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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原创] 烟雨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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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28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绝云谷里杏花落,残红遍地今非昨。
  江湖之中,谁都知道,绝云谷中,有一处杏花林,杏花林中,落红无数。
  江湖之中,谁都知道,绝云谷主,有三尺惊魂剑,手起剑落,亡魂无数。
  绝云谷,是武林的禁地,白道的梦魇。传说,那处杏花林里的千百杏花,之所以开的那
么艳丽,是饮了千百侠士的血。传说,每株杏树下,都埋着一具森森白骨,所以,那杏花才
红的凄厉。
  八年前,白道武林,倾全力围攻绝云谷。一场腥风血雨,九大门派,四大世家的高手,
几乎陨落大半,而绝云谷前谷主容易天也身受重伤而亡。
  然而,容易天虽然死了,绝云谷却依然是绝云谷。
  而今,夕阳正好,柔柔地撒下昏黄的光晕。这杏花林里,一抹淡淡的蓝影正徐徐漫步。
在这个时候,会如此悠闲地出现在杏花林,穿的又如此清淡的,只有绝云谷的公子——雁行
疏。
  他的轮廓很柔和,眉目清俊而秀雅,白皙的肤色几近透明。清淡的蓝衣,衣袂随风,漫
步在这样盛极而艳的杏花林里,给人的感觉竟是凄清。
  清冷中的凄凉。
  雁行疏在一方白石前停下,白石之上,落英缤纷,艳红的杏花,懒懒地偎在洁白的大石
上,绝美。他拈起一片花瓣,浅浅地笑了起来。
  风轻轻地吹过,轻拈的花瓣在指中颤动,似要随风而去。雁行疏怔了一下,放手。花瓣
伴着清风,渐渐远去,融入那一地的落红之中,再也寻不到踪影。
  眉宇倦意隐隐,雁行疏轻轻地咳嗽起来,他皱了皱眉,取出一方白绢掩口。过了好一会
儿,他方才拿开手巾,那无暇的白绢上,已染上凄艳的红痕。
  雁行疏苦笑,苦笑中更带着难以言喻的忧郁与不舍。看来,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公子,谷主正在大堂和诸位堂主翻脸呢,你快过去看看。”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小厮宵羽匆匆地赶过来。
  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雁行疏眉宇间的倦意更盛了,“我明白了,这就过去。”* * * * * *
*绝云谷的大堂之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方匾额,上书善恶二字。
  善恶堂的正首,有一张华贵而威严的楠木椅。那的绝云谷主的座椅。容郁影冷冷地坐在
那里,纵然力持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愤怒。
  “黄河水患,哀瓢遍野,而绝云谷中,库存充盈,拨一百万两白银赈灾,有何不可?你
们这样拦着是什么意思?”她前些日子出谷一趟,一路看到的都是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惨
状,回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银赈灾,不料一干堂主却齐齐反对。怎不叫她气怒交加。
  四堂之一的烈风堂堂主司徒啸拱手道:“谷主,此事实在不可行。绝云谷库存虽丰,但
也有不时之需。而且,我们旗下大大小小的买卖也都有风险。如果全赈了灾,万一谷里有什
么急用,或者生意上要周转,只怕便要吃紧了。”“不错,司徒堂主所言极是,谷里存银不过
百多万两,如果赈灾的话,兄弟们吃穿用度可怎么办?还请谷主三思。”惊雷堂堂主莫越凭
颔首附和道。
  “你们不曾看到那民不聊生的惨状,谷里再怎么样,开销用度都还过得去,可是,外头
的灾民却已经快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心意已决,明日就拨银赈灾。”
“谷主,拨银赈灾该是皇帝老子的事儿,关咱们什么事,你何必这么劳心劳力?相信这件事
如果让公子知道了,他也一定不会同意的。”司徒啸不以为然道。
  “是啊,谷主,你不妨将公子请来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定夺。不然,只怕下面的兄弟也
会不服啊。”疾电堂堂主花落月巧笑倩兮,拨弄着手指上的丹寇,轻笑道。她回眸向门口望
望,心里暗自奇怪,这公子怎的还不来啊。
  四堂之中,独剩下晴雨堂堂主东方悦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担忧的眼神望
着容郁影。
  “公子公子,你们眼里只有公子,就没有我这个谷主吗?”容郁影气白了一张玉颜,用
力一拍茶几。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杯盏尽碎,茶水淋了一地。
  “属下不敢,请谷主息怒。”四堂堂主齐齐躬身,却都镇定自若,没有惊惶的神色。
  “你们莫要忘记,从前,这绝云谷谷主是容易天,而今,是我容郁影,从来也不是他雁
行疏。你们倒好,事事请示公子,处处用这个公子来压我,看来早已不把我容郁影放在眼中
了。”从来都是这样。自从八年前父亲亡故之后,这绝云谷中的大权就被雁行疏牢牢地抓住,
他一步步培植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架空她的权力,到而今,底下的人遇事总要先请示公子,
就是她这个谷主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定要经过他的同意不可。
  “你是谷主,就该为谷里的兄弟多多考量。”清冷的声音字门外响起,雁行疏施施然行
了进来。他的眉目间已经没有了那病态的倦意,举手投足尽是威严。方才杏花林中忧郁病弱
的公子,仿佛与他不是同一个人。
  “属下见过公子。”四堂堂主再次躬身,这次,却是真正的恭敬。
  “恩。”雁行疏淡淡地应了一句,犀利的眸子望向楠木椅上的女子,“听说,谷主在这善
恶堂上与诸位堂主翻脸,是也不是?”“公子,属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谷主顶撞啊,只
是,谷主铁了心要拨银赈灾,公子,您看这如何是好。”莫越凭垂首,恭谨地道。
  微微挑眉,雁行疏径自找了张座椅坐下,呷了口清茶,方才开口道:“我知道诸位堂主
都是为了绝云谷好,不过,若和谷主起了冲突,那也是不该。至于谷主,您做事也不该全凭
一时意气,不然,如何能将绝云谷发扬光大。”四大堂主顶撞了谷主,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
了句“不该”,而对于容郁影赈灾一事,他的话却说的很重,全然没有将这谷主放在眼中。
  “我凭一时意气?雁行疏你这顶帽子扣的好大。看来,绝云谷若是兴盛,都是你雁大公
子的功劳,要是衰败了,就是我容郁影的错失了。”容郁影冷冷地道。
  幽冷地扫了她一眼,雁行疏清浅地笑笑,“看来谷主今日心情不好,四位堂主就先退下
吧,让谷主好好清静一下也免得她心烦。”他拂了拂衣袖,冲容郁影不经意地拱了拱手,也
不等她同意,就率先转身离去。
  面对转眼间已不剩一人的善恶堂,容郁影明丽的双眸笼上无尽的恨意与怒火。
  “雁行疏,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倒在我脚下……。”* * * * * * * *“咳……咳咳……。”
甫自回到房中,雁行疏的脸色就变的异常的苍白,一瞬间褪去了血色,猛烈地咳嗽起来。胸
肺处仿佛有火在烧,闷得难受。他撑着桌案,不住地咳着,脸上逐渐升起了病态的红晕。然
后,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灰青。
  “公子,您的药。”宵羽急忙取来丹药,又倒了杯清水,喂他服下。
  “好了,我没事。”疲惫地合了合眼眸,雁行疏在桌案前坐下,轻声说道。
  宵羽鼻子酸酸的,眼睛早已红了一圈,他哽咽道:“公子,您歇歇吧,那些个扰人的事
儿,您就别在操心了,要不然,您的身子也承受不住啊。”他分明看见,那掩口的白绢已是
殷红一片。
  “你知道什么?”雁行疏轻轻叹了一声,又道,“这个月,夫人那里你去过了吧,她老
人家可有什么吩咐下来?”“回公子,奴才当然已经去过了,夫人什么都没吩咐,只说要公
子您多注意身子,别累着了。公子,连夫人都这么说了,您好歹也听着点啊。谷主也真是……”
宵羽吸了吸鼻子,涩声道。这谷里上上下下,又有谁知道公子早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呢。
一个个有事没事就来请示,谷主更时时给公子气受,他这个做下人的都快看不过去了。
  “胡说什么,谷主是你可以妄加评论的吗?”雁行疏轻斥一声。
  “可是……。”他不懂,公子根本就不是个热中权势的人,为什么却在谷主面前处处表
现出喧宾夺主的生势。
  “别可是了。”雁行疏摇了摇头,“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宵羽咬了咬唇,
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雁行疏一人,他淡淡地笑了笑,行至窗前,打开了镂花的窗户,
映入眼底的是一汪碧绿的湖泊。他的卧房,正对的是幻月湖,湖并不大,湖心却有一小岛,
岛上伫立着一栋雪白的小楼,名唤掬梦轩。那是她的小楼。
  微风拂动,吹起几朵涟漪。湖心的小楼,却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风吹不动。
  几缕散发随风飘拂,遮过眼帘,他浮起一抹苦笑。
  今生,注定梦断,魂消……
  * * * * * * *

“铮铮……铮……”掬梦轩里,传来金铁交铭般的琴音。容郁影的手指,不断地在琴弦
上拨动,未成曲调,弦上却已染了鲜红。
  良久,她停了下来,望着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并不觉得痛,只觉
得可笑,原来,她竟是这样脆弱啊,连抚琴,都会弄得自己鲜血淋漓的。
  取过琴案边的烈酒,她一口一口地灌着。都说,一醉解千愁,醉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什
么也不用烦恼了。
  迷米蒙蒙中,他仿佛还是原来的他,那个总是一身清雅的白衣,那么温柔的雁师兄。
  他会捉黄鹂给她玩,然后两人坐在高高的树上,一同将小鸟放走,看着鸟儿在空中打了
个转,扑哧着翅膀渐渐飞远。
  她最是怕冷,冬天,他会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火炉边,两个人一起烤火。可是,她还
是会冷。那时,他会把她搂到怀里,用自己厚厚的白色貂裘紧紧地裹着她。而爹爹,那个传
说中很凶很凶的武林大魔头,总是很慈祥的坐在一边的大圈椅上,笑呵呵地望着他们。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应该是很多年前了吧。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娃,爹爹也没有
死。后来,当她十二岁那年,爹爹被所谓的武林正道杀死了,她哭的好伤心,他将她搂在怀
里,一遍一遍地说他会照顾她一生的。当时,她一边哭,一边却已经把他当作今后所有的依
靠了。
  但为什么,不久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逼她练武,她不要,就一直哭一直哭。他却
不理她,还是一个劲的逼她。他不再是温柔的大哥哥,她的手握剑都握的红肿了,他也不安
慰她,还要她继续练下去。甚至,她有时小小地偷一下懒,他就骂她,很凶很凶的骂她。然
后,她就到娘那里去哭,哭的好伤心好伤心。她痴痴地在房里等他来道歉,他却没有来。
  后来,他不再逼她练武,一个人掌握着绝云谷的大权,人人都听他的,没有人在意她这
个小谷主。她也乐的开心,天天这里玩玩,那里玩玩,唯一的不快乐,就是他不再理她了。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会悄悄躲起来,偷偷地看他。直到有一天,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
娘潜进谷里刺杀她,因为她的爹爹曾经杀了这小姑娘的爹爹。可是,那小姑娘却被他抓住了。
他差人把她带到善恶堂,逼她用匕首杀了那姑娘。她哭着叫着,怎么也不肯动手,可是,他
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将那柄匕首插进了姑娘的胸膛。她永远忘不了,那鲜红的,温热的血撒
了她一头一脸的感觉。他却只是冷冷地笑笑,让人将尸体拖走。
  而后,他竟然将她娘也软禁起来,再也不让她见娘。她找啊找啊,找遍了谷里大大小小
所有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娘。她大哭着跑去找他,骂他,打他,他却手底一个用力,将
她推倒在地上,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她就变了,她变的恨他。她要学武,她要亲手打败他,然后,救出娘亲。绝
云谷的谷主,是她,而不是他。
  “呵呵……”依然是一大口一大口的灌着酒,容郁影努力想把这些往事逐出脑海,可惜,
却怎么也做不到。终究满心都是他的影子啊。
  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取走了她手中的酒瓶,轻声道:“谷主,别再喝了。”容郁影抬眸,
望见的是一张神采飞跃的年轻面庞,他是晴雨堂堂主东方悦。
  “悦大哥,你怎么来了?”她自琴塌上起身,微微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招呼道,“你
坐啊,站在那里干什么呢?”“谷主,小心……。”东方悦扶住她摇摆不定的身子,“您先休
息一下吧,我明儿个再过来。”“不用了,我没事。你叫人帮我端盆水过来。”容郁影摇手,
拉了张椅子坐下。
  不一会儿,一大盆凉水已送了上来。容郁影将脸在水中浸了浸,随后拧了把手巾拭干了
水。再次抬头,已经了无醉意。
  “你这些年,果真是变了很多。”东方悦叹息。
  望了他一眼,容郁影淡淡地道:“是吗?其实,你该比谁都清楚,我是为什么会变成现
在这样。我如果稍稍松懈一下,也许,就活不过明天。”“为什么这样说?”东方悦微微吃了
一惊,有谁要杀她?
  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容郁影道:“你以为,雁行疏他当真容得下我这眼中钉,肉中刺?
我活着一天,无论如何也都是谷主。他要谷主的位置,就一定会杀了我,我和他,终有一天
要正式翻脸。”东方悦怔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启了启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
究没有说。
  “当初,要不是你冒险教我武功,又悄悄抄录天地九重心法给我,我这个名分上的谷主,
只怕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对于东方悦,她只有感激。小时侯,雁行疏与东方悦同为父亲所
收的徒儿,也都是她的师兄。只不过,那时,父亲对雁行疏偏爱甚多,自己也喜欢和雁师兄
亲近。在雁行疏的耀人的光芒下,东方悦的存在似乎是可有可无。然而后来,雁行疏为夺权
位,孤立她后,不惧危险前来悄悄助她的,反倒是这个她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二师兄。
  轻轻垂下眼眸,东方悦道,“谷主言重了。为绝云谷尽忠,本是东方悦分内之事。”“好
了,今天你来我这里,只怕不是为了客套吧。”容郁影为自己倒了杯清茶,握着白瓷的茶杯,
却并不喝。她望着轻晃的茶水,问道:“我想知道,如今这绝云谷中,我可以调动的人手有
多少。也就是说,还有多少兄弟对我效忠。”“除了我晴雨堂的人,刑堂的仇焰是出了名的效
忠老谷主,对雁行疏的作为早有不满,是一定站在谷主这边的。谷里三大护法中,落云护法
早年与夫人情同姐妹,也一定会竭力帮助谷主。其他两名护法则态度不明。而烈风,惊雷,
疾电三堂,早已是雁行疏的人了。至于其他的分坛坛主,他们常年驻守在外,无论站在哪一
边,都是鞭长莫及,对全局没有什么影响。”“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与雁行疏翻脸,主要的对
手就是烈风,惊雷,疾电三堂,是不是?”容郁影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这边的实力
也弱不到哪里去,两方是势均力敌的场面,谁也强不过谁去。
  “也不能这么说。要知道,三堂虽然实力雄厚,但真正的高手,却是雁行疏本人。他八
年前就已练成天地九重,三招内击杀率众来犯的武林盟主南宫卓。他的功力,已经达到炉火
纯青的地步了。”东方悦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提醒。
  容郁影冷冷地笑了笑,浅啜了口清茶,道:“如果是八年前,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
是,这些年来,你为我抄录的天地九重秘籍,我也在不断的修习。就算胜不了他,也不见得
就一定会输。”“看来谷主是下定决心要与雁行疏对上了。难道事情就真的没有丝毫转圜的余
地吗?毕竟,雁行疏他好歹也是你的师兄,你们若当真决裂,师父九泉之下,只怕也难以安
心啊。”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竟会发展到这样的情形。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不过是想拨银赈灾,他们一个个齐声反对,哪里把我这个
谷主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这谷主就该换人做了。何况,我娘还落在他手上,
叫我如何能够不担心。”容郁影的目光越过半启的窗户,向幻梦湖的那头望去,心头酸酸涩
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又何尝知道啊。
  “这……”东方悦怔了一会儿,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今天的事
儿,其实他们也有他们的考量。”“什么考量?”容郁影挑眉。
  “赈灾,是皇帝的事儿,我们绝云谷,在外人眼里,不过是邪魔外道,何必去淌这混水?
而且,据我所知,官府的赈灾银两,不日即可到达,用不着我们去操心。”他顿了顿,又道,
“至于夫人,相信雁行疏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她老人家不敬。”“我娘都被他软禁起
来了,你还说他不敢对我娘怎么样?”容郁影忍不住一阵气怒,面庞微微有些泛红。“还有,
你没有看见那些灾民的惨状,又哪里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难
道也错了吗?我们是邪魔外道,那是白道诸人给绝云谷顶的帽子,和那些平民百姓有什么相
干。爹以前一直说,做什么事儿,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何必去管别人怎么说。”“可是……”
“好了,你退下吧,我也有些累了。”容郁影挥挥手,打断他的未尽之语。
  东方悦没有再说什么,为她掩上房门,默默离去。
  一口饮尽杯盏中的凉茶,容郁影皱眉。
  这茶,苦得涩口……
  * * * * * * *黄昏,又见黄昏。
  天边的夕阳将沉未沉,斜斜地挂在半空。淡淡的泛着红色的天,如火般的残阳,美到了
极处,也凄凉到了极处。然而,雁行疏却偏爱这时的景色,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
杏花林里走一走,看看天地自然的造化。
  雁行疏轻缓地漫步在杏花满天的林子里,一袭浅紫的儒袍上,沾染着落英点点,微风拂
过,端是衣袂飘飘,似是不经意间,就会随风而去般。
  然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一步三蹭,嘴里不住地念念叨叨的小厮,却硬是破坏了这如同
仙境般的景致。
  “宵羽,你莫要再跟着我了。”雁行疏有些无奈。这个宵羽,成天跟前跟后的,害他没
有一刻可以清静。
  “这可不成。”宵羽加快了步子,索性跑到他跟前,神情认真地道:“公子,您吹不得风
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您……总该为自个儿想想啊,再这样折腾下去……。”“好了。我自己
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吗?”雁行疏淡淡地挥了挥手,如愿地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宵羽瘪瘪唇,小声嘀咕着,“知道什么呀,就是知道,您也不会放在心上。”有趣地瞥了
他一眼,雁行疏当作没有听到,径自向前走着。
  “公子,您歇会吧。就是您不累,也体谅体谅奴才啊。”跟着在杏花林里绕了个大圈,
宵羽捶着腿,在心底暗自抱怨,真不知道这林子有什么好的,公子也怎么就那么喜欢在里面
散步呢。
  “你累了就回去,我没要你跟着。”话虽是这么说着,雁行疏却已经就近找了块大石,
坐了下来。
  “呵呵,公子,您真是体谅奴才。”喜滋滋地在他身旁就地坐下,宵羽乐呵呵地道。
  没有理他,雁行疏抬头望天。天上的云彩是一片的赤红,象要烧起来一般,但渐渐地却
淡了,化为橙红的色泽,想来,再过不了多久,等夕阳落去,这绝美而凄艳的红色,也该隐
去了。残阳毕竟是残阳,夕照终究是夕照,想留也留不住。
  托着腮帮子,宵羽安静地望着他,心里却依稀有些害怕。就好象,天人般的公子,也会
象这夕阳一样,很快就要离去。他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气氛,于是开口道:“公子,您在想些
什么呢?”“想什么?我能想什么呢。”雁行疏淡淡地笑了笑,反问道:“你倒给我说说,你
平日里,都想些什么。”“奴才?”宵羽歪着头想了想,“奴才当然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侍侯好
公子。”“除了这个呢?没别的了吗。”雁行疏望了望他,接道,“人呢,没有想过吗?夫人那
里的凝玉丫头,生得倒水灵。”这一对小儿女,眉来眼去好一段时日了,还当他不知道吗。
  “公子。”腾地一下,一张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连他和凝玉的事
儿,公子都知道了。
  “呵呵,有什么好脸红的。到时候,我帮你做主便是。”“奴才谢过公子。”宵羽机灵得
很,遇着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又哪里会不好好把握。有了公子这一句话,他和凝玉的事儿,
就算是成了。怎不叫他欣喜万分。
  “那公子呢,公子心里可有什么想要的呢。”壮着胆子,宵羽小心翼翼地问道。
  雁行疏衣袖轻轻一拂,一片落红徐徐飘落掌中。莹白如玉的掌心里盛着一抹轻红,格外
的分明。他的眸光越过掌中的杏花,向远处望去,神色间有一些期盼,又带一点空蒙。良久,
他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江南,我想去江南,看江南的杏花漫天。”“江南,公子想去江南?”
宵羽喃喃地念着,忽然一拍大腿,叫道,“这有什么难的,公子想去,明天就能启程去江南
了。奴才这就去收拾。”“你……。”望着早已跳起来,跑了老远的小厮,雁行疏无奈地一叹,
这个宵羽,还真是毛躁的性子。
  不过也好,就明天吧,明天就启程去江南。
  毕竟……他的时日也不多了。
  * * * * * *天色渐暗,雁行疏信步走在杏花林里,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林子的外沿。
他望了望天色,才想回房休息,却听到林子外面传来人声。
  绝云谷依山傍水,夺尽天地造化,不但四季如春,景色绝美,而且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这几年,雁行疏凭借地利,更在杏林之外方圆五里,布下三重阵势,以阻外敌入侵。
  第一重阵势名唤“谢客”,顾名思义,并不会伤人,只要来人愿意原路退回,保管毫发
无伤。但想要通过这重阵势,没有几分真本事,是绝无可能的。
  第二重叫“逐客”,一旦有人进入“逐客”,机关埋伏齐出,想要不见血光,几乎没有可
能。不过,这些机关埋伏并不险厉,也没有喂毒,要不了来人的性命。
  紧挨杏林的是第三重,名曰“留客”。“绝云谷里杏花落,残红遍地今非昨。”,一半说的
是杏花林的景致,一半说的却正是第三重阵势“留客”。一旦闯过了第一第二重阵势,进入
“留客”的,都是顶尖的高手。然而,如若陷在“留客”,是生是死,全凭他人。如若绝云
谷网开一面,那么,原路退回,还可留的命在。如若绝云谷开启机关,则是万箭齐发,飞鸟
难逃。到那时,残红遍地,人鬼殊途。
  而今,林外的人声,分明就是从“留客”传来。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连闯两关,进入“留
客”之中,而谷里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这怎不叫他惊怒交加。
  雁行疏紧锁双眉,疾走几步,向声源凝眸望去。
  只见“留客”之中,两男一女正盘膝而坐,看来是在凝神寻思破阵之法。他是认识他们
三人的,华山穿云仙子莫如虹,南宫世家之主南宫飞扬,以及慕容世家公子慕容逍。自从八
年前白道大举来犯,双方势均力敌,都是死伤参半。这阵中三人,可以说是占据如今白道的
一半力量。他想来都感到后怕,如果这三个人,破去“留客”,不知不觉地潜入绝云谷中,
这后果,只怕是难以想象的。
  杀?不杀?
  手扣在那棵最为粗壮的百年老杏上,只要轻轻运上内力,震动隐藏于树干之中的机关,
他们一个也逃不了,都将死在“留客”之中。如若不杀,出声示警,逼他们离去,难保以后
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再后悔也无济于事。该怎么做才对谷里最好,早已很明显了。
  内力催吐,万箭齐发。只见阵中三人,蓦然惊起,或拔剑阻挡箭簇,或倾力腾挪着身子,
全力应付着眼前的阵阵箭雨。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阵中三大高手身上的伤痕也逐渐多了起
来,鲜血染红了衣襟,身形的腾挪也慢了下来。绝望的喘息声,咒骂声,嚎叫声不住地传来。
  雁行疏苍白着脸,一阵轻咳。他下意识的想取手巾,却发现没有带在身边,于是,不经
意地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丝,鲜红的血,印在浅紫的衣袖,融合成了绝望的黑色。他望着眼
前这一幕幕血腥的场景,神色却是平静到了麻木的地步。
  “你还不快停下。”一声娇斥传来,远处一抹蓝影几个起落,转眼已来到他面前。明丽
的浅蓝长裙,薄纱轻笼,蓝月耳铛,随风轻动,发出清脆而沉郁的声响。容郁影原该年轻而
娇美的面容上,罩满了寒霜。
  “停下什么?”雁行疏缓缓转过身子,望着她,忽然淡淡地笑起来,“你本该知道,’留
客’的机关,一旦启动,是决没有可能停下的。”“你……好残忍。”几乎是颤动着声音,容
郁影的手,紧紧地扣入身边的树干之中,葱白的指间,一丝丝的鲜血汩汩地渗了出来。眼看
着阵中的三人逐渐力竭,却依然尽力地做着无谓的挣扎,然后,长箭穿心而过,一个接一个
地陆续惨死阵中,她就忍不住想吐。
  “残忍吗?他们本就不该来,来了,就该预计到今天的下场。还真当绝云谷是任人来去
自如的吗。”雁行疏紧紧地盯视着他,冷冷地道,“你既是绝云谷的谷主,就该多为谷里的安
全考量,妇人之仁地一味姑息,到时,死的就该是你自己了。”颤动着唇,容郁影望着他的
眼神就象是看着恶鬼,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俊雅漂亮的男子,就可以举手间就毫不在意地
杀人。楞了好一会儿,她怔怔地开口,“他们,并没有伤害到绝云谷什么。”“你以为,等他
们真正伤害到了绝云谷,再后悔,还来得及吗?”她终究还是太善良,太心软。
  “可是我娘呢?她伤害了绝云谷什么,你还不是一样丧心病狂地软禁了她,隔离我们母
女六年之久?”蓦然激动起来,容郁影狠狠地瞪着他。
  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他淡淡地道:“我早已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打败了我,
把绝云谷的大权夺回手中,夫人自然会回到你身边。而谷里的一切,也都可以由你做主。”
他顿了顿,冷然接道,“若是你做不到,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行事?江湖之中,弱肉强
食,你不懂吗?”“不错,江湖之中,弱肉强食。”敛去面上激动的神色,容郁影渐渐平静下
来,弯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她望着他,“既然,你一点情分都不念,那我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今晚亥时,善恶堂前,你我做个了断。”“只有你我?你的晴雨堂,刑堂的仇焰,三大护法里
的落云都不出手吗?”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已将容郁影苦心隐藏的实力完全点破。
  强掩心中的惊骇,容郁影镇静地道:“如果他们出手,你手下的三堂也一定出手。我不
想谷里血流成河,相信你也一样不想。”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为的是和他公平的一搏,而
不是希望谷中混战一场。
  “好,我答应你。到时,成王败寇,你胜,雁行疏生死由你,我胜,绝云谷中,再无你
这谷主。”哂然一笑,雁行疏举步离去,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半空的夕阳已然落下,天边渐渐升起的,是一弯清冷的银月。
  杏花依旧,冷月无声……
  * * * * * *夜,渐渐深了,善恶堂前的人也越来越多。今天,容郁影与雁行疏两人,算
是正式翻脸,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而谷里的各大首要,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派,都神色紧张
地等待着两名主角的到来。
  似乎是过了很久,人群之中忽然一阵骚动,容郁影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一袭蓝色劲
装,虽是女子,眉宇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英气。
  东方悦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没有意外的发现其他三堂堂主均是又
惊又怒地瞪着他。不甚在意地别过眼神,大家各为其主,他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雁行疏的小厮宵羽早就站在了人群里,一双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似片刻都静不
下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亥时已经过了一刻了,然而,雁行疏却还没有来。
  容郁影皱起了眉,那么多人都在等他一个,他这算什么,示弱吗?还是示威?她微微冷
笑一声,招了招手,正想叫人去请他出来,眼角的余光却已瞥见一抹浅紫的身影——雁行疏。
  在这一瞬间,周围蓦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地锁在他身上。然而,他略
略抬眸,就这样淡淡地朝场中望了一眼,所有人的心里俱是一凝,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除了容郁影。她依然紧紧地盯着他,冷冷地抛出一句,“你迟了。”“恩。”雁行疏缓缓行
至她身前,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解释,更没有歉意地应了一声。
  强压心中的怒火,容郁影道:“既然来了,你们之间,就在今日此时,做个了断。”“代
价呢?你想明白了?”雁行疏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今日杏花林中,我已与你谈的很明白。你胜,容郁影自刎当前。从此,绝云谷的谷主
就是你雁行疏。如若你败了……。”“我若败了,随你处置便是。”雁行疏眸光清冷,依次扫
过谷中各大首要,接道:“今日一战,无论胜负,今后绝云谷上下,不可再有二心。”“呸,
亏你说的出口。”刑堂堂主仇焰越听越怒,愤声骂道,“雁行疏,老谷主待你不薄,你今日竟
敢公然与谷主动手,谋夺绝云谷大权,还堂堂皇皇说出这样一番话。绝云谷上下,要论二心,
谁人比的过你雁大公子。”“仇老,答应他,莫要让人小觑了。”容郁影抚着腰间的软剑,神
色坚决地道。
  “这……是。”仇焰恨恨瞪了雁行疏一眼,垂首道。
  “你们也都听到了?不必我再说什么了。”雁行疏目注三大堂主,问道。
  “公子放心,我等必将为绝云谷尽忠。”满意地点头,雁行疏垂眸一笑,向容郁影道,
“请吧。再拖下去,该子时了。”那么温柔的一笑,她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牵着她的手,呵
疼着她的雁哥哥。容郁影心中一痛,直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然后,任他安慰疼宠。
  “谷主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怕了。那也无妨,只要你答应离开绝云谷,永远不再回来,
我也不会为难你,放你离去便是。”冷酷的话语传至耳中,生生将她拉回现实之中。再也回
不去了,他永远不会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雁哥哥。
  绝云谷众人早已自动地退到回廊之中,将一大片空旷的场地让了出来。
  容郁影涩然一笑,行至场中。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连客套的礼数都省略了,就已同时出手。
  容郁影软剑斜里一抖,灌注内力,带起一抹寒芒,向雁行疏疾射而去。骤然闪身,斜斜
飘出三丈,浅紫的身影,宛若融入夜色。轻松地躲过十八朵剑芒,雁行疏双掌齐出,眨眼的
工夫,七七四十九朵莹白如玉的掌花穿过交织的光影,将容郁影紧紧笼罩其间。只听“哧”
的一声,一抹蓝色碎布随风飘落,那是容郁影的衣袂,在躲闪不及间,被凌厉的掌风切落。
  场外诸人俱是凝目屏息,眸光一动不动地盯视两人,一个个的掌心都捏了汗,自己却全
然不知。即使是在回廊中,离两人交手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掌风剑气依然直逼过来,刮在
脸上生痛。一些功力较浅的年轻人,更是退出十丈之外,这才站住脚跟。
  转眼间已交手数百招,容郁影鬓发皆乱,面色泛红,已然微微有些喘息。雁行疏鼻尖溢
汗,脸色却是骇人的苍白。除了那块切落的衣袂,两人谁也没有受伤。象他们这样的高手,
只要挨上对方一剑一掌,这场争斗就可以结束了。因为,高手相争,一招往往就可定生死。
  又过百招,容郁影剑法忽然一变,由轻巧灵动改走刚猛沉稳一路。一时间,剑光漫天,
如奔雷乍起,天地倾催。雁行疏的身形,不断地在剑网里翻腾挪移,锋利的软剑,好几次都
险些刺中他的身体,却都被他有惊无险地避了开去。
  九百招过去,蓦然间,雁行疏身形一凝,移行换位,如惊鸿般在半空掠过一抹光弧,三
十六掌齐出,挥出的掌风竟化为朵朵紫色莲花。
  “天地九重!”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八年前三招击毙武林盟主南宫卓的天地九重,终于
再次重现在众人面前。
  容郁影娇斥一声,手中剑芒暴长,竟如同一条紫色游龙般,挟天地之威,翱翔于紫莲之
间。又是天地九重!容郁影掌中的天地九重……
  蓝紫两道身影,快如急电的一个交错,漫天掌风剑影凭空消逝。
  容郁影软剑已断,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狭长而锋利的剑身透肩而过,颤巍巍地挂
在雁行疏的右肩。
  “夫人在三十里外的落霞村。”他静静地看着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呛出一口腥甜
的鲜血,沉入无边黑暗之中。
  * * * * * * * *幽幽醒转,唯一的感觉是冷,好冷。他不明白,为什么春末夏初的季节,
竟也会那么寒冷。肩膀上的伤处也抽搐一般的痛,血是暂时止住了,却并没有上药包扎。
  抬眸四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一排粗若儿臂的铁栏,以及铁栏外斜斜挂着的发出微
弱光芒的两支火把。满室都是霉烂阴湿的气味,空气恶浊的紧。这该是刑堂的地牢吧,雁行
疏自嘲地笑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囚禁在这里。昔为座上客,今做阶下囚,可不正
是这样。他微微动了动,身上立刻传来轻微的“叮当”声,低头看去,发现双腕双踝都被紧
紧地扣上了锁链。终南寒铁,难怪他方才会感到那么冷,原来全仗这锁链的功劳。他们倒是
看得起他,其实以他现在的状况,就是是牢门大开,身体毫无束缚的情形下,他也支撑不了
三步。
  轻声咳嗽起来,一缕缕鲜血自口中溢出。他抬手想拭,被寒铁束缚着的手腕却如何也抬
不起来。他苦笑,将身子靠在石壁上,缓缓瞌上双眸。她毕竟还是不够狠心,那一剑本可以
刺他心口的,但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偏转了剑锋,选择了他的右肩。她果然是个武学上的奇
才,短短几年之中,就靠着自己的实力打败了他,以她这样的身手,要接下绝云谷,已经足
够了。只是,她却终究太过善良,太过心软,这样的性子,在江湖中,是定会受伤的。
  任神思游离着,似乎是过了很久,朦胧间,他听到一阵沉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金属的
碰撞声。费力地撑开眼帘,一张年轻而俊秀的面庞出现在他迷离的视线中。吃力地弯了弯唇
角,雁行疏对他笑笑,“东方,没有想到,我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你。”“不错,是我。”东方
悦在他身边坐下,望见他手腕的镣铐,皱了皱眉,伸手去触,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寒冷。他收
回手掌,眉头皱的更深,“是终南寒铁。”静静地垂下眼睫,雁行疏道:“恩,这副寒铁镣铐
只怕被刑堂收着好久了,到了今日,方才有了用武之地。”“你……”这般轻忽的态度,不觉
令东方悦微微有些恼了,他冷冷地道:“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找罪受,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不过,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演哪一出戏,演给谁看?”“我不明白。”雁行疏淡淡地道。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整桩事情,都是你在只手翻天,你还不明白?”东方悦嘲讽地反
问。
  清淡地看了他一眼,雁行疏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合上了眸子。
  东方悦一把扣住他的肩头,生硬地道:“你睁开眼睛,难道你连看别人一眼都不屑吗?
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右肩的剑创被他这样猛力一扣,顿时迸裂开来,钻心一般的痛。
血源源不断地自创口涌出,雁行疏的脸色刹时间变得惨白,他幽冷地望了他一眼,就这样一
眼,就让东方悦的心泛了凉。
  他缩手,掌心是一片温热的鲜血,湿漉漉的,他暗自庆幸,幽暗的地牢里看不清颜色,
不然,那凄艳的鲜红会把他逼疯。低吼一声,东方悦狠狠瞪了他一眼,疾风般地奔离地牢,
再也没有回头。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雁行疏淡淡地泛出一缕笑意,清幽而涩然。一笑之后,却又忍不住
一阵猛烈的咳嗽。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地抽离,而残留脑海中的最后的景象,是依稀
中,江南的万里春色。
  十里长堤,柳絮轻扬,那九株杏树也早该盛极而艳了。然而,他终究赶不及去那烟雨江
南,看那漫天花雨。
  十年之约,终成未了之约……
  * * * * * *“你们闪开,让我见谷主,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我要见谷主。”容郁影从三十
里外的落霞村,甫自接回阔别六年的娘亲萧紫韵,方要回房休息,却听见掬梦轩外传来一阵
喧哗声。
  她微微皱了皱眉,向外行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敢在掬梦轩外如此喧
哗。
  飞架梦湖的落月桥上,一名眉眼灵动的少年正涨红了脸,神色急切地与护卫争执,一张
稚气未脱的脸涨的通红。那人可不正是雁行疏的小厮宵羽。
  雁行疏的近人,容郁影自然认得,她朝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他过来。
  “谷主,奴才见过谷主。”宵羽一把推开护卫,冲到她面前,“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叩
首道,“谷主,你老大人大量,放了公子吧,奴才给您叩头。”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容郁影
的心头猛地抽了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掠了掠袖子,冷冷地道:“我没有杀他,已经
是仁至义尽,你要我放他,以后我还怎么服众。”“可是……”宵羽窒了一窒,随即抗声道,
“可是公子他并没有伤着谷主什么,更没有对不起绝云谷什么,你这样对他,叫奴才怎么心
服?”公子对他,如同手足兄弟,从来不以下人相待,而今,他也愿意为了公子豁出命去。
  “他软禁夫人,挑起谷内党争,架空我这谷主的实权,只手遮天,翻云覆雨,还叫没有
对不起绝云谷吗?”容郁影垂下眸子,把玩着方才属下献上的白玉凤凰,语声中带着寒意。
  “公子做的一切,都是为绝云谷好。对待夫人,更是恭恭敬敬,每月都遣人探望伺候。
对谷内事务,也是尽心竭力,不敢半点大意轻忽。就算他有时对谷主不敬,您加那么多罪名
给他,也是不公平的。”宵羽抬起头来,直视容郁影的眼睛,反驳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啊,竟敢这样顶撞我。”容郁影忽然笑笑,轻抚着白玉凤凰,又道,
“不过,要我放他,却不可能。他篡权多年,也该受些教训,等哪天他愿意向我低头,尊我
为主,发誓不起二心,也许,那时我会放他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杀他,甚至没有恨过他,
只是气他,怒他,一心想打败他而已。
  “可是到时就来不及了。”宵羽流泪,颤声道,“公子的身子,哪里禁得起牢里的折腾,
何况他还中了您一剑……。”“停下,你说什么来不及了?”容郁影轻叱一声,“他功力高深,
我那一剑也没有伤着他要害,哪里会有性命之忧。”“公子早就病重了,只是他隐忍着都不让
人知道,如今您将他囚在牢里,连药都没有,叫他怎么撑得下去。谷主,奴才求您开恩,放
了公子吧。”叩头,再叩头,额间已是鲜血涔涔,但他却好象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心蓦然紧了一下,白玉凤凰被用力地握在掌心,容郁影蹙眉,刚想再问什么,却看见一
名刑堂的狱卒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谷主,雁行疏他……他没气了。”“当”白玉凤凰坠落在地,化为碎片。而容郁影身形
一晃,已然不见了踪影。
  * * * * * *一路疾赶地冲进地牢,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息的憔悴面庞。容郁影苍
白着脸,微微颤抖地探他鼻息。冰冷的指底感受不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她心头一阵刺痛,几
乎呻吟出声,眼里湿湿的蕴了泪,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暗暗咬牙,又伸手抚向雁行疏的
心口,这一探之下,她又不禁浮现一丝希望。
  虽然心脉弱的几乎没有声息,但却依然时断时续,还不至于全然绝了生机。
  合了双眸,容郁影运起一股真力,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送去。片刻工夫,两人周围笼罩
起一团氤氲的紫气,紫气越来越盛,她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
  似乎过了许久,雁行疏身子一震,呕出一口淤血,险险转过气来。容郁影吐气收掌,额
间汗水盈盈,疲惫地靠在一侧调息。
  气行一周天后,她缓缓睁开眸子,指间小心翼翼地滑过他的脸颊,暗自松了口气。好在
他们修习的都是天地九重,内功心法相融相通,这才挽回他一条性命。但即使是这样,若再
晚一步,等那微弱的心脉断尽,就是她功力再深厚,也救不回他了。
  怔怔地望着他,心头却迷迷蒙蒙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向来深沉如海,让人不敢逼视
的眸子紧紧地闭合着,没有了清傲,不见了威仪,留下的是纯然的脆弱与凄冷。那么多年来,
对他的情感从来都是五味交织,想恨,却恨不了,贪恋他的温暖,却得不到。纠纠缠缠着,
就这样过了八年。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然而,却冲不淡对他的渴望与依恋。几乎不能想象,
如果雁行疏死了,容郁影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掌中微一用力,中南寒铁应声而断,她轻柔地抱起他,离开阴湿的地牢。如果怒他,气
他,报复他,会让他失去生命,那她宁愿不要,再也不要了。
  * * * * * *

掬梦轩里,幽蓝的床幔里,静静地倚着一抹清瘦的身影。容郁影斜靠在床侧,凝神望着
谷里的神医卫夫子为雁行疏把脉。
  “内力尽失,经脉寸断,再加上寒气攻心,是……无救了。”只是微微搭了搭脉,卫夫
子已颓然摇头,这样的沉重的伤病,纵使扁鹊再世,也无回天之力。
  “住口!他分明已经有了气息,再悉心调理,不久定能好转。你枉得神医之名,竟在这
里胡言乱语。”容郁影凤目轻挑,已然怒色隐隐。她面上是愤怒,心里却是恐惧。卫夫子是
天下第一神医,自十五年前客居绝云谷,为谷里尽心尽力,好无懈怠,决不会妄言。但就因
为这样,她才害怕,怕他一语成真,她终究与他天人永隔。
  卫夫子拱手,恭敬道:“谷主,老朽不敢。只是公子这病,早在多年前就已种下病根,
能撑到此时,已是难得了。”“多年前的病根?”容郁影喃喃问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呢?而且,既然他早已伤重,为何还要与她争夺谷里的权势,难道真
的是利欲熏心吗?还是……?
  “不错,依老朽方才把脉的情形看来,大概是七八年前吧。至于原因,似乎是气血逆转,
内力反噬之故。”卫夫子顿了顿,接道,“其实,即使当时及时救治,也不过多得三两年性命
罢了。”七八年前,内力反噬?心里似乎隐隐感觉到什么,却又看不明,抓不住。容郁影闭
了闭眸子,又重新睁开,眸中精光一闪,问道:“既然他可以撑到现在,那么,我就要他一
直撑下去。卫夫子,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我不相信,我要他活,他怎么敢死?无论要
化怎样的代价,我都要他活下去。”被她眼中执拗的神光震慑了,卫夫子怔了好一会儿,才
启口道:“公子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是因为本身的深厚内力压抑着伤势的发作,但这几年
来,伤势愈重,内力却日趋衰竭,再加上这次寒气攻心,使内力散尽,所以……。”“所以只
要有人修习与他相同的内功,不断在他体内注入内力,他就不会死。是不是这样解释?”难
怪她这次可以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愿意为他耗费真力,只要他可以
活着就好。
  不料卫夫子却摇头,“依公子而今的伤势,若靠内力压制,最多也只能强留三个月的性
命。若真要救他,除非……。”他忽然想到一个法子,但转念之下,却又觉得绝无可能,所
以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容郁影却急急追问:“除非什么?”“除非……除非用九转续断膏作为药引,然后以相融
的内力为他重续奇经八脉。九转续断膏是传说中的上古奇药,生死人,肉白骨,但也只是在
传说中存在,江湖之中,从来没有谁真正见过。”“九转续断膏?”容郁影微微弯了弯唇角,
“只要这世上有这味药物,上天下地我也会把它找出来。”言罢,她一个弹指,已然吩咐下
去;“不惜一切代价,三个月内,给我找到九转续断膏。”她要他活,他就不能死。
  * * * * * *隔着镂花的窗户望出去,幽蓝泛碧的湖水对面,是他的居处。那浅色的小楼
里,曾经有过无数的欢笑,也有过他们相依相偎的温馨。
  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容郁影幽幽向床幔望去。三天了,他依然没有醒,只是昏睡着,
没有知觉的不说,不动。她耗尽真力所挽留的,是他若有若无的轻浅鼻息。
  真的很累很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那种患得患失的心境,那种惧怕失去的悲哀,
那种生怕转眼间便留不住他的恐惧,折腾得她心力憔悴。
  靠着床沿,她再也撑不下去,微微合了眸子。毕竟已经三个昼夜没有合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容郁影蓦然惊醒过来,多年来养成的远远超乎常人的敏锐,使她感觉到
有人在暗暗偷窥着什么。
  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她不动声色地朝房门看去。原本闭合的房门隐隐地开启了一丝缝隙,
一双美丽的眸子透着缝隙,悄悄地向房里望进来,正巧与容郁影的明眸对个正着。
  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惊呼,那双眸子随之消失不见,房门略略地颤动。容郁影冷然一笑,
随手挥出,在半空化了个弧度,屋门转眼间已然开启。屋外,一抹水绿色的身影尚不及离去,
已被逮个正着。
  半空的纤白手掌略微一收,绿衣女子已踉跄地跌倒在房里,屋门又一次徐徐地关上。容
郁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她,望得她心底泛凉,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谷……谷主,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绿衣女子颤声道。
  淡淡瞥了她一眼,容郁影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一蹙眉,问道:
“不是故意的?那你鬼祟地站在门外偷窥些什么?”“奴婢……奴婢……。”绿衣女子瑟缩着,
眼神微带闪烁,吞吞吐吐地接不下去。
  “奴婢什么?你是哪一房的丫鬟,敢到这里放肆?”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柳眉杏目,
顾盼间有着别样的风流。这样一个女子,却穿着谷里丫鬟的服饰,倒真真有些奇怪。
  “奴婢叫如玉,是……是夫人房里的。”如玉微一咬牙,索性都招了,“夫人要奴婢暗中
探望公子的病情,但谷主这些日子都守在公子身边,所以奴婢才……。”“等等。”容郁影打
断她,皱眉问道:“你是说我娘?”若是娘,她为何不自己来,遣个婢女贵鬼祟祟地窥视,
算什么意思。而且,照理雁行疏软禁母亲多年,她该恨他入骨才对,怎会对他的病情如此关
心。
  “不错,是夫人她吩咐奴婢的。”如玉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夫人为了公子的病况,
镇日忧心冲冲,白发都不知添了多少。”“镇日忧心冲冲?”想起初见母亲时,她所表现出的
对雁行疏的愤恨,以及而今不合常理的关心,再加上雁行疏八年前的病根,和他这几年来对
她刻意的疏远和刁难,脑海中蓦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猜测,这种想法,即使只是猜测,也近
乎拧痛了她的心。容郁影抬头,紧紧盯着如玉的脸,“你立刻随我去见夫人,若是让我发现
你有一句虚言,只怕即使我饶的了你,夫人也饶不了你。”“奴婢不敢。”目光复杂地望了静
静躺在床上的雁行疏一眼,如玉垂下眸子,随容郁影一同出了掬梦轩。
  公子,只要是为了你,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 * * * * * *

来到萧紫韵所居的竹韵小筑,如玉轻悄地推开房门,就见萧紫韵又在礼佛。她背对着房
门,虔诚地跪在那里,对着那慈眉善目的佛像,一遍又一遍地叩着头,嘴里似乎喃喃地在祈
求着什么。
  “夫人,您又在为公子祈福了啊。”不等容郁影开口,如玉已向萧紫韵轻声问道。
  又叩了一个头,萧紫韵直起身子,答道:“是啊。我们容家欠雁儿太多,而除了为他祈
福,我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她上了柱香,这才一边缓缓转过身子,一边开口问道:“雁儿
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的病……郁儿,你……?”话说到一半,她蓦然发现容郁影怔怔地
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觉微微一慌,向如玉望去。
  “夫人恕罪,谷主她……。”如玉朝萧紫韵跪下,垂首道。
  颓然一叹,萧紫韵道,“罢了,你先下去吧。”她向容郁影强笑道,“郁儿,站在外面干
什么?进来坐吧。”木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木然地看如玉出去,木然地呷了口清茶,容郁影
垂下眸子,望着茶水的涟漪,冷冷开口:“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别开眼睛,萧紫韵默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无力将事实说出口。她看的很清楚,郁儿是爱着他的,然而这样一分
爱,却注定不会有结果,否则,在六年前,雁儿不会狠心布下这样一个局。
  “你说啊,你说给我听。为什么你们什么都要瞒着我,把我耍在掌心里很有趣吗?该恨
的,我狠不下心去恨,想爱的,又不敢去爱,你以为,生活在这样的矛盾中很愉快吗?”忽
然激动起来,手下不觉用力,“啪”的一声,白瓷杯盏被捏碎了,血,顺着指缝渗出,一滴
一滴,沿着手肘,濡湿了浅蓝的衣袖。
  “郁儿,你冷静些。”萧紫韵惊呼一声,匆忙起身,取过药箱就待为她包扎。
  “不用了。”容郁影拂开母亲的手,清澈而饱含痛苦的眼神紧紧锁在萧紫韵脸上,“我伤
的不是手上,而是你的欺瞒。娘,你知道吗?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是多么急切地想把你
救出来?我不断地练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不断地培植实力,日日勾心斗角,你以为,
这样的生活快乐吗?而今,我忽然发现,我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只是一个笑话。他根本没有
软禁你是不是?你这几年过的很好是不是?你对他的恨意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郁儿,
不是不是。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谁都没有想过欺骗你,只是……。”“只是什么?事到如
今,你还想瞒我些什么?”容郁影闭了闭眸子,“雁行疏他八年前功力反噬,自知不久于人
世,所以逼我练武。而我,却是孩子心性,贪玩爱闹,所以他不断地激我恨他,更假称软禁
了你,然后在谷里进一步夺权,为的就是激我练武,让我成为一个可以真正保护自己,保护
绝云谷的谷主。而这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参与其中是不是?”她语声却越来越微弱,
一步步将自己的推论述诸于口。
  萧紫韵望着她,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你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只有我
一个人……是傻子。”泪,自眼眶化落,滴在地上,匀开。她凄然一笑,“那东方悦呢?他是
不是也知道?是不是就连他拿来的秘籍都是雁行疏给的?”萧紫韵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为
她取走掌心的碎瓷,“悦儿并不知道。至于天地九重的秘籍,却是雁儿他有意让悦儿抄录的。”
她顿了顿,又道,“白道武林时时觊觎着绝云谷,雁儿他自知无力保护你,无力保护绝云谷,
他就只有让你变强,强到足以自己担起一切。他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离开人世,使你伤痛欲
绝。所以,他让你恨他,让你把所有的爱化作恨意。”缩回手,静静地望了母亲一眼,忽然
之间觉得母亲是那样的陌生,她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然淡漠地道,“你
竟然忍心这样看着雁行疏的计划一步步成真,看着我越来越恨他,也看着他一天天接近死亡。
娘,我忽然觉得你好自私。”说完这一句,她转身离开竹韵小筑,再也没有回头。
  “郁儿!”萧紫韵扶着房门,唤了一声,却唤不回女儿离去的步子。她虚脱地跌坐在地
上,终是止不住留下眼泪。
  她只是个很平凡的母亲,自私也好,残忍也罢,她只要她的女儿快乐的活着。
  * * * * * *
很茫然地在谷里走着,穿过杏花林,带一身寂寞的幽香,不知不觉中,却回转到那栋浅
色的小楼——雁影楼。
  雁影楼本不叫雁影楼,但当她识字的那一刻,她缠着他,硬要用两人的名字,为小楼命
名。她要他时时刻刻记得,他是她的,他们不会分开。
  “影儿永远要和雁哥哥在一起。”稚真的话语犹自回响,当年的人,却已憔悴如斯。
  缓缓踏入雁影楼,走过在精巧的回廊,来到幼时嬉闹之地。纤手抚过雕花木门,她轻悄
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他的寝居。
  房中有人。雁行疏的小厮宵羽正打点着行李,忽然见到容郁影进来,很是吃了一惊,随
即唤了声“谷主”后,又低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他讨厌她,如果不是她刻意的折磨,公子
也不至于落到而今命垂一线的境地。
  容郁影并没有理会他,径自打量着房里的布局摆设。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他的地方却一
如当年般清雅宜人,但浅淡的色调,隐隐却透着幽冷与寂寞。从前的这里,是充满欢笑,充
满愉悦的,何曾有过什么幽冷寂寞?从前的这里,是清一色如梦似幻的白,就如同那时他常
着的白袍,如今,这里清雅依旧,却摒弃了纯然无暇的白色。
  收回略微迷离的目光,她幽幽一笑,转头正待离去,却瞥见宵羽摆弄着包裹,微微有些
惊异的,她问道,“你做什么?打算离开绝云谷吗?”她抬眸望去,包裹里多是雁行疏的衣
物,宵羽收拾这些做什么?难道他想偷带雁行疏离开绝云谷吗?想到这里,她目光不由地一
冷。
  “奴才不敢。”被她幽冷的目光盯得浑身泛凉,宵羽不由地停了下来,攥着包裹,楞楞
地道:“公子原本是要出门的,没有想到后来却和谷主一战。这些是奴才那时整理的包裹,
现在用不着了,所以奴才想把里头的东西放回去。”“出门?他要去哪里?”容郁影又是微微
一惊,记忆里,他这些年很少出谷。这次,他是想去哪里?
  “公子说,他想去江南。”宵羽垂首,轻声接道,“公子说,他要去看那里的杏花。”扶
门的手颤了一颤,眼里酸酸涩涩的,隐隐浮出水气。容郁影略微仰头,硬是将泪逼了回去。
她不要留泪,不要。
  江南,他心心念念要去的江南,是他俩的江南。十年前,他们在细雨烟柳的江南,种下
九株红杏,约定在十年之后,一同去江南看杏花漫天。没有想到,少年时的约定,他竟是记
得如此清楚。
  没有再说什么,容郁影默然离去。她怕再停留半刻,眼底的泪意就再也掩不住了。
  自雁影楼出来,没几步路就看见幻月湖。幻月湖的那头是她的小楼,也是他而今养病之
处。忽然很想见他,陪在他身侧。容郁影踏上落月桥,清冽的湖水几近桥面,令她隐隐有踏
水而过之感,足底也似乎若有若无地泛着凉意。幻月湖不宽,落月桥也不长,几乎没有多久,
她就来到掬梦轩门前。
  容郁影跨出一步,却突然收住了脚,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她微微叹了一声,退后一
步,又退后一步,终是转头,又一次踏上落月桥,黯然离去。
  雁行疏雁行疏,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 * * * * *偌大的绝云谷,容郁影却不知道能去哪里。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回过神
来之时,已然又一次回到杏林之中。此时正日薄西山,天边残阳如血,漫天落红如雨。如此
凄美奇绝的景致,却丝毫没有入她眼底。她只是静静地漫步,偶尔抬头看天,唇边隐隐是清
冷的苦笑。
  蓦然,她停下步子,神色复杂地凝望着眼前的一方白石。白石之上,尽是残红点点,落
了厚厚一层杏花。容郁影柔柔一笑,伸手轻柔地将它们拂去,而后手底微一运力,白石旋即
挪移半尺,露出石底的一个浅坑。凹陷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匣,通体雪白,玲珑剔
透,端是稀世至宝。然而,这样一件珍品,却也微有瑕疵。它的右上角,左下角以及低部,
隐然有着裂痕。浅细的裂痕明显被人细心地修整过,却依然难以完好如初。
  容郁影合了合眸子,轻轻将玉匣取出。这玉匣是少年时梦,那时,她和他约定,将自己
的心事写在浅紫的素笺上,然后放入玉匣,埋入白石之下。等到每月十五,他们就在月下交
换彼此的秘密。然而,后来她气他恼他,一怒之下就跑到林子里,取出了玉匣,重重摔在地
上,那时的匣子,几乎支离破碎。没有想到,他竟将它重新拼合起来,再次埋入白石之下。
  她犹豫片刻,终于微微颤抖着,缓缓开启玉匣。匣子里是数十张浅紫的素笺,有些已经
泛了黄,有些却墨迹犹新。纤白的手,取过最上层的一张素笺打开,熟悉而挺秀,却略带轻
颤的字迹映入眼底:“烟雨江南,十年杏树,想而今,当轻红无数。一别经年,原企携手重
游故地,然造化弄人,此生再无机缘。今夜亥正,与卿决战善恶堂前,当无侥幸。予伤病缠
绵几近十载,已生无可恋,唯怜卿孑然,牵念揪心……。”一张接一张的,容郁影展笺而阅,
终是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八年的血泪交织,他无人可诉,只有用笔抒情遣怀,然后深深,
埋入地下。而她,却只会伤他。

  泪,不住地自眼中滑落,匀开素笺上的墨迹。
  将每一张素笺细细叠好,压平,重又放入玉匣之中,容郁影拭去面上的泪痕,抱起玉匣,
扶着白石站起。眼里泪雾褪尽,隐隐浮现出决然坚毅的神采。什么,造化弄人,什么再无机
缘,什么生无可恋?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偏就不信天命,就算是夺,她也要将他字阎王手里
夺回来。
  “你在哭?”清朗的语声自身后响起,容郁影回眸,就见东方悦寂然站在一边,眼里满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又如何?”她垂眸,淡淡地道。
  “为雁行疏吗?”东方悦再问,一双清眸里,压抑着隐隐的痛苦。
  深深望了他一眼,容郁影道,“师兄,你以为,除了他,还有谁能令我落泪?”她明白
他对她的心意,但她已无力回应。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牵挂一生的人。所以,既然她无法给
他希望,就只有让他死心。否则,对她,对他,甚至对雁行疏,都不公平。
  “影儿……。”东方悦低吼出声,如同重伤的困兽,不甘却又无力回天。为什么,他为
她做尽一切,她心里的人,却不是他?
  “师兄,你逾越了。”容郁影冷冷地道,“绝云谷主的名字,不是你叫得的。”言罢,她
抱着玉匣,转身离去。
  “影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怆,东方悦跪倒在地,眼看她渐行渐远,却留不住
她。他不懂,为何她竟可以如此绝情。
  许久许久,天色渐暗,东方悦却依然怔怔地跪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直到柔和的月光洒
落下来,他才略略动了动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只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顿时杏林里
药香四溢。昏黄的月光里,映出一颗如玉如冰的雪白药丸。
  “影儿,只怕你是如何也想不到,你处心积虑要找的九转续断膏,竟会在我的手上。”
他轻轻笑起来,而后大笑,最终竟是狂笑起来。然而,狂烈的笑声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悲哀。
“* * * * *自沉沉黑暗中醒来,幽幽睁开眸子,迷离的眼渐渐清明,四周是一片淡蓝。雁行
疏轻浅地笑笑,他知道这里是掬梦轩。只有她的地方,才会有如此纯净的蓝。
  身子依然一阵阵地泛冷,丹田里空荡荡的,提不起一丝真力,身体更是虚弱的几乎连抬
手之力都没有。然而,他却抓着床沿,硬是一寸寸地撑了起来,吃力地下地,艰难地站直身
子。但仅仅走出一步,沉重得犹如灌铅的双脚已撑不住自身的重量,重重跌倒在地。
  再次撑起身子,站起,行走不到两步,又重重跌倒。如此这般,当雁行疏咬牙行至门前
时,早已浑身伤痕累累。
  而就当容郁影在门外徘徊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推开房门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你疯了,起身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慌忙检视着他的伤势,容郁影不禁又惊又怒
又惶急。唇角殷然的血迹,手腕上寒铁留下的勒痕,肩头再次迸裂的剑创,以及方才跌倒时
碰撞的淤伤,刺目地几乎令她落下泪来。
  “我只是……不想躺在床上。”雁行疏依旧笑的淡然,仿佛这伤的痛的全然都不是他。
他只是想见她而已,他知道她在门外,没有理由,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她就在门外。然而,
却不知她为何迟迟不肯进来。所以,他起身为她开门。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而唯一的渴望,
就是见到她如玉的容颜。
  “不想,你不想?你不想躺在床上,所以弄的自己遍体鳞伤,你不想绝云谷无人守护,
所以宁愿死在我手上,你不想要我担心忧急,所以伤了痛了从来不说,只会写了纸笺埋在地
下。”容郁影紧紧拥住他,哽咽道:“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为了我,为了绝云谷,你让自己
伤到这般境地,你以为我会因此而快乐吗?雁行疏你混帐。”她一边骂着,一边不住地落泪,
就象幼时一般,受了委屈,就任性地偎在他怀里不停地哭。
  “影儿,别哭。”雁行疏的身子僵了一下,而后苦笑。他不明白她究竟是从何处知道的
真相,但既然她已经知晓一切,那无论她是从何知晓的,都已没了意义。他吃力地抬手,为
她拭去泪水,低哑地道:“你现在是谷主,怎么一样爱哭?”容郁影只是哭,直到声音渐渐
哑了,却依然在哭。
  微微蹙眉,见着她婆娑的泪眼,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他似乎只会令她伤心。不愿再见到
她的泪水,雁行疏引开话头,“影儿,这些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如玉,是我娘房里的
奴婢如玉。她故意留下种种疑点,激我去找我娘对质。”容郁影轻声道,“后来看到玉匣里的
纸笺,才知道原来如玉就是多年前你逼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少女。没想到你后来居然将她救活
了,还把她安置在我娘房里,让她放下了仇恨。想来这次她之所以如此作为,也是想为你做
些什么吧。”“原来是她。”雁行疏有些意外,微微一叹,“当年我一念之仁,没有杀她,不想
数年之后,我辛苦布下的局,却被她破了。”“辛苦布下的局?你怎么忍心布下这样的局?在
这个局里,你痛苦,我又何尝开心?你以为,你死了我会过的快乐吗。我好恨我自己,如果
我不曾来到这个人世,那么,你的人生不会如此的艰辛。”蓦然激动起来,容郁影轻颤着,
涩声说道。
  “你胡说什么?这事与你何干?”听她这般苛责自己,他不竟有些气恼,然而更多的却
是怜惜,终是温言道,“我终究要死的,八年前,气血逆转,真力反噬之时,便已注定我性
命不久于人世的事实。不然,我定会照顾你一世,又如何忍心逼你练武,让你伤心?”“我
不懂,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懂。”容郁影摇头,“为什么白道武林八年前竟会倾力来袭,又为什
么你会那么忌惮他们?他们真的是为了什么除魔卫道吗?”“绝云谷自立与黑白两道,称不
上是魔。白道之所以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围剿绝云谷,说穿了,不过贪婪而字。”雁行疏
冷冷一笑,眸中隐隐现出煞气,“当时绝云谷偶得天地九重秘籍,却不知为何消息径走。天
下皆知得天地九重者,武林至尊。他们又如何不倾力抢夺?直到现在,他们依然对秘籍虎视
眈眈,所以我才逼你变强。因为,如果你不足以守护自己,那么,在这样的武林里,你连生
存的权利的没有。”“雁。”容郁影咬咬下唇,抬头直视他的眸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自
己,保护绝云谷。但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也要
陪我活下去。即使只有很渺茫的希望,你也要撑下去。你一定要答应我。”她的眼神充满了
坚持,这样的神情令他心头一颤。
  “好,我答应你。”他浅浅一笑,清淡的似乎随时都会消逝一般。
  * * * * * * *掬梦轩里,再也不见了蓝色,原本纯粹的蓝,已被天地间最澄净的白色取代。
白色的榻,白色的纱帐,白色的玉钩,如梦似幻。
  当容郁影面带喜色,匆匆赶到掬梦轩时,雁行疏正斜倚床榻,翻阅着手中的书册。望见
她进来,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将书册放了下来。
  “雁。我让绣娘用天山冰蝉丝织就一件冰蝉宝衣,冰蝉生于天山绝顶,抗寒能力极佳,
正好克制你的寒毒。”言罢,她打开手中的匣子,取出一件如冰似玉,通体莹澈的白袍。
  微微怔了一下,他笑问,“你何处得来的宝贝?天山冰蝉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取得
的。”“当时你都喜欢白衣,所以我很早就想送你一件举世无双的,让你穿在身上,然后时时
刻刻都记着我。可是,后来你却再也不穿了,又对我那么残忍。所以直到今天我才将它赶制
出来给你。”容郁影幽幽望他一眼,眸中有怨有嗔,有痴有怜。
  “影儿……。”雁行疏垂首,抚过白袍上清淡却精细的绣纹,默然无语。
  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容郁影将纤白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
  “荏苒三千日,浊世惹尘埃。血海污颜色,未敢慕白衣。”她轻吟,那是他写的诗句,
小心地被放置玉匣之中,埋在白石之下。却被她见到,也告之着多年来他不着白衣的原由。
她淡淡一笑,接道,“血海污颜色,未敢慕白衣。难怪你自从八年前,就不再着白衣了。记
得爹爹在世时,你永远是一身的白衣,娘要你换,你都不肯,后来却再也不穿了。”没有抬
头,雁行疏只是幽然道,“染了血的人,是再也穿不得那么干净的颜色了。”她轻轻一笑,顺
着他的指掌,抚在白袍之上,柔声道,“知道吗?这世上没有什么颜色是你穿不得的。白衣,
哪里及得上你干净。”她站起身子,执起白袍,“雁,为了我,穿上它。”抬眸望她,清浅的
眸光里有无奈,有苦涩,然而,他终是伸手接过白袍,对她温暖一笑。
  * * * * * *玉兔东升,又一日过去。三月之期,只剩十日,而九转续断膏的下落却仍音
讯全无。雁行疏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几乎每日都有大半时间是在昏睡。容郁影的容颜也愈
现憔悴,然而,她却依然不肯放弃希望。
  这日,雁行疏精神尚好,撑着身子下了床,并没有和谁招呼,独自离开掬梦轩,行至杏
林之中。杏花依旧,红雨漫天,他扶树而立,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凄迷,似是要望尽这暮日残
春。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雁行疏却没有回头。他知道不是她,她的脚步,他从不会认错。
  来人并没有打扰他的清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直到他淡笑地回过头来,
那人才开口唤道:“雁行疏。”“东方。”雁行疏轻轻地咳着,带点苦涩,望向许久不见的师弟。
  “你为什么还不走?”东方悦垂眸,语声泛着冷意。每次面对这个师兄,即使是在他最
狼狈最憔悴的时候,他依旧感受到深深的压力。雁行疏,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师父偏宠他,
师娘疼爱他,就连容郁影的眼里,也永远只有一个雁师兄。对他,他有嫉妒,有畏惧,却也
有敬重。
  深深地望了师弟一眼,雁行疏不在意地笑笑,问道,“你要我走到哪里?”“哪里都好,
只要不是绝云谷,只要师妹不再为你耗尽真力,你去哪里都好。”东方悦咬牙,怕自己现在
不说,这些伤人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
  又是一阵轻咳,白玉也似的容颜上隐现一抹病态的丹朱,分外的凄艳。雁行疏依然笑的
柔和,“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不劳师弟提点。”即使东方悦不说,他心中也早已有了计量。
影儿的身子,的确再禁不起折腾,如若再强运真力为他疗伤,只怕她一身功夫就废了。也许,
只有离去才对她最好。
  “你……。”东方悦略略启口,却有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顿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
不是。
  “我累了,师弟也该回去歇着了。”淡淡地说了一句,雁行疏转身,缓缓离去。
  望着那清减而荏弱的背影,东方悦忽然有些后悔,冲动地伸出手去,却已触不到他的衣
袖。
  * * * * * *纤白的手,拈着淡蓝的纸笺,轻轻地颤抖着,容郁影的眼里,已是泪意隐隐。
  昏黄的烛光,照出素笺上熟悉的字迹,清冷而凄清。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终是骗了她,他说会陪着她一起撑下去,然而,在最
后的关头,他却留下这样一张纸笺,默然离去。这算什么?诀别吗?她不要。即使是海角天
涯,她也要把他找回来。
  不顾天色暗沉,夕阳渐落,容郁影一路奔至马厩,牵出爱骑,翻身上马。只听一声嘶鸣,
骏马拔蹄而奔,扬起漫天烟尘,向谷外疾弛。
  然而,方自驰至杏林,千里宝马又是一声嘶鸣,马蹄向后一仰,硬是生生停了下来。离
骏马十步之远,一抹淡青的人影卓然而立。
  “东方悦,让开。”容郁影冷冷地叱道。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去寻他,即使是东方悦,甚
至是母亲,也不能。
  “我不是阻你。”东方悦上前几步,来到她的身侧,望着她戒备的眼神,轻轻叹息一声。
  “那你就让开,我没时间与你纠缠。”容郁影早已心焦如焚,旁人等得,雁行疏可等不
得。他的身体,没有她引渡真力,根本撑不了多少时候。
  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东方悦垂眸,掩下眼底的苦涩,半晌,他开口道,“我有东
西给你,你该用的到。”容郁影皱眉,见他自怀中取出一方木匣,交至她手中。她带着狐疑,
将木匣缓缓开启,顿时间,药香四溢,鼻中仅仅吸入少许,就已神清气爽。她望着匣内之物,
脱口惊道:“九转续断膏!”“不错。而今,你该走了。”淡淡说了一句,东方悦重重一拍她跨
下骏马,骏马扬蹄,转眼间已跑出老远。
  坐下骏马狂奔,容郁影一边控制着缰绳,一边回眸向东方悦望去。然而,他的影子,却
越来越淡,终究还是消失在视线之外。
  清风细细,杏花如雨……
  * * * * * *

尾声

十五天后,江南西子湖上,漂浮着一叶小舟,微风袭来,小舟随风徐行。舟中并无舟子,
自然也没人弄舟摇桨,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伏卧的白影。轻舟漫无目的地顺水而下,终是在
断桥边的堤岸搁浅。清风吹起湖畔几朵涟漪,也吹起舟上人儿的洁白衣袂。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寂静,寂静到清冷。
  百步之外,马蹄声遽响,生生打破了这片沉寂。
  马上的蓝衣女子犹豫一下,终于在小舟边停下。她自马背一跃而下,望着舟中的白影,
迷离的泪水,已潸然而下。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终究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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