钰姑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林超然眼前一亮,那如死灰般的眼神刹那间恢复了生机,直盯着慧静师太。看着那炙热的眼神,慧静师太不禁有些可怜这个痴情男子,不忍心说出墨钰留给他的话。
“师太,你——怎么不说话?”三天来,任凭慧静师太如何劝说,林超然都不曾吐过半个字,此刻吐出这句话来,竟有些结巴。
慧静师太叹道:“林大侠,你还是请回吧。”
“她究竟让你带什么话给我?”林超然问。
“哀莫大于心死,相知莫如初见。”慧静师太轻轻吐出了十二个字。
林超然的身子猛得一震,只觉得胸口阵阵得绞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她真得是这么说的?”林超然颤声问道。慧静师太没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哈哈,哈哈,哀莫大于心死,相知莫如初见。哀莫大于心死,相知莫如初见!我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天下苍生!我为天下苍生弑兄断义,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钰姐姐,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天下间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有谁知道,有谁知道!也许我真得该死!”霎时间,林超然只觉得万念俱灰,心如死寂,胸口一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从怀里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师太,人皆道,得隋和二宝得天下,这颗夜明珠便是隋和之宝中的隋侯珠。超然这一生自负无愧于天地,担得起‘英雄’二字。可是我知道,这一生钰姐姐都不会原谅我的。只有我死了,她才会高兴。这颗隋侯珠还请师太帮我交给钰姐姐,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超然一日之内呕血两次,想来不久于人世。他日钰姐姐若还惦记着他这个三弟,就请往乐山大佛,凌云窟外,望江水凭吊。那时候,超然亦必含笑九泉。”
慧静师太看着林超然那哀伤绝望的表情,听着这番伤心欲绝的遗言,不禁道:“林大侠,世事多变,向来不可强求。你和墨钰姑娘情缘已尽,又何必纠缠于此。你的武功智计,天下间不作第二人想,若留有用之身,必可造福苍生百姓。”
林超然喟然长叹道:“因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师太,您的好意超然心领了,只是超然对兄弟无义,对爱侣无情。这颗心早已经死了,便是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这颗隋侯珠还烦请师太帮我交给钰姐姐,算是我和她之间的一个了断。”
说着说着,林超然眉头紧皱,身体抖得越发厉害,嘴角边缓缓得流出了鲜血。他擦了擦嘴边的鲜血,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一死而已。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超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知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超然狂笑着,奔下了山。
花开花落,红花红颜,转眼间已是三年过。那滚滚的江水奔流不息,极目远眺,只见那江阔天高,孤雁南飞,一轮红日与江面相接,映出一片血红。
墨钰端坐在佛肩上,面前平放着一具焦尾琴,指尖划动,奏得正是古之名曲《高山流水》,袅袅的曲音在这大佛的四周回旋盘绕,仿佛是在倾吐着无尽的相思。秋风迎面来袭,如寒霜扑面,刀锋四起,吹起墨钰缕缕青丝随风而动,而她就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音乐声中,眼眶中泪水盈盈,诉不尽的哀思缠绵。那曲调越来越高,好像要升上九霄云外,带着满腔的遗憾和痛苦,将胸中的不尽忧伤尽情的挥洒在这曲“高山流水”中。
同时幽幽得唱到:
“一将功名万骨枯,从来征战几人回。
皇图霸业谈笑中,怎抵人生一场醉?
红颜白发容颜老,故人西游不复归。
山水一程风一更,夜深把盏剑沉沉。
起看晨星星寥落,空船客孤心已冷。”
唱到哀处,不禁潸然泪下,只觉得天下之大,再无半个知己。
忽听得“甭”得一声,琴声戛然而止,看着手中的断弦,墨钰轻叹:“这首高山流水是你教给我的曲子,这具焦尾琴是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如今琴空在,人已殁。再没有人与我一起欣赏这曲《高山流水》。就让这琴随你而去吧。”说完,墨钰挥手推出,焦尾琴直飞了出去,坠向那滚滚江流。 就在此刻,一个白色的人影仿佛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大佛的脚步直飞向佛肩,于半空之中将焦尾琴夺在了手中,脚步踏在佛身之上,真气逆流,“噌噌噌”,如同猿猴攀岩,快速绝伦。片刻工夫,竟已站在了墨钰的身旁。
“一步一逍遥,遍踏九重天。”墨钰淡淡得道,“你的轻功已经可以与超然并肩了。”
站在墨钰身边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眉清目秀,儒雅中透着些天真之气。少年深深得鞠了个躬,恭恭敬敬得道:“城瑾拜见墨姨,家师令弟子在此等候墨姨已经有三年了。”
墨钰微微一怔,道:“超然让你在此等候我?”
龙城瑾道:“家师于三年前病故,临终前,他叮嘱我师兄弟五人在此等候墨女侠,言道,即令我等丧命贼手,也要保护墨女侠周全。”
墨钰闻言,黯然伤神,同时有些奇怪,道:“超然身边有六大弟子,怎么会是师兄弟五人?又为何要你们护我周全?而且——”墨钰的眼神中微微张扬出一丝傲然神采:“天下间能够与我墨钰一战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三个。”
龙城瑾脸露愤慨之色,牙齿咬得“咯咯”响,道:“如果不是莫涵生,师父就不会死了!”
“莫涵生?他不是超然的大弟子吗?”墨钰甚为惊讶。
龙城瑾恨恨得道:“不,他已经不是师父的弟子了,在三年前他刺入欺师灭祖的那一剑时,他就不再是师父的弟子了!我们师兄弟五人没有哪一天不想杀了这个贼子,替师父报仇雪恨!”
墨钰只觉得心在发颤,也许她仍然恨着那个男人,可是她清清楚楚得知道,对那个男人更多的是一生一世的牵挂与爱恋。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也许此刻,她正依偎在他的怀中。
“你告诉我,超然究竟是怎么死的?!”墨钰道。
龙城瑾道:“三年前,师父从栖云庵回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二师姐不分昼夜,精心照料师父的饮食起居。一天夜里,师父忽然从梦中惊醒,还,还——”龙城瑾抬眼看了看墨钰。墨钰问:“还什么?”
龙城瑾道:“师父当时哭得很伤心,那时候师父就像是一个孩子,他不停得叫着前辈的名字,同时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师父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他的心装不了天下人,唯一可以占据他心灵的只有墨姨你。”
墨钰轻轻得叹了口气,眼眶微微发红,苦笑着:“有些事你不明白。两个人就算相爱,也不一定可以在一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有的时候,开始时注定了是一场悲剧,无论你如何的挣扎,最终仍然是一场悲剧。”
龙城瑾执拗得道:“既然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况且你和家师都是智计高绝之辈,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困难,能够让你们分开!倘若墨姨不执著于黄前辈的死,家师又岂会含恨而终?!”
这几句话正刺中墨钰的痛处,墨钰脸色微沉,道:“不必说了,难不成你还想为你师父报仇?”
“晚辈不敢。”龙城瑾忙躬身答道,“当年若非女侠相救,城瑾怕早就死在乱军之手,也绝不会活到今天。”
墨钰微叹:“唉,当年若不救你,也不会认识超然,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也许都是命运使然吧。超然后来怎么了?”
龙城瑾道:“二师姐见师父痛苦难当,甚为担心,急得直哭。忽然师父说想喝水。二师姐便要去给师父倒水,却被师父点了穴道。之后师父便一个人跑了出去。我和几位师兄来到师父的卧房,解开了师姐的穴道,去寻找师父。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师父,此时莫涵生也不知去了哪儿。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清脆嘹亮的箫声。听那曲子,竟是高山流水。我们师兄弟五人顺着箫声来到了树林深处,只见师父正站在林中,吹奏着一支碧绿色的洞箫。我们长长得舒了口气,却见二师姐脸色陡变,她快步奔到了师父的身边,扶住了师父,大声得叫着‘师父’。这时我们其他几个师兄弟才发现,师父的胸口竟然插着一柄长剑。这柄剑正是师父送给莫涵生冰泉剑。师父因为是被冰泉剑所伤,伤口结冰,一时间并不得死。二师姐抱住了师父,痛哭不已。”
听龙城瑾提到“冰泉剑”三个字,墨钰只觉得心口一痛,那冰泉剑正是她送给林超然的,林超然将这把剑送给莫涵生,足见他对这个弟子的期望极高。然而,杀害他的竟然是莫涵生,那种痛苦,只怕更让林超然生不如死。
墨钰强忍住悲痛,继续问:“后来呢?”
“我们问师父是不是莫涵生所为。师父只是苦笑,他让我们不必纠缠此事,只是不放心你。他让我们在此守候,如果有朝一日,你来此凭吊,我们一定要护你周全。”龙城瑾道。
墨钰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墨氏子孙防守之术天下无双,天下间只怕还没有人可以杀得了我。我倒希望莫涵生来找我,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一定要找到他!城瑾,你领我去见见你的师兄弟们吧。超然是我这一生的知己,你们都是我的晚辈。如今超然已经不在人世,就让我稍微替他尽一尽做师父的责任吧。”龙城瑾点了点头,道:“墨姨,请随我来。”
墨钰随着龙城瑾来到了凌云禅院,见到了林超然的其余四个弟子。
三弟子李朝峰、四弟子萧玉昆和五弟子陈长天见到墨钰,均下拜行礼,唯独二弟子桑羽颜一言不发,冷冷得看着墨钰。龙城瑾忙拉了拉桑羽颜的衣角,小声说:“二师姐,你怎么了,她是墨姨啊,是墨门的宗主,矩子令的传人。也是师父的生平知己,我们——”龙城瑾的话尚未说完,桑羽颜冷冷得道:“她还是你龙城瑾的救命恩人!”墨钰微微一怔,她听桑羽颜的口气,似乎对自己充满了恨意。桑羽颜瞪着墨钰,冷冷得道:“这里不是墨门,这里也不欢迎你。家师已然故去,你何必来再到此惺惺作态!”墨钰微有些尴尬,她勉强道:“我与超然相识一场,曾金南结义。只是想来此看看他。”
“你若真得记挂着师父,就不会让师父含恨而死!”桑羽颜的语气虽然冰冷,可是微微颤动的嘴唇,泪水盈盈的眼眶,都饱含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情。
墨钰愣了愣,上下打量着桑羽颜,忽然间明白了一切,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心道:“我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她对我一直都不太友善,我只道是小女儿心态,原来,她是爱上了超然。唉,超然和她名为师徒,其实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况超然一生英雄侠义,文韬武略,对女孩子又十分细心。她爱上超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唉——她是个好女孩,如果超然可以和她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我真是个不祥之人。”念及此处,墨钰阵阵心酸。她默默得转过身去,道:“你们是超然的弟子,我也见过你们了。只想和你们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超然临终之时,还记挂我的安危,我很感激,我欠他的,这一生都无法偿还。你们不必为我的安危担忧,天下间还没有几个人可以威胁到我的生命。超然是一代武学奇才,他将一生的武功传授给你们,希望你们可以将武学发扬光大,成为一代宗师。你们应该努力去实现他的心愿。我看你们也不必久留此地。离开此处,去寻找属于你们的天地吧。也可以借此机会寻找到莫涵生的下落,清理门户,正大门楣。”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了三年前林超然送给她的隋侯珠和一个锦囊,放在了不远处的香案上,道:“这颗隋侯珠是超然送给我的。现在我物归原主。桑羽颜,你现在是超然的大弟子,这颗珠子你拿去吧,也算是你师父留给你的遗物。”
“我不要,那是师父给你的东西!”桑羽颜倔犟得说。
墨钰苦笑道:“傻丫头,我只不过是替超然暂时保管,你们才是它的真正主人。锦囊里有超然留给你的一封信,你自己看吧。如今故人不再,遗物已还,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说罢,墨钰长长得叹了口气,走出了凌云禅院。
三日后,桑羽颜、李朝峰、萧玉昆、陈长天、龙城瑾五人离开了凌云禅院,各奔前程。待五人来到了乐山脚下。桑羽颜道:“四位师弟,师父的英魂尚在这蜀中大地,每年总得有人为师父上香扫墓,你们去吧,就让我留在这蜀中大地上,为师父尽孝吧。”四人相顾无言,其实,他们都知道师姐对师父情深一片,只是碍于师徒名分,终不便说出口。半晌的沉默,李朝峰道:“师姐,那师父就拜托给你了。师父当年说过,他在昆仑山下静立七天七夜,得悟须弥剑道,我打算前往昆仑,追随师父的脚步,精研剑道。”萧玉昆微有些腼腆得道:“我想去雁荡山。”桑羽颜低头浅笑,陈长天“哈哈”大笑,道:“原来三师兄还是忘不了无垢山庄的秀心姑娘。”“长天,你打算去哪里?”桑羽颜问。陈长天长长得叹了口气,道:“当初,我随师父学艺,为得是报杀父之仇,没想到,老天爷替我报了大仇。不过,我来自天柱,自当重回天柱。”龙城瑾笑了笑,说:“天下广大,何处不是修行之地,我嘛,还没有想好去哪儿,走到哪儿就是哪儿。不过终有一天,你们会在江湖上听到我的大名。” 拜读之!
第二章 破金
万里荒寒,北风如刀。东京城上,旌旗猎猎,一面面大旗在咆哮的寒风中倔犟的招展。东京城在金兵的连日进攻下,已是千疮百孔,朝不保夕。城上士卒,多半负伤在身,只是丞相李纲还一如既往得站在东京城上,与大宋的热血儿郎们共同保卫着大宋的江山。
这一个多月以来,李纲已经成了士卒心中的精神领袖,每一个士兵都相信,只要李纲还站在这里,东京城就不会被攻破,大宋就不会灭亡。只有李纲自己知道,连日的劳顿,来自朝廷的攻击,和皇上的猜忌,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若不是有雁荡大侠崔岫岩一直在他身边帮他料理军务,指挥战阵,只怕这东京城早已经被金人占领。
一阵寒风袭来,如刀一般侵入李纲的衣襟之中,李纲轻轻咳嗽了两声,胸口微有些痛,竟吐出了一口血痰。正在一旁替士兵包扎伤口的崔岫岩陡见此状,忙挥手迫出一股罡风,将那口血痰冲淡,同时走到了李纲的身边,道:“李大人,身体要紧,您可不能倒下。”李纲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皇上对我已经有了猜忌,只将营使司和城防的兵马交给我。如果可以让我统一城内外的指挥权,又何愁金人不灭呢?!”崔岫岩看着日渐憔悴的李纲,看着李纲眼中的那份无奈和悲哀,也是一阵的愤懑。大宋朝缺得不是良臣,大宋朝缺得是明君,世上多千里马,却鲜有伯乐!崔岫岩“噌”得一声,拔出腰间的“鸿鹄剑”,道:“只要鸿鹄剑还在我的手上,只要崔岫岩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东京城陷于贼人之手!”李纲看着这位三十岁出头的血性汉子,看着城上那一个个百战不屈的血腥儿郎,只觉得热血沸腾,信心大增,道:“有我李纲一日,就有这大宋的天下!纵使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也必不让金贼再进一步!”
正说着,东京城下的金兵又像是蚂蚁般的涌了过来,堆向东京城下。
崔岫岩仰天大笑:“哈哈哈,他们还敢来!就让这鸿鹄剑再饱饮一顿热血!”说罢,他长啸一声,好似九霄龙吟一般。疆场的喊杀声虽然震天动地,却也掩盖不了崔岫岩的豪迈长吟。只见崔岫岩骤然跃下城墙,手中的鸿鹄剑脱手而出,剑光流动,在半空划了个圆弧,待崔岫岩落到地面,剑也刚刚好回到他的手中,却已斩下十余名金兵的头颅。
李纲眼看着崔岫岩纵身跃下城墙,大吃一惊,他虽然知道崔岫岩武功奇高,是雁荡门两百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但是如此深入敌营中,蛮打蛮冲,真是九死一生。急得他在城墙上叫道:“崔兄弟,崔兄弟,快回来,快回来!”无奈喊杀声震天动地,李纲的声音纵然洪亮,也难已被崔岫岩听到。不过崔岫岩好似看到了李纲的表情,朗声道:“李大人,金兵如此嚣张,我一定要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我大宋也有无数英雄儿郎!”口中说话,掌中的鸿鹄剑兀自不停,森冷的剑锋,如切菜剁瓜一般,见人便砍,逢人便杀,刹那间,那个文质彬彬的儒雅大侠仿佛变成了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鬼,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斩杀了百余名金兵。鲜红的血液将崔岫岩身上的白袍染得血红。阵前的几员金将见到此种情景,不禁有些发怵。金军主帅完颜宗望坐在他那匹火龙驹上,远远得看着崔岫岩,对身边一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道:“这个人好厉害,想不到在南朝还有如此英雄,他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道:“回殿下,此人乃是天下四义之首的雁荡大侠崔岫岩,十六岁时便成名江湖,一手龙湫七绝剑,一套破空雷手和深厚的小天星内力,足令他名动江湖。家师当年和吐蕃国师鸠摩炎品评天下武林,曾说此人只要稍加修炼,十年之后,他的成就定可以与雁荡祖师萧玉昆相提并论。”完颜宗望听闻此言,眼前一亮,道:“那他比先生如何?”中年男子微微一怔,片刻犹豫,道:“未与争锋,鹿死谁手,未可知也。”“先生没有必胜的把握?”完颜宗望没想到一向倨傲的无明先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明道:“无明虽然狂妄,但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他的武功虽然没有臻至宗师境界,但是放眼天下,已经少有敌手。无明的‘龙象般若手’修行日浅,远未到家师的天人境界,我的武功与崔岫岩怕只在伯仲之间。”
完颜宗望微微点头,道:“适才先生说,崔岫岩乃是天下四义之首,这天下四义我在金国也曾略有耳闻,却不知道其余三义是哪三人,武功比之崔岫岩如何?”
“天下四义乃是出自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四大剑派,其中有雁荡剑派的铁胆狂侠崔岫岩,昆仑剑派的鹤公子李若愚,峨嵋剑派的玉娇龙秋玉音和天柱剑派的驼神秦天柱。这四个人都是四大剑派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在江湖中颇负盛名,武功也只在伯仲之间,他们义气相投,结为金南之好,所以被称为天下四义。”无明道。
完颜宗望道:“这可巧了,四义竟然都是出自四大剑派。”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四大剑派本来是一体。出自四大剑派也并不稀奇。”无明道,“四大剑派创始人分别是琴剑双绝萧玉昆、剑神李朝峰、铁心尼桑羽颜和龙金刚陈长天,这四人本为同门,在师父死后,各奔天下,分别创立了称雄一方的剑派,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这四大剑派可以说已经是中原正道武林的领袖。”
完颜宗望愣了愣,道:“哦,那他们的师父是哪位?”
无明听见完颜宗望问到四大剑派创始人的师父,立刻端坐身体,眼神中透出无比的崇敬,道:“您是问圣师超然,此人武功智谋可说旷古烁今,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几百年来,江湖上无人可出其右者。即令家师也常常感叹,若可以与圣师超然论剑,纵然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完颜宗望深知无明对他的师父天喆上人极为崇敬,而且在大金国天喆上人也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天喆上人竟然如此评价圣师超然,这位圣师的武功智谋当真让人悠然神往,完颜宗望不禁感叹:“若能早生两百年,定要与这位大宗师把酒言欢!”
正说着,金兵的进攻忽然缓慢了下来,开始向后败退。完颜宗望的脸色一变,定睛看时,只见崔岫岩傲然立在几百步外,一身白袍早已被血浸透,掌中一柄鸿鹄剑犹在滴着鲜血,他面前的尸体一层一层得,堆得仿佛一座小山。 “好一个崔岫岩!”完颜宗望的眼神中微微露出些怒气,道,“无明先生,你能帮我生擒此人吗?”“这——”无明皱紧眉头,心道:“王爷啊,王爷,您不是在胡思乱想吗?纵容爱才,也不能拿我的性命开玩笑啊。”完颜宗望见无明尚在犹豫,道:“怎么,你拿不下他?”无明苦笑道:“请殿下恕罪,殿下有令,无明自当拼死一战,但要生擒此人,恐怕不易。”完颜宗望道:“若让你和元戎联手呢?”这“元戎”全名叫作斡勒元戎,也是大金国的高手,善使重剑,他用的剑叫作“大悲剑”,剑长四尺三寸,宽近七寸,重一百二十七斤七两三钱,施展开来,威力巨大,有开山劈石,万夫不当之勇。无明皱了皱眉道:“以众敌寡,恐怕不妥吧。”完颜宗望沉声道:“这里是战场,不是江湖私斗。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不过切记,只能生擒!”
“驾、驾、驾”无明和斡勒元戎骑着马向前走去,大队的金兵忙闪开了一条道。待走到崔岫岩面前,二人翻身跳下马。崔岫岩看着无明和斡勒元戎,只见这两个人,一个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身灰布长衫,相貌儒雅,眉宇间透出一丝淡淡的桀骜。而另一个人,身材高大,好似一座铁塔,肤色黝黑,握着一柄巨剑,威风凛凛,如天神一般。
无明道:“在下无明,人称狂秀才。而阁下有铁胆狂侠之称,你是狂生,我也是狂生。不妨较量较量,看看谁担得起这个‘狂’字。”
斡勒元戎听无明这口气竟是要和崔岫岩单打独斗,忙道:“无明,别忘了殿下的命令,我们应该合力拿下这个南蛮子!”
无明微有些尴尬,他久在江湖,自恃身份,让他以众敌寡,他实在有些捺不下面子。崔岫岩倒是一惊,暗道:“狂秀才无明?我倒是听说过,此人乃是天喆上人的弟子,武功之高怕不在我之下。看那黑汉子也绝非庸手,若他二人联手,我还真未必应付得了。”
斡勒元戎朗声道:“无明先生,你莫要忘了,这里是战场,不是江湖。我们现在都是军人,服从命令才是我们唯一要做的!”说罢,他纵身跃起,“唰”得一声拔出了大悲剑,但听见“嗡嗡嗡”的剑响,就像是打雷一般,震得崔岫岩一阵阵的耳鸣。紧接着是一声暴喝:“接剑!”便似一座大山自半空压下,崔岫岩横剑相抗,但见双剑相交,发出一声闷响。崔岫岩只觉得手臂阵阵发麻,暗道:“好大的力气!”未等崔岫岩变招,斡勒元戎已然变招,大悲剑如鬼魅一般,从崔岫岩的剑上滑开,直刺向崔岫岩的胸口。崔岫岩更是一惊,他只道此人力气极大,招数必定笨重,没想到此人剑法也颇为高明,这一静一动变化极快,正是举重若轻的精要所在。崔岫岩轻踏地面,拔地而起,一跃之势,竟有七八丈高,轻功达到如此境界,当真是登峰造极。一旁的无明看到如此情形,心下骇然,暗道:“我只道我的武功和他在伯仲之间,现在看来,若真得动手,我恐怕不是对手。”
斡勒元戎长得虽然粗大,心眼却一点儿也不粗,见崔岫岩一跃之势,竟有如此之高,心道:“此人不愧为南朝的英雄好汉,武功只在我之上,我可得小心应付。”忙横剑于顶,展开八八六十四路“鼎天剑法”,一招“冰荒千里”,将那柄百余斤的大剑在头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盾,封住了崔岫岩的所有落脚之处。只要崔岫岩一落下来,必定被绞成肉泥。崔岫岩微微一笑,并不担心,空中真气逆转,脚上头下,手中的鸿鹄剑旋转,光艳暴射,正是龙湫七绝剑中的第一绝“敛光绝”。
这龙湫七绝剑乃是萧玉昆初上雁荡山时,在大龙湫边观雁荡风景之时,对剑道忽然有所领悟而创,剑法诡异多变,一招一式变化如同雁荡山势,可说是巧通造化,移步换形。
只见崔岫岩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忽然鸿鹄剑和大悲剑相交,只听见“轰”得一声巨响,崔岫岩的身体在半空中顿住了,鸿鹄剑的剑尖直指大悲剑的剑身。斡勒元戎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从鸿鹄剑上传来,他的急忙运力相抗,不禁暗赞:“好一个铁胆狂侠,举重若轻固然难,举轻若重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手中的那把剑不过十几斤重,却可以压制住我这把玄铁重剑,武功之高,非我所敌。”崔岫岩的内劲越加越大,斡勒元戎的双足缓缓陷入了泥土之中,越陷越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没到了小腿肚子。斡勒元戎暗骂:“该死的无明,还讲什么江湖规矩!还不快出手!再这么相持下去,老子要归天了!”嘴上却不能说半句话,一张脸憋得通红。 其实崔岫岩也是万分担心,与斡勒元戎这一交手,他便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粗豪汉子武功极高,比自己也只是稍逊一筹。他又听过狂秀才之名,眼下此人就在身旁,万一联手,只怕今天是凶多吉少。
无明躬身行礼,道:“无明惭愧,主帅有令,让我和斡勒将军生擒崔兄。无明虽自负武功,但是尚有自知之明,单打独斗,无明未必是崔兄的对手,只好与斡勒将军联手对敌了,还请见谅。”说罢,无明缓缓得向崔岫岩走去。此时此刻形势可说是万分凶险,别说无明和斡勒元戎联手对敌,即使完颜宗望命士卒乱箭齐发,他崔岫岩也是必死无疑。崔岫岩一边加强内劲,一边道:“无明,这是战争,不是比武,不必和崔某讲什么江湖规矩,崔某既然敢深入敌群,就不怕血洒疆场!”无明和斡勒元戎俱是一惊,崔岫岩在与斡勒元戎比拼内力,竟还能分心说话,小天星的内力果非泛泛。
无明道:“好一个铁胆狂侠,不愧为雁荡门的顶尖高手。就请崔兄接下无明五成的龙象般若手!”只见无明右掌凌空虚划,隐隐有龙象之形。佛家有言:“譬如龙象蹴踏,非驴所堪。”华严经中以龙象比喻菩萨之威仪妙好无比。而般若一词乃是梵语,意为智慧。龙象般若手,便是智慧力量之手,掌法精妙,威力刚猛。若得大成,一掌拍出便有十龙十象的威力,绝非常人可以领受。崔岫岩脸色微微一变,不敢怠慢,长啸一声,小天星的内力提升到了极致,左掌同时拍出,无形罡气击在虚空之中,竟有隐隐风雷之声。这招正是破空雷手中的绝招“破碎虚空”。刹那间,无明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喷溅而出,周身的空气似乎被迫开了,他只觉得胸闷难当,掌力虽然刚猛,竟然不能前进半分。心中一凛,暗道:“这天下四义当真是绝世奇才,我也忒托大了。看来五成的龙象般若手是制服不了他的。”心下一横,迫出了七成的内劲,将崔岫岩的内力逼了回去。两股内劲在半空交织纠缠。崔岫岩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额上冷汗化作缕缕热气,凝成一条细线,缓缓上升。斡勒元戎本以为只要无明一出手,崔岫岩必定会被手到擒来,岂料,崔岫岩以一敌二竟然不显半分败相。
其实崔岫岩此刻已经将内力发挥到了极致,而无明不过用了七成的功力,只消再稍稍增加内劲,崔岫岩便抵敌不住了。但是崔岫岩十六岁出道,久经江湖,实战经验极为丰富,比这凶险的情况也遇过几次。他知道不可恋战,否则今日必定要葬身于此。但见他忽然撤掌,无明的内力顿时如同波涛汹涌的江潮冲破坚固的大堤,直奔向崔岫岩。哪知道崔岫岩在撤掌的一瞬间,竟然也收回了鸿鹄剑,斡勒元戎顿时被自己的内力激得弹出地面,跃了起来,正好迎上无明的浑厚内力,只听见“蓬”得一声闷响,斡勒元戎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轰出来一丈多远,重重得摔倒在地上,“哇”得一口,喷出了大口的鲜血,怒骂道:“无明,你这个王八蛋!”再看崔岫岩已借着后撤之势,飞起七八丈高,他并没有后退,而是向前方逼近,掌中的鸿鹄剑直追向金军主帅完颜宗望。无明和斡勒元戎均大吃一惊,快步跟上,追击崔岫岩。完颜宗望脸色一变,急忙掉转马头,拍马逃窜。那火龙驹是百里挑一的名马良驹,奔行如飞,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可是崔岫岩的轻功可说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奔行之快,竟丝毫不逊色于火龙驹。几个起落,已在火龙驹身后一丈开外。
完颜宗望毕竟是三军主帅,随惊不乱,张弓搭箭,“嗖嗖嗖”三箭连发,精准无比。崔岫岩赞道:“好箭法,你也接我一箭!”只见他身形旋动,将射过来的三支长箭尽数收在手中,撒手弹出,三支箭如流星赶月般的射向完颜宗望的后心。完颜宗望耳闻箭响,知道来势极猛,顾不得主帅威仪,翻身落马,狼狈至极,自我解嘲得骂道:“兀那南蛮,好没信用,说是一箭,竟射三箭!”崔岫岩“哈哈”大笑,道:“兵行诡道,战场之上何有‘信义’二字?且吃我一掌!”崔岫岩一言既毕,铁掌便随即而至,眼看便要按在完颜宗望的后心之上。恰在此时,无明和斡勒元戎赶到,顾不得多想,一起飞身而起,四掌一起拍向崔岫岩。崔岫岩此刻只求将完颜宗望毙于掌下,拼着硬受四掌,也绝不会放弃如此机会。但是无明和斡勒元戎此刻也豁出了身家性命,掌力急吐。饶是崔岫岩身法快极,仍不免被二人的掌力扫中,胸口微觉沉闷,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掌力虽然击中了完颜宗望,但是威力削减了大半,终未能将完颜宗望毙于掌下。但这一掌也打得完颜宗望七荤八素,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无明只道完颜宗望被打死了,脸色陡变,十成的功力直扑向崔岫岩。崔岫岩中掌在先,元气大损,便抵受不住无明的十成功力,四掌相交,“轰”得一声巨响,二人各自弹出了一丈多远。
崔岫岩“哇”得一口,吐出了一口鲜血。无明的五脏六腑也是剧烈震荡,半晌不能言语。但是那些金兵却看出那个让他们害怕的杀人魔王受了重伤,立刻围向崔岫岩。崔岫岩紧握鸿鹄剑,暴喝道:“想要我命的,尽管放马过来!”喝声未毕,剑光划过,逼近崔岫岩的三名金兵立刻被斩杀在剑下。那些金兵虽然知道崔岫岩身受重伤,却不敢上前半步,只是将崔岫岩团团围住。无明此刻方才缓过劲来,他急忙奔到完颜宗望身边,扶起完颜宗望,探了探鼻息,还有呼吸,略舒了口气,急忙运起内家真气,将真气徐徐灌入完颜宗望的体内。片刻之后,完颜宗望长长得出了口气:“唉——”缓缓得睁开了眼睛,旋即又闭上了。
“殿下,殿下!”无明和斡勒元戎惊叫道,顾不得再与崔岫岩纠缠,簇拥着完颜宗望回到大帐之中。
崔岫岩虽然身受重伤,但是还可以支撑一时半会,他飞身而起,踢到一员金将,落在马背上,冲杀于敌营之中,鸿鹄剑左砍右杀,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喷溅出的血液,硬是将崔岫岩夺得白马染得血红。一路的砍杀,直杀了约莫半个时辰,崔岫岩方才冲出敌营。
“殿下,殿下。你可醒了。”无明长长得吁了口气。完颜宗望的胸口仍旧疼痛不已,他勉强吸了口气,道:“好,好一个崔岫岩!我,我们损失多少?”帐内的十几员金军将领面面相觑,不敢回话。完颜宗望盯着无明,道:“告诉我,究竟是死了多少人?”无明犹豫片刻,道:“他杀了我们三十一员大将,四百三十三名士兵。”完颜宗望的眼神中顿时流露出一股欣赏之色,笑道:“好,好,比得上常山赵子龙了!这南蛮子中竟也有如此的英雄豪杰,好,好!咳,咳!”完颜宗望一阵的咳嗽,吐出一口鲜血。无明急道:“殿下保重身体!”完颜宗望道:“我,我没事,死不了。他呢?中了你一掌,还活得了吗?”无明道:“崔岫岩内力精深,虽然中了我一掌,但是应该死不了。”“可抓住他了?”完颜宗望问。无明道:“回殿下,让他给逃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完颜宗望道:“好,一定要活捉此人,我一定要将此人收到我的帐下!”言罢,完颜宗望又是连声咳嗽。无明道:“殿下,我虽然暂时稳住了你的伤势,但是一个月内若得不到家师的‘天道元气’相救,只怕,只怕——”“只怕什么?”完颜宗望问。无明道:“只怕殿下的性命难保无虞。”
完颜宗望看了看账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东京城的城墙,不禁喟然长叹道:“唉,父汗生前一直想平定天下,统一中原。我本以为可以替父汗实现这个愿望,想不到今天到了这东京城下,还是功亏一篑!唉,难道是天命如此?崔岫岩,崔岫岩,崔岫岩!”
第三章 北上
这一夜寒风萧萧,冷月如钩,冰冷的月光映在东京城楼上,满是萧瑟和肃杀之气。李纲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篝火点点的金军大营,心中忧虑。东京城已经被围了一个多月。前几天姚平仲率兵偷袭金营,结果被打得大败,亏得有李纲断后,方才没有让金兵追袭得逞。结果姚平仲却将偷袭金营失败的责任推到了李纲身上,皇上并不昏庸,但是却想投降,正好借此机会罢了主战派李纲的官职。幸亏有京城百姓力保,方才使得李纲官复原职,得以继续镇守东京城,但李纲也因此遭到了皇上的猜忌。
“大人,天寒地冻,您先回屋歇息吧。”李家的老家人李福为李纲披上了一件风衣。李纲摇了摇头,道:“崔兄弟已经去了整整一天,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你让我如何可以安心睡下啊。”李福道:“大人,您一人之身关系着大宋江山的安危,要珍重啊。”李纲苦笑道:“这一个多月来,名义上是我李纲在守卫着东京城,其实却是崔兄弟在守城啊。若没有他的出谋划策,这东京城早已失守,焉能有今天?”李福颤声道:“可是,大人,您才是东京城中百姓的希望。您若倒下了,这东京城就完了,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李纲长长得叹了口气,想想李福说得也有道理,况且崔岫岩武艺极高,自己在这里空操心,也没有用,便道:“也罢,我先回去了,一有崔兄弟的消息,立刻告诉我。”
翌日清晨,李纲尚未起床,李福忽然推门闯了进来,口中大喊着:“大人,大人!”李纲微微一惊,从床上跳了起来,道:“崔兄弟有消息了?”李福摇了摇头,道:“崔大侠还没有回来,不过——”李纲叹了口气,道:“那还有什么事?”“金人开始撤兵了。”李福道。李纲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李福,你,你刚刚说什么?!”“大人,金人撤兵了!”李福满脸喜悦得道。李纲顾不得穿上衣服和鞋子,向城楼上冲去。李福忙抓起衣服,追着李纲,大声道:“大人,大人,您还没有穿衣服呢!别冻着您!”李纲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个,一口气奔到了城楼上。只见城楼下的数万金兵,排成长长的队列,正在收拾行装,有条不紊的撤退。李纲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这时候就听见一名士卒大声得喊着:“金人退了,金人退了!”旋即,这声音从城楼上传开了,所有的士兵都高兴得大喊着:“金人退了,金人退了!”
李纲急道:“快,快,我要上奏皇上,我要带上十万精兵追击金贼!”正说着,只见颇受皇帝宠信王公公走上了城楼,缓步踱到了李纲身前,道:“李大人,皇上得知金兵已然退去,特召您入宫见驾。”李纲微微一愣,暗道:“皇上好快的消息。”他哪里知道,皇上这两天食无味,寝难免,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金兵的动向,心里面早把李纲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常常自语:“李纲啊李纲,朕说放弃东京,你不听,现在倒好,东京城被围得跟铁桶似的,朕哪天要是被金人俘虏,可就是你害的!”
李纲随着王公公来到了皇宫之中,见到了刚登大宝不到三个月的宋钦宗赵桓。
“微臣李纲,拜见皇上。”李纲下跪行礼道。赵桓冷哼道:“平身吧,你是百姓心中的父母官,是这东京城的大救星,朕这个天子可受不起你这一拜。”李纲乍闻此语,脸色一变,忐忑不安,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道:“微臣惶恐,这一个多月来,微臣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有半分懈怠,所幸天威广大,方才得以惊退金贼,这实在是陛下洪福齐天,洪福齐天啊。”赵桓听闻此言,稍觉舒坦,道:“爱卿镇守京都,抗敌有功,不必惶恐,平身吧。”李纲这才缓缓得站了起来。赵桓看了看李纲,只见眼前的这个男人白发苍苍,眉头尽是皱纹,身形微显佝偻,一脸的憔悴之相。见此情状,赵桓不禁心头一软,数月前,他继位之时见到的李纲,还是个满头黑发的昂扬男儿,此刻不过四十出头的李纲,竟似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几岁,看来这一个多月,李丞相当真是呕心沥血,倾尽所能了。赵桓扶住李纲,略显动情得道:“李爱卿,你受累了。朕一定要好好嘉奖你!”李纲忙跪地谢恩道:“臣谢主隆恩,然臣不愿封赏,只求皇上再给我十万精兵,追击金贼,将金贼一举击溃,使其百年之内再不能威胁我大宋的天下!”赵桓听闻此言,刚刚涌起得一些同情和感激,立刻化为乌有,冷冷得道:“爱卿乃是文臣,这用兵之事,就不必你过问了吧!难道爱卿想将丞相和大将军的职位一并揽下吗?朕看爱卿这些天也累了,还是回府歇息吧!”李纲只觉得心头一凉,知道再说下去,恐怕要引来杀生之祸,只得道:“臣还有一事相求。”赵桓道:“什么事?”李纲道:“雁荡大侠崔岫岩随臣镇守东京一个多月,京城得保不失实有赖于岫岩之功。昨日崔岫岩冲入敌营,杀敌数百,至今未归。臣恐崔岫岩身临险境,想请陛下给我一千侍卫——”赵桓冷笑了一声,道:“崔岫岩之名,朕也有耳闻,他是雁荡大侠,武功极高,岂用你担心,朕乏了,你跪安吧!”李纲心中愤懑,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只得跪安而去。
初春的阳光从窗户中射了进来,映在崔岫岩的身上,暖洋洋的。崔岫岩缓缓得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乏力,没有一点力气。他深深得吸了口气,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前迈了一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就在此刻,一名女子走进了屋中,伸手扶住了崔岫岩。
“谢谢。”崔岫岩轻声道,他发现自己现在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适才吐出的两个字,就像是蚊吟一般。那女子忙将崔岫岩扶到床边躺下,道:“公子,你身受重伤,不宜劳顿。”“咳咳!”崔岫岩一阵的咳嗽,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女子道:“这里是黄河边上的一个村庄,不过村庄里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是为了躲避金兵,逃到南方去了。”崔岫岩点了点头,道:“姑娘,是你救了我?”“嗳,我是从北方来的,刚过黄河的时候,看到你昏倒在黄河边,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算算日子,已经是第三天了。”女子道。崔岫岩微微点头,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这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肌肤甚是白皙,在这初春的阳光照耀下,颇是明艳可人,浅浅的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平添了几许妩媚动人。不过这女子的汉语说得并不十分流利,个别音节的发音有些怪异,似乎是北方异族女子。崔岫岩道:“在下崔岫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未敢请教姑娘芳名?”“我叫叶——雅馨。”叶雅馨道。崔岫岩微微颔首,道:“叶雅馨。我记住了。”叶雅馨浅浅得一笑,道:“呵呵,记住作甚么?”崔岫岩道:“姑娘对岫岩有救命之恩,岫岩他日定当好好报答!”叶雅馨道:“你别一口一个姑娘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叫你声崔大哥,你叫我一声雅馨,如何?”崔岫岩不是个拘谨的人,听闻此言,道:“好,雅馨。”
正说着,崔岫岩的脸色忽然一变,道:“有大队人马进村了!”他虽然伤重,但是耳朵异常灵敏,大队人马进村的脚步声直传入他的耳朵中。叶雅馨微微一惊,打开窗户,向外面看了看,只见大队金兵,正陆续走进村中。叶雅馨顾不得多想,道:“崔大哥,我知道这床下面有一个暗道,一定是村民用来躲避金兵的,我们快躲进去。”叶雅馨翻开土炕,让崔岫岩先躲了进去,她刚刚要跟着跳下去,只听见“轰”得一声,门被踢开了,当即顾不得多想,匆匆盖上土炕,将崔岫岩藏在了土炕中。这时候就见一群金兵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回无明上师,这里有一个女人。”一名金兵大声道。藏在土炕里的崔岫岩大吃了一惊,这真是冤家路窄。只听得无明道:“女人?这村子里竟然还有人。”紧接着,无明等人走进了屋子中。金兵们抬得人正是金兵主帅完颜宗望。叶雅馨站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这群金兵将完颜宗望安置在了土炕上。完颜宗望直盯着叶雅馨,只见这个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忽然见到如此多的金兵,却一点都不惊慌,更为重要的是,这女子相貌清丽,颇是可人。完颜宗望不禁大觉有趣,道:“姑娘是这家的主人?”叶雅馨道:“不是,我也是过路之人。”“姑娘的汉语说得并不流利,难道是来自关外?”完颜宗望是大金国的一代帅才,心思极为细腻,从叶雅馨的一句话中,便判断出叶雅馨非汉族女子。叶雅馨知道瞒不过去,改换很流利的女真语,道:“我姓兀颜,兀颜雅馨。我的哥哥随金国二皇子出兵南朝,如今妈妈病重,想要见哥哥一面,我是到这里寻找我哥哥的。”完颜宗望叹了口气,道:“我便是大金国的二皇子完颜宗望。”叶雅馨急忙跪地行礼,道:“兀颜雅馨拜见二皇子殿下。”完颜宗望道:“金兵南下遭受挫折,令兄只怕已经战死沙场,我看你还是随我回去吧。如果你哥哥还活着,自会回家。”崔岫岩十六岁出道,行走江湖十多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女真语、契丹语、西夏语都知道些,虽然不能说得很流利,但是听还是没有什么问题。听到完颜宗望如此说,心中一动,暗道:“真是命运弄人,只盼兀颜姑娘的哥哥,不是死在我的手上。”
叶雅馨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听从殿下的命令了。”
站立在一旁的无明忽然道:“殿下,您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完颜宗望微微一怔,陡然想起了个人,脸色忽然一变,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叶雅馨也是一惊,暗道:“他们难道看出破绽来了?”无明忽然跨步上前,出手如电。叶雅馨虽也懂得些粗浅的功夫,但怎比得上无明。未及躲闪,左肩的衣服被撕开了,只见她的肩膀上赫然纹着一个狼头刺青,那狼头张着血盆大口,四颗獠牙突出,狼头上的毛呈青色,根根竖直,透出剽悍、蛮横和勇武,这是一个尚武民族特有的标志,是契丹人特有的刺青。无明冷冷得道:“你果然是契丹人!”
叶雅馨见瞒不住了,站了起来,朗声道:“不错,我不但是契丹人,还是辽国的公主!”这叶雅馨不是旁人,正是辽国亡国之君耶律延禧的女儿雅馨公主。
完颜宗望微微的沉默,道:“你叫耶律雅馨?”
耶律雅馨冷冷得道:“不错。我就是雅馨公主!”完颜宗望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我娘?”耶律雅馨听完颜宗望提及自己的娘亲,道,“你把我娘怎么了?!”
“你可是宁妃的女儿?”完颜宗望问。
耶律雅馨急道:“不错,你把我娘怎么了?!”完颜宗望长长得叹了口气,缓缓得阖上了双眼,轻轻得道:“她——自杀了。你娘虽不是我所杀,却因我而死。”“你——”耶律雅馨悲愤交加,陡然从怀里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刺向完颜宗望,可是有无明在,岂能容她伤了完颜宗望,随手一掌,便把耶律雅馨的刀夺了过来,同时点了耶律雅馨的穴道,道:“殿下,您要怎么处置她?”完颜宗望沉默片刻,轻叹道:“不要伤害她,给她准备一辆马车和两个乖巧的丫头,明儿带她一起回上京。”
崔岫岩暗暗蓄积真气,本想一掌拍出,击毙躺在床上的完颜宗望,可是他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如此做的话,必定会连累耶律雅馨,待听得完颜宗望并没有伤害耶律雅馨的意思,便将真气重新纳入丹田之中,只待日后再找机会,刺杀这位金国统帅。之后,便运用龟息之术,进入假死状态,他知道无明武功比自己只是稍差一筹,一不小心就会让无明听见他的呼吸声,再者,龟息之术可以将人的消耗降到最低,对崔岫岩疗伤也是大有帮助。
这一天过得极为漫长,好在崔岫岩当年在大雪山修炼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忍耐,就算再呆几天,他也可以忍受。翌日,完颜宗望等人离开了村落,渡过黄河,一路北归。
崔岫岩长长得舒了口气,从土炕里爬了出来,经过一夜的修整,他的内伤好了一小半,只是几天没怎么进食,有些饿得头昏眼花。好在完颜宗望等人临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所有的军粮,尚有些剩余的烤羊。崔岫岩顾不得羊肉被冻得像冰砖一样,嚼碎覆在羊肉表面的冰块,大吃了起来。吃完一只羊腿,他又喝了些雪水,只觉得精神大振,体力、内力似乎都恢复了大半。又过了七八日,崔岫岩自觉得伤基本上好了,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便决定离开村落,北上上京,寻找耶律雅馨。 渡过黄河,崔岫岩一路北上,来到了燕京(笔者按:宋宣和六年,金人南侵,占领宋的燕山府。金贞元元年(1153年)金人迁都燕京,改称中都,所治均在今天北京西南一带)。这燕京城本名蓟城,早在战国时期,便是七雄之一的燕国的都城。后来契丹人族英雄耶律阿保机率领契丹部族兴起于北方大地,建立了契丹国。五代十国时,后晋国主石敬塘慑于契丹国威,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国。从此燕京便成了辽人的土地。不久燕京就成了契丹国的陪都(笔者按:公元938年)。因为燕京位于契丹国的南方,故又被称作南京。燕京城从成为契丹国的陪都,到女真人兴起于长白山,灭亡契丹,夺得此城,经历了两百余年,已然是北方的重镇。因为燕京地理位置偏南,故城中多胡汉杂居,人员复杂。北方武林与南宋武林也大不一样。凡是去过燕京城中的,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燕京马家。燕京马家在燕京城中势力广大,门庭复杂,可说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皆有来往,单以家族而论,燕京马家的声势足以比得上蜀中的唐家堡和江南的霹雳堂。
燕京马家,家如其名,乃是以养马贩马出身,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马家的势力可以说是遍布天下,不论是大辽、大金、大宋、西夏或是大理都与马家有来往。在广阔的草原上,有马家三大牧场。其中最出名的旭日牧场,圈养良马上万匹,其中竟还有上百匹传闻中的汗血宝马。而明月牧场和天星牧场也有良马数千。又因为马家世代居住的六合园位于燕京城的东部,故而燕京马家又被称作东城马帮。
崔岫岩这样的人物就像是一柄透着杀气的利剑,即使将他放在剑鞘中,也会迫出逼人的杀气,他既然到了燕京城中,就不可能不引起东城马帮的注意。就在崔岫岩在燕京城的一家酒馆喝下第一杯酒的时候,一个二十七八岁青年男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崔岫岩。”青年道。
崔岫岩微微一怔,并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青年朗声道:“崔岫岩是江湖中有名的大侠,八年前,为救红颜,只身独闯少林,一把长剑,连挫少林寺一十九名高僧,最后方丈慧元亲自出手,方才压住崔大侠的攻势。但在下以为,崔大侠输得不是武功,只是少林僧人太过无耻,车轮战法,方才得胜。”
崔岫岩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八年前,他二十三岁,为了那个女人,他几乎与天下武林决裂。
青年见崔岫岩仍是不答,道:“大侠喝酒自当有大侠的风范,如此小的酒杯,怎能尽兴?店小二,给我上二十坛上好的洋河大曲,我要与崔大侠一醉方休!”不大一会儿,几个伙计陆续抬上来二十坛酒。青年举起一个酒坛子,道:“崔大侠,在下先干为敬!”
“慢着,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喝你的酒?”崔岫岩忽然说话了。
青年笑了笑,道:“在下马空群。现在我们认识了,这酒可以喝了吗?”
崔岫岩微微动容,抬眼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青年,这个相貌平凡,身形瘦弱的青年竟是与他二弟鹤公子李若愚齐名的雁公子马空群,也是东城马帮的大少爷。
崔岫岩笑了笑,道:“我与马公子素昧平生,亦非故交,喝这酒,总得有个说法吧?”
马空群“哈哈”大笑,道:“天下英雄唯君与群耳,这酒能否一饮?!”
崔岫岩开始有些喜欢这个马空群了,道:“‘英雄’二字不敢当,这酒却可以一饮。”说罢,他也拎起了一坛子酒。二人正要对饮,从门口走进来一个马帮弟子,道:“大少爷。”马空群道:“什么事?”那马帮弟子看了看崔岫岩,似乎不方便说。马空群道:“崔大侠是光明磊落之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那马帮弟子仍在犹豫:“这——”崔岫岩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了一边。
片刻后,马空群忽然“哈哈”大笑:“他完颜宗望以为他是什么人?我东城马帮可不是他手下的软柿子,凭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这燕京城未必是他说了算!”崔岫岩听得“完颜宗望”四个字,心头一凛,转过身来。马空群道:“崔大侠可信得过小弟?”崔岫岩笑道:“马公子何处此言?”“我听说崔大侠于万军丛中,重伤金国二王爷完颜宗望,可有此事?”马空群问。崔岫岩这才明白,那马帮弟子何以神情闪烁,不欲在他的面前说话。道:“马公子,完颜宗望让你来抓我?”“不错,他说他派去的探子回禀,说崔大侠来到了我燕京的地界,让我务必协同搜捕。哈哈,休说我不会这么做,即令空群有这个胆子,也未必有能耐捉得住崔大侠。崔大侠,不知道你听说了这个消息,还愿往我的六合园小憩片刻吗?”马空群道。
崔岫岩微微一笑,道:“岫岩恭敬不如从命。”
第四章 斗剑
崔岫岩与马空群一起来到了六合园。这六合园乃是马家先祖请高人建造,园中建筑依据天干地支方位排列,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并称十二地支六合,故而此园名为六合园。园内机关重重,平时与一般庄园并无二致,但是在六合园中有一处密室,专司园内机关,一旦遇上外地来袭,发动机关,整个六合园顷刻间就会变作了人间炼狱,凡擅入园中者,非死即伤。待来到客厅门口,马空群本想走进客厅,相他的父亲马重天引荐崔岫岩,却见马重天正在客厅中接待三位穿着打扮怪异的客人。
马空群道:“崔大侠,家父正在接待客人,不如我先领你去安歇,过一会儿再带你去见家父吧。”崔岫岩却是一笑,道:“不必了。他们是冲我而来的。”崔岫岩刚刚走到客厅的门口,便认出了三个人中的一个人,正是当日与他在东京城外大战的金国大将斡勒元戎。马空群见崔岫岩不愿躲避,只得道:“崔大侠请。”
马重天见马空群走进了客厅,笑道:“空群,你去了哪儿,怎么才回来?”马空群道:“爹,孩儿今天给你迎来了一位贵客。”马重天的目光落在了崔岫岩身上,只见此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剑眉冷目,犀利的眼神中透出勃勃的霸气,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宝剑,散发出一股迫人的英气。未等马重天开口,斡勒元戎已然认出了崔岫岩,道:“崔岫岩,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马重天和其余两个人闻言,不禁悚然动容,他们虽已看出,这个男子绝不会是个普通的人物,却没想到竟会是天下四义之首的铁胆狂侠崔岫岩。崔岫岩淡然一笑,并不理会斡勒元戎。马重天眼珠转动,眉宇间露出些奇怪的神色,似乎有些为难,稍稍的沉默,马重天道:“今日雁荡大侠崔岫岩光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崔岫岩道:“马帮主言重了。马帮主是北方的枭雄。崔某得见帮主,实乃有幸。”
这时,站在一旁的一人走到了崔岫岩的面前。崔岫岩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只见此人穿着一身不僧不俗的古怪衣服,身形瘦长,面色惨白,手中握着一杆招魂幡,看那杆子似乎是镔铁打制。他阴恻恻得笑了笑,说话的声音极为低沉,好似鬼哭:“哦。我在漠北常闻铁胆狂侠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事。只是不知道崔大侠是否愿意指点在下几招?”崔岫岩轻蔑得道:“我听说漠北七鬼久在大漠,很少涉足中原。前几年四鬼骷髅子不听人劝,跑到中原瞎转悠,结果真得变成了鬼,你白无常也想重蹈覆辙吗?”
这漠北七鬼行为乖张,行事诡异,胡作非为,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但是武功极高,尤其是大鬼黑山姥姥、三鬼幽紫烟的武功几可以与天下四义一较高下,武林中很少有人愿意招惹这七鬼。不过三年前,四鬼骷髅子跑到绍兴府,意图强暴一良家民女,结果被一个神秘人击杀,至今七鬼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只是在骷髅子身旁找到了一枚龙型镖。这件事一直被七鬼引以为奇耻大辱,此刻被崔岫岩当众点破,可说是大大得罪了七鬼。白无常勃然大怒,幽幽得道:“崔岫岩,久闻你的龙湫七绝剑和破空雷手,今天我领教了!”说罢,他狂啸一声,身如鬼魅,像一片羽毛似的轻飘飘得飞出了客厅,站在了厅外的广场上。
马重天等人见白无常露了这么一手轻功,均道:“好轻功!”崔岫岩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双眼忽然精芒暴涨,发出一声长啸,直窜向九霄云外,声音凄厉绵长,在偌大的六合园中不停得回荡,却又像是汇集中到了一处,直攻向白无常,白无常只觉得一股强大的音波迎面扑来,霎那间周身的空气都被音波驱散,令他无法呼吸,他急忙旋动招魂幡,运劲相抗,可是那股音波的力量极为强大,依旧不停得推向白无常,令他的身体向后平平的滑去,直滑出三丈多远,方才停下,再看白无常的那张白脸越发的惨白,没有一丝丝的血色,嘴角也渗出来鲜血。
马重天等人相顾骇然。马空群有些不敢置信得摇了摇头,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人可以练成龙吟功这等奇功。”斡勒元戎道:“练成龙吟功已是千难万难,竟然还可以聚气成线,伤人于一线,当真是神乎其技。”马空群对白无常也没有什么好感,道:“白无常,你还要打吗?”“我——”他一句“我”字还没有说完,“哇”得一口鲜血喷出,原来刚刚崔岫岩的龙吟功已经重伤了白无常的奇经八脉,白无常一身武功已尽数被废,他憋着股怨气,不想把血吐出来,但是终究没能憋住。
崔岫岩冷冷得道:“依你所作所为,便是死一千次也应该了。今天我看在马家的份上,不要你的狗命。但是你这一身武功已尽数被废,若再想胡作非为,休怪崔某心狠手辣!”
白无常恨恨得道:“崔岫岩,你和七鬼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今天你不杀我白无常,他日漠北七鬼必定取你性命!”说罢,他捂住胸口,撑着那杆差点招了自己魂的幡子,一拐一拐的走出了六合园。
崔岫岩转而走向斡勒元戎,道:“崔某重伤你家主子,你是奉命来抓我回去的吗?” 斡勒元戎微有些尴尬,他自知凭他的武功绝非崔岫岩的敌手,就算与无明联手也未必可以讨到便宜。今天陪他来的人,一个是白无常,顷刻间便被崔岫岩用龙吟功废了武功。而另一个人是南海剑派的剑客,铁猴子侯老三。这南海剑派的剑法在武林中也算是一支独秀,剑法自有独到之处。而侯老三是南海派的高手,在沿海一带称王称霸,对自己的剑法甚为自负,总想着哪一天找中原剑派的高手决一胜负。他听说完颜宗望要捉拿雁荡大侠崔岫岩,顿时觉得有机会好好会一会这位中原武林的顶级剑客,便自主请缨,与斡勒元戎一起来燕京城传达完颜宗望的命令。可是当他看到崔岫岩未出一招便惊退白无常,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与崔岫岩相比,当真有河伯始见大海之感。
侯老三拱了拱手,苦笑道:“崔大侠今天真是让我侯老三开了眼界。侯老三还妄图与崔大侠一较高下,今天才知道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他又转身对斡勒元戎道:“斡勒将军,不是侯老三不愿意助大帅一臂之力,实在是侯老三的这点微末伎俩上不得台面,侯老三就此作别。”说罢,侯老三便要往门外走,崔岫岩却道:“前辈慢走。”
侯老三回过头来,看着崔岫岩,道:“怎么崔大侠还想指点我几招不成?”
崔岫岩笑了笑,道:“南海派的剑术确实有他独到之处,在下对南海派的剑术也略知一二,当年家师也曾受过南海派的恩惠。今天崔某有幸得遇南海派的高手,自当将我这几年在南海剑术上的所得的成就奉还南海派。”崔岫岩说着,走到了侯老三的身旁,道:“能否借前辈的宝剑一用?”侯老三有些疑惑不解,但是若真能得到崔岫岩这样的顶尖剑客指点几招,当真是受益匪浅。侯老三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了崔岫岩。
崔岫岩将剑握在手中,轻轻弹了弹剑身,手腕微动,“嗡嗡”剑鸣不绝于耳。
“南海剑派的剑法以轻灵迅捷见长,出招快速迅猛,剑势一旦展开,如同连绵不绝的浪潮一般,让人无可抵挡。这是南海剑术的长处,然而这也是南海剑术的限制。因其迅捷,所以沉稳不足。剑法中颇多破绽,只因为出招太快,让敌人不及去破解这些破绽,但是一旦遇上真正的剑道高手,这些破绽便很可能成为剑客的致命弱点。比如这一招‘夜叉探海’。”崔岫岩说着说着摆出了一个剑式,身体前倾,剑锋下挑。“这招‘夜叉探海’看似普通,其实一招之间有七般变化,每种变化又暗含九个变招。如此反复就是六十三般变化。可以说是难破至极。然而这看似精妙的一招,只消连劈三剑,封住关元、曲骨、维道三处穴道,便将六十三般变化尽数封死,纵使剑法精妙,也难以使出。”
侯老三是南海剑派的大行家,听闻此言,再见崔岫岩演示,脸色勃然大变,头上冷汗簌簌而下,心道:“好一个雁荡大侠,好一个雁荡剑客,刚刚我若与他相斗,斗到这一招,他只消如此,我便立刻丧命于剑下。”他忙躬身道:“那请问崔大侠,这招又该如何改进呢?”“这招不必改进,只消将南海剑术的第二十三招‘精卫填海’与第四招‘龙归九天’交换一下,破绽立刻就被填补了起来。”崔岫岩说着,身形一动,剑尖由下而上,轻轻划过,脚步微微错动,姿势立刻变成了“精卫填海”。由于崔岫岩变化极快,就像是舞蹈一般,硬是把侯老三这个南海剑派的大行家看呆了,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想过,南海剑法还可以如此运用。崔岫岩又一路展开,将四十九路南海剑法尽数施展开来,只是招式的顺序大不一样,宛若一套崭新的剑法。侯老三精通南海剑法,自不必详细讲解,不消半个时辰,便记下了崔岫岩的剑法,心中默默思量,只觉得剑法的威力立刻增加了不止一倍。崔岫岩道:“剑术虽为人创,却得自于自然。若过分拘泥于成式,便难有突破,随机而动,后发制人。你若能记住这几句话,剑法必会大进。” 侯老三深深得鞠了个躬,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侯某输得心服口服。此生侯某定当精研剑术,再不踏足中原半步。”说罢,他取回宝剑,离开了六合园。经此一番,侯老三剑术突飞猛进,数十年后,南海剑派竟然崛起于江湖,与昆仑、雁荡、峨嵋、天柱并称为五大剑派,不过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而马空群等人也在细细得咀嚼着崔岫岩的一番话,均有所悟。
斡勒元戎道:“崔大侠,你的见识武功都在我之上,我若自不量力,硬要与你一战,那是自讨苦吃。不过山水有相逢,一个月后,我家王爷将在上京城召开‘论武英雄会’。崔大侠若肯赏脸参加,我家王爷必定欣喜万分。”
崔岫岩心道:“好一个斡勒元戎,竟然用激将法。唉,耶律姑娘被你们抓走了,纵使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啊。”他笑了笑,道:“论武英雄会?崔岫岩不敢自诩为英雄,却想见识一下英雄,这论武英雄会,我一定不会错过。不过——”崔岫岩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逼人,充满了杀气,斡勒元戎看着这凌厉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战。崔岫岩语气转为平淡,悠悠得道:“不过请你家主子小心保护他的项上人头,我随时会去取的。”斡勒元戎虽然忌惮崔岫岩的武功,但是毕竟也是一个血性汉子,崔岫岩的话如此嚣张,斡勒元戎不禁心头火起,“嗖”得一声拔出了大悲剑,怒道:“崔岫岩,你不要欺人太甚!王爷府中高手如云,你崔岫岩武功虽然高超,未必就是天下第一!”
马空群暗叹:“唉,这个斡勒元戎啊,你中计了。以崔岫岩的身份,你若不向他挑战,他怎好先动手。你这一出手,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收拾你了。”
崔岫岩道:“大悲剑,上次没有机会好好领教阁下的高招,今天我倒想好好见识一下!”
斡勒元戎踏步走到广场中,道:“崔岫岩,亮出你的兵刃吧。”
崔岫岩看了看广场,道:“东京城下一战,我的鸿鹄剑不知去向。今天我就用这园中的树枝来会一会你的大悲剑吧。”说罢,崔岫岩挥手反卷,劈下一根树枝,握在了手中。那根树枝柔韧轻捷,极富有弹性。斡勒元戎并非莽夫,他也是用剑的行家,见崔岫岩用树枝做兵器,道:“以柔克刚?”
“以柔克刚”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那么容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道理虽然简单,但是有谁当真见过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要想做到这四个字,不但要有高超的剑术,还得有高超的剑道。
崔岫岩摇了摇头道:“雁荡剑法刚毅绝伦,从来不以柔取胜。以柔克刚,非我能及。在下以刚克刚!”说完,横枝于胸,真气灌在那柔嫩的树枝上,身上的衣衫也被充盈的真气激得鼓荡了起来。斡勒元戎微怒:“以刚克刚?你也太小看我了!”大悲剑呼啸而出,四尺三寸的玄铁重剑暴发出来的力量与气势不同凡响。“嗡嗡”得声音就像是闷雷一般,在这六合园里回荡不停。崔岫岩竟不躲闪,飞身而起,手中的树枝凌空劈下,重重得砸在大悲剑上。斡勒元戎只觉得一股压力骤然降下,重逾千斤。东京城下一战,斡勒元戎便已经领教过崔岫岩的浑厚内力,此刻再次领教,不敢硬拼,急忙撤剑,反撩向半空,便是鼎天剑法中的一记狠招“力拔千钧”。崔岫岩尚在半空,无可借力,手中的树枝虽然灌注了小天星的内力,但是毕竟比不得真剑,眼看崔岫岩就要丧身在大悲剑下。却变故横生,崔岫岩的身体竟然在半空中平行移开半尺。一旁的马空群见此绝技,失声道:“横空三尺渡!” 这“横空三尺渡”本是无垢山庄兰家的不传之秘。但是自萧玉昆娶了兰家的小姐兰秀心,这横空三尺渡的绝技便被萧玉昆学得,成为雁荡门代代相传的轻功秘技。与其他各派轻功不同,其他各派的轻功往往在一跃之后,便无变化,非要落地后才能再有变化,但是这“横空三尺渡”却是让人在空中生出变化,纵使没有落地,体内真气也可以自由运转,让人生出诸般变化,令对手防不胜防,不过这横空三尺渡极其耗费内力,非有高深内功是不能施展的圆转如意的。斡勒元戎自信这一剑崔岫岩即使可以躲过去,也必定会极为狼狈。哪知道崔岫岩的小天星内力浑厚无比,虽不能横空三尺,但是平移半尺,却是轻而易举。这移开半尺恰好避过了斡勒元戎的剑招,同时手中的树枝径直的刺向斡勒元戎。
崔岫岩手中的虽然只是一根树枝,但是威力丝毫不逊于削铁如泥的宝剑。树枝尚未刺中斡勒元戎,凌厉的剑气已经迫向斡勒元戎的眉心,斡勒元戎只觉得那股剑气似乎是有形的实体,仿佛一个烧得通红的铁棒,烫得他的眉心微微发痛,满头的长发也被强劲的气劲激得四散开来,根根笔直。斡勒元戎急退数步,暴喝一声,纵身跃起,手中的大悲剑立了起来,一招“横断秦岭”,岂料崔岫岩变招极快,“横空三尺渡”的内劲变化莫测,崔岫岩尚未落地,竟然又腾空而起,掌中的树枝斜斜挑起,刺向斡勒元戎的小腹。斡勒元戎不禁苦笑,暗道:“这个崔岫岩究竟是人还是鸟,轻功竟然可以练到如斯境界。”未等他再变招,崔岫岩手中的树枝已经触到斡勒元戎的皮肤。斡勒元戎苦叹:“王爷,我不能为您效忠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把长剑掠起,快若惊鸿,削向崔岫岩的树枝,但听得铿锵声响,树枝与长剑相交,崔岫岩只觉得一股刚猛霸道的内劲从树枝上传来,震得崔岫岩从半空跌落下来,疾拍地面,倒弹出一丈多远,稳稳得站定,手中的树枝在两股内劲的激荡下,化作一团粉末。再看马空群和斡勒元戎一起落在地面。
马空群道:“崔大侠,这里是马家,斡勒将军是马家的客人。我不能让斡勒将军伤了您,也不能让您伤了斡勒将军。”崔岫岩叹了口气,这斡勒元戎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他,但也是一名高手,为了他日与完颜宗望为敌时少一个劲敌,他才动了杀心,不惜施展这极耗内力的“横空三尺渡”,结果还是功亏一篑。
斡勒元戎欠身道:“多谢马公子救命之恩。”
崔岫岩叹了口气,道:“斡勒元戎,你走吧。”
斡勒元戎握紧大悲剑,道:“一个月后,论武英雄会,希望崔大侠不要忘了。”
完颜宗望斜靠在一张软塌上,无明静静得站在一旁侍候着。“无明,天喆上人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不妨坦白告诉我吧。”完颜宗望问。无明沉默半晌,道:“王爷,崔岫岩的破空雷手刚猛非常,他那一掌重伤了您的心脉,家师虽然用天道元气暂时稳住了王爷的伤势,但是——”“但是什么?”完颜宗望问。无明道:“但是两年之内,如果找不到龙胆凤血替王爷续命,王爷只怕,只怕——”完颜宗望摆了摆手,道:“不必说了,两年内,我必亡宋廷!”
无明道:“天下武林多奇人异士,论武英雄会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一个月后,天下武林中的奇人异士都将汇聚于旭日牧场。或许有人知道龙胆凤血所在。”完颜宗望笑了笑,道:“天地万物,有生者必有死,我读司马迁《报任安书》,其中言道: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宗望这一生俯仰不愧于天地,只要能够完成父汗的心愿,便了无牵挂,纵使身死,也不过是早得解脱。”
无明没想到这位大金国的王爷竟然将“生死”二字看得如此透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完颜宗望见无明默然不语,道:“无明,她怎么样了?”
无明知道完颜宗望问得是耶律雅馨,回禀道:“回禀王爷,雅馨公主一切安好,只是仍旧对王爷您有着很深的恨意。前些天,她嚷着想去看望她的父亲。”
完颜宗望沉思片刻,苦笑道:“辽国虽亡,但是辽国余孽仍在顽抗,辽国贵族耶律大石率辽国残部,北走可敦城(笔者按:今蒙古哈达桑东北),厉兵秣马,意图中兴辽国,不可不防。这耶律延禧留在我大金国迟早是个祸患,不能容他久留于世。唉——宁妃因我而死,耶律延禧只怕迟早也要死在我的手里。我和她之间今生注定只能仇人相见。”
无明看着这位亦主亦友的多情王爷,微微感叹。完颜宗望自从第一次见到耶律雅馨,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他试图化解耶律雅馨心中的恨,可是命运的悲哀,注定了他们之间的仇怨。面对这样的局面,完颜宗望也只能空叹此生有缘无分。好在在完颜宗望心中还有一份王图霸业,还有一份对父汗的承诺,这让他尚不至于为情所困。
第五章 闯府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沁悠小筑里传出一女子的朗朗读书声,忽然传出“啪”得一声,书被扔在了地上。接着就听那女子道:“什么《过秦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完颜宗望轻轻推开了门,笑道:“是谁得罪了我这小王妹啊?”这沁悠小筑乃是完颜宗望同父异母的妹妹完颜琼的居所。完颜琼年方十七,自幼好汉学,屋里摆放了满满一屋子的汉人书籍,什么《史记》、《三国志》、《道德经》、《论语》,她都看了个遍。这天闲来无事,又在读贾谊的《过秦论》。
完颜琼见完颜宗望来看她,很是开心,喜滋滋迎了上去,同时关切得问道:“二哥,你的伤好些了吗?”完颜宗望微笑道:“我的伤好了大半,天喆上人说再过半个月我就可以痊愈了。”完颜琼道:“哦。那个崔岫岩真是可恶,竟敢伤我二哥!有机会,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完颜宗望轻轻戳了戳完颜琼的额头,笑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崔岫岩武功极高,便是无明也不是对手,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人家站在那里不动手不动脚,也可以要了你的命。”完颜琼撅了撅小嘴,道:“哼,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还能把我吃了!”完颜宗望摇了摇头,道:“你啊。刚刚你说贾谊的《过秦论》是胡说八道。我倒想听听是如何胡说八道?”
完颜琼道:“贾谊所谓的秦之过,就是‘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是腐儒之见。文章写得倒是漂亮大气,却未必有道理!”完颜宗望也读过贾谊的《过秦论》,还是很赞同贾谊之言。但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常常有过人的见解,故而乐得洗耳恭听。完颜琼继续道:“秦始皇雄才伟略,一统天下,却二世而亡。后人皆道秦皇暴政,因此亡了天下。其实,秦朝的灭亡,并不在于暴政,而是历史的必然。始皇帝以武力摧毁六国的宗庙,打败六国的强兵,建立了声威赫赫的大秦王朝。然而六国却未必愿意归附。始皇帝为了避免天下重新陷入藩国纷争的局面,推郡县,废分封。这一举动若得以成功实施,自可保秦王朝的江山绵延百世以至于万世,然而此举其实才是秦王朝最不得人心之举。秦灭六国,天下初定,六国虽亡,王公贵胄势力仍在,郡县制的推行,等于就是彻底否定了这些王公贵胄们的利益。他们又焉肯安心对秦称臣?况六国各有宗庙,百姓思念故国,人心尚不稳定。始皇帝为了国家的稳定,不得已而推行法家之治。所谓国乱当用重典。只是如此重典,并非臣民甘心领受,心中必多怨言。始皇帝权高望重,他在世之时,尚能威服天下;但是始皇帝一死,天下必乱。或许始皇帝可以不施重典,那么秦朝的天下就可以得保不失吗?不,秦朝的天下仍然难以保全,始皇帝如果不推行重典,六国只怕早已经乱了,天下也早就不姓嬴了。故而,秦朝的灭亡,并非仁义不施,而是历史的必然。汉朝建立之后,它所推行的制度,基本上都是秦朝的制度,如果秦朝的制度是暴政,那么汉朝的制度也是暴政。可是大汉朝的江山却绵延了数百载,这是为什么呢?正是因为秦朝为汉朝扫清了实施这些制度的障碍。”完颜宗望微微点头,笑道:“可惜了我这个好妹妹,你若是个男子,定然可以成为一代良将名臣。”完颜琼秀美微扬,道:“女子又如何,大唐朝还有一个武则天呢!”完颜宗望“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小丫头,还想做皇上不成?”“我才不要做什么皇上呢,做皇上就得想着家国天下,想着万里江山,整个人就像活在枷锁中,那简直就是在坐牢。”完颜琼道。完颜宗望呆了呆,暗道:“是啊,做皇帝一言一行都不再属于自己了,他代表的是整个天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一切的一切都有规矩限制。皇上如此,我这个王爷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没有辽人、金人、汉人、西夏人、大理人之分,就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杀戮,也许那时候,每一个人都会活得开心些。”念及此处,完颜宗望不禁神色黯然,心中郁郁。
“二哥,二哥!”完颜琼叫道。完颜宗望有些神不守舍得道:“啊?”“二哥,你想什么呢?”完颜琼问。完颜宗望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二哥想让你替我做件事。”“什么事,你说吧。”完颜琼道。完颜宗望道:“雅馨公主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了,二哥想让你替我看看她,劝她吃点东西。”完颜琼秀眉微蹙,本想拒绝,可是见完颜宗望神色黯然,语带乞求,有些不忍,道:“二哥让我去做的事,我自当尽心尽力,只是——”完颜宗望苦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说了,你想说什么,二哥都知道。这也是二哥不自己去见她的原因。”完颜琼看着这个痴情的哥哥,轻轻得叹了口气,握住了完颜宗望的手,柔声道:“二哥,不论发生什么事,完颜琼永远都是你的好妹妹。”完颜宗望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好妹妹,我都知道,雅馨公主就拜托给你了,二哥还有些事要处理。二哥先走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完颜琼尚未踏进绰云轩,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哀怨缠绵的歌声伴随着清冷的琴声传来出来。完颜琼走进绰云轩中,只见耶律雅馨正端坐在一具古筝前,拂动着琴弦,看着远方,幽幽唱着这首《虞美人》,眼神中满是无奈和哀伤。
完颜琼淡淡的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李后主的绝命词,李后主在他的生日那天,命他的歌姬唱他的新作《虞美人》,没想到被外面的侍卫听到,传到了宋太宗的耳朵里。宋太宗知道这件事后,大为恼怒,派人用牵机药毒杀了这位才情颇高的李后主。唉,那一腔的愁绪有几个人知道啊,就像那一江春水滚滚东逝,再也不会回来。或许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与痛处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