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七公 发表于 2012-5-10 22:46

好的,我校七、八回

刘侠士 发表于 2012-5-13 01:23

碧血剑(第五回)已经更新。
(第六回)已经校正完毕。第六回中好读版错字漏字较多,扫描页中也有少数错字没改,如人聲鼎(沸)等等

[ 本帖最后由 刘侠士 于 2012-5-13 14:08 编辑 ]

刘侠士 发表于 2012-5-13 16:51

碧血剑(第九回)已经校正完毕。

王重七公 发表于 2012-5-15 00:34

已校七、八回,但不懂如何上傳

一剑 发表于 2012-5-15 07:50

原帖由 刘侠士 于 2012-5-9 21:05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又完成了第五回的校正


很多瘦字误写成廋
弹去蜡烛上的灯花      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
我们十多年来到处他      我们十多年来到处找他
金蛇秘籍             金蛇秘笈
所以那剑尖却有两叉       所以那剑尖头却有两叉
心中一定在担忧了于是挺剑走出         心中一定在担忧了,于是挺剑走出      
苦思两天      苦思了两天
务必赴浙江衢州石梁         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
想是穆人清曾在他面前赞自己这个爱徒      想是穆人清曾在他面前称赞自己这个爱徒
我们辛辛苦苦的从武汉跟踪下来   我们辛辛苦苦的从武汉一路跟踪下来
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爱怎样就怎样
身法已不加初战时的敏捷      身法已不如初战时的敏捷
究竟是血肉之驱       究是血肉之驱
那里里不受伤害         那里会不受伤害
把船头照得明晃晃地      把船头上照得明晃晃地
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唧唧,一柄刀跌落在船板上         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柄刀跌落船板上
跳入江中的龙游帮众纷纷爬上小船      跳入江中的龙游帮帮众纷纷爬上小船
连夜开船。       连夜开船,
只好惟惟否否的应着      只好唯唯否否的应着
自从跟穆人清后       自从跟随穆人清后
还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      还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
袁承志把两个人放在船板之上       袁承志把两人放在船板之上
见为首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      见为首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
自己竟握不住      自己竟把握不住
分段      袁承志心想:“如和他过招------------------------连袁承志心中也自发恼。
分段      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
分段      到了这个地步袁承志不能不接-----------------------他是真的让你,你知道就好啦
一伸手就是五指向对方要害抓去      一伸手就是五指向对方要害处抓去
船老大见这样大的一只元宝   船老大见这样大一只元宝
刘氏兄弟离开他们很远   刘氏兄弟离他们很远
左脚在板上一借力       左脚在木板上一借力
你快救我吧      你快救救我吧

柴虎 发表于 2012-5-17 06:03

这两天太忙,网站也不容易上。总算校好了,这是第十回。学了一个词:篾片。

刘侠士 发表于 2012-5-17 20:27

原帖由 一剑 于 2012-5-15 07:50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很多瘦字误写成廋
弹去蜡烛上的灯花      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
我们十多年来到处他      我们十多年来到处找他
金蛇秘籍             金蛇秘笈
所以那剑尖却有两叉       所以那剑尖头却有两叉
心中一定 ...
谢谢一剑兄,还有这么多错误,惭愧。更新第五回

王重七公 发表于 2012-5-18 01:28

第七回   懷舊鬥五老        仗義奪千金

溫明山聽了承志的話,氣得當場就要發作,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老夫在江湖上行走數十年,還沒遇到誰敢小覷老夫這把龍頭鋼杖,好吧,你有本事,用木劍來削斷我的鋼杖吧。」他剛說完,手中拐杖橫轉,「呼」的一聲,朝袁承志腰中橫掃而來。溫青「呀」了一聲,袁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鋼杖帶了起來,只見他身未落地,木劍劍尖直指對方門面。溫明山鋼杖倒轉,杖頭向袁承志後心要穴點到,袁承志心想:「原來這拐杖還可用來點穴,這倒要更加小心。」身子一偏,拐杖點空,木劍一招「沾地飛絮」,又快又輕,貼着拐杖直削下去。這劍如是鋼劍,敵人握住拐杖的手指非削斷不可,溫明山瞧他劍勢,知道雖是木劍,削上了手指也要受傷,危急中右手一鬆,拐杖落下,剛要碰到地面,他左手快如閃電,伸下去抓着杖尾,驀地一抖,一柄數十斤的鋼杖抖了起來。袁承志見他眼明手快,變招迅捷,也自佩服。兩人越打越緊,溫明山的鋼杖使得呼呼風响,有時一杖擊空,打在地上,磚塊登時粉碎,聲勢十分驚人,袁承志儘在他杖縫中如一隻蝴蝶般穿來穿去,木劍輕靈翔動,劍劍不離敵人要害。

轉瞬拆了七八十招,溫明山焦躁起來,心想自己仗這柄龍門鋼杖威鎮江南,縱橫無敵,今日却被這後生小輩用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豈非斷送?他杖法突然一變,橫掃倒點,把敵人全身裹住,旁觀眾人只覺杖風愈來愈大,慢慢退後,都把背脊靠住廳壁,以防被杖頭帶到,燭影下只見鋼杖舞成一個亮晃晃的大圈。

這一杖打得驚心動魄,袁承志學武以來,初遇勁敵,對方鋼杖勁力甚大,自己每每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劍又不能與他鋼杖相碰,心想非用師傅絕招取勝不可,忽地身法一呆,頓了一頓。溫明山大喜,一杖掃來,袁承志左手一把抓住杖頭,用力一拗,右手單劍直進,「嗤」的一聲,溫明山肩頭衣服已被刺破,這還是袁承志存心相讓,否則一劍刺在胸口,雖是木劍,只因刺來勁道十足,也是穿胸開膛之禍。溫明山大吃一驚,同時虎口着痛,鋼杖已被袁承志夾手奪了過去。袁承志心地厚道,心想他是溫青的長輩,不能令他難堪,所以木劍立即收回,同時左手一送,把鋼杖交還溫明山手中。這只是一瞬間之事,武藝差一些的人根本沒看出來鋼杖曾被對方奪去。

溫明山又驚又怒,又是一杖打出,袁承志心想:已經輸了招,怎麼如此不講理?但對方鋼杖既打過來,只得向左一避,突然「嗤嗤嗤」三聲,杖頭龍口中飛出三枚鋼釘,分在上中下三路打到。杖頭和他身體相距不過一尺,暗器突發,那裏避讓得掉?

溫青見到三爺爺的神情,早知不妙,不由得「呀」的一聲叫了出來。他母親把他的手一拉,只見袁承志木劍使出「孔雀開屏」絕招,回劍拍拍三聲,把三枚鋼釘都打在地下。原來孔雀最惜羽毛,一到開屏,必定顧尾自憐,欣賞不已,這一招在華山派劍術中,是劍柄在外,劍尖回向自己,專在緊急關頭擋格敵人兵器。這種劍法形同自戕,是天下劍術中絕無僅有之招,非武功到了爐火純青之人不會使用,也不敢使用。袁承志打落暗器,木劍反撩,橫過來在溫明山鋼杖龍頭上一按。溫明山只覺一股勁力把他鋼杖向下捺落,連忙運力反挺,已慢了一步,杖頭落地,袁承志左足一蹬,踏上杖頭。溫明山用力一扯,竟沒扯起。袁承志腳一鬆,向後縱開丈餘,溫明山收回了鋼杖,只見廳上青磚中深深凹下了一個龍頭,鬚牙宛然,原來是鋼杖上的龍頭被他一足蹬入青磚之中所留下的印痕。旁觀眾人見此情形,不由得相顧駭然。

溫明山一招已輸,惱怒異常,雙手持定鋼杖,猛力往屋頂上擲去,只聽見忽啦一聲巨响,鋼杖在屋頂下穿了一個大孔,飛了出去。溫明叫道:「這傢伙輸給你的木劍,還要用它幹麼?」袁承志見這老頭子怒氣勃勃,心中暗笑:「這是你輸給我,並不是鋼杖不如木劍!」其實溫明山這一下也是自己解嘲,空自發威,又有何用?

石樑派溫氏五祖中以老四溫明施的暗器功夫最好,二十四把飛刀百發百中。他的飛刀與人不同,每柄重達半斤,對敵時明晃晃的插在背上的皮套裏。大凡暗器是乘人不備時所發,袖箭藏在袖中,金鏢、鐵蓮子之屬更是藏在衣囊之內,溫明施的飛刀却擺在身上,同時飛刀刀柄鑿空,在空中飛過時,氣過空洞,發出嗚嗚之聲,猶如吹簫一般。須知溫明施自恃飛刀之技舉世無雙,他刀發有聲,似乎是先給敵人一個警告,其實也是先聲奪人,擾亂對方的耳目。他見三哥突發暗器,竟被袁承志用巧妙異常手法打了下來,縱出身來,說道:「袁兄,你打暗器的功夫不壞,現在接接我的飛刀怎樣?」隨手解下腰中皮套,負在背上。袁承志知道再謙遜退讓也沒有用,點了點頭,說道:「老前輩手下容情!」把木劍還給了那小孩,轉過身來。溫家眾人知道溫明施刀無虛發,勢勁力疾,武林中罕見,袁承志如全數接住,倒也罷了,要是他閃避退讓,飛刀不生眼睛,可誰也受不住他一刀,除了四老之外,餘人都紛紛走出廳去,挨在門邊觀看。

溫明施叫道:「看刀!」手一揚,說時遲那時快,只看寒光一閃,一刀嗚嗚飛來。

袁承志見這柄飛刀聲勢威猛,與一般暗器以輕靈或陰毒見勝者逈異,心想:「我如用手接住,顯不出功夫,不能挫折他們的驕氣,總要打得他們心悅誠服,才能叫他們放出小慧,交還黃金。」於是在懷中一探,摸出兩粒圍棋子,左手一粒,右手一粒,分向飛刀打去。左手一粒先到,只聽見錚的一聲响,飛刀登時無聲,原來棋子已把鏤空的刀柄打折。右手一粒棋子再飛過去,與飛刀一撞,同時跌在地上。那飛刀重逾半斤,棋子又輕又小,然而兩者相撞之後,居然一齊下墮,那麼他的手勁力道,比溫明施何止高出數倍了。

溫明施倏然變色,兩刀同時發出,袁承志也照樣發出四粒棋子,把雙刀打落在地。溫明施「哼」了一聲道:「好武藝,好武藝!」口中說着,手中絲毫不緩,六把飛刀一連串的擲了出去。他這時已知道擊中對方勢所不能,故意把六柄飛刀四面八方的擲出,心想:「難道你還能一一把我飛刀打落?」只聽見嗚錚,嗚錚接連六响,六柄飛刀果然又被十二粒棋子碰跌。溫明施大喝一聲:「好!」雙手齊施,六柄飛刀同時向對方要害處擲出,六刀剛剛出手,後面又是六刀跟上。溫明達最為老成持重,他見袁承志武功卓絕,知道必是高人弟子,見四弟用出最厲害的刀法,心中一驚,叫道:「四弟,別傷他性命……」話聲未畢,只見袁承志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右手六柄,左手六柄,十二柄飛刀全數抓在手中,接着雙手對着兵器架連續揚了幾揚,眾人齊聲驚叫起來。刀槍架上本來明晃晃的插滿了刀槍矛戟之類,這時槍頭矛梢,齊齊折斷,原來都被他用十二把飛刀斬斷了。

五老忽然眼露凶光,同時喝道:「你是金蛇奸賊派來的嗎?」原來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本領得自「金蛇秘笈」,當年金蛇郎君夏雪宜大戰石樑派時,溫明施用連環十二刀傷他,被他雙手抓去。袁承志事先也不知金蛇郎君與石樑派有什麼糾葛,一直不敢露出「金蛇秘笈」中的武功,這時突遭兇險,危急之中不及多想,順手就使出了秘笈中所傳的「千手觀音收萬寶」的絕技。五老見他手法與大仇人夏雪宜一模一樣,齊齊縱上,厲聲大喝。

袁承志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見廳外三個人走過,其中一人正是正是小慧,被兩名大漢綁着,大概剛從翻板下面的地窖中被擒了上來。袁承志「一鶴沖天」,縱出廳去,溫明達與溫明義各各抽出兵刃,隨後追到。袁承志不顧追敵,直向小慧衝去,兩名大漢一刀一劍,摟頭向他砍下。

只聽見噹噹兩聲,那兩名大漢手中的刀劍脫手飛出。這兩人呆了一呆,見砸去他們兵刃的竟是大老爺二老爺,嚇了一跳,溫明達與溫明義罵了聲:「膿包!」搶上前去。

原來袁承志身手快極,不去招架,嗖的一下,竟從刀劍下鑽了過去。那兩名大漢兵刃砍下來時,溫氏二老已經趕到。只見袁承志雙手一扯,已把小慧手上的繩索扯斷。小慧大喜,連叫:「承志大哥!」這時那兩人的刀劍斜斜落下,承志把右手斷繩甩出,纏住那柄劍,扯了回來,對小慧道:「接着!」繩子一鬆,那劍劍柄在前,倒轉着向小慧飛去,小慧伸手接住。

這其間快如閃電,間不容髮,他劍剛剛擲出,溫明達兩柄短戟已向他胸前搠到,又聽見「啊!哼!」兩聲叫喊,原來那兩名大漢擋在路口、溫明義嫌他們礙手礙腳,一個掃堂腿把兩人踢開。袁承志腳步不動,上身向後一縮,斗然退開兩尺,溫明達雙戟遞空,正要向前一送,勁未使出,倏覺雙戟自動向前,燭光映射下只見對方手中一截斷繩已經繞住雙戟,向前力扯。溫明達借力打力,雙戟一招「涇渭同流」,乘勢戳了過來,戟頭鋒利異常,爛銀似的閃閃生光。袁承志身體一側,用力一扯斷繩,突然鬆手。溫明達出其不意,收勢不及,向前踉蹌了兩步,看袁承志時,已拉了小慧的手搶進練武廳內站住。溫明達本已動怒,這時滿臉殺氣,雙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繩崩斷,縱進廳來。溫家眾人也都回到廳內,站在五老身後。

溫明達雙戟歸於左手,右手指着袁承志喝道:「那金蛇奸賊在那裏?快說。」袁承志平心靜氣,說道:「老前輩有話好說,不必動怒。」溫明義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麼人?他在什麼地方?你是他派來的麼?」袁承志道:「我從來沒見過金蛇郎君的面,他怎麼會派我來?」溫明山道:「這話當真?」袁承志道:「我幹麼騙你?我在船上無意之間與這位溫青兄弟遇見,承他瞧得起,我們結交為友,這跟金蛇銀蛇有什麼干係?」五老面色稍和,但仍是十分懷疑,溫明達道:「你不把金蛇奸賊藏身之所說出來,今日莫想離開石樑。」袁承志心想:「憑你們這點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但他面子上仍很恭謹,說道:「我與金蛇郎君無親無故,甚至面也沒有見過。 不過他在那裏我倒知道,只怕這裏沒有一個人敢去見他。」溫氏五老怒火上衝,說道:「誰說不敢?這十多年來我們那一天不在找他。我們五兄弟的五條老命寧可一一送在他手上,也要到天涯海角去找他出來。他在那裏?」袁承志淡淡一笑,說道:「你們真要去見他?」溫明達上一步說道:「不錯。」

袁承志笑道:「見他有什麼好?」溫明達道:「喂,小朋友,誰跟你開玩笑?快說!」袁承志道:「各位身體康健,總還得再隔好幾年才能見到他。他已經死啦!」此言一出,各人都呆了一呆,只聽見溫青急叫:「媽媽,媽媽,你醒醒啊!」

袁承志回過頭來,只見那中年美婦暈倒在溫青懷中,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已完全昏了過去。溫明山臉色一變,連罵:「冤孽。」溫明義對溫青道:「青青,快把你媽扶進去,別丟醜啦,讓人家笑話。」溫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丟什麼醜?媽媽聽見爸爸死了,當然會難過。」

袁承志大吃一驚,暗想:「怎麼這美貌婦人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溫青是他的兒子?」溫明義見溫青出言衝撞,尤其氣的是竟在外人面前說了這件溫門的奇恥大辱出來,牙齒咬得格格直响,對溫明達道:「大哥,你再寵這娃娃,我可要管了。」溫明達向溫青斥道:「誰是你的爸爸?還不快進去。」溫青扶着母親,慢慢入內,這時那美婦漸漸蘇醒過來,低聲對溫青道:「你請袁相公明晚來見我,我有話問他。」溫青點頭,回頭對袁承志道:「還有一天,明晚你再來盜吧,瞧你能把金子盜去嗎?」他恨恨的向安小慧望了一眼,扶着母親走了進去。

袁承志對小慧道:「走吧!」兩人向外走出,五老爺溫明悟正站在門雙手一攔,說道:「慢走,我們還有話問你。」袁承志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改日晚輩再來奉訪。」溫明悟道:「那金蛇奸賊死在什麼地方,他死的時候有誰見到了?」袁承志斗然想起深夜華山絕頂張春九刺死和尚的慘狀,心想:「你們覬覦金蛇郎君的遺物,我可不能說。」於是說道:「我也是輾轉聽朋友談起,金蛇郎君好像是死在廣東海外的一個荒島之上。」溫氏五老面面相覷的望了一會,透着十分詫異。袁承志心道:「你們到廣東海外荒島上去細細的找吧!」向眾人一一抱拳,說道:「晚輩失陪。」溫明悟道:「忙什麼?」他一定要問個清楚,伸出長臂攔住。袁承志伸掌在他臂上推去,溫明悟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法拿他手掌,那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動手,這一招其實是虛招,對方手一動,左方露出空隙,他拉着小慧的手,呼的一聲,恰恰從言空隙中穿了出去,連溫明悟的衣服也沒碰到。溫明悟大怒,右手在腰間一抖,已把一條牛皮軟鞭解了下來,一招「駿馬脫韁」,軟鞭直向袁承志後心打到。武林中所用的軟鞭有的用精鋼打成,考究的更用金絲繞成,但溫明悟內功精湛,用的兵刃就只是普通一條皮鞭,皮鞭又韌又軟,在他手裏使開來如臂使指,比五金軟鞭更加厲害。

袁承志聽見背後風聲,拉住小慧的手向前一竄,皮鞭落空,只聽見呼的一聲,勁道凌厲,知道是一件厲害的軟兵器,他頭也不回,向牆頭縱去。溫明悟在這條軟鞭上下過數十年功夫,被他輕輕易易的避了開去,那肯就此罷手,右手一揮,圈起一個鞭花,向小慧腳上捲來。他這是避實就虛,知道小慧武功不高,這一招一定躲不開,如把她拉了下來,也算是掙回一點面子。那知袁承志在半空中聽見風聲,左手一撩,已帶住鞭梢,他一面向上縱躍,左手一面使勁,竟把溫明悟提在半空。溫家眾人見他身在半空,無從借力,居然把武功精湛的溫明悟提了起來,無不大駭。

溫明施手一揚,兩柄飛刀嗚嗚的向袁承志後心飛去,他這一下是要救五弟,倒不在存心傷人。袁承志左手一鬆,拉着小慧向牆外躍出,腳心在飛刀刀身輕輕一擋,飛刀立時倒轉。溫明悟腳剛落地,兩柄飛刀已當頭射落,他不及起身,皮鞭一揮,想把飛刀打開,那知這條熟牛皮製成的鞭子忽然寸寸斷裂,原來被袁承志一扯時暗用內勁扯斷。溫明悟大驚,一個「懶驢打滾」,滾了開去,但一柄飛刀已把他衣襟穿破。他站起來時一身冷汗,一時說不出話來。

溫明達不住搖頭,大家心中暗暗納罕。溫明義道:「瞧這小子不過廿歲左右,就是在娘胎裏開始練武,也不過二十年功力,怎麼手下如此了得?」溫明山道:「金蛇奸賊如此厲害,也栽在咱們手裏。這小子明晚一定再來,咱們好好的對付他。」

袁承志與小慧回到借宿的農家,小慧把這位承志大哥滿口稱讚,佩服得了不得,說道:「崔師哥老是跨他師父怎樣了不起,我看他師父一定及不上你。」袁承志道:「崔師哥叫什麼名字?他師父是誰?」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號叫什麼玉面金剛,他師父是華山派的穆老祖師的徒弟,聽說外號叫銅筆鐵算盤,我聽了這外號就忍不住笑,從來沒問崔師哥他叫什麼名字。」袁承志點點頭,心想:「原來這是大師哥的徒弟,看來他還得叫我聲師叔呢。」他也不與小慧說穿,兩人各自安寢。

第二天晚上,袁承志叫小慧在農家等他,不要同去,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同去碍手碍腳,反而要袁承志分心照顧,雖然心中不大願意,可是還是答應了。袁承志等到二更天,循舊路到了溫家,只見到處黑沉沉的燈燭無光,正要飛身入內,忽然遠處輕輕傳來三聲簫聲。那洞簫一吹即停,過了片刻,又是三聲,袁承志靈機一動,知道是溫青在招呼他,心想溫氏五老人極奸險,溫青却對他尚有結義之情,於是掉頭往曾在那裏聽簫的玫瑰山坡上奔去。到得坡上,遠遠望去,見亭中坐着兩人,月光下只見雲鬢橫釵,兩個都是女人,又見一個女人舉起洞簫放在唇邊低吹,聽那曲調,明明是溫青那天吹給他聽過的,不由得心中大奇,慢慢走近,那吹洞簫的女子走出亭來相迎,低低叫了聲:「大哥!」袁承志大吃一驚,原來那人竟是溫青。他呆住了說不出話來,隔了半响,才道:「你……你……」

溫青淺淺一笑,說道:「小妹其實是女子,一直瞞着大哥,請大哥別怪!」說着深深一個萬福,袁承志還了一揖,以前許多疑慮之處,一時間豁然頓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氣太重,又過於小性兒,沒丈夫氣慨,原來竟是女子。」溫青道:「我叫溫青青,上次對你說時,少了一個青字。」說着抿咀一笑,袁承志見她改穿女裝,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竟是一個美貌佳人,心中暗罵自己胡塗,這樣一個美人誰都看得出來,自己竟會如此老實,被她瞞了這許多天。

溫青青道:「我媽在這裏,她有話要問你。」袁承志走進亭去,行了一禮,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見。」那中年美婦站起身來回禮,連說:「不敢當。」袁承志見她雙目紅腫,臉色憔悴,知她心中難受,默默無言的坐了下來,暗暗盤算:「聽溫青青說,她母親是受了壞人強姦才生下她來,所謂壞人,當是那個金蛇郎君了。看這五老的神氣,對金蛇郎君深痛惡絕,溫青青提一聲爸爸,就被那性子最暴燥的二老爺罵了一頓。可是她媽媽一聽金蛇郎君逝世,立即暈倒,傷心成這個樣子,那麼她心中對他顯然情愫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別情。我要設法安慰她才好。」青青的母親呆了一陣,低低的說:「他……他是真的死了嗎?袁相公可親眼見到麼?」袁承志點點頭,她又道:「袁相公對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決不像我那些伯叔那樣,當你是仇人,請你把他死時的情形說給我聽。」袁承志心中對金蛇郎君的感情,也是矛盾糾結,聽師父與木桑道人說,他是一個脾氣古怪、工於心計的介於正邪兩者之間的人物。可是自得到「金蛇秘笈」,研習秘笈中的武功之後,對這位絕世的奇才不禁暗暗欽佩,在內心深處,不自覺的已把他當作師父之一。那天聽到溫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為「奸賊」,心中說不出的憤怒,事後想起,自己覺得奇怪。這時聽溫青青之母問起,慨然說道:「金蛇郎君我沒見過面,不過說來他和我有師徒之分,我許多武功是從他那裏學的。他死後的情形恕我不便對伯母說,只怕有壞人要去發掘他的骸骨。」青青之母一聽,身子一晃,向後倒去,青青連忙抱住,叫道:「媽媽,你別難過。」

過了一會,青青之母悠悠醒來,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來接我們娘兒倆離開這地方,那知他竟一個人先去了,青青都沒見她爸爸一面……」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難過,夏老前輩現在平平安安的長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好好安葬了。」青青之母說道:「原來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樣報答才好。」說着站起來施了一禮,又道:「青青,快給袁大哥磕頭。」青青拜倒在地,袁承志忙也跪下還禮。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麼遺書給我們?」

袁承志斗然想起秘笈封面夾層中那張地圖和附註的字:「得寶之人,務請赴浙江衢州石樑,尋訪溫儀,贈以黃金十萬両。」他當時看了這張「重寶之圖」,因為心中絲毫沒有貪圖之念,隨手在行囊中一塞,沒有再去注意,而且他想金蛇郎君曠世武功,絕頂聰明,竟至喪身荒山,險些骸骨無人收殮,只怕還是受了這重寶之害。天下所有奇珍異寶,無一不足招致大禍,這話師父常常提起,所以他對金蛇郎君這張遺圖頗有一點厭憎之感,現在經青青之母一問,這才記起,說道:「小侄無禮,斗胆請問伯母,伯母的閨字可是一個『儀』字?」青青之母一驚,說道:「不錯,你怎麼知道?」她隨即念頭一轉,道:「那一定是她遺書上寫着的了,袁相公可帶着?」這時她神態十分焦慮。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點,從亭子欄干上斜刺裏躍了出去,溫儀與青青母女兩人吃了一驚,只聽見一人「呵喲」的喊了一聲,袁承志伸手從玫瑰花叢中抓了一人出來。那人已被袁承志點中穴道,全身癱瘓,動彈不得。袁承志抓住他後心,走回亭子,往地下一擲,青青叫了起來:「那是七伯伯。」溫儀歎了一口氣道:「袁相公你放了他吧,溫家門中除了我們母女兩人相依為命外,沒有一人當我是親人了。」袁承志聽她說得十分淒苦,伸手在那人穴道中一拍一捏,那人醒了過來。原來那是昨日與他交過手的溫南揚,他是溫明義的兒子,在兄弟行中排行第七。溫青青怒道:「七伯伯,我們在這裏講話,你怎麼來偷聽,也沒一點長輩的樣子。」溫南揚本想發作,但剛才袁承志擒住他時手法快得出奇,昨夜又吃過他的苦頭,恨恨望了他一眼,轉頭就走。走出亭子數步,狠狠的道:「不要臉的女人,就會生不要臉的女兒,自己偷漢子不算,還教女兒也偷漢子。」溫儀一陣心酸,兩行珠淚掛了下來。青青那裏忍得他如此奚落,拔劍追出,喝道:「喂,七伯伯,你嘴裏不乾不淨的說什麼?」溫南揚站定,轉過身來罵道:「你這賤丫頭要反了嗎?是爺爺們叫我來的,你敢怎樣?」

溫青青罵道:「你要教訓我們,大大方方當面來說,幹麼來偷聽我們說話?」溫南揚冷笑道:「我們?不知那裏跑出來的野男人,居然稱起我們來啦,溫家十八代祖宗的臉都被你們丟光啦!」青青氣得脹紅了臉,轉頭對溫儀道:「媽,你聽他說這種話。」溫儀低低的道:「七哥,你來,我有話說。」溫南揚沉吟了一下,昂然走進亭子來。溫儀道:「我們娘兒身世很是可憐,蒙五位爺爺和各位兄弟照顧,在溫家又躭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從來沒有對青青說過,現在既然他已經不在了,這事七哥頭尾知道很清楚,請你對袁相公與青青說一說吧。」溫南揚怫然道:「我幹麼要說,你的事你自己說好啦,只要你不怕醜。」溫儀輕輕嘆道:「好吧,我只道他救過你的性命,你還有一點感激之心,那知和溫家所有的人一樣,全是那麼忘恩負義,刻薄寡恩。」溫南揚怒道:「他救我性命,那不錯,可是他為什麼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的說出來,省得你自己說時,不知如何加油添醬,把我說成怎麼一副樣子。」他坐了下來,說道:「姓袁的,青青,我把怎樣認識那金蛇奸賊的事,原原本本的說給你們聽,也好讓你們知道,那奸賊的用心是怎樣險毒。」青青道:「你說他壞話,我不聽。」說着雙手掩住耳朵。溫儀道:「青青,你聽好啦,你過世的爸爸雖然不能說是好人,可是比溫家全家的好處還多上百倍。」

溫南揚冷笑一聲,說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溫。」溫儀不理,溫南揚繼續說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時我還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小夥子,爹爹叫我到揚州去給六叔做幫手。」袁承志心想:「原來石樑派溫氏五祖本來有六兄弟。」溫南揚繼續道:「我到了揚州,沒遇上六叔。一天晚上出去做案子,不小心失了手。」溫儀冷冷的道:「你沒說做什麼案子。」溫南揚怒道:「男子漢大丈夫,敢做難道不敢說?我是瞧見一家大姑娘長得好,夜裏跳進牆去採花,她不從,我就一刀殺了。那知她死時一聲大叫,被人聽見了,護院的武師中竟有幾名好手,一齊湧來,好漢敵不過人多,我就被他們擒住了。」袁承志聽他說着這種萬惡的罪行竟然毫無羞愧的聲口,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心想怎麼這人如此奸惡無恥。溫南揚又道:「他們把我送到衙門裏監了起來,我也不怕,我想六叔既然在揚州,他武藝江南江北無人能敵,等到知道我失手,自然會來救我出獄。那知等了十多天,六叔始終沒來,上面詳文下來,給我判了個就地斬決,獄卒對我一說,我才驚慌起來。」

溫青青「哼」了一聲,道:「我還道你是不會怕的。」溫南揚不去理她,繼續道:「過了三天,牢頭忽然拿了一大碗酒、一盤肉來給我吃,我知道明天就要處決了,心想是人都要死,只是老子年紀輕輕,還沒好好享過福,不免有點可惜,心一橫,把酒肉吃了一個乾淨,倒頭便睡。睡到半夜,忽然有人輕輕拍我肩頭,我一翻身坐起,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道:『別作聲,我救你出去!』他拿起一把兵刃,來削我手腳上的銬鐐,他這把兵刃鋒利無比,生鐵鑄成的腳鐐手銬被他輕輕幾下,都削斷了。他拉着我的手,跳出獄去,一直跑到城外的一座古廟裏。我身不由主的跟着他走,其實我不跟也不成,那人輕功好極,手勁又大,拉着我的手,我趕路省了一大半力氣。他點亮神案上的蠟燭,我才看清楚他是一個長得很俊的年輕人,年紀還比我小着幾歲。他是一個小白臉,哼!」他說到這裏,向溫儀和青青狠狠的望了一眼。

溫南揚又道:「我就向他行禮道謝,那人驕傲得很,也不還禮,說道:『我姓夏,你是石樑派姓溫的了?』我點頭說是,這時看見他手中拿着那柄削斷我銬鐐的兵刃,黑沉沉的似乎是一柄劍,只是劍頭分叉,模樣很是古怪。」袁承志心想:「那就是我得到的這柄金蛇劍了。」他不動聲色,聽溫南揚繼續說下去:「我問他姓名,他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以後你也不會感激我。』當時我很奇怪,心想他救我性命,我當然一輩子感激。那人道:『我是為了你六叔才救你出來的,你跟我來!』我跟着他走到運河邊上,走進一艘船去,他叫船老大向南開船。那船離開了揚州十多裡路,我才慢慢放心,知道官府不會再來追趕了。這時那人從衣囊裏拿出一對蛾眉刺來,我知道這是六叔用的兵器,六叔素來是隨身不離的,怎麼會落在這人手中,很感奇怪。那人道:『你六叔是我的好朋友,哈哈!』他怪笑了幾聲,臉上忽然一陣殺氣,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他道:『這裏有一隻箱子,你給我送到你家裏去,這封信交給你父親和伯叔們。』他說着向船艙中一指,我見那隻箱子很大,用鐵片釘得十分牢固,外面還用粗繩縛住。他道:『你趕快回去,路上不可停留。這隻箱子必須交你大伯伯親手打開。』我一一答應了,他又說:『一個月之內,我會到你家來拜訪,你家裏的長輩們好好接待吧。』我聽他說的話語氣有些不倫不類,也只好答應。他囑咐完畢,忽然提起船上的鐵錨,喀喇,喀喇,把四隻錨爪都拗了下來。」

溫青聽到這裏,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好!」溫南揚「呸」的一聲,在地上吐了一口濃痰。這亭子四周都種了玫瑰,是青青親手佈置起來的,她最愛潔淨,見他如此蹧蹋這塊雅地,心中說不出的難過,袁承志知道她的心意,伸腳輕輕把痰擦去,青青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溫儀微微點頭,意示嘉許。

溫南揚繼續說道:「他向我顯示這手武功,我也不知他什麼用意,只見他把斷了的鐵錨往船艙中一擲,說道:『你如不照我的吩咐,這鐵錨就是你的榜樣!』他從囊中拿出一隻大元寶,擲在船板上,說道:『這是你的路費!』說罷就拔起船頭上的兩枝竹篙,一手一枝握定,左手竹篙插入河中,身子已躍了起來,右手竹篙隨即入河,同時拔起竹篙,又向前點去,這樣幾下子,就如一隻長腿鷺鷥那樣走到了河邊。他高聲叫道:『接着!』語聲方畢,兩枝竹篙如標槍般射了過來,那時我功夫還淺,不敢去接,只聽見撲撲兩聲,竹篙穿入了船篷。我嚇得不敢作聲,聽見他在岸上一聲長笑,身子消失在黑影之中。」袁承志心想:「這位金蛇郎君也確有豪俠氣慨。」他只心裏想想,青青却公然讚了起來:「這個人真是英雄豪傑。」溫南揚道:「英雄?呸!當時我只道他是我救命恩人,但見他對我說話時眼露兇光,似乎對我十分僧厭,我還以為他脾氣古怪,也不怎麼在意。過江後,我另外僱船,回到這裏來,一路上搬運的人都說這口箱子好重,我想大概六叔這次在外面發了橫財,這一箱子盛滿了金銀財寶。我化了這麼多力氣運回家,叔伯們一定會多分給我一份,所以心裏很是高興。回家之後,爹爹和叔伯們很誇獎我能幹,說第一次出道居然幹得不壞。」

青青插口道:「的確不壞,殺了一個大閨女,帶來一口大箱子。」溫儀道:「青青,別多咀,聽伯伯說下去。」溫南揚道:「這天晚上,廳上點起了明晃晃的蠟燭,四個家丁把那口大箱子抬進來,爹爹和四位叔伯坐在中間,我親自動手,先把繩子割斷,再把鐵釘一枚枚的起出來,這時我記得很清楚,大伯伯笑着說:『老六又不知道看中了那家的娘兒,荒唐得不想回家,把這一箱東西叫孩子帶回來。來,咱們瞧瞧是什麼寶貝!』我把箱蓋打開,見上面鋪着一張紙,紙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寫着『溫氏五兄弟同拆』幾個字。我見那幾個字寫得很好,不是六叔的手筆,就把信交給大伯伯,他並不拆信,說道:『下面是什麼東西?』我把那層紙揭開,下面是方方的一個大包裹,包裹用線密密縫住,大伯伯道:『六嫂,你拿剪刀來拆吧。六弟怎麼忽然細心起來啦?』六嬸拆開縫着的線,把包袱一揭開,裏面嗖嗖的射出七八枝毒箭來。」青青驚呼了一聲,袁承志心想:「這是金蛇郎君的慣技。」溫南揚道:「這件事現在想起來還得多謝天老爺有眼,要是我性急去揭包袱,這條性命還在嗎?這幾枝毒箭哪,箭箭都射進了六嬸肉裏,那是見血封喉、劇毒無比的藥箭,六嬸登時全身發黑,哼也沒哼一聲就倒地死了。」

他說到這裏,轉過頭厲聲對青青道:「那就是你爸爸幹的好事。這一來,廳上的人全都轟動,五叔疑心是我使奸,逼我把包袱打開,我站得遠遠地,用一條長竿把包袱挑開,總算再沒箭射出來,你道包裹是什麼珍珠寶貝?」青青道:「什麼?」溫南揚提高了聲音道:「你六爺爺的屍首!」

青青吃了一驚,嚇得嘴唇都白了,溫儀知她驚嚇,伸手摟住了她。四人靜默了一陣,溫南揚道:「你說這人居心狠不狠?他把六叔殺了也就罷了,却把他屍首這樣送回家來。」溫儀道:「你沒說他為什麼要這樣。」溫南揚道:「哼,你當然覺得是應該的。」溫儀望着天空的星星,出了神,緩緩地道:「青青,那時我比你大一歲,可是比你更加孩子氣,什麼也不懂。這些伯叔在家裏無惡不作,我向來不喜歡他們,見六叔死了,老實說我心裏也不難受。那時我只覺得奇怪,奇怪六叔這樣好的武功,怎麼會被人殺死。我躲在媽媽身後,不敢說話,只聽見大伯伯拿起了那封信,大聲讀了起來。這件事過去有二十年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大伯伯氣得臉色發白,讀信的聲音也打了顫,他這樣念:『石樑派溫氏七兄弟共鑒:送上屍首一具,敬請笑納。此人污辱我親姊之後,又將其殺害,並將我父母兄長,一家五口全體殺死,我孤身一人逃脫在外,現歸來報仇。血債十倍回報,方解我恨。我必殺你家五十人,汚你家婦女十人。不足此數,誓不為人。金蛇郎君夏雪宜敬白。』」

她念完信,吁了一口氣,對溫南揚道:「南揚哥,六叔殺他全家的事可有?」溫南揚傲然道:「咱們男子漢大丈夫,入了黑道,劫財劫色,殺人放火,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六叔見他姊姊長得不錯,用強不從,拔刀殺了,只怕也是有的。」溫儀歎道:「你們男人在外面作了這樣大的孽,我們女子在家裡那裡知道。」溫南揚又道:「大伯伯讀完了信,哈哈大笑,說道:『他找上門來最好,否則咱們去找他,還不知他躲在那裏呢?』他話雖這麼說,可十分謹慎,當晚大家嚴行戒備,又派人連夜把七叔和八叔從金華和嚴州叫回來。」

袁承志心中奇怪:「怎麼他們兄弟這樣多?」青青也問了起來:「媽,我們還有七爺爺,八爺爺,怎麼我不知道?」溫儀道:「那是你爺爺的堂兄弟,本來不住在這兒的。」溫南揚道:「七叔一向在金華住,八叔在嚴州住,雖是一家,外面知道的人不多。那知這金蛇奸賊消息也真靈,七叔和八叔一動身,半路上都被他害死了。這奸賊神出鬼沒,不知那一天把咱們家裏收租米時計數用的竹籌偷去了五十根,殺死咱們一個人,在死人身上插一根竹籌,看來不插滿五十根,他不肯收手。」

青青道:「咱們這裏宅子裏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怎麼抵擋不住?他有多少人呢?」溫南揚道:「他只有一個。這奸賊從來不公然露面,平時也不知躲在什麼地方,只等咱們的人一落單,忽然就被他害死。我爹爹又急又怒,邀了幾十名江湖好手來石樑,整天在宅子裏吃喝,等這奸賊到來,宅子外面貼了大佈告,邀他正大光明的前來決鬥。但他毫不理會,見咱們人多,他就絕跡不來,過了半年,這些江湖好手慢慢散去了,二房裏三哥和五房的九弟忽然在塘裏溺死,身上又插了竹籌,原來這奸賊也真有耐心,悄悄的等了半年,看準了時機方下手。接連十來天,宅子裏天天有人斃命,石樑鎮上棺材店做棺材也來不及,只得到衢州城裏去買。對外面說,只說宅子裏衝撞了神道,鬧瘟疫。儀妹妹,這些可怕的日子你總記得吧?」溫儀道:「那時候全鎮的人都人心惶惶,咱們宅子裏日夜有人巡邏,爹爹和伯叔們輪班守望,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中間屋裏,不敢走出大門一步。」溫南揚切齒道:「饒是這樣,四房裏的兩位嫂嫂從夜裏還是被他擄了去,當時咱們只道又被他害死了,那知過了一個多月,兩位嫂嫂從揚州捎信來,說被這奸賊賣到了娼寮,被迫接了一個月客人。四爹爹氣得險險暈死過去,只好派人去贖了出來。」

袁承志聽得毛骨悚然,心想:「這金蛇郎君雖然是報父母兄姊之仇,但把元兇首惡殺死也已經夠了,這樣做未免過份。」他不自禁的搖頭,很覺不以為然。溫南揚道:「最氣人的是,每到端午、中秋、年關三節,他就送一封信來,開一張清單,說還欠人命幾條,婦女幾人。石樑派在江南縱橫數十年,現在被這奸賊一人累得如此之慘,大家處心積慮,要報此仇,但這奸賊身手實在太強,爹爹和叔叔們和他交了幾次手,都不是他的敵手。大家一商量,實在無法可施,咱們防得緊了,他可以接連幾個月不來,只要稍稍一鬆,立刻出事。兩年之間,咱們溫家被他大大小小一共殺死了三十八人。青青,你說,咱們恨他應不應該?」青青道:「後來怎樣?」溫南揚道:「讓你媽媽說下去吧。」

溫儀對袁承志望了一眼,淒然道:「他的骸骨是袁相公埋葬的,那麼我什麼事也不必瞞你,只求袁相公待會把他死時的情形,說給我們母女倆知道……那麼……」她說到這裏,聲音又咽哽了,隔了一會,說道:「那時我不懂他為什麼這裏狠,其實也不想懂。我什麼事也不理會。爹爹不許我們走出大門一步,我好氣悶,每天只能在園子裏玩玩,而且爹爹說,沒有哥哥們陪着,女孩子們就是也不能到園子裏去。這天是陽春三月,田裏油菜花的香味一陣陣吹到宅子裏來,我真想到山坡上來看看花,聞聞田野裏那股風的氣味,可是這害死了人的金蛇郎君呀,把我在這樣好的天氣關在屋子裏。我真想一個人溜出去一會兒,可是想起爹爹那股嚴厲的神氣,又不敢啦。這天下午,我和二房裏的三姊姊,五房裏的嫂嫂,還有南揚哥你和念慈哥,我們五個人在園子裏玩,我在盪秋千,越盪越高。身子飄了起來,從牆頭上望出去,見到綠油油的楊柳,一株株開得非常茂盛的桃花,心裏真是高興。忽然,念慈哥怪叫了一聲,仰天跌倒,當時我嚇了一大跳,後來才知他胸口中了那個人的一枚金蛇錐,當場就打死了。南揚哥你呢?我記得你馬上逃進了屋,把我們三個女人丟在外面。」

溫南揚脹紅了臉,辯道:「我一個人打不過他,豈不是白送性命?我是去叫救兵。」溫儀道:「我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見牆頭上一個黑影跳了下來,剛剛站在我的秋千上。他用力一盪。那秋千飛了起來,他一把將我攔腰抱住,我只覺騰雲駕霧般的飛了出去。我以為這一下兩人都要跌死了,那知他左手抱着我,右手在牆外大樹上一扳,又是一彈,輕輕的落在十多丈外。這時我嚇胡塗了,舉起拳頭往他臉上亂打,他手指在我肩窩裏一點,我登時全身癱軟,一動也不能動啦,只聽見後面很多人大聲叫嚷追趕,但後來聲音越來越遠,他挾着我奔了半天,到了一個懸崖削壁上的山洞裏。他把我穴道點醒,望着我獰笑,我忽然想起了那兩位嫂嫂,心想與其受辱,不如自己死了乾淨。我一頭向山石上撞去,他吃了一驚,在我後心一拉,我終於沒撞死,留下了這個疤。」她往自己額角上一指,袁承志見那傷疤隱在頭髮叢裏,部位很大,想來當時受傷不輕。溫儀歎道:「那時他不拉我這把,讓我死了,對他自己可好得多,誰知這一拉竟害了他。那時我昏了過去,等醒來時,見自己睡在山洞的一條毯子裏,我一嚇又險險暈了過去,後來見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才稍稍放了一點心。大概他見我自己尋死,強盜發了善心,所以不再下手害我。」

王重七公 发表于 2012-5-18 01:34

第八回柔腸泯殺機        俠骨喪奸謀

溫儀繼續道:「他怕我再尋死,那兩天一直守着我,他煮東西給我吃,我只是哭,不理他。到第四天上午,大概我瘦得不成樣子了,他熬了一大碗肉湯,輕聲輕氣的勸我喝。我不理不睬,他忽然抓住我,捏住我鼻子,把肉湯往我口裡灌,就這樣強着我喝了大半碗湯。他手一松,我一口湯故意噴在他面上,我是要激他生氣,乾脆一刀殺了我,免得他欺侮我,再把我像二位嫂嫂那樣,賣到娼寮裡去活受罪。那知他並不發怒,只是笑笑,用袖子擦去了臉上的湯水,呆呆地望着我,不住歎氣。那天晚上,他睡在洞口,對我說:『我唱小曲兒給你聽好嗎?』我說:『我不愛聽。』他高興得跳起來,說道:『我當作你是啞巴,原來會說話。』我笑了起來,罵道:『誰是啞巴來着?見了壞人我就不說話。』他不再言語了,高高興興的唱起山歌來,唱了大半夜,直到月亮出來,他還在唱。我一直在大宅子裡住着,那裡聽見過這種講男女之情的山歌。」溫南揚突然喝道:「你又怕聽又想聽,是不是?誰耐煩來聽你這些醜事。」大踏步向外走去。青青道:「他一定去告訴爺爺們。」溫儀道:「我也不怕。」青青道:「媽,你再說下去。」溫儀道:「後來朦朦朧朧的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來卻不見了他,我想一個人逃回來,那知這山洞是在一個山峰頂上,四周沒有路可以下去,只有像他這樣有極好輕身功夫的人,才能上下。到中午時他回來了,給我帶來了許多首飾、脂粉,我不要,拿起來都拋到了山谷裡。他高高興興的並不生氣,晚上又唱歌給我聽,一天他給我帶了好多玩的東西來,活的小雞啦,小貓咪啦,小烏龜啦,他知道我不忍心把這些活東西丟下山谷去。他整天陪我逗貓兒玩,喂小烏龜吃東西,晚上唱歌給我聽。我見他不來侵犯我,放了些心,也肯吃東西了,可是一個多月中,我仍舊不和他說話。他一直對我很溫柔很和氣,爹爹和媽媽都沒也待我這樣好。有一天,他忽然板起了臉,惡狠狠的瞧我,我很害怕,哭了起來,他歎了一口氣,哄我別哭,那天晚上我聽見他偷偷的哭,哭得很是傷心。不久,天下起大雨來,他仍舊不進來,我有些不忍,叫他進來,他不理。我問他為什麼哭,他突然惡狠狠的說:『明天是我爸爸媽媽哥哥姊姊的忌辰,我一家全被你家裡的人在這天害死的。明天我至少要去殺死你家裡一個人,你家裡現在防備很嚴,請了峨嵋派的李拙道人和少林派的清明禪師在家裡,我可不怕。』他說了這話,馬上就走了。第二天傍晚,他還沒有回來,我倒有點記掛他了。我暗暗盼望他平安回來。」

說到這裡,青青偷偷望了袁承志一眼,瞧他是否有輕視之色,但見他端謹恭坐,十分關注,心中暗暗喜歡。

溫儀道:「到天快黑時,我幾次走到洞外去看,到第四次出去時,只見旁邊一個山峰上四個人影在互相追逐,身法都快得不得了。我用心細看,頭上一人原來時是他,後面一個是道士,另一個是和尚,拿了一條很長的禪杖,第四個人卻是我爹爹,使的是他獨門兵刃龍頭鋼杖。他手中拿的是那柄金蛇劍,一個鬥他們三個,『形勢很是危急。鬥了一會,那和尚一禪杖橫掃過去,眼見他無法避開,我心中一急,大聲叫了起來,那知他金蛇劍用力一格,竟把禪杖斬去了一截。爹爹聽見叫聲,回頭望見了我,不再爭鬥,往我這山峰上奔來。他很是焦急,兩劍把和尚與道人逼開,隨後追趕,這樣一來,變成我爹爹在前,他在中間,僧道兩人在最後面。這四人不久就到了山谷裡,他追上了我爹爹,攔住了不許他到我這裡來,鬥了幾回合,那一僧一道又趕到了。我爹爹抽空跳出,向我這裡攀上來,這四個人打打逃逃,一直打到了我那山峰上。我很是高興,大叫:『爹爹,快來!』這時他如發瘋般搶了過來,刷刷刷三劍,把爹爹逼得連連倒退,爹爹打他不過,眼見危急,我正要出去救他,那僧道二人也趕到了。爹爹叫道:『阿儀,你怎樣?』我說:『我很好,爹,你放心。』爹爹道:『好,咱們先料理了這奸賊再說。』三人又把他圍在中間。那道人道:『金蛇郎君,我們峨嵋派與你無冤無仇,只不過見你幹得太過份,所以挺身出來。我誰也不幫,如你答應罷手,以後不再到溫家惹事,今日之事就算和平解決。』他咬牙切齒的道:『我父母兄弟之仇,豈能不報?』他忽然一劍向和尚刺去,四人又惡鬥起來。那道人的兵刃有點兒古怪,武功極強,和尚的禪杖使開來風聲虎虎,也很厲害,我見他越打越不成,滿頭大汗,忽然一個踉蹌,險險跌倒。那和尚一杖打下去,被他側身躲過,他身體這樣一側,看到了我的臉。據他後來說,他這天本已筋疲力竭,但忽然看到我臉上流露出對他關切和掛慮的神氣,突然之間,精神大振,金蛇劍法使得淩厲無前,叫道:『溫姑娘,別怕,瞧我的!』也不見他手動,只聽見那和尚大叫一聲,骨溜溜的滾下山去,臨跌下去時只見他禿頂腦門正中釘了一枚金蛇錐,我爹和那道人都吃了一驚,他一劍向我爹爹刺去,那道人乘虛攻他後心,那知他突然大喝,左手雙指向道人眼中戳去,道人頭一低,他一劍揮過,把道人攔腰斬為兩截。」

青青「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溫儀道:「只見他回手一劍,向我爹爹刺去。爹爹見他把兩個武功深湛的幫手接連除去,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鋼杖使開來已不成家數,我連忙從洞裡奔出來,叫道:『住手,住手!』他聽我一叫,果然停手,我道:『這是我爹爹!』他向我爹爹狠狠望了一眼,說道:『你走吧,饒你性命!』爹爹很感意外,回身要走,這時我因為整天沒吃東西,早已餓得虛弱無力,加之剛才擔心受驚,見他饒了爹爹,心中一喜,突然跌倒。他全心注意在我身上,忙搶過來扶我,我從他肩上望出去,只見爹爹目露凶光,忽然舉起鋼杖,一杖向他後心打來。他一心只在掛念我有沒有受傷,完全沒想到竟會偷襲,我忍不住叫了出來:『留心!』他一楞,要想避讓,已經不及,頭一側,一杖打在他的背上。他夾手把鋼杖奪過,擲入山谷之中,雙手向爹爹打去,爹爹無法招架,閉目等死,那知他回頭向我望了一眼,歎了一口氣,向爹爹道:『你快走。別讓我回心轉意,又不肯饒你了!』爹爹不再說話,跑下山去。他背上吃了爹爹這杖,受傷竟自不輕,爹爹剛走,他就一口鮮血,噴在我胸前衣上。」

青青「哼」了一聲道:「三爺爺這樣不要臉,明裡打不過人家,就暗暗下毒手!」溫儀歎道:「按理說,他是我家的大仇人,連殺了我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但見他受人圍攻暗算,我竟禁不住心裡向着他,這也叫作前生的冤孽。他搖搖晃晃的走進洞去,從囊中拿出傷藥來吃了,接連又噴了許多鮮血出來,我嚇得只是哭。他雖然受傷,神色卻很高興,問我:『你幹麼哭?』我哭道:『你傷得這樣。』他笑道:『你是為了我哭?』我回答不出,只覺得很是傷心。他過了一會,說道:『自從我全家的人給你六叔害死之後,從來沒一人關心過我。我今天殺了你的一個堂兄,一共前後已殺了四十人,本來還要再殺十個人的,看在你的眼淚面上,我罷手不殺了。』我只是哭,不說話。他又道:『你家的婦女我也不害了,等我傷好之後,我送你回家。』我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只覺得他答應不殺人了,那很好。以後幾天我燒湯煮飯,用心服侍他。有一天他整天暈了過去,到得傍晚,眼見不成了。我哭得兩眼都腫了。他忽然睜開眼來,笑了一笑,說道:『不要緊,不會死。』過了兩天,果然慢慢好了起來,一天晚上他對我說,他那天中了我爹爹一杖,本來活不成了,但想到他死之後,我在這絕頂之上走不下去,我家的人又怕了他,不敢來找,那我一定得餓死,為了我,他無論如何要活着。」

青青插嘴道:「媽,他待你很好啊,這人很有良心。」說着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袁承志臉一陣發熱,把頭轉了開去。溫儀又道:「他身體逐漸痊癒,和我講他小時候的事情,說他爸爸媽媽怎樣疼他愛他,哥哥姊姊又怎樣愛護他,有一次他生病,他媽媽怎樣三天三夜沒睡覺。那知一天晚上,六叔竟把他全家殺了,那時我覺得這個人雖然外面瞧來心腸毒辣,但說到他親人的時候,卻露出很柔和的軟心腸來。他還拿出一個繡花的紅肚兜來給我看,說是他周歲時他媽媽給他親手繡的。」溫儀說到這裡,從懷中把這肚兜掏出來,攤在桌上。袁承志見這肚兜是紅緞子的面,白緞子的裡子,上面繡着一個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張大芭蕉葉子上,那胖娃娃的神情憨憨的很是可愛,繡工精緻,想來他媽媽刺繡時滿心是愛子之情。袁承志從小沒有爹娘,看到這肚兜,想到自己身世,不禁一陣心酸。

溫儀繼續道:「他常常唱山歌給我聽,還用木頭削成各種玩具給我,說我是一個不懂事的女娃娃。後來他傷勢完全好了,我見他越來越不開心,忍不住問他原因,他說他捨不得離開我。我說:『那麼我就在這裡陪你好啦!』他非常開心,在山峰上兩株大樹上跳上跳下,像猴子一樣翻筋斗。他對我說:『他得到了一張圖,發現了一批價值難以估計的黃金和珠寶,據說從前燕王篡位,從北京打到南京,建文皇帝倉皇出走,把國庫裡的珍珠寶貝全部埋在南京一個秘密地方。燕王接位之後,搜遍了南京全城也找不到。他派三保太監幾次下南洋,聽說主要是為了找尋建文帝的下落,他為什麼這樣着急的找呢?那就是為了這批珍寶。』」袁承志暗暗點頭,心想:「原來在金蛇秘笈中發現的,就是這張藏寶處所的地圖。」溫儀繼續說道:「他說成祖皇帝一生沒找到這張圖,但幾百年後,卻被他無意之中得到了,現在他大仇已報,就要去尋這批珍寶,等尋到之後,再來接我,現在先把我送回家去。」溫儀恨恨的道:「我回家之後,大家卻瞧我不起,我很是惱怒,他們沒本事保護自己的女兒,現在我清清白白的回家,大家反而來羞辱我。我也就不理他們,不跟他們說話。」

青青介面道:「媽媽,你做得對。」溫儀道:「我在家裡等了三個月,一天晚上忽然聽見窗下有人唱歌,一聽聲音我就知道是他到了,忙打開窗子讓他進來。我們見了很是歡喜,這天我就和他好了,有了你這孩子。那是我自己願意的,到現在我也一點不後悔。人家說他強迫我,不是的,青兒,你爸爸一向待你媽媽很好,我們之間一直很恩愛,他始終尊重我,從來沒強迫過我。」

袁承志乜中暗暗欽佩她的勇氣,聽她說得一往情深,不禁淒然。青青忽然低聲唱了起來:「從南來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頭飛不上。不看成雙,只看孤單,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溫儀淒然道:「這孩子從小沒了爸爸,在我懷裡聽這種歌,聽得多了,居然也記住了。」袁承志道:「夏老前輩這次再來,大概是找到了寶藏?」溫儀點頭道:「他說雖然還沒找到,但已有了線索,一定可以找到。我們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就偷偷的溜走,那知我們的話給人偷聽去了。第二天天沒亮,我收拾好了衣服,留了一封信給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門。我當然很怕,他說不要緊,就是有千軍萬馬也殺得出去,他把門一開,進來的是我爹爹和大伯、二伯三人,他們都沒帶兵刃,穿了長袍馬褂,我們見他們這副裝扮,很是詫異。爹爹說:『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這也是前生的冤孽。以後咱們結成親家,可許再動刀動槍。』他以為爹爹怕他再殺人,說道:『你放心,我早答應她不殺你家的人啦!』爹爹說:『私下走可不成,也得明媒正娶,好好拜堂。』他聽了很是喜歡,那知道這樣上了爹爹的當。」

袁承志道:「令尊是騙他的,不是真心?」溫儀點點頭,說道:「爹爹就留他在廂房裡,辦起喜事來。他很是機警,我家送給他吃的酒飯茶水,他先拿給狗吃,狗吃了一點沒事,但他仍不放心,毫不沾唇,晚上都拿出去倒掉,自己在石樑鎮上買東西吃。一天晚上,媽媽拿了一碗蓮子糕來,對我說:『你拿去給姑爺吃吧!』我一點也不懂事,還以為媽媽體惜他,我高高興興的捧到他房裡。他見我親手捧去,喜歡得什麼也沒防備,幾口吃了下去,正和我說話,忽然臉色大變,站起來叫道:『阿儀,你心腸這樣狠!』我嚇慌了,問道:『什麼?』他道:『你為什麼下我的毒?』」

袁承志和青青聽了她的口氣,不禁毛骨悚然。寂靜中只聽見亭子外如梟嗚般一陣磔磔怪笑,袁承志回頭一看,見溫氏五兄弟站在亭外。溫明山喝道:「阿儀,你把自己的醜事說給外人聽,還要臉麼?」溫儀脹紅了臉,要想說話,隨即忍住,轉頭對袁承志道:「十九年來,我沒跟爹爹說過一句話,以後我也永不會和他說話。我不怕他們,你怕不怕?」青青道:「承志大哥不會怕的。」溫儀道:「好,我就說下去。」她提高了聲音,繼續說道:「我急得哭了出來,我也不知道要怎樣說,怎樣做才好,突然房門被人踢飛,許多人手執刀槍湧了進來。」

溫儀向亭子外一指道:「當時排在房門外的就是這些人,不過他們手裡都拿了暗器,爹爹總算良心好,叫道:『阿儀,出來!』我知道他們要等我出去之後,立刻向他發射暗器,房間只是這麼一點地方,他往那裡躲去?我道:『我不出來,你們連我一起殺了吧!』他本來眉頭深鎖,坐在椅上,他以為我和家裡的人串通了下毒害他,所以十分傷心難受,也不想動手反抗,聽我這麼說,突然跳了起來,很開心的道:『你知道這碗蓮子糕裡有毒藥嗎?』我端起那只碗,見碗裡還剩了一點點糕汁,一口喝下,說道:『要是這裡面有毒,我跟你一起死!』他一掌把碗打落,但我已經喝了一口,他笑道:『好,死就一起死!』他轉頭向他們罵道:『用這種卑鄙手段,不怕醜麼?』大伯伯怒道:『誰用毒藥害你?你自恃本領好,就出來鬥鬥!』他說:『好!』就牽了我的手出去,外面他們已安排好了梅花樁,他就和我爹爹、伯伯、叔叔這五兄弟打了起來。他喝的蓮子糕裡雖然沒有毒藥,但裡面放了他們溫家秘制的『醉仙蜜』,只要喝了,慢慢會全身無力,一睡如死,要過一日一夜才能醒來。這些人哪,還捨不得用毒藥害死他,想把他醉倒,再慢慢來折磨他。」她說到這裡,語氣中充滿怨毒。

這時溫明達叫了起來:「喂,姓袁的,你敢不敢跟咱們五兄弟同時鬥鬥?」袁承志前兩日念在他們是青青的長輩,所以對他們很有禮貌,現在聽溫儀把他們的陰毒都抖了出來,不覺滿懷憤怒,叫道:「哼,你們十兄弟齊上,我也不怕!」他話未說畢,一條人影撲進亭來,喝道:「小子無禮,給我滾出來!」袁承志見這人身材魁梧,披髮滿頭,用一隻亮晃晃的銅箍箍住,身上穿着一件大紅架裟,是一個帶發頭陀,前兩晚竟沒見過。原來這頭陀名叫鄧勝,是河南省的大盜,這天來拜訪溫氏兄弟,想和石樑聯手做一件巨案,見名聞大江南北的溫氏兄弟對這樣一個後生小子居然頗有忌憚之意,很是不忿,撲進亭來,想把袁承志扯出去痛打一頓。袁承志見他身法,知他這一撲之勢很是厲害,身子一偏,左手已扯住他的長髮,順勢一甩,把一個胖大頭陀摜在玫瑰叢裡。玫瑰花枝上生滿小刺,把這頭陀臉上、臂上、腿上刺得鮮血淋漓。

溫儀冷笑一聲道:「那天晚上,他們也是五兄弟打他一人,本來他可以抵敵得住的,但他喝了『醉仙蜜』之後,越打越是手足酸軟。他們五兄弟有一個練好了的『溫氏五行陣』,連環邀擊,總教敵人緩不出手腳來……」溫明山厲聲喝道:「阿儀,你要向外人洩底是不是?」

溫儀不理父親的話,對袁承志道:「他急着想擊倒五人中的一人,就可破了這五行陣,但他搖搖幌幌的越來越不行,我叫道:『你快走吧,我永遠不負你!』她這一聲叫,聲音緊張慘厲,似乎就和那天晚上叫的一樣。青青嚇怕了,連叫:「媽媽!」袁承志見溫儀眼光散亂,呼吸急促,知她刺激過甚,不能再說下去,道:「伯母回房休息吧,我和令尊他們談一談,明兒再來瞧你。」溫儀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不,不,我在心中別了十九年啦,今兒非說出來不可。袁相公,你聽我說呀!」袁承志她說話中帶着哭聲,點頭道:「我在這裡聽呢。」溫儀仍舊緊緊扯住他衣袖不放,說道:「他們要他的命,可是更加要緊的,他們想發財。他再打一陣,身上受了傷,支持不住,跌在樁下,他們知道他得到一張藏寶的地圖,逼着他交出來。他說:『那圖不在我身上,誰有種就跟我去拿。』哈哈,這樣他們就為難啦,放了他吧,等藥性不過,可沒人再制得住他,殺了他吧,那張圖可永遠拿不到了。最後還是我的爹爹主意兒大,哈哈,好聰明,不是嗎?那時候他已經昏睡過去,我也暈倒了。等我醒來,他們早在他身上搜了個遍,那張圖果然不在。他們就把他腳筋和手筋都挑斷了,教他空有一身武功,以後永遠不能再使勁,然後再放他走,逼他去拿圖。真聰明,是不是?哈哈,哈哈?」

袁承志見她神智失常,勸道:「伯母,你還是回去吧。」溫儀道:「不,你一走,他們就會把我害死,我要完全說出來才痛快……他們押着他走了,這五兄弟誰也信不過誰,還有峨嵋派的兩位好手一同去。大家都想發這筆橫財。不知道怎樣,還是被他逃脫了,大概他給了他們一張圖,他們一快活,防備就疏忽了。他們很聰明,我那金蛇郎君可也不蠢哪。他們七個人拿到這張圖,你搶我奪的,五兄弟合謀把峨嵋派的兩個人先害死了。」溫明義在亭外厲聲罵道:「阿儀,你再胡說八道,可小心着!」溫儀笑道:「我幹麼小心?你以為我還怕死麼?」她轉頭對袁承志道:「那知道這張圖根本是假的,他們五個人在南京鑽來鑽去搞了大半年,本錢花去上萬兩銀子,一個小錢也沒找到,哈哈,真是再痛快也沒有啦。」

溫氏五兄弟空自在亭外咬牙切齒,都畏懼袁承志,不敢攻進亭來。溫儀說到這裡呆呆的山神,緩慢而低沉的說道:「他這一去,我就沒再得到他的消息。他手腳上的筋都斷了,已像廢人一樣,他是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不痛死也會氣死……」這時溫明達叫道:「姓袁的,你聽到她說我們溫氏的五行陣,你有種就出來試試。」溫儀低聲道:「你走吧,別跟他們鬥。」

袁承志和溫氏五兄弟一一較量過,知道憑單打獨鬥,沒一個是自己對手,不過他們五人齊上,再加有什麼操練純熟的五行陣,聽溫儀說來,這陣勢按金木水火土連環生克變化,確是不易擊破。再加初次較量時大家沒有冤仇,手下各各容情,現在自己知道了他們的隱私,而他們也認定自己與金蛇郎君頗有淵源,這種人什麼陰狠毒辣的手段都用得出,一不留神,慘禍立至,所以頗為躊躇。溫明義叫道:「怎麼,不敢麼?乖乖的跟爺們叩三個响頭,就放你出去。」溫明施陰森森的道:「現在叩頭也不成啦。」袁承志朗聲說道:「溫氏五行陣據說厲害無比,晚輩很想見識見識,不過我現在十分疲累,讓我休息一個時辰,成嗎?」溫明義叫道:「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你再休息十天八天也逃不了。」溫明山低聲道:「這小子別使什麼詭計,咱們馬上給他幹。」溫明達道:「二弟已經答應了他,就讓他多活一個時辰,也教他死而無怨,只是別讓他跑了。」溫明悟道:「教他到練武廳上休息去,咱們圍住他。」溫明達點點頭,提高了聲音道:「姓袁的,到練武廳上休息去吧,在這裡怕你要溜,爺們可有點不放心。」袁承志道:「好吧!」站起身來,溫儀母女兩人很是焦急,但也沒法阻攔,只好跟在他的身後。

到了練武廳中,溫明達教人點起數十枝巨燭,說道:「蠟燭點到盡處,你總養足精神了吧?」袁承志點點頭,在中間一張椅子上下,溫氏五兄弟各自拿起椅子,圍成一個圓圈,把他圍在中心,五人閉目靜坐。在他們之外,溫南揚、溫正等石樑派中十六名好手又坐在十六張矮凳上,也是圍成一圈。袁承志知道他們按着八卦方位而坐,作為五行陣的輔佐,要想闖出這個陣勢,確是難上加難。他盤膝坐在椅上,雙手下垂,細思師門所授的武功,反覆思考,只覺在這二十一名好手的圍攻之下,最多只能自保,要想衝破陣勢脫身,實在萬萬不能,時間一長,精神力氣一個不濟,終須落敗。以金蛇郎君如此武功藝業,尚且沖不破這五行陣,可見這陣勢必定具有極大威力,正自焦急,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了金蛇秘笈中最後的數頁。

那幾頁上的武功自己當時捉摸不透,直到二次重入岩洞,看了石壁上的圖形,再參照秘笈封面夾層中的秘訣,方才領悟,但當時始終不懂這套武功何以要搞得如此複雜。在臨敵應戰之際,敵人武功再高,也決不能從四面八方同時進攻,而這套武功明明是為了應付各方的同時進攻。袁承志想到這裡,登時大悟,原來金蛇郎君當日吃了大虧,脫逃之後,殫竭心智,創出這套武功來,原是專為破這五行陣用的。

他創了這套武功,當然是想來石樑報仇,可惜他手腳筋脤都被挑斷,使不出勁。他這樣詳詳細細的記錄下來,但又在裝假秘笈的鐵匣與假秘笈上佈置毒箭毒藥,自然是為了防備石樑派的人去偷盜了。自己無意中學到了這身武功,既可脫今日之難,又可替這位沒見過面的恩師一泄當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也必欣慰,不枉了他這番苦心。想到這裡,心中大喜,睜眼一望,只見桌上蠟燭已點剩不到一寸,溫氏五兄弟見他臉上忽憂忽喜,不知他打什麼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陣神妙莫測,並不在意,只是圓睜十隻眼睛,嚴加防備,怕他乘隙脫逃。

袁承志重又閉眼,把金蛇秘笈這套武功從頭至尾細想一遍,想到「快刀斬亂麻」這一招,鬥然一驚,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不妙!」心想:「以後數十招都是要靠寶刀或寶劍來使敵人不敢欺近,乘機打亂他們的陣勢,那金蛇劍卻不在身邊,那如何是好?」青青在旁邊一直注視着他,這時見他臉上微露惶急之容,額上見汗,心想還未交鋒,他已氣餒,如何得了?袁承志見燭火已快燒到盡頭,將滅未滅,但破陣之法,仍未想出,更是憂急。就在這時,一名ㄚ鬟捧了一碗茶,走到袁承志跟前,說道:「袁相公請用茶!」袁承志正呆呆出神,也不細想,隨手接過,放到唇邊張口要喝,只聽見當的一聲,手上一震,那茶杯被一枝袖箭打落,在地下跌得粉碎。袁承志眼睛一晃,己見青青右手向後一縮,知道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驚,暗想:「好險?我怎麼這樣糊塗,沒想到他們又會給我喝什麼醒仙蜜。」

只聽見溫明悟已罵了起來:「有這樣的娘,就有這樣的女兒!溫家祖宗不積德,盡出這些向着外人的賤貨!」青青嘴頭毫不讓人,說道:「溫家祖宗積好大的德行呀,修橋鋪路,救濟窮人,什麼好事都幹。」這話明明是諷刺五個爺爺無惡不作,溫明悟大怒,跳起來要打人,溫明達道:「五弟,沉住氣,留神這小子。原來袁承志這時又是一臉喜色,青青這一手觸動了他的靈機,他忽然想到:「幹麼不用暗器?我的暗器功夫是金蛇郎君所不及的,我身上還有木桑道長所賜的背心,在緊要關頭挨幾下,騰出手來,就可擊破敵陣。」他不等燭火熄滅,站起來道:「好啦,請賜教吧!」溫明達教家丁換上蠟燭。袁承志道:「這次分了勝負之後怎樣?」溫明達道:「你勝了,金子由你帶你去,你勝不了,那也不必多說。」袁承志知道如果自己落敗,當然性命不保,但如果得勝,只怕他們還要抵賴,說道:「那麼你們把金子都拿出來,我一勝之後拿了就走。」

溫氏五兄弟見袁承志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心想像金蛇郎君那樣舉世無敵的能手,尚且喪生在我們溫氏五行陣下,現今經過十多年潛心鑽研,又創出一個八卦陣來加以輔佐,你如何能夠脫逃。這個陣勢他們石樑派練得純熟異常,得心應手,對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綽綽有餘,可以說是鎮山之寶,向來不肯輕易運用,以免被別人窺探了虛實。這次實在因為袁承志武功太強,五兄弟這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都被他三招兩式就打得一敗塗地,五人一商議,只得用出這看家本領來,也顧不得被他說以眾勝寡了。溫明達當下對溫青青道:「你把金子拿來。」青青很是後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黃金都還給他也就算了,這時聽大爺爺吩咐,不敢違抗,只得把一大包金條都捧到練武廳中,放在桌上。溫明山道:「不用什麼樁子了,正兒,你用金條豎立在地上,布成圖形吧。」溫正答應了,把十兩一個金條一條條的豎立在地上,中間圍成一個太極圖,太極圖周圍則是一個八卦形。溫氏五兄弟齊聲喝道:「上吧!」五個人拔起身子,站到了金條之上,各各亮出手中兵刃。

袁承志正要躍上應戰,忽然屋頂上一人哈哈大笑,叫道:「溫家的老爺子們,我榮彩登門負罪來啦!」溫氏五兄弟吃了一驚,叫道:「請下來吧!」只見屋上高高矮矮的躍下十多個人來,當先一人正是龍遊幫幫主榮彩。袁承志向青青一望,見她雖然強自鎮靜,但神色之間,顯然很是緊張。溫明達道:「老榮,你這三更半夜的光臨捨下,有什麼指教?啊,方岩的呂二先生也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向榮彩身後一個中年書生拱拱手。榮彩道:「溫老爺子好福氣,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計謀又強的孫小姐,不但把我們的沙老大和十多個兄弟傷了,連我小老兒也吃了她的虧。」溫氏兄弟並不知道青青和他們這層過節,平時石樑派與龍遊幫頗有來往,這時強敵當前,不願再旁生枝節,溫明達道:「老榮,我孫女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我們決不護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好不好呀?」榮彩一楞,心想:「怎麼這素來十分狂傲的老頭兒今日如此好說話?難道他懼怕呂二先生怕到這個樣子?」他眼睛一掃,忽然在廳角落裡見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暗思:「眼見他們有這樣一個硬手在這裡相幫,呂二先生也未必能勝他呢。我還是見好收篷吧!」於是說道:「咱們龍遊幫與貴派素來沒有過節,沖着各位老爺子們,那沙老大死了也就算了,總怨他自己學藝不精。不過這批金子……」他隻眼向着地上一塊塊的金條一掃,說道:「咱們跟了幾百里的路程,費了不少心血,又有人為此送命,大家在江湖上混飯吃……」溫明達聽他說到這裡住口不說了,知道他意在錢財而不是為了報仇,道:「黃金都在那裡,你要末,都拿去也不妨。」榮彩見他突然如此慷慨大方,以為他是反言相譏,但瞧他臉色,卻無惡意,道:「溫大爺肯賜給半數,作為幾個死傷兄弟的撫恤,那麼兄弟感激不盡。」溫明山道:「你自拿吧。」榮彩把手一拱,說道:「那麼多謝了!」手一擺,他身後兩名大漢俯身去拾金條。

這兩人的手剛要碰到金條。突然覺得肩頭被人輕輕一推,只覺一股極大的力量把他們推向後邊,身不由主的躍出數步,抬起頭來,見袁承志已站在面前。袁承志道:「榮老爺子,這批金子是闖王的軍餉,你要拿可不大穩便。」闖王的名頭在北方可說是威聲遠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卻不大理會。榮彩轉頭對呂二先生笑道:「他拿闖王的名頭來嚇咱們。」呂二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的旱煙筒,吸一口,噴一口,慢條斯理,側目向袁承志打量。袁承志見他一派老氣橫秋的狂傲,心頭有氣,但瞧他雙目有神,臉色紅潤,這氣勢顯然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怕身懷絕技,倒也不敢輕慢,作了一揖,說道:「前輩可是姓呂?晚輩初來江南,恕我不識。」呂二先生一口煙筆直向袁承志臉上噴來,又吸了一口,這次是用鼻,兩道煙如雙龍般從鼻孔中射了出來。袁承志還不怎的,青青在一旁卻已忍耐不住,想開口說話,被溫儀用手在她臂上一捏,青青回過頭來,見母親緩緩搖頭,這才把一句罵人的話縮回。那呂二先生把旱煙筒在磚地上篤篤的敲了一陣,敲去煙灰,又裝上煙絲,這時連溫氏五兄弟也有點忍不住了,但他們知道他在武林中成名已垂數十年,據說當年以一套鶴形拳打遍大江南北無敵手,手中的煙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奪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領如何,誰也沒有見過。溫氏五兄弟都盼望他與袁承志說僵了動手,他能將袁承志打敗固然最好,否則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點力氣。

呂二先生從懷中摸出火石火絨撲撲的敲,他煙絲還未點着,忽然屋頂上一個人大喝一聲,「快還我們的金子!」一個少女、一個粗壯少年躍下來,隨後又躍下一個五十余歲的中年漢子,打扮好像商賈一般,左手拿着一個算盤,右手拿着一枝筆,形狀很是滑稽。

袁承志見那少女正是小慧,又喜又憂,喜的是來了幫手,但不知另外兩人武功如何,現在敵人除了石樑派之外,又多了龍游幫與呂二先生這批人,看來溫儀與青青已處在絕大危險之中,非將她們救走不可,假使新來的眾人本領都和小慧差不多,那麼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顧,豈不糟糕?這時溫氏弟子中有人搶上去攔阻喝問,那少年大聲叫道:「快把爺們的金子還出來!」他見到黃金放在地下,俯身就拾。袁承志眉頭一皺,心想這人甚為魯莽,抵不得大用。溫南揚見他俯身,一腿飛出,往他臀上踢去,小慧叫道:「崔師哥留心!」那少年雖然粗心,武功卻也了得,側過半面身體,避開這腿,隨即搶攻到溫南揚身邊,雙掌劈了過去。溫南揚不及退讓,也伸出雙掌相抵,辟的一聲,四掌相交,兩人各自退開數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賈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袁承志鬥然記起小慧的話,說有一個姓崔的人和她一起護送這筆金子,因為兩人鬧了彆扭,中途分手,才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麼這少年就是崔秋山的侄兒玉面金剛崔希敏了,難道這個形貌滑稽的商人竟是自己的大師兄銅筆鐵算盤黃真?他仔細一看,見那商人右手持的那枝筆閃閃發光,果然是黃銅鑄成,這一下十分高興,忙縱身過去,跪下叩頭,說道:「小弟袁承志叩見大師哥。」黃真雙手扶起,細細打量,歡然說道:「啊,師弟,你還這麼年輕,真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小慧過來道:「承志大哥,那就是我說的崔師哥了。」袁承志向他點點頭,小慧見袁承志背上黏了些枯草,輕輕替他拈了下來,袁承志微微一笑,表示謝意,崔希敏在旁邊看得很不樂意。黃真罵道:「希敏,怎麼這樣沒規矩,快向師叔叩頭。」崔希敏見袁承志比自己還小着幾歲,心頭不服氣,慢吞吞的過來,作勢要跪,袁承志連說:『不敢當!』雙手攔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聲:「小師叔!」黃真又罵:「什麼小師叔,就算你大過他,師叔總是長輩。」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記他得緊。」崔希敏道:「我叔叔很好。」

呂二先生見他們師兄弟師叔侄見禮敘話,鬧個不完,把他們視若無物,這時卻輪到他忍耐不住了,怪目一翻,抬頭望着屋頂說道:「來的都是些什麼人?」他一出聲,眾人都嚇了一跳,原來他聲若怪梟,十分刺耳,沙嗄中夾雜着尖銳,難聽異常。崔希敏踏上一步,說道:「這些金子是我們的,被你們偷了來,現在師父帶我們來拿回去。」呂二先生仍舊眼望屋頂,口噴白煙,忽然「嘿嘿」冷笑兩聲。

崔希敏見他一副老氣橫秋,完全不把人瞧在眼裡的模樣,氣往上沖,說道:「到底金子還是不還,你明白說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那麼請作得主的主兒出來說話。」呂二先生又是磔磔兩聲怪笑,轉頭向榮彩道:「你告訴這娃兒,我是什麼人。」榮彩喝道:「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呂二先生,你可別嚇壞了,年紀輕輕,這樣無禮。」崔希敏根本不知道呂二先是什麼人,叫道:「我管你是什麼先生,我們是來拿金子的。」溫南揚剛才與他過了手,未分勝負,心中很是不耐,跳了出來道:「拿金子,那很容易,瞧你有沒有本事,你先嬴了我再說。」他不等對方答話,跳過來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這拳正打在肩上。他不禁大怒,左手拳其快如風,也是一拳,蓬的一聲,正打在溫南揚肚上。兩人各自負痛跳開,互相瞪了一眼,重又打在一起,只聽見砰蓬,砰蓬之聲大作,兩人頭上身上各中了數十拳。這兩人作風一樣,都是疏於防禦,勇於進攻。袁承志暗暗歎氣:「怎麼大師兄教的徒弟如此不成器,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兩拳那還得了?難道崔叔叔也不好好點撥他一下?」原來崔希敏雖然為人正直,但性子暴燥,學武時不能細心,黃真的本事他二成也沒學上。好在他身體粗壯,挨幾下盡能挺得住,混戰中他右手虛幌一拳,溫南揚向右一避,他左手一記鉤拳,結結實實的正打在溫南揚下顎上,砰的一聲,溫南揚一個巨大身軀跌倒在地,暈了過去。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師父望了一眼,以為一定會得到贊許,那知師父卻是一臉怒色,心中很是不解,暗想我打勝了,怎麼師父反而怪我。小慧見他嘴唇被打得腫起,右耳鮮血淋漓,拿一塊手帕給他輕輕擦去,低聲道:「怎麼不避開他的拳頭?一味蠻打!」崔希敏道:「避什麼?一避我就打不中他了。」

呂二先生怪聲說道:「你別打倒一個人就自鳴得意,你要金子嗎?」他突然提起身子,站到了兩塊金條之上,右手中的旱煙袋又點着另一塊金條,說道:「不論你拳打腳踢,只要把這三塊金條從我腳底下弄了開去,所有這些金條都是你的。」此言一出,眾人都覺呂二先生未免過於狂妄,崔希敏武功縱然遠不及他,但說他用一根煙管點住一塊金條,崔希敏就弄不鬆動,那不免太過小覷了對方。崔希敏怒道:「你說話可不許反悔。」呂二先生仰天大笑,向榮彩道:「你聽,他怕我反悔。」榮彩只得跟着乾笑一陣。崔希敏道:「好,我來了!」縱上三步,看准了他煙管點着的那塊金條,運力右足,一個掃堂腿,向金條橫踢過去。

袁承志在一旁看得清楚,估計這一腿踢過去,至少有二三百斤氣力,呂二先生功力再好,也決不能用一根煙管把金條點住不動,如非他有什麼怪法魔術。只見崔希敏一腿將到,呂二先生煙管突然一幌,在他膝彎穴道裡一點,崔希敏一條腿登時整個麻木,右膝一彎,跪了下來。呂二先生連連拱手,一陣怪笑,說道:「不敢當!」小慧大驚,搶上去把崔希敏扶了起來,拖到黃真面前,說道:「黃師伯,他使奸,你快去教訓教訓他。」崔希敏破口大駡:「你賣弄這一手算什麼英雄好漢。」黃真伸手給他在腰裡一捏,大腿上一戳,解開了閉住的穴道,低聲道:「以後你還這樣魯莽麼?」他見呂二先生點穴手法如此迅捷,也自暗暗吃驚,心想怎麼在浙南這種偏僻之地,居然有如此厲害的打穴好手。

黃真使的兵刃左手是一把鐵算盤,專門鎖拿敵人兵器,右手是一枝銅筆,那自然也是打穴名家。他伸手在算盤上一撥,說道:「這筆帳記下了!」銅筆一伸,就要上前給徒弟找回這個場子。袁承志心想:「他是我們華山派的大弟子,我是師弟,應該先上!」高聲說道:「大師哥,待小弟先來,我不成時,你再接上。」黃真見他年紀很輕,心想師父即使傳了他本門絕技,火候也一定不足,只怕不是那呂二先生的對手。師父臨老還收了這樣一個幼徒,對他一定十分鍾愛,如有什麼失閃,豈不是傷了師父之心,這與讓崔希敏出陣不同。他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徒兒魯莽自大,目空一切,要他多吃點苦頭,折折他的驕氣,於他日後藝業,大有好處,於是低聲說:「師弟,還是我來吧。」袁承志也放低了聲音道:「大師哥,他們好手很多,這五個老頭兒有一套很厲害的五行陣,待會還有惡鬥。你是咱們主將,還是讓小弟先來。」黃真見他執意要上,知是他敬重師兄的意思,道:「那麼師弟你小心在意。」

袁承志點點頭,走上一步,向呂二先生道:「我也來踢一腳,好不好?」呂二先生與石樑派、龍遊幫眾人都愕然一楞,心想剛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頭,怎麼他還這樣不知死活。呂二先生見他比崔希敏還更年輕,越發不放在心中,笑道:「好吧,咱們話說明在先,你給我行大禮可不敢當。」他一邊說一邊又將煙管點住了那塊金條,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樣,走上三步,提起右足,橫掃過去。崔希敏在一旁看得很是着急,叫道:「小師叔,那不成,他要點穴!」溫氏五兄弟和袁承志交過手,知道這人雖然年輕,可是武功深不可測,現在見他重蹈崔希敏的覆轍,都感十分奇怪,難道他能閉住腿上穴道,不怕人點?這未免過於無稽,難以相信。

一剑 发表于 2012-5-18 13:31

原帖由 柴虎 于 2012-5-17 06:03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这两天太忙,网站也不容易上。总算校好了,这是第十回。学了一个词:篾片。


兄台下载不了。

柴虎 发表于 2012-5-19 00:28

第十回 猜妒情原切 娇嗔爱始真
  袁承志忙问:“第二件是什么?伯母请说。”温仪道:“你……你们……你们……”她手指着青青,一口气接不上来,眼睛一闭,头垂下不动了。袁承志伸手到她身边一探,已停了呼吸。青青伏在母亲身上大哭,哭不多时,昏了过去。袁承志大惊,连叫:“青弟,青弟!”黄真道:“不要紧,她是伤心过度。”取出身边艾绒,亮火折点着了,在青青鼻下一熏,她打了一个喷嚏,悠悠醒来,这时双目瞪视,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袁承志连问:“青弟,你怎么了?”她只是不答。黄真和小慧等不知袁承志与她们母女的关系,都觉奇怪,心想瞧她们模样,似乎是石梁派的人,怎么反而被自己人所害,因为不明所以,也出不了主意。袁承志垂泪道:“青弟,你跟我们去吧,这里是不能住了。”青青呆呆的点了点头。袁承志抱起温仪身体,向外走出,黄真、青青、小慧、崔希敏跟在后面,温明达等见他们这样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把自己的孙女带了去,无不怒火填膺,但经昨日这么一战,哪里还敢上前阻拦,只得眼睁睁的让他们走出大门。黄真对崔希敏道:“这一百两银子,你快拿去给咱们住过的那家农家,叫他他们连夜搬家。”崔希敏接了,瞪着眼对师父道:“干么要连夜搬家呀?”黄真道:“石梁派的人对咱们无可奈何,自然会迁怒在别人身上,一定会去和给咱们借宿的农家为难。”崔希敏点头道:“师父你真想得周到。”飞奔着去了。
  四人等他回来,绕小路离开石梁,行了卅多里,见半山上有一座破庙,庙门上依稀还看得出有“灵官庙”三个大字。黄真道:“进去歇歇吧。”走进庙中,到处尘封蛛结,十分破败,五人在殿中坐了。黄真道:“这位太太的遗体怎么办?是就地安葬呢,还是到城里找仵作入殓?”袁承志皱眉不语。黄真道:“如到城里找灵柩入殓,官府查问起来,咱们虽然不怕,但总是麻烦。”他言下意思是就在此葬了。温青青哭道:“不成!妈妈说过的,她要和爸爸葬在一起。”黄真道:“令尊遗体葬在什么地方?”青青说不出来,望着袁承志。袁承志道:“在咱们华山!”四人听了都感十分诧异。袁承志又道:“她父亲就是当年江湖怪杰金蛇郎君夏老前辈。”黄真的年纪与夏雪宜差不多,他初出道时,金蛇郎君的威名就已震动武林,这时不由得肃然起敬,微一沉吟,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姑娘听了莫怪。”青青见他年长,道:“老伯请说。”黄真一指袁承志道:“他是我师弟,你叫我老伯不敢当,还是称大哥吧。”崔希敏向青青瞪了一眼,心想:“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又得叫你这小妞儿作姑姑?”
  青青向袁承志望了一眼,竟然改了称呼道:“黄大哥的话,小妹一定依从。”崔希敏怔了一怔,心想:“糟糕,糟糕,这人居然老实不客气的叫起黄大哥来。”黄真哪里想到这浑小子肚里有这许多念头,对青青道:“令堂遗志是要与令尊合葬,咱们总要完成她这番心愿才好。但不说这里到华山是千里迢迢,灵柩难运,就算灵柩到了华山脚下,也运不上去。”青青道:“怎么?”袁承志道:“那山峰险峻之极,武功稍差一些的,就上不了,要运灵柩,那是绝不可能。”黄真道:“另外有一个办法是把令尊的遗骨接下来合葬,不过令尊遗体已经安居泉壤,再去惊动,似乎也不很妥当。”青青见他说得在理,十分着急,哭道:“那怎么办呢?”黄真道:“我意思是把令堂遗体在这里火化了,然后把骨灰送上山去安葬。”青青虽然不大愿意,但除此之外也无别法,只得含泪点头。当下众人收集柴草,把温仪的尸体火化了。青青出世以来,从小至大,始终处在一个冷酷无情的大家之中,除了母亲一人真心爱她以外,所受的不是讥嘲取笑,就是冷淡歧视,所以养成了她一副倔强怪僻的脾气,这时见她生平至爱之人在火中渐渐消失,不禁伏地大哭。众人知道劝也无用,任她哭个畅快,以消心中郁积。
  袁承志在破庙中找了一个瓦罐,等火熄尸销,将骨灰捡入罐中,拜了两拜,暗暗祷祝:“伯母在天之灵尽管放心,小侄一定将伯母骨灰送到华山绝顶安葬,决不敢有负重托。”黄真见此事已毕,对袁承志道:“我们要将这批黄金送到江西九江去,闯王派了许多兄弟在苏浙赣皖一带联络,以待中原举事之时,南方也起义旗响应。袁师弟夺还这批黄金,功劳真是不小。”青青道:“小妹不知这批金子如此事关重大,要不是两位大哥出来,真坏了闯王大事。”崔希敏道:“也要你知道才好。”青青在口角上素不让人,立即还以颜色,道:“如不是黄大哥亲自护送,只怕路上还要出乱子。”她这话是明明讥讽他与小慧无能。崔希敏正要反唇相稽,黄真眼睛一横,不许他多说多话,随即说道:“袁师弟与温姑娘没什么事,大家一起到九江如何?”袁承志道:“小弟本来想到南京去见师父请示,还想见见崔叔叔。”黄真道:“师父他老人家和秋山老弟都已回陕西去啦,这时刻军务紧急,闯王大举,只怕就是指日间之事。”袁承志心头一震,心想:“那正是我报父亲大仇的时机到了!”眼圈一红,说道:“那么小弟想赶回陕西去见师父,九江小弟想不去了,大师哥以为怎样?”他是十分尊重师兄,处处听他的吩咐。
  黄真道:“闯王举事,正用得着人才,袁师弟这样一副好身手,回陕辅佐闯王,那真是再好也没有。将来为民除奸,有得你辛苦了。”袁承志肃然道:“还请大师哥多多教诲。”黄真笑道:“我不跟你来这套,咱们就此别过。”站起来一拱手,转头就走,崔希敏也向师叔拜别。小慧对袁承志道:“承志大哥,你自己保重。”袁承志点了点头道:“见到安婶婶时,说我很记挂她。”小慧道:“妈妈也常说起你,她要是知道你现在长得这样高了,一定很喜欢。我去啦!”她福了一福,追上黄真和崔希敏两人,向南而去。她一面走,一面转头挥手,袁承志也不停挥手招呼,直至三人在山边转弯,不见背影为止。
  只听见温青青“哼”了一声:“你干么不追上去再挥手啊?”袁承志怔了一怔,不知她什么意思。青青又道:“你干么不跟她一起去?这样恋恋不舍的。”袁承志才明白她原来生的是这个气,笑道:“我小时候遇到危难,承她妈妈相救,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儿玩的。”青青更加气了,拿了一块石头,在石阶上乱砸,只打得火星直迸,过了一会,冷冷的道:“那就叫做青梅竹马了。”袁承志觉得这位姑娘有点不可理喻,只好不作声,青青怒道:“你和她这么有说有笑的,见的了我就闷闷不乐。”袁承志道:“我几时闷闷不乐啊?”青青道:“人家的妈妈好,在你小时候救你疼你,我可是个没妈妈的人。”说到妈妈,又垂下泪来。袁承志急道:“你别尽发小姐脾气啦,咱们来好好商量一下,以后怎样?”青青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道:“商量什么?你去追你那小慧妹妹去,我这苦命人,在天涯海角漂泊罢啦。”袁承志无言可答,心中盘算,这一位青年大姑娘如何安置,那确是一件难事。青青见他不语,站起来捧了盛母亲骨灰的瓦罐,掉头就走。袁承志忙问:“你到哪里去?”青青道:“你理我呢?”一迳向北,袁承志无奈,只得跟在后面。在路上青青始终不与他交谈,袁承志逗她说话,她总是不理。
  到了金华之后,青青上街买了一套男人衣巾,又改穿男装。袁承志知她仓卒出来,身边没带什么钱,乘她出外时,放了两锭金子在她衣囊之中,青青回来时见了,嘟起了嘴送回袁承志房中。这天晚上她出去做案,在一家富户家中盗了五百两银子,第二天金华城里轰传起来。袁承志知是她干的事,暗皱眉头。袁承志虽然一身上乘的武功,但怎样对付一个发脾气的大姑娘,却是一窍不通。要软言相求吧,实在放不下脸来,弃之不理吧,又觉让她孤身一个少女独闯江湖,未免心有不忍。想来想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日两人离开了金华,正向义乌走去。青青赌着气在前面走,袁承志跟在后面。行了三十多里,忽然天边乌云密布,两人知道转瞬间就有一场大雨,忙加紧脚步,行不到五里,大雨倾盆而下,袁承志带着雨伞,青青却嫌雨伞累赘,并没有带,她展开轻身功夫,向前急奔,附近偏偏没有庙宇凉亭可以躲雨。袁承志脚下加快,倏忽之间已抢在她的前面,把伞递去给她。青青把伞一推,袁承志道:“青弟,咱们是结义兄弟,说的是同生共死,祸福与共,怎么你到现在还生哥哥的气?”青青听他这么说,气色稍和,道:“你要我不生气,那就得依我一件事。”袁承志道:“你说吧,别说一件,十件也依了。”青青道:“好,你听着。从今而后,你不能再见那个安姑娘和她的母亲。假如你答应了,我马上向你赔不是。”说着嫣然一笑。袁承志好生为难,心想安家母女对自己有恩,将来终须设法报答,无缘无故的避不见面,那成什么话?他是诚实忠厚之人,不肯随便答应,当下很是踌躇。青青脸一板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那小慧妹妹。”转过身体,向前狂奔。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青青丝毫不理。她转了几个弯,只见路中有一座凉亭,直窜进去,袁承志跟着进亭,见她全身已经湿透,她是一位大姑娘家,这时天气正热,衣衫又很单薄,被雨浸湿之后,极为不雅,青青又羞又急,伏在凉亭栏杆上哭了起来,叫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袁承志心想:“这倒奇了,我几时欺侮过你了?”这时也不分辩,解下自己长衫,给她披在身上,他因为手中有伞,所以长衫尚干。青青想起母亲惨死,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袁承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雨渐渐停了,青青却仍是哭个不停,她偷眼向袁承志一望,只见袁承志也正在望她,忙转向眼光,继续大哭。承志也横了心,心想:“看你有多少眼泪!”
  两人正在僵持不决,忽然北面脚步声响,一个青年农民扶着一个少妇走进亭来。那少妇身上有病,哼个不停,那农民似乎是她丈夫,很是怜惜,不住温言安慰,青青见有人来,也就收泪不哭了。袁承志心念一动,想道:“我试试这法儿看。”过不多时,这对少年夫妻出亭去了,青青见雨已全停,正要上道,承志忽然“啊哟、啊哟”的喊了起来。青青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见他捧住了肚子,蹲在地下,忙走过去看。承志内功精湛,一运气,头上顿时黄豆般的汗珠直淌下来。青青慌了,连问:“你怎么了?肚子痛么?”承志心想:“装假索性装到底!”运气闭了手上穴道,青青一摸他的手,只感到一阵冰冷,更是慌了手脚。
  青青见袁承志斗然身怀重病,惊忙异常,忙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了?”承志大声呻吟,只是不答。青青急得又哭了起来,承志道:“青弟,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你莫理我。你自己去吧。”青青急道:“怎么你好端端的生起病来?”承志有气没力的道:“我从小有一个病……受不得气……要是人家发我脾气,我心里一急,我会心痛肚痛,啊唷,啊唷。痛死啦。”青青这时再也顾不得男女嫌疑,双手搂住了他,给他胸口揉搓。承志被她抱住,很是不好意思,青青哭道:“承志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啦。”承志心想:“如果我不继续装假,那就被她当作轻薄少年。”此时骑虎难下,只好垂下了头,呻吟道:“我是活不成啦,我死之后,你给我葬了,你去告诉我大师哥一声。”他越装越像,肚里却在暗暗好笑。青青哭道:“你不能死呀,你不知道,我生气是假的呀。我是故意气气你的,我心里……心里很是欢喜你呀。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起死!”袁承志心头一惊:“原来她是爱着我。”他初尝情味,心里是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又是欢喜,又是羞愧,怔怔的不语。青青以为他快要死了,紧紧的抱住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死呀。”承志只觉得她吹气如兰,软绵绵的身体偎倚着他,不禁一阵神魂颠倒,但随即惊觉,心想:“我父仇未报,哪能顾儿女之私。大丈夫光明磊落,岂能欺骗一个弱女子。”这时青青又叫道:“我生气是假的呀,你别当真。”承志哈哈一笑,说道:“我生病也是假的呀,你别当真!”
  青青一呆,忽地从他怀中跳起,劈脸一个耳光,打得承志眼前金星乱冒。青青掩脸就走,承志愕然不解,心想:“刚才还说很喜欢我,没有我就活不成,怎么翻脸就打人?”他对青青的心事丝毫不解,只好跟在后面。青青一阵脾气发作之后,心里舒畅得多,见承志左边脸上红红的印着自己五个手指印,不禁有些歉然,也不禁有些得意,想起无意中泄露自己心思,又感羞愧难当。这天傍晚到了义乌,她在一家店房中住下吃饭,承志也坐到她一桌上来。青青嫣然一笑,说道:“死皮赖活的跟着人家,真讨厌。”承志摸着脸颊,笑道:“我肚痛是假,这里痛却是真的。”青青一笑,两人于是和好如初。晚饭后闲谈一会,两人分房睡了。青青见他对自己温文守礼,芳心窃喜。
  次日起来,承志道:“青弟,咱们第一件大事是把令堂的骨灰送到华山去安葬。”青青道:“不错。你到底是怎样见到我爹爹遗骨的?”承志道:“咱们路上说吧。”两人向北而行,承志于是把猩猩怎样发现洞穴,他怎样进洞见到骷髅,怎样掘到铁盒,怎样看见图谱等事详细告诉她听。
  承志又讲到张春九和那个和尚的事,把青青听得毛骨悚然,道:“那张春九是我四爷爷的徒弟,最是奸恶不过。那和尚是不是脸当中有一个大伤疤的?”承志道:“不错,正是他。”青青道:“他叫悟因,是二爷爷的徒弟。自从我爹爹失了踪迹之后,他们派出了十多批得力的弟子,到处搜寻他的行踪,每隔三年,回报一次。这两个家伙奸毒如此,这样死还是便宜他们了。”她过了一会又道:“我爹爹死了之后还能用计杀敌,真是了不起。”言下十分赞叹。袁承志道:“他们知道我与令尊有关之后,只怕搜寻之心更加切了。”青青道:“可是他们又打你不过,只好干着急。要是爹爹活着,见到你把他们打得这样狼狈,一定很高兴……嗯,妈妈是亲眼见到的,她一定会告诉爹爹的。……你再把我爹爹的笔迹给我瞧瞧。”承志把那幅图递给了她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应该归你。”青青望着金蛇郎君的字迹,又是伤心,又是欢喜。此后每日宿歇之后,青青一定把这张图拿出来抚摸细看一会。
  这天来到松江,青青忽道:“到了南京之后,咱们先把宝贝起出来。”承志奇道:“什么宝贝?”青青道:“爹爹这张图不是明明叫做‘重宝之图’么?他说得宝之人要酬我妈妈黄金十万两,那么这批宝藏一定是珍贵无比的了。”承志微微沉吟道:“话是不错,但咱们办理正事要紧。”他一心记挂着的是会见师父之后去报父仇。青青道:“现在有了图,去找这批重宝,也不见得会耽搁多少时候。”承志道:“咱俩拿到这许多黄金又有什么用?青弟,我劝你总要规规矩矩的做人,别这样贪财。”他接着重重的规劝了她一顿,只说得青青撅起了嘴,赌气不吃晚饭。
  第二天上路,青青道:“大哥,我不过拿了闯王二千两黄金,他们就急得什么似的,要你大师兄亲自出马,来取回去。闯王干么这样小家气啊?”承志道:“闯王哪里是小家气?我见过他的,他待人最是仗义疏财。他是为天下老百姓解除疾苦,自己节俭得很,那真是一位大英雄大豪杰。这二千两黄金他有正用,自然不能轻易失去。”青青道:“是呀,要是咱们给闯王献上黄金二十万两,甚至二百万两、二千万两,你说这件事好不好呢?”一言把承志提醒,他忘形之下,抓住了青青的手道:“青弟,我真胡涂啦,多亏你说。”青青把手一摔道:“我也不要你见情,以后少骂骂人家就是啦。”承志连忙陪笑道:“要是我们找到这批金珠宝贝,献给闯王,那真是嘉惠天下苍生。”两人坐在路边,取出图来细看,只见图中心处有一个红圈,旁边注着“魏国公府”四字。
  两人又细细看了一会,袁承志道:“宝藏是在魏国公府的一间僻房底下,向下挖掘,掀开铁板,下面有十只大铁箱,那就是宝藏了。”青青道:“咱们到南京先寻到魏国公府,就有办法。”袁承志道:“魏国公是大将军徐达的封号,他是本朝第一大臣,府第一定非同小可,就算混得进去,要这样大举挖掘,实在也为难得紧。”青青道:“现在凭空猜测,也是无用,到了南京再相机行事吧。”
  于路数日,到了南京。那金陵石头城是天下第一大城,又是孝陵所在,是太祖当年开国建都的地方,虽遭乱世,仍旧十分繁华。两人在客店中歇了,假称是来南京访友的士人。第二日,承志把店伴叫来,问他魏国公府在什么地方。那店伴茫然不知,说南京哪里有什么魏国公府。青青恼了,骂道:“魏国公是本朝的第一大功臣,什么没有国公府?”店伴道:“要是有,请相公去找吧,小人是不知道。”青青怪他挺撞,伸手要打,被承志挡住,那店伴唠唠叨叨的去了。
  两人在南京寻访了七八天,毫无头绪。袁承志报仇心切,想暂时撇开,但青青坚执不允。两人又探问了五六日,都说徐大将军的后人现在袭封王爵,执掌南京的兵权,王府是数年前新起的,却不知有什么魏国公府。依青青说就要夜闯王府,袁承志极力反对,说王府是年前新建的,宝藏一定不在那里,就算真在王府之内,凭两人之力也决起不出来,别一动手之后,让王府得知了消息,反而把重宝挖了去。青青一听有理,也无别法。
  两人这天叫了一艘河船,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承志道:“令尊何等英雄,他得了这张图却也找不到宝藏,可见这回事本来是很渺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明这样写着,哪里有错?又不是一两金子二两银子的事,当然不能轻轻易易就教人得到。”承志道:“再找一天,如仍旧问不到,咱们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这时河中笙歌处处,桨声灯影,青青喝了几杯酒,脸上酡红,灯下尤其显得美艳。袁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青青见邻船中传出阵阵歌声,盈盈笑语,加上酒意微醺,笑道:“大哥,咱们叫两个姐儿来唱曲喝酒好么?”承志为人方正,听她说要叫妓陪酒,脸上通红,说道:“你喝醉了么?这样胡闹!”那游船上的船夫最喜客人叫妓,他们可以分到赏钱,忙道:“到秦淮河来的相公们,哪一个不叫姐儿们陪陪,相公们如有相熟的,小的就去叫来。”袁承志双手乱摇,连叫:“不要,不要!”青青道:“河上哪几位姑娘最出名呀?”船夫道:“讲到名头,像卞玉京啦,柳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位不是又会做诗、又会写字的女秀才哪!”
  青青道:“那么你把什么柳如是、董小宛给我们叫两个来吧。”船夫伸了伸舌头道:“你这位相公大概是初来金陵。”青青道:“怎么?”船夫道:“这些出名的姑娘,相交的是王孙公子和出名的读书人。普通做生意的,就是把金山银山抬去,要见她们一面也未必能见到呢,哪里能请得来?”青青啐道:“一个妓女也有这么大的势派!”船夫道:“秦淮河里有的是好姑娘,小的给两位相公叫两个来吧。”承志道:“咱们要回去哩,改天再说吧。”青青笑道:“我还没玩够呢!”她转头对船夫道:“你叫吧!”那船夫巴不得有这么一声,提高声音喊了几声,不多一刻,一艘花舫从河边转了出来,两名妓女从跳板上过来,向承志与青青福了两福。承志起身回礼,脸上十分尴尬,青青见他一副狼狈模样,心中暗暗好笑。那两名妓女自是庸脂俗粉,一个吹了一会箫,一个唱了两个小曲,青青暗暗皱眉,觉得不堪入耳。承志低声埋怨:“你胡闹得越来越不成话啦!”青青笑着央求:“好啦,还骂不够么?我吹一会箫给你听。”从姑娘手中接过箫来,拿手帕醮了酒,在吹口处擦了半天,接嘴吐气,同时是一箫,音调登时大不相同。承志当日在石梁玫瑰坡上听她吹过。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光景。那两个妓女听她吹得如此好听,都不觉呆了。
  承志正听得出神,没发觉一艘大花舫已靠在他们船边,只听见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箫,好箫!”接着三个人跨上船来。青青见有人打扰,心头恚怒,放下箫管,侧目斜视。见上来三人中前面一人摇着折扇,满身锦绣,大约三十岁年纪,生得粗眉细眼,一脸横肉。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家丁,提着的灯笼上面写着“总督府”三个大字。袁承志站起来拱手相迎,两名妓女已叩下头去,青青却端坐不动。那人一面大笑,一面走进厅来,说道:“打扰了,打扰了!”大刺刺的坐了下来。袁承志道:“不敢请问台驾尊姓大名。”那人还没回答,一个妓女道:“这位是凤阳总督府里的马公子。”马公子也没问袁承志姓名,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青青的脸上溜来溜去,笑道:“你是哪个班子里的?倒吹得好箫,怎么不来伺候我大爷啊?哈哈!”青青听他把她当作是唱小旦的戏子,柳眉倒竖,当场就要发作,承志向她连使眼色,道:“这位是我兄弟,咱们是到南京来访友的。”马公子道:“访什么友?今日遇见了我,交了我这个朋友,你们就吃着不尽了。”袁承志心中十分恼怒,当下不动声色,问道:“马士英马大人与阁下怎样称呼?”马公子十分得意道:“那是家叔。”这时那边花舫上又过来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藕色熟罗直裰,獐头鼠目,留了两撇小胡子,作了一揖,向马公子笑道:“公子爷,这位兄弟的箫吹得不错吧?”承志见他模样,知道他是马公子的清客篾片。马公子道:“景亭,你对他们说说。”那人姓杨名景亭,当下对袁温两人道:“马公子是凤阳总督马大人的亲侄儿,交朋友是最热心不过的。马大人最喜欢他,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模一样。这位兄弟最好就搬到马公子府上去住。”承志见他们出言不逊已极,生怕青青发怒,哪知青青突然笑颜逐开,说道:“那是再好不过,咱们这就上岸去吧。”马公子就如天上掉下了一个宝贝,伸手去拉她,青青一缩,笑着把一名妓女往他身上推去。承志心中大奇,只好默不作声。青青站起身来,对马公子道:“这两位姑娘和船家,小弟想每人打赏五两银子……”马公子忙道:“当然是兄弟给,你们明儿到账房来领吧!”青青嫣然一笑道:“今儿赏了她们,岂不爽快?”马公子连说:“是,是!”他手一摆,家丁已拿出十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船夫与两名妓女谢了,马公子目不转睛的望着青青,不一会,船已拢岸。
  杨景亭道:“我去叫轿子!”青青忽然道:“啊哟,我有一件要紧东西放在下处,这就要去拿。”马公子道:“我差家人给你去取好啦,好兄弟,你住在哪里?”青青道:“我住在金川门外的法华寺里。这东西不能让别人去拿。”杨景亭在马公子耳边道:“钉着他,别让这孩子溜了!”马公子眨眨眼道:“不错,不错!”他转头对青青道:“那么好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伸手要搂她的肩膀,青青嗤的一笑,向旁一避道:“不,我不要你去!”马公子见她撤娇撒痴,魂都没了,对杨景亭道:“景亭,你瞧这位兄弟穿了女装,金陵城里没一个娘们能比得上。”青青道:“大哥,咱们去吧!”挽了袁承志的手,向前走去。马公子一使眼色,四人都跟在他们后面,他抢上几步,和青青说笑,青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谈。青青与承志为了寻访魏国公府,十多天来南京城内城外都走遍了,所以两人道路已很熟悉。承志见她尽往荒僻无人之地走去,知她已启了杀机,心想:“这马公子虽然无行,但这事罪不致死,师父常说,学武之人决不能滥杀无辜,这是本门大戒,我如何不阻?”于是停步说道:“青弟,咱们回去吧。”青青笑道:“你一人先回去吧!”马公子大喜,道:“对,对,你一个人回去。”袁承志摇头叹息:“这人死到临头,还是不悟!”说话之间已到了一片坟场,马公子已走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快到了吗?”青青一声长笑,说道:“已经到啦!”
  马公子一愣,心想到这坟堆中来干什么。那篾片杨景亭看出情形有点不对,但想我们有四个人,这两名家丁又都孔武有力,谅这两个文弱书生使不出什么奸来,当下说道:“小兄弟,别去啦,大伙儿到公子府上热烘烘的去喝两钟吧!”青青冷笑两声,袁承志道:“你们快回去,别啰嗦啦。”他存心指点一条明路给他们,但这四个酒囊饭袋哪里懂得。马公子诈癫纳福,说道:“好兄弟,我累啦,你扶我一把!”挨近青青肩旁,伸右臂往她肩头搭去,只见白光一闪,承志暗叫不好,待要上前拦阻,马公子那个胡涂脑袋已滚下地来,脖子中鲜血直喷。杨景亭和两名家丁都惊呆了,青青上前一剑一个,全都刺死,承志心想既已杀了一个,形迹已露,那么索性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当下也不再阻挡。青青在马公子身上拭干了剑上血迹,嘻嘻娇笑。承志道:“这种人打一顿教训教训也就够了,你也忒狠了一点。”青青眼睛一白道:“这种脏气我受不下。”承志心想马公子这种人仗势横行,伤天害理之事一定做了不少,杀了也不能说不对,于是正色道:“这种坏蛋,杀就杀了,要是你将来乱杀一个好人,咱们交情就此完了。”青青吐了吐舌头,笑道:“兄弟不敢!”两人把尸首踢在草丛之中,正要回归客店,承志忽然在青青衣袖上扯了一把,两人忙缩身躲在左边一个坟堆后面。只听见脚步声响,东面和西面都有人过来,两人从坟后探眼相望,见两边都有十多人,均提着油纸灯笼,走到相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西边的人击掌两下,跟着又击两下,大家一言不发,围坐在坟前。他们坐的地方,与两人相距有十多丈,说什么听不清楚。青青好奇之心大起,想挨近去听。承志拉住她衣袖低声道:“等一下。”青青道:“等什么?”承志摇手示意,叫她别作声,青青等得很不耐烦,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光,一阵疾风吹来,四下枯草瑟瑟作声,坟边的松柏枝条飞舞,承志托着青青右臂,施展轻功,竟不长身,犹如脚不点地般奔出了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后的一个大坟后面伏下。这时风声未息,那些人丝毫没有发觉。青青见承志矮着身体能如此飞奔,而且用手托去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脚下仍旧几乎毫无声息,轻功之高,实在已臻化境,心中佩服之极。两人一伏下,承志立即把手缩回,如避蛇蝎。青青心想:“他确实是个志诚君子,只是也未免太古板了些。”这时只听见一个嗓子微微沙嗄的人道:“贵派各位大哥远道前来,拔刀助阵,兄弟实在万分感激。”又听见另一人道:“我师父卧病已达一月,起不了床,所以请追风剑万方万师叔带我们十二名弟子来供闵老师差遣。”
  又听见那嗓子沙嗄的人道:“尊师龙爷子这番拔刀相助,兄弟真是感激得很。万师兄追风剑威震天南,现在亲临金陵,哪有不马到成功之理?兄弟一见万师兄驾到,心头立即石头落地了。”只听见一个人细声细气的道:“好说,好说,只怕我们点苍派不能给闵老师出什么力。”袁承志心头一震,想起师父闲时和他谈论天下剑法,曾说举世剑派中,武当、昆仑、华山、点苍,是四大剑系,各派人材辈出,均有独得之秘,这姓万的号称追风剑,又是点苍派的高手,千里迢迢的赶到金陵来,不知图什么大事,倒要细听一下。
  只听见两人客气了几句,远处又有人击掌之声,这边击掌相应,过不多时,先后来了三起人物,听他们相见叙话,知道一起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僧众,由达摩院监院十力大师率领;一起是浙闽沿海的海盗,由七十二岛总盟主碧海长鲸郑起云率领;第三起是辽东长白山长白派的三位盟兄弟,号称长白三英的史秉光、史秉文、李刚三人。袁承志越听越奇,心想这些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怎么忽然都聚集到南京来?只听见那姓闵的不住称谢,显然这些人都是他邀来的了。青青也早已发觉这批人行踪诡秘,很想问问承志,可是知道这些人中高手如云,只要自己稍稍一动,立时会被他们发觉,所以当下大气也不敢透一口。这时听见那姓闵的提高了嗓子,说道:“我闵子华……”袁承志又是一怔,心想:“闵子华这名字好熟,一定是听师父说起过的,他是怎么样的人呀?怎么一时想不起了?”“承各位师兄师弟千山万山的赶来相助,请受我一拜!”听声音是跪下来叩头,众人连忙谦逊扶起,都说:“闵二哥快别这样!”“折杀小弟了。这哪里敢当?”
  乱了一阵,闵子华又道:“这几日内,昆仑派的张心一师兄,峨嵋派的几位道长,华山派的几位师兄也都可到了。”有人问道:“华山派也有人来吗?那好极了,是谁的门下呀?”袁承志心想:“你问得正好,我也想问这几句话。”闵子华道:“是盘石山农门下的几位师兄。”袁承志想道:“那是二师哥的门下了。”那人又问:“闵二哥和归辛树夫妇有交情么?那好极啦,有他们夫妇撑腰,还怕那姓焦的奸贼什么?”闵子华道:“归氏夫妇我哪里够得上结交,他大徒弟梅剑和却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另一个道:“梅剑和?那就是在山东道上一剑伏七雄的没影子了。”闵子华道:“不错,正是他。”袁承志听到这里,登时松懈了下来,心想既有本门中人参预其事,那一定是一桩正事,我且不露面,如有机缘,不妨在暗中帮他们一个忙。
  又听那闵子华道:“家兄当年惨遭害死,兄弟十多年来到处访查,始终不知道仇家是谁,现在幸蒙长白山史氏昆仲示下,才知害死家兄的竟是这姓焦的奸贼。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只听当的一声,想是他用兵器在墓碑上砍了一下立誓。又听见另一人道:“铁背金鳌焦公礼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子,想不到做出这等事来,史氏昆仲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讯息?”言下似乎颇有点疑惑。闵子华不等史氏兄弟答腔,抢着说道:“史氏昆仲已把家兄在山东遭难的经过情形,详细与兄弟说了,那是有凭有据的事,十力大师不必多疑。”另一人又道:“焦公礼在金陵数十年,势力根深蒂固,咱们这次动他,可要小心了。”闵子华道:“正是如此,小弟自知独力难支,所以斗胆遍邀各位好朋友的大驾。明天酉时正,兄弟在城南谢家巷舍下摆几席水酒,和各位洗尘接风,务请各位光临。”大家纷纷道谢,都说:“自己人不必客气。”闵子华道:“这次好朋友来的很多,难保对头不会发觉,明日各位驾到时,请向在门口接待的兄弟伸出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三个指头作一下手势,轻轻说一句:‘江湖义气,拔刀相助’,以免被对头派人混进来摸了底去。”众人都说正该如此,助拳的人来自四方八面,大多数都互不熟识,以后临敌都用这个手势和暗号作为记认。众人又谈了一些怎样派人到焦家去探察的话,陆续散了。
  等众人去远,承志和青青才躺下来休息。青青蹲着一动不动,这时脚都麻了,说道:“大哥,咱们明儿瞧瞧热闹去。”承志道:“瞧瞧是可以的,你一定得听我话,不许闹事。”青青道:“谁说要闹事了啊?”
  次日中午,马公子被杀的消息在南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承志和青青整天躲在客店里不出来,傍晚时分,两人换了衣衫,踱到谢家巷去。只见一对朱漆大门前点亮了灯笼,客人陆绎不绝的进去,承志和青青走到门口,伸出三指一扬,说了句:“江湖义气,拔刀相助。”一位身穿长袍的人连连拱手,旁边一个壮汉陪他们进去,献上茶来,请教姓名,承志和青青随口胡诌,一个说姓程,一个说姓文,那壮汉连说:“久仰久仰,兄弟在江湖上久闻两位大名。”青青肚里暗笑,想道:“这大名连我们自己也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你倒久闻了。”不久客人越来越多,那壮汉见他们两人年轻,心想必是哪一派中跟随师长而来的弟子,也不特别看重,说了声“失陪”,又去招呼别人去了。不一会开出席来,承志和青青在偏席上坐了,陪席的是闵子华的第五个徒弟,同席的都是些后辈门人,也没人来留意他们。
  酒过三巡,闵子华到各席敬酒,敬到袁承志他们席上时,承志细看这闵子华,见他大约四十八九岁年纪,手上青筋凸起,一脸精悍之色,气度步式间,颇见武功深湛,为人干练,双目红肿,显然想起兄长被害之仇,连日悲伤哀哭。袁承志心想:“此人笃于手足之情,十分可敬,他大举邀朋集友,想来那姓焦的仇人必然声势十分浩大了。”闵子华先向众人作了三揖,连声道谢,然后敬酒。席上众都是晚辈,全都避席还礼。
  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走到闵子华身边,俯耳说了几句话,闵子华大喜,把酒杯往弟子手中一放,抢到门外而去。不多一会,他恭恭敬敬陪着三个人进来,到首席上坐下,承志见他神气,知道这三人来头很大,仔细看了几眼。见头一人儒生打扮,背负长剑,双眼微微上翻,傲气逼人。第二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第三人却是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女子,相貌极美,然而美丽之中似乎蕴蓄着一股寒意。闵子华大声说道:“梅大哥及时赶到,兄弟实在感谢。”那儒生笑道:“闵二哥的事,咱们岂有不来之理。”承志想道:“那么这人是二师哥归辛树的弟子梅剑和了,怎么神气如此倨傲?”只听见梅剑和道:“这种江湖上的事,我师父他老人家自然是不肯插手的了。可是我给你多事,代邀了两位帮手。这位是我三师弟刘培生,这位是我五师妹孙仲君。”闵子华道:“久仰神拳太保与孙女侠的威名,兄弟真是万分有幸。”他不敢说孙仲君的浑号,原来她在江湖上人称“飞天魔女”,仗着师娘的宠爱,武功又高,行事心狠手辣,大家都忌惮她三分。当下闵子华又替十力大师、长白三英、碧海长鲸、追风剑万方等众人引见了,大家欢呼畅饮。
  正吃得高兴,闵家一名弟子手中拿了两张大红帖子进来,递给了师父。闵子华一看,脸色立变,干笑数声,说道:“焦老儿毕竟神通广大,咱们还没找他,他倒先找起咱们来啦。梅大哥,你们刚到,他竟已得了消息。”梅剑和接过帖子,见上面写着:“后学教弟焦公礼顿首百拜”几个大字,另一张帖子上写着闵子华、十力大师、长白三英等姓名,连梅剑和等三人都写上了,邀请他们明日中午到焦宅赴宴。梅剑和道:“焦老儿这地头蛇也真有他的,咱们够不上做强龙,可是这地头蛇也得斗上一斗。”闵子华道:“请送帖来的那位朋友进来吧!”他弟子应声出去,众人停杯不饮,目光都望着门口,只见那弟子身后跟着一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穿长袍,缓步进来,走到闵子华跟前,作了一揖,说道:“我师父听说各位前辈都到了金陵,明天请各位过去叙叙,先命弟子邀请各位的大驾。”梅剑和冷笑道:“焦老儿摆下鸿门宴啦!”
  梅剑和转头对送请帖的人道:“喂,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听他言语无礼,但仍恭谨答道:“弟子名叫罗立如。”梅剑和喝道:“焦公礼邀我们过去,可有什么诡计,你知道么?”罗立如道:“家师听见各位前辈驾临南京,十分仰慕,想和各位见见,实在别无他意。”梅剑和道:“哼,话倒说得漂亮,我问你,焦公礼当年害死闵老师的兄长闵子叶的时候,你在不在场?”罗立如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家师明日请各位过去,一则是向各位前辈表示景仰之意,二则是要向闵二爷赔话谢罪。”梅剑和喝道:“杀了人,赔话谢罪就成了么?”罗立如道:“当时家师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以致失手,他一直心里很是后悔……”飞天魔女孙仲君突然尖声叫道:“那么那时你在场的了?”罗立如道:“我虽不在场,但我师父为人正派,决不致滥伤无辜……”孙仲君尖声叫道:“好哇,你还强嘴!”叫声中一个人飞鸟般纵了出来,明晃晃的一柄长剑已握在手中,左手一掌向罗立如胸口按到。罗立如大吃一惊,右臂一个“铁门闩”在胸前横格,袁承志低声对青青道:“糟糕,他的右臂要被卸下来了!”青青道:“怎么?……”承志未及回答,只见罗立如惨叫一声,一条右臂果真被剑斩了下来,厅中各人齐声惊呼,都站了起来。罗立如脸色惨白,但居然并不晕倒,左手撕下衣襟,在右肩上一缠,俯身拾起那条臂膀,大踏步走了出去。众人见他如此硬朗,不禁骇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孙仲君拭去剑上血迹,神色自若的归座饮酒。梅剑和道:“这人这样凶悍,他师父一定更加顽恶,咱们明天去不去赴宴?”追风剑万方道:“那当然去啊,不去岂非让他们小觑了。”碧海长鲸郑起云道:“咱们今晚派人去踩踩盘子,摸一个底细,瞧那焦公礼邀了些什么帮手,明天有什么鬼计。”闵子华道:“郑岛主所见极是。我想他们一定防备得很紧,倒要请几位兄长辛苦一趟才好。”万方道:“小弟来自告奋勇吧!”闵子华站起来斟了一杯酒,捧到万方面前,说道:“兄弟先敬万大哥一杯!”万方一饮而尽。
  筵席散后,众人纷纷告辞出去,承志一打手势,两人悄悄跟在万方后面,这时已是二更时分,只见他回到客店去换了短装,向东而去。两人远远跟着,他转弯抹角的穿过了七八条街道,绕到一所大宅第后面,径自窜了进去。承志见他身法极快,心想:“倒也不枉了‘追风剑’三字。”两人随后跟进,见一间房中透出灯光来,于是悄悄过去,看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来,找着窗户,从窗缝中一张,见那是一间斗室,室中坐着三人,朝外一人五十多岁年纪,眉头紧锁,忧形于色。
  只听见那人叹了一口气道:“立如怎样了?”下首一人道:“罗师哥晕过去了几次,现在血是止住了。”承志听他们口气,知道那是焦公礼师徒在谈罗立如的伤势。又听见另一人道:“师父,咱们最好派几位兄弟在宅子四周巡查巡查,对头只怕有人来踩盘子。”焦公礼叹道:“查不查都是一样,我是认命啦!明天上午,你们送师娘、师妹和小师弟到湖州吴家去。”那徒弟道:“师父!您也不必气馁,咱们南京城里有两千多兄弟,集起来和他们拚个死活,怕他们怎的?”焦公礼叹道:“对头邀的都是江湖上顶儿尖儿的好手,咱们这些兄弟和他们对敌只是白送性命……唉,我死之后,你们好好侍奉师娘。师妹和师弟都要靠你们教养成人了。”说着不禁流下泪来,一个徒弟道:“您老人家快别这么说,您老人家一身武功,威镇江南,就算不胜,也决不致落败。咱们二十五名师兄弟,除了罗师哥之外,还有二十四人,真的打不赢,您老人家交游遍天下,再邀朋友,跟他们再拚过……”焦公礼道:“当年我血气方刚,性子也是和你一样暴躁,以致惹了这场祸事。现在我让他们杀了,还了这件血债,也就算了。”承志和青青在窗外听得很是凄惨,心想:这焦公礼似乎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就算当年做错了事,现在却已诚心悔过。过了一会,听见一个徒弟叫了一声:“师父!”焦公礼道:“怎么?”那人道:“师父既然不愿与他们对敌,那么咱们连夜动身,暂时避他们一避。”另一人急道:“那怎么成?师父一世英名,难道怕了他们?”焦公礼道:“什么英名不英名,我也不在乎了,不过避是避不掉的。明天一早,你们大家都走,我一人留在这里对付他们。”两个徒弟都急了起来,齐声说道:“我留着陪师父。”焦公礼怒道:“怎么?我大难临头,你们还不听我话吗?”两个徒弟不敢言语了。焦公礼道:“你们去帮师娘收拾收拾,瞧瞧车子套好了没有?”两人答应了,可是始终不走。焦公礼道:“也好,你们去叫大家进来!”两人开门走了出来,承志和青青忙在墙角一缩,一瞥之下,见西边墙角有两人伏着,一个看身形是追风剑万方,另一个身材苗条,穿了一件红衣,却是个女子,原来是飞天魔女孙仲君。
  袁承志气她刚才出手歹毒,要暗中惩戒她一下,悄声对青青道:“你在这里,不许动一动!”青青把身体摇了几下,轻轻笑道:“我偏偏要动几动。”承志一笑,伏低了身,见万方与孙仲君都在凝神向里面张望,并未发见他们,于是悄没声的从孙仲君身旁一掠而过,随手已把她腰里的剑抽在手中。孙仲君精神灌注,丝毫没有察觉。
  袁承志回到青青身边。青青见他偷了人家大姑娘的宝剑,颇为不悦,承志把剑递给她,低声道:“你给收着!”青青这才高兴。两人又向室内张望,只见陆陆续续进来了二十多个人,年长的有四旬左右年纪,最年轻的却只有十多岁,想来都是焦公礼的徒弟了。大家向师父行了礼,一言不发,站立着听师父示下。焦公礼脸色惨然,说道:“我年轻时身在绿林,现在也不必对大家相瞒了。”承志见众徒脸现诧异之色,知道他们并不知师父少年时候的事情。焦公礼又道:“现在仇人找上门来,我要对大家说一说结仇的缘由。”

一剑 发表于 2012-5-19 10:48

原帖由 刘侠士 于 2012-5-13 01:23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碧血剑(第五回)已经更新。
(第六回)已经校正完毕。第六回中好读版错字漏字较多,扫描页中也有少数错字没改,如人聲鼎(沸)等等


这两人好快身手      这人好快身手
怎么到这里来撒野了!   怎么到这里来撒野了?
廋       瘦
就把他的重手化解了      就把他的重手法化解了
众农民见袁承志和瘦子   众农民见袁承志和那瘦子
但从小生在穷乡之中      但他从小生在穷乡之中
袁承志道:“没什么事了。       袁承志道:“没有什么事了。
有個清脆的聲音噗嚇一笑       有個清脆的聲音噗哧一笑
他噸了一下又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
那么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我都听的   那么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我都听他的
正与一个青年女子打得甚紧    正与一个年青女子打得甚紧
那老者向袁承志上下打量      那老者向袁承志上下一打量
一对乌溜溜的眼珠钉在袁承志的脸    一对乌溜溜的眼珠钉住袁承志的脸
闯王所兴的仁义之师   闯王所兴的是仁义之师
本来分给我一半   你本来分给我一半
温明达“哼”了一声道       温明义“哼”了一声道
脚下踏碎了一大片瓦丬   脚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爿
这一招更出乎意料       这一招更是出乎意料
温明义等四兄弟等面面相觑   温明达等四兄弟等面面相觑
听父说    听师父说

刘侠士 发表于 2012-5-20 13:26

一剑兄,不好意思,还有这么多没找出来。
不过有些是你繁转简产生的问题,瓦丬——瓦爿,武功秘籍——武功秘笈......

一剑 发表于 2012-5-20 13:37

原帖由 刘侠士 于 2012-5-20 13:26 发表 http://www.jyjh.net.cn/bbs/images/common/back.gif
一剑兄,不好意思,还有这么多没找出来。
不过有些是你繁转简产生的问题,瓦丬——瓦爿,武功秘籍——武功秘笈......


丬古同爿,
籍不等于笈,两字不同音(粤语),原书处是爿、笈,不是繁转简产生的问题,均是我重校检出来的。

刘侠士 发表于 2012-5-20 14:34

我发的里面就是爿,笈,不知一剑兄怎么会出现以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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