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潮生 发表于 2008-7-28 16:50

[书评文论]文章淡淡忆儿时——闲读汪曾祺

来源:天涯社区 作者:三杯两颊红


夏日绵长,绿影摇窗。窗下,我搬个小凳,翻检架上旧书,随手抽出一本,一页页信手翻下去。有的书,是充盈着泱泱水气的,能让人一下子静下来。大暑天里,不由得让我想起乡下的老屋,中午村子里静无人声,槐阴深深,高树上蝉叫着,偶尔有一两只大黄狗从门口前后跑过,阳光晃得门槛外的竹林都有些模糊了,堂屋里摆着竹床,打一盆井水来,一小串新摘的葡萄,几颗碧生生的小枣,再加个淡黄的梨,葡萄和梨躺在水底,屋顶的天窗投下一小块澄明的天印在盆中,和青枣一起浮浮沉沉。我趴在凉床上,一手探到凉侵侵的水里摸着枣,一手里捧着的就该只有汪曾祺了。
   人间草木,说戏,文与画,汪曾祺小说经典,汪曾祺散文,晚翠文谈新编。一个夏季的晨昏朝暮,被薰染成淡墨微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摸着封面,不舍得放下,也不舍得看,随意翻一两页,就赶紧收起来,边满足地叹道,“这个老汪,真是好。”
  七十多岁的老汪明眼看花,悠然耽酒,心闲气静,乐于郇厨。他从来都不曾老去。
   每日清晨,独坐静思,该是他最从容沉醉的时光。窗外,风从童年,少年时的水边林间,枝头檐下悠悠吹过来,风里俱是熟悉的故人往事,暖旧的岁月的气息,一路水声淙淙相携而来。凭风望去,来处但见一片温暖,平和,明澈。
   父亲用通草染了深浅做成荷花灯,比真花还要美,浅绿的纺织娘灯,西瓜灯玲珑剔透,春服既成,惠风和畅,父子在碧绿的麦垅间奔跑呼叫。父亲无师自通,闲拨慢抚,弦歌丝语,他听,幽远的是萧,圆润的是笛,咿呀落寞的是胡琴。父亲作画,一团情致,用墨用水,他看,一层层敷染成空灵晓色。
   寂静的堂屋里,尘埃无声浮在天井上空。廊檐下祖母挂着布兜,豆酱静静沉郁,汁液渗出,一滴滴落在盆里,一定有回声嗒嗒地响着。地上摊晾着各种等待阳光使之发酵使之醇熟的豆饼,气息如穿旧,穿惯了的棉布衣服,熨帖安适。
   空空的花园里,夹竹桃花开殷殷,紫薇乱红一片,黑蜂嗡嗡地穿过土墙。后园那架紫藤,垂一地紫云,五十年后依然令他醺然有醉意,突然绚烂的金银花,开无数繁花,自不能忘。还有袖筒里的那只和他一样不老的小松鼠,常跳到他的笔端,张着黑亮的眼睛看他。
   这样美的童年,成就了他明澈敏感的眼里心里的故园,海棠形的小窗外就能望见的故园,清茶影里柔和安静的故园,墨尖笔下日日要去徘徊的故园。回去寻遇见的每一枝花的清透和颜色,以及母亲怀里隐约宁静的安息香,时光是水,漫过,又退去,满纸淡墨如梦。
   长养在水边,眼见着街巷里的寻常人家,世间的小儿女,各自辛苦,各自欢喜,笑也好,哭也罢,隔水听来,真切贴身,凄婉却不激越。
   低矮的屋檐下飘着带点甜味而又呛人的炊烟,俊俏的姑娘媳妇,清明插柳,端午插艾,鬓角的栀子,夹竹桃泼辣爽利,担子里青菱雪藕,无不如画。
   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浮萍与浮萍之间的停顿处,有清幽的水面,菱叶交缠。水边的小庵里,清闲的和尚日子,一样是人间小小的烟火温暖,船头蹲着吃莲子的女孩如莲子般清秀,滑腻腻的泥地里的光脚丫,水车悠悠踩,山歌轻轻唱。
   回忆再淡也一定是叫人哀愁的。只那哀愁并不浓烈,象你在月夜里听见不知那里来的一点笛声,似在有无,也是叫人叹息的。
   读汪曾祺的时候,我的书前总有几枝姜花幽幽地开着,书页掀翻时花香馥郁,却又有丝丝冰雪的味道,花瓣纯白,你却仿佛总看见一点淡蓝的意思。汪曾祺画过很多很多空灵的花,也谈过各色各样平凡的野花,其中没有姜花,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南云南没有的缘故。夜晚,我把早上新抽的姜花选几朵略略有些泛黄了的,一丝丝摘下,展平了,夹在他的书画间。过几日再看,丰满盈白的花瓣,成了浅浅的,如绢丝般的清薄透明,甚而带上了几分华美的光泽,花瓣下的字清晰动人“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我想,姜花是愿意停留在这样的文字间而胜过败在枝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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