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重 发表于 2008-8-27 10:20

忠臣?佞臣?贰臣?——给向问天再卸妆

事君与交友,忠义为本。其无此德者,虽生犹死。



                        ——【明】 李贽





《精选雅笑》中,收录有一则《割股》的好玩故事,“有父病延医者,医曰:‘病已无救,除非君孝心感格,割股可望愈耳。’子曰:‘这却不难。’遂抽刀以出,逢一人卧于门,因以刀刲之。卧者惊起,子抚手曰:‘不须喊!割股救亲,天下美事。’”

‘天王老子’向问天,向先生,利用新结拜的兄弟令狐冲,救出老领导任我行,此时他们完全有条件携令狐一起脱困,然而,为了崇高的革命目的,向问天居然伙同任教主,把令狐冲扮成任我行,让他独自在地牢煎熬了两个多月。

这种行径,有朋友很是理解,认为完全合理。向问天的动机,朋友推测是出于对任我行教主的一片‘愚忠’之心。

不自禁想起上面的‘割股’故事。

果真以为‘割股’能够‘救亲’,从自己大腿上割肉,煮给老爹品尝,这是‘愚孝’。割着别人的肉,来救自己的爹,天下乃有如此‘孝子’?‘愚孝’云云,更是笑话,那位嚷嚷‘割股救亲,天下美事’的朋友,不知比你我机灵活泛多少倍!

卖了别人的命,尽着自己的忠。让结义兄弟时时面临生命危险,向问天藉此来表达对领袖的忠心,这就是传说中的‘愚忠’?

敢情易牙竟是‘千古忠臣’之楷模!向问天所出卖的,还仅是自己的结义兄弟,主子齐桓公想吃人肉,人家易牙先生可是把自己的小儿子也活活烹杀,敬献桓公!







当‘忠孝不能两全’时,优先考虑为国尽‘忠’,有朋友以此推论:在为“(教)主”尽‘忠’与对‘友’仗‘义’之间,向问天自然应当选择前者。

然而,‘忠孝不能两全’,说的是为了尽‘忠’而不得不在‘孝道’上有所欠缺,却不是要彻底背叛孝道,为了国家把老妈卖了,为了君王将亲爹送上祭坛,这算什么事啊?

就算‘忠’高于‘义’,也不代表一个人可以通过出卖朋友的方式来为主子效忠。











“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不过我对皇上讲究忠心,对朋友讲究义气,忠义不能两全之时,奴才只好缩头缩脑,在通吃岛上钓鱼了。’……康熙道:‘你对朋友讲义气,那是美德,我也不来怪你。圣人讲究忠恕之道,这个忠字,也不单是指事君而言,对任何人尽心竭力,那都是忠。忠义二字,本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你宁死不肯负友,不肯为了富贵荣华而出卖朋友,也算十分难得,很有古人之风。你既不肯负友,自然也不会负我了……’”(三联版《鹿鼎记》1827页)

一个人,能出卖朋友,必有出卖君主的胸怀。肯放心地把结义兄弟独自抛撇在险境,当性命交关之时,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危难中的领袖弃如敝屣。

“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同样道理,一个轻易出卖朋友的人,绝无可能真正对君主尽忠,更不要说‘愚忠’了。







对于任我行教主,向问天是忠臣?

那个滑头的小流氓韦小宝,也比向问天更像一个忠臣的样子。

韦公公小宝曰:“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韦氏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前明长公主刺杀康熙眼看要得手时,韦小宝想都没想,挺身为康熙挡了一剑。

韦小宝舍身卫护玄烨,固然出于一片忠君之心,也为了自己对‘小玄子’的那份兄弟之义。

任我行对向问天,也以兄弟相称,二人似乎也是份属君臣、情同兄弟。当任我行遇到生命危险时,向问天即使做不到韦小宝那样舍身代死,最差,也不至于独自逃生罢?







“任我行叹了口气,说道:‘向兄弟,这件事我实在好生惭愧。你曾对我进了数次忠言,叫我提防。可是我对东方不败信任太过,忠言逆耳,反怪你对他心怀嫉忌,言下责你挑拨离间,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飞远走,从此不再见面。’向问天道:‘属下决不敢对教主有何怨怪之意,只是眼见情势不对,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倘若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令他逆谋不逞,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三联版《笑傲》858页)



任我行对属下,向来恩威并用。此时,已经开始‘敲打’这位向兄弟了。向问天避无可避,当然要对自己当年的‘一怒而去,高飞远走’有所解释。所谓“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话说得很技巧,其实也很坦白,轻描淡写地坦承了自己当年的胆怯怕死。

至于“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云云,更体现了向先生极为高明的语言艺术。

黑木崖,日月神教的总部。12年前,东方不败发动的,是一场典型的‘宫廷政变’。黑木崖上,任我行、东方不败、向问天三巨头并立,而东方不败“ 部署周密,发难在即”,此时向问天走下黑木崖,会令东方不败“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还是暗自庆幸任我行教主前面的‘防火墙’已经崩塌,更加肆无忌惮?

闯贼攻破北京,明朝廷文武百官四散奔逃,原来不是贪生保命,他们唯恐跑得太慢,是为了让自己尽量远的“身在外地”,这才让李闯“心有所忌”,不敢对崇祯皇帝“太过放肆”?

李闯让他们失望了,显然没有因此‘心有所忌’,而是步步紧逼,‘九难师太’的老爸,可怜巴巴,只剩一个太监王承恩在身边陪着,吊死煤山。

东方不败也让向问天失望了,居然未因向问天“身在外地”而“心有所忌”,反而更加快了政变的步伐,迅即囚禁教主任我行,登上大位。

向问天如非“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确实“非先遭了东方不败毒手不可”,12年后也就无人赶到西湖‘梅庄’,救脱任教主了。

难道向问天未卜先知:东方不败政变成功,绝对不会杀害任我行?

太神奇了!







多年来,任我行虽了解‘向兄弟’为人,却未必晓得向兄弟一夜之间就获得了如此神奇的预见眼光、特异功能。向问天的解释,也就听听而已。

向问天有救驾之功,任我行日后要夺回教主尊位少不得还要多多倚靠此人,而“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金庸《倚天屠龙。后记》),任我行装糊涂的本事向来很有一套的。听了向问天的说辞,任我行乃大为首肯, “点头道:‘是啊,可是我当时怎知道你的苦心?……’”







向问天逃离黑木崖,教东方不败‘心有所忌’是虚的,免受池鱼之殃,不要‘遭了东方不败毒手’才是真的。

在《黑木崖一战》,我已经谈到:向问天在12年前的那场宫廷政变中,严守了‘中立’立场,由着你们(任与东方)玩去,(天王)老子不参乎了!

向问天如此识相,远离是非之地,不曾坏了东方不败的大事。东方不败成功篡位上位后,也不会亏待老朋友,向问天不仅未遭毒手,也保全了自己‘光明右使’的权位。似乎12年间,东方不败旧任的‘光明左使’一职,虚悬,无人出任。则‘光明右使’向问天已经是日月神教第二号大头领了。古来于易代之际,前朝老臣而能有向问天的遭际,难得之至。







12年间,向问天先后两次,对两任教主,不辞而别,离开黑木崖。

第一次,是为了贪生保命,免遭东方不败毒手。第二次,按照倪匡先生的说法,则是“胆色过人,在东方不败势焰熏天之际,面对魔教和正派人物的追杀,毫不畏惧,一心一意,只想将任我行救出来,是天下好汉的榜样。”

12年前,向问天明知任教主随时面临不测之祸,怕死,夹着尾巴逃了。12年后的向问天,乍一听闻任教主的消息,不顾一切,迅即就道,冒死营救。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早干嘛去了?

这两个向问天,是一个人吗?







不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坏事,只要你能让人看了讨厌、碍眼,即已构成犯罪,罪名?“可恶罪”!

“我先前总以为人是有罪,所以枪毙或坐监的。现在才知道其中的许多,是先因为被人认为‘可恶’,这才终于犯了罪。许多罪人,应该称为‘可恶的人’。(鲁迅《而已集》)”

日月神教与神龙教,都涌现出了一批罹罪的老家伙,罪名各不相同,究其实质,都是犯在这“可恶罪”上面。

苏荃、杨莲亭这样夤缘骤进、平步高升之人,要实际掌握大权,非杀大臣、老臣不足以立威。如其还有继位企图,仅仅贬黜老臣尚且不够,只有将老臣尽数(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诛戮或圈禁,才有指望。

无根道人代表‘神龙教’全体‘老兄弟’,向洪安通教主与夫人哀求“饶了我们几十个老兄弟的性命……便叫我们老头儿一起滚蛋罢”,此议深获教主夫人苏荃嘉许,叹为“异想天开之至”!

几千年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惯例。新皇即位,往往要贬黜父皇生前倚信的老臣。皇子继承皇位,以当时的社会伦理而论,具有十足的正当性、合法性,把老臣赶回老家,免得在朝堂碍眼、碍事,也就罢了,他们对新皇的威胁并不大。

苏荃、杨莲亭的继承权,则完全没有合法性。

哪一天东方教主告别‘千秋万载’、洪教主再不“寿与天齐”,谁能保证这帮‘老头儿’不会重回日月教、神龙教,找寻他们失去的天堂?

就算你决意退出角斗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你曾经的勋绩、资历、威望摆在那里,不会随你的隐退而‘一风吹’,因此,你就犯下了最不可恕之‘可恶罪’,成为罪人中的罪魁!

“洪夫人道:‘我不过二十几岁,那也没有功劳了?’钟志灵迟疑半晌,道:‘不错,夫人也没有功劳……’”——钟志灵倚老卖老,必死无疑。“站在钟志灵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长剑同时挺出,一齐刺入钟志灵身子。 七剑拔出,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鲜血。”

“童百熊仰天大笑,说道:‘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哪里有你(杨莲亭)这小子了?当年我和东方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乳臭小子生也没生下来,怎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童长老遭遇杀身之祸,与前教主任我行的会谈不是大问题,对杨莲亭一贯的轻蔑、对杨氏继承权的威胁,方为取死之因。

童百熊与东方不败‘八拜结交’,向问天与东方教主的交情无此深厚,而向问天在教中的地位比童百熊高、武功比童百熊强,对杨莲亭权柄的威胁自然更大。

尤其向问天历史上曾经反对过东方圣教主,犯有严重的路线错误,凭什么要求东方不败与杨莲亭对他,比对童百熊更客气?

杨莲亭要对童百熊下毒手,东方不败彻底纵容——当然,这是向问天离开黑木崖之后的事了。

如果向问天不曾离开黑木崖,东方不败、杨莲亭会对向问天下手吗?

东方不败、杨莲亭已经对向问天下手了吗?







童百熊终于做了杨莲亭的囚徒,他“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

这根‘铁链’,记得有人已经戴过了。

我说的,还不是地牢中的任我行的手上的那根。

‘凉亭’中,令狐冲初遇向问天,只“见他双手之间竟系着一根铁链,大为惊诧:‘原来他是从囚牢中逃出来的,连手上的束缚也尚未去掉。’”

向问天像非洲的土著人那样,特喜欢全身挂满装饰品,这才在离开黑木崖后,找来铁匠给自己精工锻造、安上了这根铁链?似乎不像。

实则,在离开黑木崖之前,向问天已经作了东方不败杨莲亭的囚徒。

有朋友怀疑“向问天一定被囚于黑木崖吗?为什么不可能是下崖之后被擒,再脱逃再被追杀?”,我认为此种可能性不存在。

且看向问天的自述,“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追杀于我,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挤在一起赶热闹……”,整个过程由向问天说来恍如惊险影片,环环相扣,时间紧凑至极。向问天“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之后,再遇到的,就是令狐冲了。





十一



这根‘铁链’,令狐冲见过,任我行没见过。

某一时间,似乎向问天也不想让任我行知道自己戴过这件装饰品。因此他才面对任我行作真情告白:“直到最近,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便即来助教主他老人家脱困。岂知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追杀于我……”

“岂知”?

中外古今,越狱潜逃的,成千论万。唯有向问天如此天真,认定:越狱成功,万事大吉,再不会有人追拿缉捕逃犯……





十二



任我行被囚12年了,向问天一直没有“探知教主被囚的所在”,等到他在黑木崖上做了东方不败的囚徒,居然就“直到最近,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

莫非河北省的黑木崖的牢房,与浙江省的西湖‘梅庄’的地牢之间,有一条电话热线?



十三



12年前,向问天离开黑木崖,是为了逃命。

12年后,向问天第二次离开黑木崖,更是为了逃命。

向问天一旦越狱潜逃,东方不败那厮必然要“派出大队人马,追杀……”

被追杀的旅程,太可怕。但是,不逃,顷刻间便要首身异处。



十四



就算你决意退出角斗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你曾经的勋绩、资历、威望摆在那里,不会随你的隐退而‘一风吹’,因此,你就犯下了最不可恕之‘可恶罪’,成为罪人中的罪魁!

向问天被囚禁,是因为犯下这‘可恶罪’,而不是让杨莲亭发现了他心怀故主、要去搭救任我行。

因此,自向问天逃离黑木崖之后两三个月,日月神教总部‘黑木崖’,并无通令‘梅庄’加强监狱管理的任何表示。



十五



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个问题。

如果不是向问天运气好,从黑木崖成功越狱,那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逃离黑木崖,最后还是个死。日月神教的潜在实力何等庞大,没有谁比向问天更清楚。如今已被定性为“反教大叛徒向问天”,以后的岁月,随时面临数万教徒的追杀,今朝不知明日事,多活一天,也是赚的。

‘凉亭’中,若无令狐冲仗义援手,向问天已经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保全性命,再考虑恢复自己在神教中的权力地位,唯一出路:推翻东方不败的统治,干掉东方不败的性命!

我的看法,与倪匡先生仍是正相反。

倪先生认为:为了让老领导任我行脱险,向问天才甘冒大险。

鄙意则谓:为了最终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向问天才决意要救任我行出险。

欲图自救,必得救任。非先救任,不足以自救。只有与任我行结成‘反东方’的统一战线,才有向问天的好日子过。

向问天独身走下黑木崖,一路逃亡,逃亡……

向问天与任我行并肩战斗,不断出击,出击,再出击……

在少林寺那么凶险的境地之中,有天纵英明的任教主罩着他,向问天仍是安全的。甚至不需要向问天出手,一切,任教主安排妥当,三战,两胜!向问天尾随教主,挥一挥衣袖,作别少室山上的云彩,潇洒地像金庸的表哥徐志摩‘再别康桥’。

志摩诗云:“险——不用说,总得冒,不拼命,哪件事拿得着?”向问天、任我行终于重回黑木崖,面对‘天下武功第一’东方不败,再凶险不过。没法子,要拿回各自失落的权杖,这种险,总得冒。东方不败一日不死,他们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不败终于一败涂地。

向问天从来都是政坛不倒翁,这一次日月神教的政局大变动中,他,像12年前一样,还是大赢家。保全了性命,铲除了政敌,并且取得了更高的‘光明左使’的权柄。



十六



为投‘江南四友’所好,向问天搜罗了范中立的画、张旭草书、《广陵散》曲谱、《呕血》等棋谱,都是世间可遇而不可求的罕物儿,要搜罗齐备,岂是短期内能做到的?

向问天“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应当不是他自言的“最近”。

向问天心思缜密无比,一直在做着搭救任我行的种种准备。

却又引而不发。

救不救?什么时候去救?这个,由东方不败决定。

向问天这种类型的‘政治人物’,可以叛卖任何人,自己的性命最紧要。任何原则性的教条(如忠、如义)都不足以束缚其手脚,作为与不作为,全视是否对自己最有利而定。向问天,不会做任何人的忠贞不二之臣。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相互那么多、那么久的恩恩怨怨,向问天对东方不败怎么可能没有戒心?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退路吧?

以常识论,向问天自然要做两手准备。以革命的两手,随时准备对付、反击东方不败的反革命的两手。

救不救任我行?什么时候去救?这个问题,向问天交由东方不败作决定。

君臣怡怡、和乐且湛,自然万事好说。撕破脸皮,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既不仁,我绝不义,讲啥子温良恭俭让?还有对你客气的?

我们看到:向问天一戴上那根手链,飞奔去救任我行!



十七



若非天上掉下个呆狐狸,向问天获得令狐冲的意外相助,凭他自己,能否救脱任我行?

不好说。

那要先看监守任我行的四个狱卒身上,有无,有多少、多大的弱点。

“黄钟公道:‘……都因属下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给人窥到了这老大弱点,定下奸计,将那人……将那人劫了出去。’”琴棋书画,何等雅事!然而在厚黑政治的背景下,确实要不得,是‘老大弱点’。

金庸认为‘决断明快’乃是成功政治家必备要件之一。因为令狐冲的意外出现,向问天及时迅速的变更了原定的营救计划,顺利救出任氏。就算没有令狐冲,向问天也必然先以江南四友的这一‘老大弱点’为突破口,成败皆有可能。至于向问天原先制定的具体计划如何,猜起来太累,放下。

‘江南四友’并非东方教主的铁杆亲信,东方不败如何敢将如此重大而敏感的差使交付他们?原因之一,在黄钟公馈赠令狐冲疗伤圣药时可略见端倪:“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这样,向问天(或其他营救者)就无从绑架‘四友’所爱之人,要挟于彼。

恐惧,源于爱欲。‘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除了琴棋书画,江南四友是否再无贪恋爱欲?

千古艰难唯一死,唯黄钟公不怕死,死了。

剩下三友呢?

“众人正惊惶踌躇间,黑白子忽然大声道:‘教主慈悲,属下先服一枚。’说着挣扎着走到桌边,伸手去取丹药。……任我行目光向黄钟公等三人瞧去,显是问他们服是不服。 秃笔翁一言不发,走过去取过一粒丹药服下。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甚么,终于也过去取了一粒丹药吃了……”

只要‘四友’中还有贪生怕死的,向问天可以先礼后兵,馈送雅玩无效,则继以威迫。

三友中,黑白子最贪恋生命。此外,他还酷嗜《吸星大法》。

周伯通对武功的热爱,出于天性,纯粹的学术兴趣。黑白子不是老顽童,他一直缠住任我行要苦学《吸星》,当有更远大的抱负。黑白子,不是隐士,不会甘心终老梅庄,他心念中时时觊觎着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梅庄’地牢的堡垒,最容易从黑白子身上攻破。

救任我行,最大的困难就是不知他被囚的具体所在。不论以何种手段,向问天只须探知了地方,其它钥匙、牢门、铁链等等,都不是问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向问天对‘四友’的底细了解通彻,‘四友’对易容上妆后的向问天完全无知。向问天的武功、智计,又远在‘四友’之上。就算救任我行不成,向问天从‘梅庄’全身而退,应该没有问题。



十八





在传统文化未遭彻底破坏之前,国人所言‘忠臣’,务期正色立朝、犯颜直谏,匡正君主的过失,荀子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如其全无风骨,一味地迎合阿顺于君王,迷信盲从,孟子道是“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向问天在逃亡途中滥杀无辜,在少林寺赞助任教主滥杀无辜。任我行把令狐冲弃置地牢,向问天默许,‘日月神教’这个邪教大搞个人崇拜,向问天主持仪式( “向问天右手高举,划了个圆圈,数千人一齐轨道,齐声说道‘江湖后进参见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忠臣乎?佞臣乎?

“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向问天……是政治人物。”(《笑傲。后记》)

向问天不是一个人,代表着历史、现实中的某一政治家类型。

《笑傲江湖》,稗官野史也。如果向某人出现在皇皇正史之中,算忠臣?算佞臣?

无论如何,此一‘两姓家奴’,可以毫无愧色地健步跨入《贰臣传》的光辉行列。



十九



以上,完全是我对《笑傲江湖》一书、向问天其人的‘主观’看法。

是人,非神。一个人看完一本书对书中一个人物写出的一篇评论,谈的当然是自己的个人观点,能不‘主观’?谁?

有些‘大词’,我一看就头大。例如:辩证、全面、客观……

真能做到,这些,多么美好神圣的词汇!

然而,可能吗?

忆往昔,那最早、最大声喊出‘辩证全面客观’的大人物,所说、所做,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不辩证全面客观的话,和事。

任我行,代不乏人,其人格特质:自大狂,致命的自负。

“鲍大楚大声道:‘圣教主不是凡人,他老人家是神仙圣贤,便是佛,便是菩萨!’……任我行听着属下教众谀词如潮……心想:‘这些话其实也没错。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

有朋友指出:你的评说,太‘主观’!鄙人绝不以此为嫌,当然主观,还用说吗?就像我不会因为被提醒‘正在喘气’而自豪或羞愧一样,大家都在喘气啊!

然后我又非常‘主观’地去想象朋友的心思。为何要把‘主观’与‘太主观’作为一种不名誉,特意提出来?是不是因为:我的表达,与他的看法,不一致?跟他想法差不多,我就‘客观’。假如不一样?坏了,主观!太主观!太太主观!

我实在拎不清:朋友自己的想法,主观乎?客观乎?

一个人,虽荣幸地归到万物之灵的队列,最好也不要忘记人的有限性。“人知其一,莫知其它”,不丢人。

辩证全面客观,是另一形式的‘通天塔’,能建成吗?

自然科学,我不懂,不谈。至于人文领域,我根本不相信‘绝对真理’之存在。

无求备于一人。不要求每个人做到辩证全面客观,则每个人都可以尽情表达各自的不尽正确的观点看法,整个社会声音多元、观念互补,其综合效果,全社会对各类事物就可以形成比较辩证全面客观的看法。要求每个人做到辩证全面客观,那么谁的观点最‘辩证’最‘全面’最‘客观’?又由第二个‘谁’、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谁的官大,谁就最‘辩证’最‘全面’最‘客观’最接近真理!而真理既经觅出,其他人等只好噤口,其它各种不够‘辩证全面客观’的观点势须自动消音。全社会只存在一个声音、一种‘真理’,这样的结局,辩证吗?全面吗?客观吗?

不求辩证全面客观,而辩证全面客观存;强求辩证全面客观,则辩证全面客观亡。



贰拾



此文,是接着上一篇《黑木崖一战》的思路,写成的。在《黑木》贴后,有朋友留言,认为金庸写小说时不会动那么多心思。

我绝对赞成他的看法。

万九九九九,我猜错了,当然作者不会动这些心思。

万一我猜对了,作者仍然不需要动那么多心思。

我们某些简单的动作、话语,背后往往隐藏着太多太复杂的心理动机,意识、潜意识、无意识,我们自己未必了然。小说中的人物,其一举一动,作家是否都用了很大心思去详尽分析了他们的最细微的心理活动?第一,不需要。因为:第二,做不到!

小说家只须写‘其然’,不须解释其‘所以然’。人物性格初步形成,其行事,有其自身的轨迹。小说家这样写而不那样写,靠他的人生阅历、对人性的认识,有时根本靠的是直觉。

大文学家,像按自己形象造人的上帝,只创造,不解释,李白自夸:笔参造化。也像扶乩的乩童,记录,不管何意,愚民喧呼:有鬼上身!

对于《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人物,托尔斯泰说:“他们做了现实生活中必定会做的事,而不是我想让他们做的事。”金庸自己也说过:他笔下人物性格基本成形后,其作为已经不受自己笔端控制(大意)。

因此,我首先要自己面对的,是小说文本。只要感觉逻辑上足以自洽,便坦然写出,愚者一得,而聊备一格。不会拘执于要为作者代言,“自己读出的,就是作者的本意!”可能有人会作此想,绝不是我。我还是赞同清人谭献的观点:“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
    有我自己的底线:全合作者本意不可能,只求不过分背离作者本意。



二一



“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一向有当权派、造反派、改革派,以及隐士。”,这是作者写在《笑傲江湖。后记》中的一节文字。邪教中的向问天,数十年来一直是最大的当权派之一,难道作者试图借这个人物的塑造,描写中国三千年政治中‘好人当权’的少数特例?

拙文《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是从朋友之‘义’上质疑向问天的品格。此篇《忠臣?佞臣?贰臣?——给向问天再卸妆》,则试图从臣道之‘忠’来揭开(我所见)向问天真面目。

实则,两文主旨并非要从道德上打倒‘天王老子’,只是写出我读到的不同于倪匡等人视角的向问天:不是‘侠客’,是‘政客’;不做‘忠臣’,更不‘愚忠’。

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向问天“做了政治生活中必定会做的事”、对自己最有利的事。

好制度使坏人欲作恶而不能,坏制度让好人欲从善而不得。把向问天定位为‘坏’,有失厚道。

我只能说:以现代政治文明作参照,类似日月神教的政治、制度,十足邪恶。



二二





2006年8月,从乱纸堆中找到上世纪写的一篇旧文,《给向问天卸妆》,重新整理一过,贴到网上,这是我妄谈《笑傲》的第一篇文字,此后围绕《笑傲》书,断断续续,写出三十几篇。

写到这《给向问天再卸妆》,我对《笑傲》,已经无话可说。

肇端于向问天,终结于向问天,鄙人并无预先的规划,一步步走到这里。

此中因缘,实不可解。



                                    2008、9、6




参阅拙文: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
  
  http://www.17xie.com/read-12391.html


   《白首相知犹按剑——再再给向问天卸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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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辩证法,自有道理,也非绝对真理,不宜盲信。

[一] 试用辩证法去看辩证法,一分为二,辩证法有对有错,不是绝对真理。

[二] 如果说辩证法全是对的,那么,最起码它对一样事物(就是它自身)不适用,于是:仍非完全正确。



附录二:          《与网友一辩》



有朋友认为“令狐冲替代任我行本来就是任我行用吸星大法设计好的连环计,况且令狐冲那时候也离死不远,就算向问天自己摸着良心恐怕也不会觉得这就对不起令狐冲了。俺觉得你的立论就站不住脚,所以后面全在无的放矢。”

答复如下:




“令狐冲替代任我行本来就是任我行用吸星大法设计好的连环计。”
  =============================================
  
  没有令狐冲,老任很难脱困。也就是说令狐对任有救命之恩,这样的恩德还不值一部《吸星大法》?如说不值的话,加上在黑牢里呆2个月就值了?一样不值!您还不如说任、向就是两只‘白眼狼’根本就不打算传令狐吸星来的更合乎逻辑。








“况且令狐冲那时候也离死不远,就算向问天自己摸着良心恐怕也不会觉得这就对不起令狐冲了。”
  ========================================
  书中写道:

听得向问天大叫一声:“啊哟!”似是身受重伤。令狐冲大惊,纵身过去,挡在他的前面,急问:“向先生,你受了伤吗?” 向问天道:“我……我不成了,你……你……快走……”令狐冲大声道:“咱二人同生共死,令狐冲决不舍你独生!”……自己适才假装身受重伤,装得极像,令狐冲竟不肯舍己逃生,决意同生共死,那实是江湖上最可宝贵的“义 气”。
  
  向问天那时候也似乎离死不远(“我……我不成了”),外加强敌环伺,令狐冲当时是怎样做的?是否捂着自己的‘良心’独自逃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令狐冲待向问天如此,之后向问天又怎样对待令狐冲?
  何必装模作样去摸什么‘良心’,根本没有的东西,摸索个啥?!








后面全在无的放矢。
  =====================
  那么,您怎样解释向问天手上那根铁链?  
  您又怎样理解“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  
  当然,把这些一概看作是小说的漏洞、作者的胡写,最是轻巧不过。

[ 本帖最后由 刘国重 于 2008-9-6 14:39 编辑 ]

sged021504 发表于 2008-8-30 13:54

向问天只是一辈子想做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二?
果如此,那他对这位置倒也真是处心积虑得深啦。

柳沐轻风 发表于 2008-9-2 22:18

他最后不是终于当上教主了吗?

刘国重 发表于 2008-9-6 15:02

终于写完了,如释重负,又茫无所依。
问候

sged021504 发表于 2008-9-6 15:10

回复 地板 的帖子

粗略一看,向问天确是英豪侠气,也潇洒狂放的一位人物,特别是令狐冲与之相交,始终对他尊敬有加,也引为知己。在精神层面上,向大侠在我们初读《笑傲》的时候是意外的,也是欣喜的,更是认同的。然而随着楼主的妙文一篇篇出来,我们的心越来越冷,特别是某天偶然看到有人回复是金庸影射某位我们爱戴的总理后,真是冰水淋头的感觉。却不知作者你的茫无所依却是为何?

刘国重 发表于 2008-9-6 21:01

谈完《笑傲》,基本无事可做了。既轻松,又无聊。

我是树 发表于 2008-9-7 21:57

我从来就不认同向问天,对于这样一个名字如此拗口的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净土空门 发表于 2008-9-9 12:17

向问天的外号就叫:天王老子,但在笑傲里还是感觉他确实是有勇有谋的,很活生生的

金风 发表于 2008-9-9 16:34

国重先生真的不再发新文谈笑傲了?呵呵,我的感觉是,恐怕未必。不过如果真的 不谈了,到也可惜。如果是暂不谈笑傲,而谈别的,到是惊喜。如果国重先生的笑傲评论真的告一大段落了,那我们这些金迷还是要说感谢,毕竟好的学者虽然多,肯花很多精力谈金庸的却少。

我觉得,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人文科学的东西更是如此。金庸先生写的是武侠,但不妨碍我们从中看出人性、历史等别的东西;国重先生谈的是笑傲,但不妨碍我们从中读出政治、人性以及国重先生本人的特点等别的东西。国重先生从笑傲的评论中已经比较深入而准确地表达出了自己,因此我也为此对先生表示祝贺。

国重先生多次表达过这样的观点:“自己读出的,未必全是作者的(意识中的)本意”,但是,这样的解读,一般并不违背作者的潜意识。并为此与网友进行了解释、辩论。国重先生的观点无疑是很有道理的,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事实正式如此。如果网友的回复与国重先生观点不同,国重先生不必太过介怀,因为很多人知道你是对的。而且,与网友辩论本身,虽然有愤怒,也有乐趣和创作的灵感,何乐不为呢?

国重先生,相信你的一阵子的失落是短暂的,你会迎来新的充盈的生活。

向国重先生的奉献致敬!

武五陵 发表于 2008-9-10 20:13

原帖由 刘国重 于 2008-9-6 21:01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谈完《笑傲》,基本无事可做了。既轻松,又无聊。

咋会没事可做?还有鹿鼎记呐!

我是树 发表于 2008-9-11 10:25

原帖由 武五陵 于 2008-9-10 20:13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咋会没事可做?还有鹿鼎记呐!

哈哈,武女侠研究《鹿鼎记》已经那么精细了,还来拉老刘一起,我倒真希望看到老刘也真的发几篇出来,相互参照,想想就很有意思~~~~~~

另外,武女侠我有一个网友,很推崇你的鹿鼎记词条系列呢,可惜我知道你不用QQ,联系不方便,于是介绍她来这里,不知道来过没有。另外,她一听说你用MSN,就说用那个的多半是国外有朋友,我说你猜的可真准,不过也不准,因为武女侠不是国外有朋友,而是本人就常居国外,哈哈~~~~~~

刘国重 发表于 2008-9-11 12:49

金兄: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道理?与朋友激辩,自然有不愉快的时候,但我所得已经太多。苟有过,人皆知之。前几天还承一位网友批评,这才改正了我一个延续两年多的错误,煞是庆幸!
《笑傲》的大题目,我能写的,都已经写完。枝节的分析,会接着补充。刚才还写了数则,不妨邀兄一览:http://cache.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17/1/29887.shtml#Bottom
在《江湖》打算整理好以后,切实编辑以前的帖子,补上,不另发了。

50 :

缪托知己:你我写文,皆出自兴趣,不是为写而写。
最近粗读一遍《鹿鼎》,仍然不是很喜欢,所以,写,也不会多。
新感受有一些,就是韦春芳的形象非常感人,其人性完满无缺。

也问各位朋友安康!

武五陵 发表于 2008-9-11 15:54

原帖由 我是树 于 2008-9-11 10:25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哈哈,武女侠研究《鹿鼎记》已经那么精细了,还来拉老刘一起,我倒真希望看到老刘也真的发几篇出来,相互参照,想想就很有意思~~~~~~

另外,武女侠我有一个网友,很推崇你的鹿鼎记词条系列呢,可惜我知道你不 ...

是啊,我自己写得怪没趣的,好像自言自语,国重兄要是也能写写,就热闹有趣的多了。
至于QQ,我原来有个号,后来记不起了……我倒是也没长驻国外,现在回来了。

武五陵 发表于 2008-9-11 15:59

原帖由 刘国重 于 2008-9-11 12:49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新感受有一些,就是韦春芳的形象非常感人,其人性完满无缺 ...

这话我十分同意,韦春芳深具劳动人民的美德与智慧,哈哈,比儒林外史里面,范进他娘要明智得多了:))
鹿鼎记充满了理想荒谬论,国重兄看来不喜欢,不过写写不喜欢也无妨。

至于各种争论,网上本来就是难免的,没有人心,哪来江湖?国重兄理他作甚?

金风 发表于 2008-9-11 17:44

原帖由 刘国重 于 2008-9-11 12:49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金兄: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道理?与朋友激辩,自然有不愉快的时候,但我所得已经太多。苟有过,人皆知之。前几天还承一位网友批评,这才改正了我一个延续两年多的错误,煞是庆幸!
《笑傲》的大题目,我能写 ...
呵呵,过去看了,可惜在那里没有号,没法儿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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