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红尘
绝云谷里杏花落，残红遍地今非昨。<br> 江湖之中，谁都知道，绝云谷中，有一处杏花林，杏花林中，落红无数。<br> 江湖之中，谁都知道，绝云谷主，有三尺惊魂剑，手起剑落，亡魂无数。<br> 绝云谷，是武林的禁地，白道的梦魇。传说，那处杏花林里的千百杏花，之所以开的那<br>么艳丽，是饮了千百侠士的血。传说，每株杏树下，都埋着一具森森白骨，所以，那杏花才<br>红的凄厉。<br> 八年前，白道武林，倾全力围攻绝云谷。一场腥风血雨，九大门派，四大世家的高手，<br>几乎陨落大半，而绝云谷前谷主容易天也身受重伤而亡。<br> 然而，容易天虽然死了，绝云谷却依然是绝云谷。<br> 而今，夕阳正好，柔柔地撒下昏黄的光晕。这杏花林里，一抹淡淡的蓝影正徐徐漫步。<br>在这个时候，会如此悠闲地出现在杏花林，穿的又如此清淡的，只有绝云谷的公子——雁行<br>疏。<br> 他的轮廓很柔和，眉目清俊而秀雅，白皙的肤色几近透明。清淡的蓝衣，衣袂随风，漫<br>步在这样盛极而艳的杏花林里，给人的感觉竟是凄清。<br> 清冷中的凄凉。<br> 雁行疏在一方白石前停下，白石之上，落英缤纷，艳红的杏花，懒懒地偎在洁白的大石<br>上，绝美。他拈起一片花瓣，浅浅地笑了起来。<br> 风轻轻地吹过，轻拈的花瓣在指中颤动，似要随风而去。雁行疏怔了一下，放手。花瓣<br>伴着清风，渐渐远去，融入那一地的落红之中，再也寻不到踪影。<br> 眉宇倦意隐隐，雁行疏轻轻地咳嗽起来，他皱了皱眉，取出一方白绢掩口。过了好一会<br>儿，他方才拿开手巾，那无暇的白绢上，已染上凄艳的红痕。<br> 雁行疏苦笑，苦笑中更带着难以言喻的忧郁与不舍。看来，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br> “公子，谷主正在大堂和诸位堂主翻脸呢，你快过去看看。”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br>他的小厮宵羽匆匆地赶过来。<br> 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雁行疏眉宇间的倦意更盛了，“我明白了，这就过去。”* * * * * * <br>*绝云谷的大堂之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方匾额，上书善恶二字。<br> 善恶堂的正首，有一张华贵而威严的楠木椅。那的绝云谷主的座椅。容郁影冷冷地坐在<br>那里，纵然力持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愤怒。<br> “黄河水患，哀瓢遍野，而绝云谷中，库存充盈，拨一百万两白银赈灾，有何不可？你<br>们这样拦着是什么意思？”她前些日子出谷一趟，一路看到的都是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惨<br>状，回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银赈灾，不料一干堂主却齐齐反对。怎不叫她气怒交加。<br> 四堂之一的烈风堂堂主司徒啸拱手道：“谷主，此事实在不可行。绝云谷库存虽丰，但<br>也有不时之需。而且，我们旗下大大小小的买卖也都有风险。如果全赈了灾，万一谷里有什<br>么急用，或者生意上要周转，只怕便要吃紧了。”“不错，司徒堂主所言极是，谷里存银不过<br>百多万两，如果赈灾的话，兄弟们吃穿用度可怎么办？还请谷主三思。”惊雷堂堂主莫越凭<br>颔首附和道。<br> “你们不曾看到那民不聊生的惨状，谷里再怎么样，开销用度都还过得去，可是，外头<br>的灾民却已经快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心意已决，明日就拨银赈灾。”<br>“谷主，拨银赈灾该是皇帝老子的事儿，关咱们什么事，你何必这么劳心劳力？相信这件事<br>如果让公子知道了，他也一定不会同意的。”司徒啸不以为然道。<br> “是啊，谷主，你不妨将公子请来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定夺。不然，只怕下面的兄弟也<br>会不服啊。”疾电堂堂主花落月巧笑倩兮，拨弄着手指上的丹寇，轻笑道。她回眸向门口望<br>望，心里暗自奇怪，这公子怎的还不来啊。<br> 四堂之中，独剩下晴雨堂堂主东方悦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担忧的眼神望<br>着容郁影。<br> “公子公子，你们眼里只有公子，就没有我这个谷主吗？”容郁影气白了一张玉颜，用<br>力一拍茶几。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杯盏尽碎，茶水淋了一地。<br> “属下不敢，请谷主息怒。”四堂堂主齐齐躬身，却都镇定自若，没有惊惶的神色。<br> “你们莫要忘记，从前，这绝云谷谷主是容易天，而今，是我容郁影，从来也不是他雁<br>行疏。你们倒好，事事请示公子，处处用这个公子来压我，看来早已不把我容郁影放在眼中<br>了。”从来都是这样。自从八年前父亲亡故之后，这绝云谷中的大权就被雁行疏牢牢地抓住，<br>他一步步培植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架空她的权力，到而今，底下的人遇事总要先请示公子，<br>就是她这个谷主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定要经过他的同意不可。<br> “你是谷主，就该为谷里的兄弟多多考量。”清冷的声音字门外响起，雁行疏施施然行<br>了进来。他的眉目间已经没有了那病态的倦意，举手投足尽是威严。方才杏花林中忧郁病弱<br>的公子，仿佛与他不是同一个人。<br> “属下见过公子。”四堂堂主再次躬身，这次，却是真正的恭敬。<br> “恩。”雁行疏淡淡地应了一句，犀利的眸子望向楠木椅上的女子，“听说，谷主在这善<br>恶堂上与诸位堂主翻脸，是也不是？”“公子，属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谷主顶撞啊，只<br>是，谷主铁了心要拨银赈灾，公子，您看这如何是好。”莫越凭垂首，恭谨地道。<br> 微微挑眉，雁行疏径自找了张座椅坐下，呷了口清茶，方才开口道：“我知道诸位堂主<br>都是为了绝云谷好，不过，若和谷主起了冲突，那也是不该。至于谷主，您做事也不该全凭<br>一时意气，不然，如何能将绝云谷发扬光大。”四大堂主顶撞了谷主，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br>了句“不该”，而对于容郁影赈灾一事，他的话却说的很重，全然没有将这谷主放在眼中。<br> “我凭一时意气？雁行疏你这顶帽子扣的好大。看来，绝云谷若是兴盛，都是你雁大公<br>子的功劳，要是衰败了，就是我容郁影的错失了。”容郁影冷冷地道。<br> 幽冷地扫了她一眼，雁行疏清浅地笑笑，“看来谷主今日心情不好，四位堂主就先退下<br>吧，让谷主好好清静一下也免得她心烦。”他拂了拂衣袖，冲容郁影不经意地拱了拱手，也<br>不等她同意，就率先转身离去。<br> 面对转眼间已不剩一人的善恶堂，容郁影明丽的双眸笼上无尽的恨意与怒火。<br> “雁行疏，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倒在我脚下……。”* * * * * * * *“咳……咳咳……。”<br>甫自回到房中，雁行疏的脸色就变的异常的苍白，一瞬间褪去了血色，猛烈地咳嗽起来。胸<br>肺处仿佛有火在烧，闷得难受。他撑着桌案，不住地咳着，脸上逐渐升起了病态的红晕。然<br>后，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灰青。<br> “公子，您的药。”宵羽急忙取来丹药，又倒了杯清水，喂他服下。<br> “好了，我没事。”疲惫地合了合眼眸，雁行疏在桌案前坐下，轻声说道。<br> 宵羽鼻子酸酸的，眼睛早已红了一圈，他哽咽道：“公子，您歇歇吧，那些个扰人的事<br>儿，您就别在操心了，要不然，您的身子也承受不住啊。”他分明看见，那掩口的白绢已是<br>殷红一片。<br> “你知道什么？”雁行疏轻轻叹了一声，又道，“这个月，夫人那里你去过了吧，她老<br>人家可有什么吩咐下来？”“回公子，奴才当然已经去过了，夫人什么都没吩咐，只说要公<br>子您多注意身子，别累着了。公子，连夫人都这么说了，您好歹也听着点啊。谷主也真是……”<br>宵羽吸了吸鼻子，涩声道。这谷里上上下下，又有谁知道公子早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呢。<br>一个个有事没事就来请示，谷主更时时给公子气受，他这个做下人的都快看不过去了。<br> “胡说什么，谷主是你可以妄加评论的吗？”雁行疏轻斥一声。<br> “可是……。”他不懂，公子根本就不是个热中权势的人，为什么却在谷主面前处处表<br>现出喧宾夺主的生势。<br> “别可是了。”雁行疏摇了摇头，“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宵羽咬了咬唇，<br>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退了出去。<br>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雁行疏一人，他淡淡地笑了笑，行至窗前，打开了镂花的窗户，<br>映入眼底的是一汪碧绿的湖泊。他的卧房，正对的是幻月湖，湖并不大，湖心却有一小岛，<br>岛上伫立着一栋雪白的小楼，名唤掬梦轩。那是她的小楼。<br> 微风拂动，吹起几朵涟漪。湖心的小楼，却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风吹不动。<br> 几缕散发随风飘拂，遮过眼帘，他浮起一抹苦笑。<br> 今生，注定梦断，魂消……<br> * * * * * * *<br><br> “铮铮……铮……”掬梦轩里，传来金铁交铭般的琴音。容郁影的手指，不断地在琴弦<br>上拨动，未成曲调，弦上却已染了鲜红。<br> 良久，她停了下来，望着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并不觉得痛，只觉<br>得可笑，原来，她竟是这样脆弱啊，连抚琴，都会弄得自己鲜血淋漓的。<br> 取过琴案边的烈酒，她一口一口地灌着。都说，一醉解千愁，醉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什<br>么也不用烦恼了。<br> 迷米蒙蒙中，他仿佛还是原来的他，那个总是一身清雅的白衣，那么温柔的雁师兄。<br> 他会捉黄鹂给她玩，然后两人坐在高高的树上，一同将小鸟放走，看着鸟儿在空中打了<br>个转，扑哧着翅膀渐渐飞远。<br> 她最是怕冷，冬天，他会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火炉边，两个人一起烤火。可是，她还<br>是会冷。那时，他会把她搂到怀里，用自己厚厚的白色貂裘紧紧地裹着她。而爹爹，那个传<br>说中很凶很凶的武林大魔头，总是很慈祥的坐在一边的大圈椅上，笑呵呵地望着他们。<br>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应该是很多年前了吧。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娃，爹爹也没有<br>死。后来，当她十二岁那年，爹爹被所谓的武林正道杀死了，她哭的好伤心，他将她搂在怀<br>里，一遍一遍地说他会照顾她一生的。当时，她一边哭，一边却已经把他当作今后所有的依<br>靠了。<br> 但为什么，不久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逼她练武，她不要，就一直哭一直哭。他却<br>不理她，还是一个劲的逼她。他不再是温柔的大哥哥，她的手握剑都握的红肿了，他也不安<br>慰她，还要她继续练下去。甚至，她有时小小地偷一下懒，他就骂她，很凶很凶的骂她。然<br>后，她就到娘那里去哭，哭的好伤心好伤心。她痴痴地在房里等他来道歉，他却没有来。<br> 后来，他不再逼她练武，一个人掌握着绝云谷的大权，人人都听他的，没有人在意她这<br>个小谷主。她也乐的开心，天天这里玩玩，那里玩玩，唯一的不快乐，就是他不再理她了。<br>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会悄悄躲起来，偷偷地看他。直到有一天，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br>娘潜进谷里刺杀她，因为她的爹爹曾经杀了这小姑娘的爹爹。可是，那小姑娘却被他抓住了。<br>他差人把她带到善恶堂，逼她用匕首杀了那姑娘。她哭着叫着，怎么也不肯动手，可是，他<br>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将那柄匕首插进了姑娘的胸膛。她永远忘不了，那鲜红的，温热的血撒<br>了她一头一脸的感觉。他却只是冷冷地笑笑，让人将尸体拖走。<br> 而后，他竟然将她娘也软禁起来，再也不让她见娘。她找啊找啊，找遍了谷里大大小小<br>所有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娘。她大哭着跑去找他，骂他，打他，他却手底一个用力，将<br>她推倒在地上，拂袖而去。<br> 从那以后，她就变了，她变的恨他。她要学武，她要亲手打败他，然后，救出娘亲。绝<br>云谷的谷主，是她，而不是他。<br> “呵呵……”依然是一大口一大口的灌着酒，容郁影努力想把这些往事逐出脑海，可惜，<br>却怎么也做不到。终究满心都是他的影子啊。<br> 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取走了她手中的酒瓶，轻声道：“谷主，别再喝了。”容郁影抬眸，<br>望见的是一张神采飞跃的年轻面庞，他是晴雨堂堂主东方悦。<br> “悦大哥，你怎么来了？”她自琴塌上起身，微微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招呼道，“你<br>坐啊，站在那里干什么呢？”“谷主，小心……。”东方悦扶住她摇摆不定的身子，“您先休<br>息一下吧，我明儿个再过来。”“不用了，我没事。你叫人帮我端盆水过来。”容郁影摇手，<br>拉了张椅子坐下。<br> 不一会儿，一大盆凉水已送了上来。容郁影将脸在水中浸了浸，随后拧了把手巾拭干了<br>水。再次抬头，已经了无醉意。<br> “你这些年，果真是变了很多。”东方悦叹息。<br> 望了他一眼，容郁影淡淡地道：“是吗？其实，你该比谁都清楚，我是为什么会变成现<br>在这样。我如果稍稍松懈一下，也许，就活不过明天。”“为什么这样说？”东方悦微微吃了<br>一惊，有谁要杀她？<br> 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容郁影道：“你以为，雁行疏他当真容得下我这眼中钉，肉中刺？<br>我活着一天，无论如何也都是谷主。他要谷主的位置，就一定会杀了我，我和他，终有一天<br>要正式翻脸。”东方悦怔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启了启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br>究没有说。<br> “当初，要不是你冒险教我武功，又悄悄抄录天地九重心法给我，我这个名分上的谷主，<br>只怕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对于东方悦，她只有感激。小时侯，雁行疏与东方悦同为父亲所<br>收的徒儿，也都是她的师兄。只不过，那时，父亲对雁行疏偏爱甚多，自己也喜欢和雁师兄<br>亲近。在雁行疏的耀人的光芒下，东方悦的存在似乎是可有可无。然而后来，雁行疏为夺权<br>位，孤立她后，不惧危险前来悄悄助她的，反倒是这个她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二师兄。<br> 轻轻垂下眼眸，东方悦道，“谷主言重了。为绝云谷尽忠，本是东方悦分内之事。”“好<br>了，今天你来我这里，只怕不是为了客套吧。”容郁影为自己倒了杯清茶，握着白瓷的茶杯，<br>却并不喝。她望着轻晃的茶水，问道：“我想知道，如今这绝云谷中，我可以调动的人手有<br>多少。也就是说，还有多少兄弟对我效忠。”“除了我晴雨堂的人，刑堂的仇焰是出了名的效<br>忠老谷主，对雁行疏的作为早有不满，是一定站在谷主这边的。谷里三大护法中，落云护法<br>早年与夫人情同姐妹，也一定会竭力帮助谷主。其他两名护法则态度不明。而烈风，惊雷，<br>疾电三堂，早已是雁行疏的人了。至于其他的分坛坛主，他们常年驻守在外，无论站在哪一<br>边，都是鞭长莫及，对全局没有什么影响。”“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与雁行疏翻脸，主要的对<br>手就是烈风，惊雷，疾电三堂，是不是？”容郁影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这边的实力<br>也弱不到哪里去，两方是势均力敌的场面，谁也强不过谁去。<br> “也不能这么说。要知道，三堂虽然实力雄厚，但真正的高手，却是雁行疏本人。他八<br>年前就已练成天地九重，三招内击杀率众来犯的武林盟主南宫卓。他的功力，已经达到炉火<br>纯青的地步了。”东方悦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提醒。<br> 容郁影冷冷地笑了笑，浅啜了口清茶，道：“如果是八年前，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br>是，这些年来，你为我抄录的天地九重秘籍，我也在不断的修习。就算胜不了他，也不见得<br>就一定会输。”“看来谷主是下定决心要与雁行疏对上了。难道事情就真的没有丝毫转圜的余<br>地吗？毕竟，雁行疏他好歹也是你的师兄，你们若当真决裂，师父九泉之下，只怕也难以安<br>心啊。”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竟会发展到这样的情形。<br>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不过是想拨银赈灾，他们一个个齐声反对，哪里把我这个<br>谷主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这谷主就该换人做了。何况，我娘还落在他手上，<br>叫我如何能够不担心。”容郁影的目光越过半启的窗户，向幻梦湖的那头望去，心头酸酸涩<br>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又何尝知道啊。<br> “这……”东方悦怔了一会儿，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今天的事<br>儿，其实他们也有他们的考量。”“什么考量？”容郁影挑眉。<br> “赈灾，是皇帝的事儿，我们绝云谷，在外人眼里，不过是邪魔外道，何必去淌这混水？<br>而且，据我所知，官府的赈灾银两，不日即可到达，用不着我们去操心。”他顿了顿，又道，<br>“至于夫人，相信雁行疏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她老人家不敬。”“我娘都被他软禁起<br>来了，你还说他不敢对我娘怎么样？”容郁影忍不住一阵气怒，面庞微微有些泛红。“还有，<br>你没有看见那些灾民的惨状，又哪里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难<br>道也错了吗？我们是邪魔外道，那是白道诸人给绝云谷顶的帽子，和那些平民百姓有什么相<br>干。爹以前一直说，做什么事儿，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何必去管别人怎么说。”“可是……”<br>“好了，你退下吧，我也有些累了。”容郁影挥挥手，打断他的未尽之语。<br> 东方悦没有再说什么，为她掩上房门，默默离去。<br> 一口饮尽杯盏中的凉茶，容郁影皱眉。<br> 这茶，苦得涩口……<br> * * * * * * *黄昏，又见黄昏。<br> 天边的夕阳将沉未沉，斜斜地挂在半空。淡淡的泛着红色的天，如火般的残阳，美到了<br>极处，也凄凉到了极处。然而，雁行疏却偏爱这时的景色，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br>杏花林里走一走，看看天地自然的造化。<br> 雁行疏轻缓地漫步在杏花满天的林子里，一袭浅紫的儒袍上，沾染着落英点点，微风拂<br>过，端是衣袂飘飘，似是不经意间，就会随风而去般。<br> 然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一步三蹭，嘴里不住地念念叨叨的小厮，却硬是破坏了这如同<br>仙境般的景致。<br> “宵羽，你莫要再跟着我了。”雁行疏有些无奈。这个宵羽，成天跟前跟后的，害他没<br>有一刻可以清静。<br> “这可不成。”宵羽加快了步子，索性跑到他跟前，神情认真地道：“公子，您吹不得风<br>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您……总该为自个儿想想啊，再这样折腾下去……。”“好了。我自己<br>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吗？”雁行疏淡淡地挥了挥手，如愿地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br> 宵羽瘪瘪唇，小声嘀咕着，“知道什么呀，就是知道，您也不会放在心上。”有趣地瞥了<br>他一眼，雁行疏当作没有听到，径自向前走着。<br> “公子，您歇会吧。就是您不累，也体谅体谅奴才啊。”跟着在杏花林里绕了个大圈，<br>宵羽捶着腿，在心底暗自抱怨，真不知道这林子有什么好的，公子也怎么就那么喜欢在里面<br>散步呢。<br> “你累了就回去，我没要你跟着。”话虽是这么说着，雁行疏却已经就近找了块大石，<br>坐了下来。<br> “呵呵，公子，您真是体谅奴才。”喜滋滋地在他身旁就地坐下，宵羽乐呵呵地道。<br> 没有理他，雁行疏抬头望天。天上的云彩是一片的赤红，象要烧起来一般，但渐渐地却<br>淡了，化为橙红的色泽，想来，再过不了多久，等夕阳落去，这绝美而凄艳的红色，也该隐<br>去了。残阳毕竟是残阳，夕照终究是夕照，想留也留不住。<br> 托着腮帮子，宵羽安静地望着他，心里却依稀有些害怕。就好象，天人般的公子，也会<br>象这夕阳一样，很快就要离去。他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气氛，于是开口道：“公子，您在想些<br>什么呢？”“想什么？我能想什么呢。”雁行疏淡淡地笑了笑，反问道：“你倒给我说说，你<br>平日里，都想些什么。”“奴才？”宵羽歪着头想了想，“奴才当然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侍侯好<br>公子。”“除了这个呢？没别的了吗。”雁行疏望了望他，接道，“人呢，没有想过吗？夫人那<br>里的凝玉丫头，生得倒水灵。”这一对小儿女，眉来眼去好一段时日了，还当他不知道吗。<br> “公子。”腾地一下，一张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连他和凝玉的事<br>儿，公子都知道了。<br> “呵呵，有什么好脸红的。到时候，我帮你做主便是。”“奴才谢过公子。”宵羽机灵得<br>很，遇着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又哪里会不好好把握。有了公子这一句话，他和凝玉的事儿，<br>就算是成了。怎不叫他欣喜万分。<br> “那公子呢，公子心里可有什么想要的呢。”壮着胆子，宵羽小心翼翼地问道。<br> 雁行疏衣袖轻轻一拂，一片落红徐徐飘落掌中。莹白如玉的掌心里盛着一抹轻红，格外<br>的分明。他的眸光越过掌中的杏花，向远处望去，神色间有一些期盼，又带一点空蒙。良久，<br>他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江南，我想去江南，看江南的杏花漫天。”“江南，公子想去江南？”<br>宵羽喃喃地念着，忽然一拍大腿，叫道，“这有什么难的，公子想去，明天就能启程去江南<br>了。奴才这就去收拾。”“你……。”望着早已跳起来，跑了老远的小厮，雁行疏无奈地一叹，<br>这个宵羽，还真是毛躁的性子。<br> 不过也好，就明天吧，明天就启程去江南。<br> 毕竟……他的时日也不多了。<br> * * * * * *天色渐暗，雁行疏信步走在杏花林里，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林子的外沿。<br>他望了望天色，才想回房休息，却听到林子外面传来人声。<br> 绝云谷依山傍水，夺尽天地造化，不但四季如春，景色绝美，而且地势险峻，易守难攻。<br>这几年，雁行疏凭借地利，更在杏林之外方圆五里，布下三重阵势，以阻外敌入侵。<br> 第一重阵势名唤“谢客”，顾名思义，并不会伤人，只要来人愿意原路退回，保管毫发<br>无伤。但想要通过这重阵势，没有几分真本事，是绝无可能的。<br> 第二重叫“逐客”，一旦有人进入“逐客”，机关埋伏齐出，想要不见血光，几乎没有可<br>能。不过，这些机关埋伏并不险厉，也没有喂毒，要不了来人的性命。<br> 紧挨杏林的是第三重，名曰“留客”。“绝云谷里杏花落，残红遍地今非昨。”，一半说的<br>是杏花林的景致，一半说的却正是第三重阵势“留客”。一旦闯过了第一第二重阵势，进入<br>“留客”的，都是顶尖的高手。然而，如若陷在“留客”，是生是死，全凭他人。如若绝云<br>谷网开一面，那么，原路退回，还可留的命在。如若绝云谷开启机关，则是万箭齐发，飞鸟<br>难逃。到那时，残红遍地，人鬼殊途。<br> 而今，林外的人声，分明就是从“留客”传来。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连闯两关，进入“留<br>客”之中，而谷里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这怎不叫他惊怒交加。<br> 雁行疏紧锁双眉，疾走几步，向声源凝眸望去。<br> 只见“留客”之中，两男一女正盘膝而坐，看来是在凝神寻思破阵之法。他是认识他们<br>三人的，华山穿云仙子莫如虹，南宫世家之主南宫飞扬，以及慕容世家公子慕容逍。自从八<br>年前白道大举来犯，双方势均力敌，都是死伤参半。这阵中三人，可以说是占据如今白道的<br>一半力量。他想来都感到后怕，如果这三个人，破去“留客”，不知不觉地潜入绝云谷中，<br>这后果，只怕是难以想象的。<br> 杀？不杀？<br> 手扣在那棵最为粗壮的百年老杏上，只要轻轻运上内力，震动隐藏于树干之中的机关，<br>他们一个也逃不了，都将死在“留客”之中。如若不杀，出声示警，逼他们离去，难保以后<br>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再后悔也无济于事。该怎么做才对谷里最好，早已很明显了。<br> 内力催吐，万箭齐发。只见阵中三人，蓦然惊起，或拔剑阻挡箭簇，或倾力腾挪着身子，<br>全力应付着眼前的阵阵箭雨。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阵中三大高手身上的伤痕也逐渐多了起<br>来，鲜血染红了衣襟，身形的腾挪也慢了下来。绝望的喘息声，咒骂声，嚎叫声不住地传来。<br> 雁行疏苍白着脸，一阵轻咳。他下意识的想取手巾，却发现没有带在身边，于是，不经<br>意地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丝，鲜红的血，印在浅紫的衣袖，融合成了绝望的黑色。他望着眼<br>前这一幕幕血腥的场景，神色却是平静到了麻木的地步。<br> “你还不快停下。”一声娇斥传来，远处一抹蓝影几个起落，转眼已来到他面前。明丽<br>的浅蓝长裙，薄纱轻笼，蓝月耳铛，随风轻动，发出清脆而沉郁的声响。容郁影原该年轻而<br>娇美的面容上，罩满了寒霜。<br> “停下什么？”雁行疏缓缓转过身子，望着她，忽然淡淡地笑起来，“你本该知道，’留<br>客’的机关，一旦启动，是决没有可能停下的。”“你……好残忍。”几乎是颤动着声音，容<br>郁影的手，紧紧地扣入身边的树干之中，葱白的指间，一丝丝的鲜血汩汩地渗了出来。眼看<br>着阵中的三人逐渐力竭，却依然尽力地做着无谓的挣扎，然后，长箭穿心而过，一个接一个<br>地陆续惨死阵中，她就忍不住想吐。<br> “残忍吗？他们本就不该来，来了，就该预计到今天的下场。还真当绝云谷是任人来去<br>自如的吗。”雁行疏紧紧地盯视着他，冷冷地道，“你既是绝云谷的谷主，就该多为谷里的安<br>全考量，妇人之仁地一味姑息，到时，死的就该是你自己了。”颤动着唇，容郁影望着他的<br>眼神就象是看着恶鬼，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俊雅漂亮的男子，就可以举手间就毫不在意地<br>杀人。楞了好一会儿，她怔怔地开口，“他们，并没有伤害到绝云谷什么。”“你以为，等他<br>们真正伤害到了绝云谷，再后悔，还来得及吗？”她终究还是太善良，太心软。<br> “可是我娘呢？她伤害了绝云谷什么，你还不是一样丧心病狂地软禁了她，隔离我们母<br>女六年之久？”蓦然激动起来，容郁影狠狠地瞪着他。<br> 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他淡淡地道：“我早已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打败了我，<br>把绝云谷的大权夺回手中，夫人自然会回到你身边。而谷里的一切，也都可以由你做主。”<br>他顿了顿，冷然接道，“若是你做不到，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行事？江湖之中，弱肉强<br>食，你不懂吗？”“不错，江湖之中，弱肉强食。”敛去面上激动的神色，容郁影渐渐平静下<br>来，弯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她望着他，“既然，你一点情分都不念，那我也没有什么顾忌了。<br>今晚亥时，善恶堂前，你我做个了断。”“只有你我？你的晴雨堂，刑堂的仇焰，三大护法里<br>的落云都不出手吗？”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已将容郁影苦心隐藏的实力完全点破。<br> 强掩心中的惊骇，容郁影镇静地道：“如果他们出手，你手下的三堂也一定出手。我不<br>想谷里血流成河，相信你也一样不想。”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为的是和他公平的一搏，而<br>不是希望谷中混战一场。<br> “好，我答应你。到时，成王败寇，你胜，雁行疏生死由你，我胜，绝云谷中，再无你<br>这谷主。”哂然一笑，雁行疏举步离去，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br> 半空的夕阳已然落下，天边渐渐升起的，是一弯清冷的银月。<br> 杏花依旧，冷月无声……<br> * * * * * *夜，渐渐深了，善恶堂前的人也越来越多。今天，容郁影与雁行疏两人，算<br>是正式翻脸，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而谷里的各大首要，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派，都神色紧张<br>地等待着两名主角的到来。<br> 似乎是过了很久，人群之中忽然一阵骚动，容郁影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一袭蓝色劲<br>装，虽是女子，眉宇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英气。<br> 东方悦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没有意外的发现其他三堂堂主均是又<br>惊又怒地瞪着他。不甚在意地别过眼神，大家各为其主，他没有什么好愧疚的。<br> 雁行疏的小厮宵羽早就站在了人群里，一双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似片刻都静不<br>下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亥时已经过了一刻了，然而，雁行疏却还没有来。<br> 容郁影皱起了眉，那么多人都在等他一个，他这算什么，示弱吗？还是示威？她微微冷<br>笑一声，招了招手，正想叫人去请他出来，眼角的余光却已瞥见一抹浅紫的身影——雁行疏。<br> 在这一瞬间，周围蓦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地锁在他身上。然而，他略<br>略抬眸，就这样淡淡地朝场中望了一眼，所有人的心里俱是一凝，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br> 除了容郁影。她依然紧紧地盯着他，冷冷地抛出一句，“你迟了。”“恩。”雁行疏缓缓行<br>至她身前，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解释，更没有歉意地应了一声。<br> 强压心中的怒火，容郁影道：“既然来了，你们之间，就在今日此时，做个了断。”“代<br>价呢？你想明白了？”雁行疏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br> “今日杏花林中，我已与你谈的很明白。你胜，容郁影自刎当前。从此，绝云谷的谷主<br>就是你雁行疏。如若你败了……。”“我若败了，随你处置便是。”雁行疏眸光清冷，依次扫<br>过谷中各大首要，接道：“今日一战，无论胜负，今后绝云谷上下，不可再有二心。”“呸，<br>亏你说的出口。”刑堂堂主仇焰越听越怒，愤声骂道，“雁行疏，老谷主待你不薄，你今日竟<br>敢公然与谷主动手，谋夺绝云谷大权，还堂堂皇皇说出这样一番话。绝云谷上下，要论二心，<br>谁人比的过你雁大公子。”“仇老，答应他，莫要让人小觑了。”容郁影抚着腰间的软剑，神<br>色坚决地道。<br> “这……是。”仇焰恨恨瞪了雁行疏一眼，垂首道。<br> “你们也都听到了？不必我再说什么了。”雁行疏目注三大堂主，问道。<br> “公子放心，我等必将为绝云谷尽忠。”满意地点头，雁行疏垂眸一笑，向容郁影道，<br>“请吧。再拖下去，该子时了。”那么温柔的一笑，她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牵着她的手，呵<br>疼着她的雁哥哥。容郁影心中一痛，直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然后，任他安慰疼宠。<br> “谷主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怕了。那也无妨，只要你答应离开绝云谷，永远不再回来，<br>我也不会为难你，放你离去便是。”冷酷的话语传至耳中，生生将她拉回现实之中。再也回<br>不去了，他永远不会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雁哥哥。<br> 绝云谷众人早已自动地退到回廊之中，将一大片空旷的场地让了出来。<br> 容郁影涩然一笑，行至场中。<br>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连客套的礼数都省略了，就已同时出手。<br> 容郁影软剑斜里一抖，灌注内力，带起一抹寒芒，向雁行疏疾射而去。骤然闪身，斜斜<br>飘出三丈，浅紫的身影，宛若融入夜色。轻松地躲过十八朵剑芒，雁行疏双掌齐出，眨眼的<br>工夫，七七四十九朵莹白如玉的掌花穿过交织的光影，将容郁影紧紧笼罩其间。只听“哧”<br>的一声，一抹蓝色碎布随风飘落，那是容郁影的衣袂，在躲闪不及间，被凌厉的掌风切落。<br> 场外诸人俱是凝目屏息，眸光一动不动地盯视两人，一个个的掌心都捏了汗，自己却全<br>然不知。即使是在回廊中，离两人交手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掌风剑气依然直逼过来，刮在<br>脸上生痛。一些功力较浅的年轻人，更是退出十丈之外，这才站住脚跟。<br> 转眼间已交手数百招，容郁影鬓发皆乱，面色泛红，已然微微有些喘息。雁行疏鼻尖溢<br>汗，脸色却是骇人的苍白。除了那块切落的衣袂，两人谁也没有受伤。象他们这样的高手，<br>只要挨上对方一剑一掌，这场争斗就可以结束了。因为，高手相争，一招往往就可定生死。<br> 又过百招，容郁影剑法忽然一变，由轻巧灵动改走刚猛沉稳一路。一时间，剑光漫天，<br>如奔雷乍起，天地倾催。雁行疏的身形，不断地在剑网里翻腾挪移，锋利的软剑，好几次都<br>险些刺中他的身体，却都被他有惊无险地避了开去。<br> 九百招过去，蓦然间，雁行疏身形一凝，移行换位，如惊鸿般在半空掠过一抹光弧，三<br>十六掌齐出，挥出的掌风竟化为朵朵紫色莲花。<br> “天地九重！”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八年前三招击毙武林盟主南宫卓的天地九重，终于<br>再次重现在众人面前。<br> 容郁影娇斥一声，手中剑芒暴长，竟如同一条紫色游龙般，挟天地之威，翱翔于紫莲之<br>间。又是天地九重！容郁影掌中的天地九重……<br> 蓝紫两道身影，快如急电的一个交错，漫天掌风剑影凭空消逝。<br> 容郁影软剑已断，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狭长而锋利的剑身透肩而过，颤巍巍地挂<br>在雁行疏的右肩。<br> “夫人在三十里外的落霞村。”他静静地看着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呛出一口腥甜<br>的鲜血，沉入无边黑暗之中。<br> * * * * * * * *幽幽醒转，唯一的感觉是冷，好冷。他不明白，为什么春末夏初的季节，<br>竟也会那么寒冷。肩膀上的伤处也抽搐一般的痛，血是暂时止住了，却并没有上药包扎。<br> 抬眸四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一排粗若儿臂的铁栏，以及铁栏外斜斜挂着的发出微<br>弱光芒的两支火把。满室都是霉烂阴湿的气味，空气恶浊的紧。这该是刑堂的地牢吧，雁行<br>疏自嘲地笑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囚禁在这里。昔为座上客，今做阶下囚，可不正<br>是这样。他微微动了动，身上立刻传来轻微的“叮当”声，低头看去，发现双腕双踝都被紧<br>紧地扣上了锁链。终南寒铁，难怪他方才会感到那么冷，原来全仗这锁链的功劳。他们倒是<br>看得起他，其实以他现在的状况，就是是牢门大开，身体毫无束缚的情形下，他也支撑不了<br>三步。<br> 轻声咳嗽起来，一缕缕鲜血自口中溢出。他抬手想拭，被寒铁束缚着的手腕却如何也抬<br>不起来。他苦笑，将身子靠在石壁上，缓缓瞌上双眸。她毕竟还是不够狠心，那一剑本可以<br>刺他心口的，但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偏转了剑锋，选择了他的右肩。她果然是个武学上的奇<br>才，短短几年之中，就靠着自己的实力打败了他，以她这样的身手，要接下绝云谷，已经足<br>够了。只是，她却终究太过善良，太过心软，这样的性子，在江湖中，是定会受伤的。<br> 任神思游离着，似乎是过了很久，朦胧间，他听到一阵沉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金属的<br>碰撞声。费力地撑开眼帘，一张年轻而俊秀的面庞出现在他迷离的视线中。吃力地弯了弯唇<br>角，雁行疏对他笑笑，“东方，没有想到，我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你。”“不错，是我。”东方<br>悦在他身边坐下，望见他手腕的镣铐，皱了皱眉，伸手去触，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寒冷。他收<br>回手掌，眉头皱的更深，“是终南寒铁。”静静地垂下眼睫，雁行疏道：“恩，这副寒铁镣铐<br>只怕被刑堂收着好久了，到了今日，方才有了用武之地。”“你……”这般轻忽的态度，不觉<br>令东方悦微微有些恼了，他冷冷地道：“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找罪受，我管不着，也不想管。<br>不过，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演哪一出戏，演给谁看？”“我不明白。”雁行疏淡淡地道。<br>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整桩事情，都是你在只手翻天，你还不明白？”东方悦嘲讽地反<br>问。<br> 清淡地看了他一眼，雁行疏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合上了眸子。<br> 东方悦一把扣住他的肩头，生硬地道：“你睁开眼睛，难道你连看别人一眼都不屑吗？<br>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右肩的剑创被他这样猛力一扣，顿时迸裂开来，钻心一般的痛。<br>血源源不断地自创口涌出，雁行疏的脸色刹时间变得惨白，他幽冷地望了他一眼，就这样一<br>眼，就让东方悦的心泛了凉。<br> 他缩手，掌心是一片温热的鲜血，湿漉漉的，他暗自庆幸，幽暗的地牢里看不清颜色，<br>不然，那凄艳的鲜红会把他逼疯。低吼一声，东方悦狠狠瞪了他一眼，疾风般地奔离地牢，<br>再也没有回头。<br>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雁行疏淡淡地泛出一缕笑意，清幽而涩然。一笑之后，却又忍不住<br>一阵猛烈的咳嗽。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地抽离，而残留脑海中的最后的景象，是依稀<br>中，江南的万里春色。<br> 十里长堤，柳絮轻扬，那九株杏树也早该盛极而艳了。然而，他终究赶不及去那烟雨江<br>南，看那漫天花雨。<br> 十年之约，终成未了之约……<br> * * * * * *“你们闪开，让我见谷主，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我要见谷主。”容郁影从三十<br>里外的落霞村，甫自接回阔别六年的娘亲萧紫韵，方要回房休息，却听见掬梦轩外传来一阵<br>喧哗声。<br> 她微微皱了皱眉，向外行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敢在掬梦轩外如此喧<br>哗。<br> 飞架梦湖的落月桥上，一名眉眼灵动的少年正涨红了脸，神色急切地与护卫争执，一张<br>稚气未脱的脸涨的通红。那人可不正是雁行疏的小厮宵羽。<br> 雁行疏的近人，容郁影自然认得，她朝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他过来。<br> “谷主，奴才见过谷主。”宵羽一把推开护卫，冲到她面前，“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叩<br>首道，“谷主，你老大人大量，放了公子吧，奴才给您叩头。”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容郁影<br>的心头猛地抽了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掠了掠袖子，冷冷地道：“我没有杀他，已经<br>是仁至义尽，你要我放他，以后我还怎么服众。”“可是……”宵羽窒了一窒，随即抗声道，<br>“可是公子他并没有伤着谷主什么，更没有对不起绝云谷什么，你这样对他，叫奴才怎么心<br>服？”公子对他，如同手足兄弟，从来不以下人相待，而今，他也愿意为了公子豁出命去。<br> “他软禁夫人，挑起谷内党争，架空我这谷主的实权，只手遮天，翻云覆雨，还叫没有<br>对不起绝云谷吗？”容郁影垂下眸子，把玩着方才属下献上的白玉凤凰，语声中带着寒意。<br> “公子做的一切，都是为绝云谷好。对待夫人，更是恭恭敬敬，每月都遣人探望伺候。<br>对谷内事务，也是尽心竭力，不敢半点大意轻忽。就算他有时对谷主不敬，您加那么多罪名<br>给他，也是不公平的。”宵羽抬起头来，直视容郁影的眼睛，反驳道。<br> “你胆子倒是不小啊，竟敢这样顶撞我。”容郁影忽然笑笑，轻抚着白玉凤凰，又道，<br>“不过，要我放他，却不可能。他篡权多年，也该受些教训，等哪天他愿意向我低头，尊我<br>为主，发誓不起二心，也许，那时我会放他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杀他，甚至没有恨过他，<br>只是气他，怒他，一心想打败他而已。<br> “可是到时就来不及了。”宵羽流泪，颤声道，“公子的身子，哪里禁得起牢里的折腾，<br>何况他还中了您一剑……。”“停下，你说什么来不及了？”容郁影轻叱一声，“他功力高深，<br>我那一剑也没有伤着他要害，哪里会有性命之忧。”“公子早就病重了，只是他隐忍着都不让<br>人知道，如今您将他囚在牢里，连药都没有，叫他怎么撑得下去。谷主，奴才求您开恩，放<br>了公子吧。”叩头，再叩头，额间已是鲜血涔涔，但他却好象丝毫感觉不到痛楚。<br> 心蓦然紧了一下，白玉凤凰被用力地握在掌心，容郁影蹙眉，刚想再问什么，却看见一<br>名刑堂的狱卒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br> “谷主，雁行疏他……他没气了。”“当”白玉凤凰坠落在地，化为碎片。而容郁影身形<br>一晃，已然不见了踪影。<br> * * * * * *一路疾赶地冲进地牢，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息的憔悴面庞。容郁影苍<br>白着脸，微微颤抖地探他鼻息。冰冷的指底感受不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她心头一阵刺痛，几<br>乎呻吟出声，眼里湿湿的蕴了泪，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暗暗咬牙，又伸手抚向雁行疏的<br>心口，这一探之下，她又不禁浮现一丝希望。<br> 虽然心脉弱的几乎没有声息，但却依然时断时续，还不至于全然绝了生机。<br> 合了双眸，容郁影运起一股真力，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送去。片刻工夫，两人周围笼罩<br>起一团氤氲的紫气，紫气越来越盛，她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br> 似乎过了许久，雁行疏身子一震，呕出一口淤血，险险转过气来。容郁影吐气收掌，额<br>间汗水盈盈，疲惫地靠在一侧调息。<br> 气行一周天后，她缓缓睁开眸子，指间小心翼翼地滑过他的脸颊，暗自松了口气。好在<br>他们修习的都是天地九重，内功心法相融相通，这才挽回他一条性命。但即使是这样，若再<br>晚一步，等那微弱的心脉断尽，就是她功力再深厚，也救不回他了。<br> 怔怔地望着他，心头却迷迷蒙蒙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向来深沉如海，让人不敢逼视<br>的眸子紧紧地闭合着，没有了清傲，不见了威仪，留下的是纯然的脆弱与凄冷。那么多年来，<br>对他的情感从来都是五味交织，想恨，却恨不了，贪恋他的温暖，却得不到。纠纠缠缠着，<br>就这样过了八年。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然而，却冲不淡对他的渴望与依恋。几乎不能想象，<br>如果雁行疏死了，容郁影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br> 掌中微一用力，中南寒铁应声而断，她轻柔地抱起他，离开阴湿的地牢。如果怒他，气<br>他，报复他，会让他失去生命，那她宁愿不要，再也不要了。<br> * * * * * *<br><br> 掬梦轩里，幽蓝的床幔里，静静地倚着一抹清瘦的身影。容郁影斜靠在床侧，凝神望着<br>谷里的神医卫夫子为雁行疏把脉。<br> “内力尽失，经脉寸断，再加上寒气攻心，是……无救了。”只是微微搭了搭脉，卫夫<br>子已颓然摇头，这样的沉重的伤病，纵使扁鹊再世，也无回天之力。<br> “住口！他分明已经有了气息，再悉心调理，不久定能好转。你枉得神医之名，竟在这<br>里胡言乱语。”容郁影凤目轻挑，已然怒色隐隐。她面上是愤怒，心里却是恐惧。卫夫子是<br>天下第一神医，自十五年前客居绝云谷，为谷里尽心尽力，好无懈怠，决不会妄言。但就因<br>为这样，她才害怕，怕他一语成真，她终究与他天人永隔。<br> 卫夫子拱手，恭敬道：“谷主，老朽不敢。只是公子这病，早在多年前就已种下病根，<br>能撑到此时，已是难得了。”“多年前的病根？”容郁影喃喃问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br>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呢？而且，既然他早已伤重，为何还要与她争夺谷里的权势，难道真<br>的是利欲熏心吗？还是……？<br> “不错，依老朽方才把脉的情形看来，大概是七八年前吧。至于原因，似乎是气血逆转，<br>内力反噬之故。”卫夫子顿了顿，接道，“其实，即使当时及时救治，也不过多得三两年性命<br>罢了。”七八年前，内力反噬？心里似乎隐隐感觉到什么，却又看不明，抓不住。容郁影闭<br>了闭眸子，又重新睁开，眸中精光一闪，问道：“既然他可以撑到现在，那么，我就要他一<br>直撑下去。卫夫子，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我不相信，我要他活，他怎么敢死？无论要<br>化怎样的代价，我都要他活下去。”被她眼中执拗的神光震慑了，卫夫子怔了好一会儿，才<br>启口道：“公子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是因为本身的深厚内力压抑着伤势的发作，但这几年<br>来，伤势愈重，内力却日趋衰竭，再加上这次寒气攻心，使内力散尽，所以……。”“所以只<br>要有人修习与他相同的内功，不断在他体内注入内力，他就不会死。是不是这样解释？”难<br>怪她这次可以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愿意为他耗费真力，只要他可以<br>活着就好。<br> 不料卫夫子却摇头，“依公子而今的伤势，若靠内力压制，最多也只能强留三个月的性<br>命。若真要救他，除非……。”他忽然想到一个法子，但转念之下，却又觉得绝无可能，所<br>以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br> 容郁影却急急追问：“除非什么？”“除非……除非用九转续断膏作为药引，然后以相融<br>的内力为他重续奇经八脉。九转续断膏是传说中的上古奇药，生死人，肉白骨，但也只是在<br>传说中存在，江湖之中，从来没有谁真正见过。”“九转续断膏？”容郁影微微弯了弯唇角，<br>“只要这世上有这味药物，上天下地我也会把它找出来。”言罢，她一个弹指，已然吩咐下<br>去；“不惜一切代价，三个月内，给我找到九转续断膏。”她要他活，他就不能死。<br> * * * * * *隔着镂花的窗户望出去，幽蓝泛碧的湖水对面，是他的居处。那浅色的小楼<br>里，曾经有过无数的欢笑，也有过他们相依相偎的温馨。<br> 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容郁影幽幽向床幔望去。三天了，他依然没有醒，只是昏睡着，<br>没有知觉的不说，不动。她耗尽真力所挽留的，是他若有若无的轻浅鼻息。<br> 真的很累很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那种患得患失的心境，那种惧怕失去的悲哀，<br>那种生怕转眼间便留不住他的恐惧，折腾得她心力憔悴。<br> 靠着床沿，她再也撑不下去，微微合了眸子。毕竟已经三个昼夜没有合眼了。<br> 不知过了多久，容郁影蓦然惊醒过来，多年来养成的远远超乎常人的敏锐，使她感觉到<br>有人在暗暗偷窥着什么。<br> 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她不动声色地朝房门看去。原本闭合的房门隐隐地开启了一丝缝隙，<br>一双美丽的眸子透着缝隙，悄悄地向房里望进来，正巧与容郁影的明眸对个正着。<br> 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惊呼，那双眸子随之消失不见，房门略略地颤动。容郁影冷然一笑，<br>随手挥出，在半空化了个弧度，屋门转眼间已然开启。屋外，一抹水绿色的身影尚不及离去，<br>已被逮个正着。<br> 半空的纤白手掌略微一收，绿衣女子已踉跄地跌倒在房里，屋门又一次徐徐地关上。容<br>郁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她，望得她心底泛凉，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br> “谷……谷主，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绿衣女子颤声道。<br> 淡淡瞥了她一眼，容郁影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一蹙眉，问道：<br>“不是故意的？那你鬼祟地站在门外偷窥些什么？”“奴婢……奴婢……。”绿衣女子瑟缩着，<br>眼神微带闪烁，吞吞吐吐地接不下去。<br> “奴婢什么？你是哪一房的丫鬟，敢到这里放肆？”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柳眉杏目，<br>顾盼间有着别样的风流。这样一个女子，却穿着谷里丫鬟的服饰，倒真真有些奇怪。<br> “奴婢叫如玉，是……是夫人房里的。”如玉微一咬牙，索性都招了，“夫人要奴婢暗中<br>探望公子的病情，但谷主这些日子都守在公子身边，所以奴婢才……。”“等等。”容郁影打<br>断她，皱眉问道：“你是说我娘？”若是娘，她为何不自己来，遣个婢女贵鬼祟祟地窥视，<br>算什么意思。而且，照理雁行疏软禁母亲多年，她该恨他入骨才对，怎会对他的病情如此关<br>心。<br> “不错，是夫人她吩咐奴婢的。”如玉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夫人为了公子的病况，<br>镇日忧心冲冲，白发都不知添了多少。”“镇日忧心冲冲？”想起初见母亲时，她所表现出的<br>对雁行疏的愤恨，以及而今不合常理的关心，再加上雁行疏八年前的病根，和他这几年来对<br>她刻意的疏远和刁难，脑海中蓦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猜测，这种想法，即使只是猜测，也近<br>乎拧痛了她的心。容郁影抬头，紧紧盯着如玉的脸，“你立刻随我去见夫人，若是让我发现<br>你有一句虚言，只怕即使我饶的了你，夫人也饶不了你。”“奴婢不敢。”目光复杂地望了静<br>静躺在床上的雁行疏一眼，如玉垂下眸子，随容郁影一同出了掬梦轩。<br> 公子，只要是为了你，奴婢什么都愿意做。<br> * * * * * * *<br><br> 来到萧紫韵所居的竹韵小筑，如玉轻悄地推开房门，就见萧紫韵又在礼佛。她背对着房<br>门，虔诚地跪在那里，对着那慈眉善目的佛像，一遍又一遍地叩着头，嘴里似乎喃喃地在祈<br>求着什么。<br> “夫人，您又在为公子祈福了啊。”不等容郁影开口，如玉已向萧紫韵轻声问道。<br> 又叩了一个头，萧紫韵直起身子，答道：“是啊。我们容家欠雁儿太多，而除了为他祈<br>福，我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她上了柱香，这才一边缓缓转过身子，一边开口问道：“雁儿<br>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的病……郁儿，你……？”话说到一半，她蓦然发现容郁影怔怔地<br>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觉微微一慌，向如玉望去。<br> “夫人恕罪，谷主她……。”如玉朝萧紫韵跪下，垂首道。<br> 颓然一叹，萧紫韵道，“罢了，你先下去吧。”她向容郁影强笑道，“郁儿，站在外面干<br>什么？进来坐吧。”木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木然地看如玉出去，木然地呷了口清茶，容郁影<br>垂下眸子，望着茶水的涟漪，冷冷开口：“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别开眼睛，萧紫韵默然。<br>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无力将事实说出口。她看的很清楚，郁儿是爱着他的，然而这样一分<br>爱，却注定不会有结果，否则，在六年前，雁儿不会狠心布下这样一个局。<br> “你说啊，你说给我听。为什么你们什么都要瞒着我，把我耍在掌心里很有趣吗？该恨<br>的，我狠不下心去恨，想爱的，又不敢去爱，你以为，生活在这样的矛盾中很愉快吗？”忽<br>然激动起来，手下不觉用力，“啪”的一声，白瓷杯盏被捏碎了，血，顺着指缝渗出，一滴<br>一滴，沿着手肘，濡湿了浅蓝的衣袖。<br> “郁儿，你冷静些。”萧紫韵惊呼一声，匆忙起身，取过药箱就待为她包扎。<br> “不用了。”容郁影拂开母亲的手，清澈而饱含痛苦的眼神紧紧锁在萧紫韵脸上，“我伤<br>的不是手上，而是你的欺瞒。娘，你知道吗？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是多么急切地想把你<br>救出来？我不断地练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不断地培植实力，日日勾心斗角，你以为，<br>这样的生活快乐吗？而今，我忽然发现，我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只是一个笑话。他根本没有<br>软禁你是不是？你这几年过的很好是不是？你对他的恨意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郁儿，<br>不是不是。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谁都没有想过欺骗你，只是……。”“只是什么？事到如<br>今，你还想瞒我些什么？”容郁影闭了闭眸子，“雁行疏他八年前功力反噬，自知不久于人<br>世，所以逼我练武。而我，却是孩子心性，贪玩爱闹，所以他不断地激我恨他，更假称软禁<br>了你，然后在谷里进一步夺权，为的就是激我练武，让我成为一个可以真正保护自己，保护<br>绝云谷的谷主。而这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参与其中是不是？”她语声却越来越微弱，<br>一步步将自己的推论述诸于口。<br> 萧紫韵望着她，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你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只有我<br>一个人……是傻子。”泪，自眼眶化落，滴在地上，匀开。她凄然一笑，“那东方悦呢？他是<br>不是也知道？是不是就连他拿来的秘籍都是雁行疏给的？”萧紫韵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为<br>她取走掌心的碎瓷，“悦儿并不知道。至于天地九重的秘籍，却是雁儿他有意让悦儿抄录的。”<br>她顿了顿，又道，“白道武林时时觊觎着绝云谷，雁儿他自知无力保护你，无力保护绝云谷，<br>他就只有让你变强，强到足以自己担起一切。他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离开人世，使你伤痛欲<br>绝。所以，他让你恨他，让你把所有的爱化作恨意。”缩回手，静静地望了母亲一眼，忽然<br>之间觉得母亲是那样的陌生，她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然淡漠地道，“你<br>竟然忍心这样看着雁行疏的计划一步步成真，看着我越来越恨他，也看着他一天天接近死亡。<br>娘，我忽然觉得你好自私。”说完这一句，她转身离开竹韵小筑，再也没有回头。<br> “郁儿！”萧紫韵扶着房门，唤了一声，却唤不回女儿离去的步子。她虚脱地跌坐在地<br>上，终是止不住留下眼泪。<br> 她只是个很平凡的母亲，自私也好，残忍也罢，她只要她的女儿快乐的活着。<br> * * * * * *<br> 很茫然地在谷里走着，穿过杏花林，带一身寂寞的幽香，不知不觉中，却回转到那栋浅<br>色的小楼——雁影楼。<br> 雁影楼本不叫雁影楼，但当她识字的那一刻，她缠着他，硬要用两人的名字，为小楼命<br>名。她要他时时刻刻记得，他是她的，他们不会分开。<br> “影儿永远要和雁哥哥在一起。”稚真的话语犹自回响，当年的人，却已憔悴如斯。<br> 缓缓踏入雁影楼，走过在精巧的回廊，来到幼时嬉闹之地。纤手抚过雕花木门，她轻悄<br>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他的寝居。<br> 房中有人。雁行疏的小厮宵羽正打点着行李，忽然见到容郁影进来，很是吃了一惊，随<br>即唤了声“谷主”后，又低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他讨厌她，如果不是她刻意的折磨，公子<br>也不至于落到而今命垂一线的境地。<br> 容郁影并没有理会他，径自打量着房里的布局摆设。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他的地方却一<br>如当年般清雅宜人，但浅淡的色调，隐隐却透着幽冷与寂寞。从前的这里，是充满欢笑，充<br>满愉悦的，何曾有过什么幽冷寂寞？从前的这里，是清一色如梦似幻的白，就如同那时他常<br>着的白袍，如今，这里清雅依旧，却摒弃了纯然无暇的白色。<br> 收回略微迷离的目光，她幽幽一笑，转头正待离去，却瞥见宵羽摆弄着包裹，微微有些<br>惊异的，她问道，“你做什么？打算离开绝云谷吗？”她抬眸望去，包裹里多是雁行疏的衣<br>物，宵羽收拾这些做什么？难道他想偷带雁行疏离开绝云谷吗？想到这里，她目光不由地一<br>冷。<br> “奴才不敢。”被她幽冷的目光盯得浑身泛凉，宵羽不由地停了下来，攥着包裹，楞楞<br>地道：“公子原本是要出门的，没有想到后来却和谷主一战。这些是奴才那时整理的包裹，<br>现在用不着了，所以奴才想把里头的东西放回去。”“出门？他要去哪里？”容郁影又是微微<br>一惊，记忆里，他这些年很少出谷。这次，他是想去哪里？<br> “公子说，他想去江南。”宵羽垂首，轻声接道，“公子说，他要去看那里的杏花。”扶<br>门的手颤了一颤，眼里酸酸涩涩的，隐隐浮出水气。容郁影略微仰头，硬是将泪逼了回去。<br>她不要留泪，不要。<br> 江南，他心心念念要去的江南，是他俩的江南。十年前，他们在细雨烟柳的江南，种下<br>九株红杏，约定在十年之后，一同去江南看杏花漫天。没有想到，少年时的约定，他竟是记<br>得如此清楚。<br> 没有再说什么，容郁影默然离去。她怕再停留半刻，眼底的泪意就再也掩不住了。<br> 自雁影楼出来，没几步路就看见幻月湖。幻月湖的那头是她的小楼，也是他而今养病之<br>处。忽然很想见他，陪在他身侧。容郁影踏上落月桥，清冽的湖水几近桥面，令她隐隐有踏<br>水而过之感，足底也似乎若有若无地泛着凉意。幻月湖不宽，落月桥也不长，几乎没有多久，<br>她就来到掬梦轩门前。<br> 容郁影跨出一步，却突然收住了脚，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她微微叹了一声，退后一<br>步，又退后一步，终是转头，又一次踏上落月桥，黯然离去。<br> 雁行疏雁行疏，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br> * * * * * *偌大的绝云谷，容郁影却不知道能去哪里。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回过神<br>来之时，已然又一次回到杏林之中。此时正日薄西山，天边残阳如血，漫天落红如雨。如此<br>凄美奇绝的景致，却丝毫没有入她眼底。她只是静静地漫步，偶尔抬头看天，唇边隐隐是清<br>冷的苦笑。<br> 蓦然，她停下步子，神色复杂地凝望着眼前的一方白石。白石之上，尽是残红点点，落<br>了厚厚一层杏花。容郁影柔柔一笑，伸手轻柔地将它们拂去，而后手底微一运力，白石旋即<br>挪移半尺，露出石底的一个浅坑。凹陷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匣，通体雪白，玲珑剔<br>透，端是稀世至宝。然而，这样一件珍品，却也微有瑕疵。它的右上角，左下角以及低部，<br>隐然有着裂痕。浅细的裂痕明显被人细心地修整过，却依然难以完好如初。<br> 容郁影合了合眸子，轻轻将玉匣取出。这玉匣是少年时梦，那时，她和他约定，将自己<br>的心事写在浅紫的素笺上，然后放入玉匣，埋入白石之下。等到每月十五，他们就在月下交<br>换彼此的秘密。然而，后来她气他恼他，一怒之下就跑到林子里，取出了玉匣，重重摔在地<br>上，那时的匣子，几乎支离破碎。没有想到，他竟将它重新拼合起来，再次埋入白石之下。<br> 她犹豫片刻，终于微微颤抖着，缓缓开启玉匣。匣子里是数十张浅紫的素笺，有些已经<br>泛了黄，有些却墨迹犹新。纤白的手，取过最上层的一张素笺打开，熟悉而挺秀，却略带轻<br>颤的字迹映入眼底：“烟雨江南，十年杏树，想而今，当轻红无数。一别经年，原企携手重<br>游故地，然造化弄人，此生再无机缘。今夜亥正，与卿决战善恶堂前，当无侥幸。予伤病缠<br>绵几近十载，已生无可恋，唯怜卿孑然，牵念揪心……。”一张接一张的，容郁影展笺而阅，<br>终是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八年的血泪交织，他无人可诉，只有用笔抒情遣怀，然后深深，<br>埋入地下。而她，却只会伤他。<br><br> 泪，不住地自眼中滑落，匀开素笺上的墨迹。<br> 将每一张素笺细细叠好，压平，重又放入玉匣之中，容郁影拭去面上的泪痕，抱起玉匣，<br>扶着白石站起。眼里泪雾褪尽，隐隐浮现出决然坚毅的神采。什么，造化弄人，什么再无机<br>缘，什么生无可恋？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偏就不信天命，就算是夺，她也要将他字阎王手里<br>夺回来。<br> “你在哭？”清朗的语声自身后响起，容郁影回眸，就见东方悦寂然站在一边，眼里满<br>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br> “是又如何？”她垂眸，淡淡地道。<br> “为雁行疏吗？”东方悦再问，一双清眸里，压抑着隐隐的痛苦。<br> 深深望了他一眼，容郁影道，“师兄，你以为，除了他，还有谁能令我落泪？”她明白<br>他对她的心意，但她已无力回应。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牵挂一生的人。所以，既然她无法给<br>他希望，就只有让他死心。否则，对她，对他，甚至对雁行疏，都不公平。<br> “影儿……。”东方悦低吼出声，如同重伤的困兽，不甘却又无力回天。为什么，他为<br>她做尽一切，她心里的人，却不是他？<br> “师兄，你逾越了。”容郁影冷冷地道，“绝云谷主的名字，不是你叫得的。”言罢，她<br>抱着玉匣，转身离去。<br> “影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怆，东方悦跪倒在地，眼看她渐行渐远，却留不住<br>她。他不懂，为何她竟可以如此绝情。<br> 许久许久，天色渐暗，东方悦却依然怔怔地跪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直到柔和的月光洒<br>落下来，他才略略动了动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只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顿时杏林里<br>药香四溢。昏黄的月光里，映出一颗如玉如冰的雪白药丸。<br> “影儿，只怕你是如何也想不到，你处心积虑要找的九转续断膏，竟会在我的手上。”<br>他轻轻笑起来，而后大笑，最终竟是狂笑起来。然而，狂烈的笑声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悲哀。<br>“* * * * *自沉沉黑暗中醒来，幽幽睁开眸子，迷离的眼渐渐清明，四周是一片淡蓝。雁行<br>疏轻浅地笑笑，他知道这里是掬梦轩。只有她的地方，才会有如此纯净的蓝。<br> 身子依然一阵阵地泛冷，丹田里空荡荡的，提不起一丝真力，身体更是虚弱的几乎连抬<br>手之力都没有。然而，他却抓着床沿，硬是一寸寸地撑了起来，吃力地下地，艰难地站直身<br>子。但仅仅走出一步，沉重得犹如灌铅的双脚已撑不住自身的重量，重重跌倒在地。<br> 再次撑起身子，站起，行走不到两步，又重重跌倒。如此这般，当雁行疏咬牙行至门前<br>时，早已浑身伤痕累累。<br> 而就当容郁影在门外徘徊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推开房门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br> “你疯了，起身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慌忙检视着他的伤势，容郁影不禁又惊又怒<br>又惶急。唇角殷然的血迹，手腕上寒铁留下的勒痕，肩头再次迸裂的剑创，以及方才跌倒时<br>碰撞的淤伤，刺目地几乎令她落下泪来。<br> “我只是……不想躺在床上。”雁行疏依旧笑的淡然，仿佛这伤的痛的全然都不是他。<br>他只是想见她而已，他知道她在门外，没有理由，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她就在门外。然而，<br>却不知她为何迟迟不肯进来。所以，他起身为她开门。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而唯一的渴望，<br>就是见到她如玉的容颜。<br> “不想，你不想？你不想躺在床上，所以弄的自己遍体鳞伤，你不想绝云谷无人守护，<br>所以宁愿死在我手上，你不想要我担心忧急，所以伤了痛了从来不说，只会写了纸笺埋在地<br>下。”容郁影紧紧拥住他，哽咽道：“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为了我，为了绝云谷，你让自己<br>伤到这般境地，你以为我会因此而快乐吗？雁行疏你混帐。”她一边骂着，一边不住地落泪，<br>就象幼时一般，受了委屈，就任性地偎在他怀里不停地哭。<br> “影儿，别哭。”雁行疏的身子僵了一下，而后苦笑。他不明白她究竟是从何处知道的<br>真相，但既然她已经知晓一切，那无论她是从何知晓的，都已没了意义。他吃力地抬手，为<br>她拭去泪水，低哑地道：“你现在是谷主，怎么一样爱哭？”容郁影只是哭，直到声音渐渐<br>哑了，却依然在哭。<br> 微微蹙眉，见着她婆娑的泪眼，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他似乎只会令她伤心。不愿再见到<br>她的泪水，雁行疏引开话头，“影儿，这些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如玉，是我娘房里的<br>奴婢如玉。她故意留下种种疑点，激我去找我娘对质。”容郁影轻声道，“后来看到玉匣里的<br>纸笺，才知道原来如玉就是多年前你逼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少女。没想到你后来居然将她救活<br>了，还把她安置在我娘房里，让她放下了仇恨。想来这次她之所以如此作为，也是想为你做<br>些什么吧。”“原来是她。”雁行疏有些意外，微微一叹，“当年我一念之仁，没有杀她，不想<br>数年之后，我辛苦布下的局，却被她破了。”“辛苦布下的局？你怎么忍心布下这样的局？在<br>这个局里，你痛苦，我又何尝开心？你以为，你死了我会过的快乐吗。我好恨我自己，如果<br>我不曾来到这个人世，那么，你的人生不会如此的艰辛。”蓦然激动起来，容郁影轻颤着，<br>涩声说道。<br> “你胡说什么？这事与你何干？”听她这般苛责自己，他不竟有些气恼，然而更多的却<br>是怜惜，终是温言道，“我终究要死的，八年前，气血逆转，真力反噬之时，便已注定我性<br>命不久于人世的事实。不然，我定会照顾你一世，又如何忍心逼你练武，让你伤心？”“我<br>不懂，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懂。”容郁影摇头，“为什么白道武林八年前竟会倾力来袭，又为什<br>么你会那么忌惮他们？他们真的是为了什么除魔卫道吗？”“绝云谷自立与黑白两道，称不<br>上是魔。白道之所以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围剿绝云谷，说穿了，不过贪婪而字。”雁行疏<br>冷冷一笑，眸中隐隐现出煞气，“当时绝云谷偶得天地九重秘籍，却不知为何消息径走。天<br>下皆知得天地九重者，武林至尊。他们又如何不倾力抢夺？直到现在，他们依然对秘籍虎视<br>眈眈，所以我才逼你变强。因为，如果你不足以守护自己，那么，在这样的武林里，你连生<br>存的权利的没有。”“雁。”容郁影咬咬下唇，抬头直视他的眸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自<br>己，保护绝云谷。但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也要<br>陪我活下去。即使只有很渺茫的希望，你也要撑下去。你一定要答应我。”她的眼神充满了<br>坚持，这样的神情令他心头一颤。<br> “好，我答应你。”他浅浅一笑，清淡的似乎随时都会消逝一般。<br> * * * * * * *掬梦轩里，再也不见了蓝色，原本纯粹的蓝，已被天地间最澄净的白色取代。<br>白色的榻，白色的纱帐，白色的玉钩，如梦似幻。<br> 当容郁影面带喜色，匆匆赶到掬梦轩时，雁行疏正斜倚床榻，翻阅着手中的书册。望见<br>她进来，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将书册放了下来。<br> “雁。我让绣娘用天山冰蝉丝织就一件冰蝉宝衣，冰蝉生于天山绝顶，抗寒能力极佳，<br>正好克制你的寒毒。”言罢，她打开手中的匣子，取出一件如冰似玉，通体莹澈的白袍。<br> 微微怔了一下，他笑问，“你何处得来的宝贝？天山冰蝉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取得<br>的。”“当时你都喜欢白衣，所以我很早就想送你一件举世无双的，让你穿在身上，然后时时<br>刻刻都记着我。可是，后来你却再也不穿了，又对我那么残忍。所以直到今天我才将它赶制<br>出来给你。”容郁影幽幽望他一眼，眸中有怨有嗔，有痴有怜。<br> “影儿……。”雁行疏垂首，抚过白袍上清淡却精细的绣纹，默然无语。<br> 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容郁影将纤白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br> “荏苒三千日，浊世惹尘埃。血海污颜色，未敢慕白衣。”她轻吟，那是他写的诗句，<br>小心地被放置玉匣之中，埋在白石之下。却被她见到，也告之着多年来他不着白衣的原由。<br>她淡淡一笑，接道，“血海污颜色，未敢慕白衣。难怪你自从八年前，就不再着白衣了。记<br>得爹爹在世时，你永远是一身的白衣，娘要你换，你都不肯，后来却再也不穿了。”没有抬<br>头，雁行疏只是幽然道，“染了血的人，是再也穿不得那么干净的颜色了。”她轻轻一笑，顺<br>着他的指掌，抚在白袍之上，柔声道，“知道吗？这世上没有什么颜色是你穿不得的。白衣，<br>哪里及得上你干净。”她站起身子，执起白袍，“雁，为了我，穿上它。”抬眸望她，清浅的<br>眸光里有无奈，有苦涩，然而，他终是伸手接过白袍，对她温暖一笑。<br> * * * * * *玉兔东升，又一日过去。三月之期，只剩十日，而九转续断膏的下落却仍音<br>讯全无。雁行疏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几乎每日都有大半时间是在昏睡。容郁影的容颜也愈<br>现憔悴，然而，她却依然不肯放弃希望。<br> 这日，雁行疏精神尚好，撑着身子下了床，并没有和谁招呼，独自离开掬梦轩，行至杏<br>林之中。杏花依旧，红雨漫天，他扶树而立，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凄迷，似是要望尽这暮日残<br>春。<br>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雁行疏却没有回头。他知道不是她，她的脚步，他从不会认错。<br> 来人并没有打扰他的清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直到他淡笑地回过头来，<br>那人才开口唤道：“雁行疏。”“东方。”雁行疏轻轻地咳着，带点苦涩，望向许久不见的师弟。<br> “你为什么还不走？”东方悦垂眸，语声泛着冷意。每次面对这个师兄，即使是在他最<br>狼狈最憔悴的时候，他依旧感受到深深的压力。雁行疏，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师父偏宠他，<br>师娘疼爱他，就连容郁影的眼里，也永远只有一个雁师兄。对他，他有嫉妒，有畏惧，却也<br>有敬重。<br> 深深地望了师弟一眼，雁行疏不在意地笑笑，问道，“你要我走到哪里？”“哪里都好，<br>只要不是绝云谷，只要师妹不再为你耗尽真力，你去哪里都好。”东方悦咬牙，怕自己现在<br>不说，这些伤人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br> 又是一阵轻咳，白玉也似的容颜上隐现一抹病态的丹朱，分外的凄艳。雁行疏依然笑的<br>柔和，“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不劳师弟提点。”即使东方悦不说，他心中也早已有了计量。<br>影儿的身子，的确再禁不起折腾，如若再强运真力为他疗伤，只怕她一身功夫就废了。也许，<br>只有离去才对她最好。<br> “你……。”东方悦略略启口，却有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顿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br>不是。<br> “我累了，师弟也该回去歇着了。”淡淡地说了一句，雁行疏转身，缓缓离去。<br> 望着那清减而荏弱的背影，东方悦忽然有些后悔，冲动地伸出手去，却已触不到他的衣<br>袖。<br> * * * * * *纤白的手，拈着淡蓝的纸笺，轻轻地颤抖着，容郁影的眼里，已是泪意隐隐。<br> 昏黄的烛光，照出素笺上熟悉的字迹，清冷而凄清。<br>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终是骗了她，他说会陪着她一起撑下去，然而，在最<br>后的关头，他却留下这样一张纸笺，默然离去。这算什么？诀别吗？她不要。即使是海角天<br>涯，她也要把他找回来。<br> 不顾天色暗沉，夕阳渐落，容郁影一路奔至马厩，牵出爱骑，翻身上马。只听一声嘶鸣，<br>骏马拔蹄而奔，扬起漫天烟尘，向谷外疾弛。<br> 然而，方自驰至杏林，千里宝马又是一声嘶鸣，马蹄向后一仰，硬是生生停了下来。离<br>骏马十步之远，一抹淡青的人影卓然而立。<br> “东方悦，让开。”容郁影冷冷地叱道。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去寻他，即使是东方悦，甚<br>至是母亲，也不能。<br> “我不是阻你。”东方悦上前几步，来到她的身侧，望着她戒备的眼神，轻轻叹息一声。<br> “那你就让开，我没时间与你纠缠。”容郁影早已心焦如焚，旁人等得，雁行疏可等不<br>得。他的身体，没有她引渡真力，根本撑不了多少时候。<br> 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东方悦垂眸，掩下眼底的苦涩，半晌，他开口道，“我有东<br>西给你，你该用的到。”容郁影皱眉，见他自怀中取出一方木匣，交至她手中。她带着狐疑，<br>将木匣缓缓开启，顿时间，药香四溢，鼻中仅仅吸入少许，就已神清气爽。她望着匣内之物，<br>脱口惊道：“九转续断膏！”“不错。而今，你该走了。”淡淡说了一句，东方悦重重一拍她跨<br>下骏马，骏马扬蹄，转眼间已跑出老远。<br> 坐下骏马狂奔，容郁影一边控制着缰绳，一边回眸向东方悦望去。然而，他的影子，却<br>越来越淡，终究还是消失在视线之外。<br> 清风细细，杏花如雨……<br> * * * * * *<br><br> 尾声<br> <br> 十五天后，江南西子湖上，漂浮着一叶小舟，微风袭来，小舟随风徐行。舟中并无舟子，<br>自然也没人弄舟摇桨，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伏卧的白影。轻舟漫无目的地顺水而下，终是在<br>断桥边的堤岸搁浅。清风吹起湖畔几朵涟漪，也吹起舟上人儿的洁白衣袂。<br>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寂静，寂静到清冷。<br> 百步之外，马蹄声遽响，生生打破了这片沉寂。<br> 马上的蓝衣女子犹豫一下，终于在小舟边停下。她自马背一跃而下，望着舟中的白影，<br>迷离的泪水，已潸然而下。<br>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终究找到了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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