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旦身世明
东风缓缓的吹来,星星点点的残雪,映着西垂的落日,春寒料峭中已然有了转暖的迹象。暮色渐融,四下里一片静寂,却见这一户人家忙的正热火朝天,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红烛映窗,一副对联气势纵横的悬在堂上。往那对副联看去,却是:儿女绕膝,岁满六六吉寿;日月悬空,心向灼灼光明。横批是:光明正大!原来这家子给老人过寿呢。乍看来,这副对联毫无出彩之处,甚至还不甚工整,可是其书法却是气势干云,洒脱不羁。
堂上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眉长目细,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身穿一件大红寿袍,看他一幅豪放模样,那副对联正是他本人所写。椅子下首三人垂手而立,两男一女。左首那男的身材高大,形貌粗陋,满脸虬髯,却不厌俗,颇有那寿袍老者的风范;那女子却生的亭亭玉立,袅袅身材,笑生双靥,娇媚有加,眉目间也不乏英武之色;右首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如贯玉,相貌俊美,一身儒生打扮。这三人年纪都在二十五六上下,正是这寿袍老者的三个子女。客厅里四处坐满了各色的江湖人士,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作农夫扮装,有的是书生模样,有的是江湖豪客一般,还有的竟然像是江湖术士,走脚郎中,满满登登男男女女坐了有四五百人。
只见那虬髯男子朗声道:“今日是家父六十六岁大寿,各位前辈英雄、少年英豪前来庆贺,在下实感荣宠不尽,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着向大伙儿一个鞠躬。堂中众位豪杰都抱拳还礼:“顾老爷子年高德劭,我辈平日倾慕不已,今日有幸一睹顾老爷子仙长风貌,实无他憾。”
原来这寿袍老者叫做顾师鲁,乃是现任的明教教主。
满地人众最前面一排坐了十七八个青衫汉子,服色统一,乃是明教中的骨干,两位光明使者和几位长老以及五行旗使。明教其他一干弟子却在厅外接待前来祝寿之人。
自从明朝开国建立,朝廷一面杀害明教的开国功臣,像徐达等人都被皇帝害死,一面设立锦衣卫,往民间去搜捕追杀明教教徒,害人无数,无辜者多。这场大搜捕中,锦衣卫使尽卑鄙手段,明教中高手被杀害几尽,连杨逍范遥之辈的一流高手也都难以幸免。顾师鲁当年地位不高,因故免遭于难,后因手段不凡,为人仗义,被明教教众拥为教主。那朝廷日益压迫明教,有赶尽杀绝之势,明教只好转入地下活动,连总坛也没定处,暂且设在顾师鲁家,权作议事之用,好在顾家家业颇巨,并不艰难。明教从此行踪诡秘,又有着许多狂士和豪侠,武艺高强,行事非一般人能够揣度,让人们感觉有些怪异,不少人称明教为“魔教”。但是,朝廷越是压迫的厉害,反而越是更多奇人异士投靠明教,一时间明教上下高手如云,已略微恢复当年气势。以致近几年来,明教在江湖上声势日隆,痛恨的痛恨,惧怕的惧怕,钦佩的钦佩,靠的便是这向往光明的教义和行侠仗义的宗旨。在顾师鲁手上把明教恢复元气甚至发扬光大,他自己也颇感自豪。
今天这些上百个门派的江湖豪杰们,都是明教势力所及范围内的帮派教会的头领和他们的亲随,平日里颇受明教的关照,敬佩明教的行为,趁着明教教主顾师鲁六十六岁大寿之际,前来凑个热闹,也好日后算个人情。
一个洪亮声音叫道:“平日里顾老爷子待俺们关怀备至,今日俺们特来庆贺顾老爷子寿辰,祝贺顾老爷子福乐双至,万寿无疆!”群豪跟着一起喊道:“祝贺顾老爷子福乐双至,万寿无疆!”这四五百人一起喊叫,直震的屋顶上草泥欲落。这带头喊叫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头裹红巾,灰布短衫,五短身材,真难为了他恁大的嗓门。他一挥手,上来八个黑衣汉子,每两人抬一个箱子。那灰衣汉子拱手道:“这是咱们安徽琅琊派的一点心意,琅琊小山小派,给老爷子准备了一份薄礼,望老爷子千万不要嫌弃。”顾师鲁下首站着的三个子女一起唱喏还礼。那汉子又喊道:“把礼品一一给顾老爷子呈上!”
只听得“碧玉狮子三双”、“极品金胆六只”、“西湖御绸六百匹”、“琅琊毛尖茶六十六斤”、“文房四宝一应六套”,四个箱子摆放停当,八个大汉相继退出。
接着更是各门各派敬献的寿礼,山东广饶帮,浙江海沙帮,河北太行山下的黄石洞等等都齐齐献上礼品,无数的金银珠宝、衣食住行家用、琴棋书画玩物数不胜数,满满放了大厅一地,收拾半天方毕。
这时,顾师鲁举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今日老朽痴长岁月,却让诸位奔波劳动,破费钱财,实心不安哪!”下面群豪喊道:“顾老爷子说哪里话。”顾师鲁接着说道:“厚礼老朽就不言谢了,请诸位在席上就座,一杯薄酒聊表谢意!”席上酒菜上毕,众人都各自就座,举酒欢谈。这大厅里摆满了六七十桌,群雄吆喝呼喊,喝酒吃肉,着实热闹。
群豪正吃喝间,却听得:“众位英雄,今日难得聚的这般齐了,家父寿筵,薄酒淡菜,轻慢之极,现下我兄弟妹三人敬大伙一杯,不胜感激。”群豪举酒叫道:“顾大公子再跟我们客气,那可是瞧不起我们了。这杯酒是无论如何都要干了的!”只见酒水纷飞,碗盅相碰,不亦乐乎。这虬髯汉子,姓顾名易,乃是顾师鲁的长子;那美貌女子叫做顾爻,正是顾师鲁的二千金;那俊面书生名叫施让,却是顾师鲁的养子。那虬髯汉子一碗酒下去,混不在意,面不改色,顾爻却有些脸泛红晕,显是不胜酒力。
直到深夜方才吃喝完毕,群豪纷纷告辞,明教教众也各自回去,偌大的客厅里,杯盘狼藉,满地杂物,一时甚是清静。顾师鲁由于心情很好,多喝了几杯,年纪又有些大了,早早回房休息了。这兄弟二人却在忙着收拾大厅,顾爻在把玩今日收到的寿礼。手里正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入手沉重,果然称得上是极品。一会她又摸到一对翡翠镯子,青碧澄澈,萦萦生辉,爱不释手,心中暗想,好一对镯儿,可逃不出我手心,嘴角漾出一抹笑意。
正收拾间,却听门外有窸窣声起,好似有一头动物在摩挲大门。施让屏息倾听,与顾易对视一眼,忽地拉开大门,只见一个黑影扑地跌倒在门里,嘴里含含糊糊撒地说道:“你们这些小辈没大没小,有这么待客的么?我来给顾老爷子拜寿没拿礼物,也不至于如此相待啊。”一边嚷着,一边哼哼唧唧的爬将起来。堪堪还没站稳,顾爻一脚侧踢,那黑影又扑地倒地,嘴里却“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顾易喝道:“别吵吵,吵醒了老爷子我掰了你满口的牙齿。”顾爻嘻然而笑:“我是没碰到他啊,可装得真像。”那黑影磨磨蹭蹭站了起来,烛光映照之下,方见他银须头发蓬松,满面尘垢,衣衫褴褛浑身污泥,不知多少天不曾洗理了。那邋遢老者立在当地,烛影摇动,恍似一动便要倒掉一般,瘦弱嶙峋,不堪弱风。这时早已惊醒了顾师鲁,顾师鲁上前抱拳道:“不知何方高人驾临敝处,不曾远迎,后辈无知无礼,还请恕罪。”顾师鲁深知有些江湖高人时常扮作落魄模样,咱们不可失了礼节,得罪了高人;假若他真是一个要饭花子,全当是施舍了一顿晚饭。那老者嘟囔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我来给你贺寿,你也不管我喝酒啊?”顾师鲁道:“爻儿,你快去叫人收拾一桌酒席,款待这位长者。”顾爻撅着小嘴去了。
酒菜收拾停当,只见桌上是红烧蹄肘,麻辣鸡脚,糖醋鹅掌,清炖王八等等名贵菜肴,更有凡菜许多,好酒几壶,直瞧得那老者双目圆睁,馋涎欲滴。那老者当先坐在上座,三个青年下首相陪,顾师鲁反倒坐了客座。五人方一落座,那老者大剌剌地不客气地喝酒吃肉,正啃着一个猪蹄,嘴里不清晰地道:“别客气,你们吃啊,来来来,咱们干了这杯。”也不管别人有无反应,他举杯干了,伸出袖子擦嘴,看的顾爻眉头直皱。顾师鲁道:“在下顾师鲁,有幸接得长者作客,十分高兴,不敢请教长者高姓大名。”那老者道:“先别罗索,我吃饱了要紧。”更不顾及他人,自顾吃喝,有如风卷残云。吃喝已毕,老者拍拍肚皮,又用衣袖擦拭了嘴巴,道:“哎哟,我说师鲁你可真会享福啊,你放着教主不当,怎么当起地主来了。”顾师鲁听他言语无礼,心头有气,便道:“阁下已经酒足饭饱,还请方便,易儿,送客。”顾易粗着嗓子道:“是。”右手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您老人家请了。”那老者慌忙说道:“哎哎哎,你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哎,别别,我说了还不行吗?我说,我说我是谁。”顾师鲁道:“还请长者赐教。”那老者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表叔呢。”说着用手一指施让,呵呵大笑。施让惊诧地指指那老者,又指着自己,道:“你,我,你,是我表叔?”那老者一幅滑稽表情道:“那还有假。”施让道:“老丈别开玩笑,晚辈自小蒙义父收养,不知自己家世如何,你怎么会是我的表叔呢。”那老者笑道:“你可是姓施名让的?”施让奇道:“老丈,你如何知道我的姓名?”不等老者答话,却见顾师鲁单膝点地,道:“卞世叔,请受侄儿一拜。”那老者呵呵笑道:“不错,不错,这才象话!”顾易,顾爻,施让齐声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顾师鲁道:“先拜见叔祖再说。”三人拜倒,道:“晚辈拜见叔祖。”那老者道:“师鲁,你怎地如此糊涂,施让可得喊我一声表叔才是。”顾师鲁道:“侄儿一直没有跟他说知他的真实身份,当作义子收养的。”那老者道:“让儿,过来让我看看,”施让走得近了,那老者一边端详一边接着道:“像啊,真像,让儿,你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你这许多年可是让顾师鲁这家伙占尽了便宜啊。”施让道:“您,您老人家何出此言,义父他待我有如亲子,恩重如山哪。”施让不知该称他为表叔好,还是叔祖好,只好称他老人家,这可错不了的。那老者道:“你记得恩情那是好的,可顾师鲁这家伙,你最多称呼他一声世兄罢了,你这义父可叫了这许多年啊。”顾师鲁接口道:“让儿你有所不知,今天我就原原本本跟你说了你的身世吧。”顾师鲁看了一眼那老者道:“这位卞世叔,名讳上元下亨,是你父亲的姑表弟弟。”施让刚要开口问他父亲是谁,只见顾师鲁,一挥手,意思是说,别急着问,慢慢听我说就是。卞元亨却懒懒道:“师鲁啊,你慢慢的讲你的故事吧,我是没功夫听你罗里罗嗦的,可要走了。”顾师鲁道:“世叔哪里去,不多住两天么?”卞元亨道:“我可没福气做个地主啊,我去看看明儿可有哪家地主过寿,我好讨点酒菜吃吃。”说着向外走去,四人追到门外,只见一个灰影晃了几晃,消失在夜幕里。四人各自暗赞这老儿好俊的轻功。
四人回屋落座,却见桌上已然多了一个纸包。纸包上满是油泥,显是卞元亨留下的。顾师鲁揭开纸包,只见上面有文字数行,读来正是:“牡丹本是亲手栽,十度春风九不开,多少繁华零落尽,一枝犹待主人来。此乃牡丹花种二十枚,叔戌久,家薄无礼,聊表心意。赠与施侄让儿。”只见纸包里有二十枚黑漆漆的小粒物事,想必便是卞表叔所说的牡丹花种。顾师鲁道:“元亨世叔礼浅情重,让儿你就收下吧。”施让心想:“不知道这种子有什么玄虚,权且收下它吧。”说道:“是,义父。可他这首诗又是什么意思?”
顾师鲁道:“让儿,你听我从头说起。”好像是在思考从何说起,顾师鲁好半天才缓缓又道:“你的父亲,便是《江湖豪客传》的作者,施耐庵。”施让一听,震惊不已,原来自己的父亲却是名声显赫一时的英豪人物,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终于知道了自己身世,父亲又是这样一位大名人;悲的是自己不曾孝敬过父母,连面也不曾见过一次。施让道:“义父,请您快快告诉我经过是怎样的。”
顾师鲁慢慢道:“此事说来话长。让儿,你今年二十五岁吧。那是几十年前了。”他双眼遥望,好似看到当时情形一般。他接着道:“当年元朝政府腐败,百姓生活疾苦,社会动荡不安。平日里信仰明尊的明教,为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解了百姓倒悬之苦,在安徽颖州发动起义。咱们明教发动起义为的是救苦救难,方不违了明尊的本意。此时还有一些地方盐商之类的人士纠结成群,也说起义,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张士诚。我信奉明尊,就加入了明教。由于我努力向前,还有些能干,很快被提升为副将,编在徐达大将手下做一名先锋。”顾师鲁好像又回到当年,不禁有些得意,神往陶醉。他转头看着施让道:“可是那时先父与乃父还有刚才那位卞世叔,却都被盐商张士诚拉拢到麾下。他们三人乃是文武通才,有他们辅佐,可谓如虎添翼,势不可挡。张士诚称诚王,势力发展很快。可是张士诚这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很快自满于现状,不再听信他们三人的策略建议。于是,他们三人见主上不明,便想辞职回乡,过耕读隐居生活。先父早一步在此隐居,接着乃父施公耐庵几经周折,也隐居在此东北方向不远处的白驹场,购置田宅隐居著书。那里被称作施家桥。二十九年之前,你母申氏有了身孕,”看了一眼施让,“怀的就是你。”施让等三人,齐声问道:“可是施让现在只有二十五岁啊?”顾师鲁道:“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你母亲怀有身孕的时候,当今圣上朱元璋看了你父亲的《江湖豪客传》以后,认为是惑人反乱的书籍,要去抓他。先父与施公耐庵商量一下,决定助你父亲逃往淮安。逃往淮安途中,你父不幸染病,到得淮安,不愈身亡,葬在淮安小方壶斋。哎,每忆及此,心痛难当。”此时施让已是泪流满面,心如刀铰,父亲身死,竟然客葬他乡!便道:“义父,明日孩儿便去淮安把父亲遗体移葬兴化,再去找那狗皇帝报了父仇!”顾师鲁道:“让儿,我这些年来每日每夜想的就是把世叔的遗体移葬兴化,认祖归宗,再去报仇雪恨。只是,这些年来当今朝廷对明教逼迫日甚,不杀尽明教教徒,他心不甘啊,我教一直是非不断,实难分身。我又想,跟你说知此事,又怕你心痛之际,难以自制,万一你有所损伤,我是死了也无颜面见施世叔于地下了!”施让道:“义父,孩儿自有分寸。”顾师鲁道:“你从小和易儿爻儿一起长大,不曾单独出去闯荡过,决不可轻举妄动,须得从长计议。咱们接着说。你父临终遥寄一封书信,告知先父此事,委托先父代为照顾你母以及将来出生的你!先父隐居兴化之时,我还在朱元帅的军营里四处征战。张士诚投降元朝后,朱元璋之得天下乃是大势所趋了。但是我见他在大胜之后,反而忧虑更甚。有一回我凑巧去跟他禀报军情,说我军又是大获全胜。当时朱元帅喜道:‘好啊,弟兄们辛苦了!’然后叹了口气。我问道:‘朱元帅有何忧虑,不妨说出来,属下能效力万一,也是不尽的荣誉了!’朱元帅说道:‘这事连我也是无法,别人更是帮不了的,因为明教这些兄弟,平日里放荡惯了,怕来日……’接着他又叹气道:‘算了,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我就退了出来。回去以后我暗自琢磨,朱元帅到底怕来日怎么样呢?想来想去,一夜没睡,我终于想到,朱元帅是怕这些明教兄弟威胁到他将来的地位!我想到这些,不禁心里一阵寒气,因为历朝ersonName ProductID="历代" w:st="on">历代ersonName>君王都有杀害功臣的案例,韩信曾有‘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浩叹,越想越是心里不安。后来我准备回家归隐,也好伺候老人以尽孝心。当时我奉劝徐达等明教兄弟跟我一起回家归隐,他们说:‘国未曾立,何以家为?’恰在此时,先父年老体衰,身染恶疾,已经岌岌可危了,来信要我回家。我正好以此为借口,回家奉养老人,请辞。于是朱元帅赐我羹汤三十六户,荣养终身。先父病重难愈,终于西去。老人家临终之前又把照看你母与你的重担交于我肩。”施让道:“这么说来,先父与,与……”顾师鲁道:“你是不知如何称呼吧,你父与我先父正是生死之交!让儿,你真是一个奇人。古时候,黄帝在孕九年方诞,让儿你可是硬在母亲腹中待了三年啊。”听到此处,顾易、顾爻,连施让自己都不禁啧啧称奇。顾爻嘻然道:“让弟,你赖着不肯出来啊。”顾师鲁接道:“你母怀你三年,终于生出你来。可是你母亲年事已高,生产疲累,竟然也……”施让哽咽道:“先母生了我之后就去世了么?”顾师鲁悲痛道:“是。只恨我自己无能,难以保护你母子周全,愧对施世叔与先父啊!”施让道:“义父切莫自责,生死有命,义父将我抚养成人,先父与顾公在天之灵也应深感欣慰!”顾师鲁道:“当你出生之时,爻儿刚刚半岁,你们俩可是吃你义母一个人的奶长大的啊。”说着呵然而笑。这时顾爻嫣然道:“爹爹,怪不得我生的如此瘦弱呢,原来我的吃食被让弟抢了去。”施让道:“既如此,那我以后赔还给你便是了。”顾爻道:“让弟,你如何赔法啊?”施让脸上一红,垂首不语。顾师鲁道:“当时,为了逃避朱元帅的追杀,掩人耳目,我便把你认做义子,其实,其实,我该叫你一声兄弟!”施让跪倒在地,道:“义父,你抚养我长大,我与大哥、爻姊一起长大,已经是父子之情了,如何再说这些话来。”顾师鲁道:“让儿起来,你卞表叔的故事还不曾说呢。”顾易道:“那邋遢老头有何故事啊。”顾师鲁道:“易儿不得无礼。卞世叔当年和施公以及先父顾公,共同辅佐张士诚,何等的威风。后来他们三人相商隐居之事,卞世叔也隐居于白驹场正北八十里的便仓。后来朱元帅用人心切,下诏让卞世叔出任高官,可是卞世叔已然没了兴趣,坚辞不出,朱元帅恼羞成怒,便以他欲图反叛为名,发配辽东。再后来听说他家的牡丹花等他回来以后才又重新开放,再后来,他就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了。今晚能见上他一面,可谓万幸了!”施让道:“原来这些牡丹花种,竟然是些宝物。”顾师鲁道:“宝物也未必谈得上,但终归是他老人家引以为骄傲的物事啊。卞世叔年轻时候武艺高强,一人独斗猛虎,这才有了景阳岗的故事。现下卞世叔年纪该有七十了吧,可看他精神越来越健旺了,武艺自当不凡!”顾爻却道:“那这牡丹花种到底有何用处,让弟,不如我们种几颗瞧瞧吧。”施让虽然已有二十五岁,依然是小孩心性,便道:“好啊,好啊。”
却听得一声长笑,直震的耳膜欲穿,一个尖细却响亮的声音喊道:“想种花儿,恐怕来不及了!”顾易道:“谁!”那尖细声音道:“莫管我是谁,先看看我给你家老爷子备得一份大寿礼。”说着把一个硕大的布袋扔将下来。趁着那人扔布袋的间隙,瞧见那人立在院外的一株梅树枝头。那梅树干薄枝弱,一个大人站在上面竟然没有丝毫晃动,可见此人轻功之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身后树下是数十个锦衣劲装汉子。“蓬”地一声那大布袋堕到地上,骨碌碌竟然滚出数颗人头,赫然便是晚上祝寿的一干人等。顾爻“呀”的一声,吓得红颜失色,躲在施让背后。顾师鲁道:“他们跟你有何冤仇,凭什么滥杀无辜,竟敢在我的地盘上动刀,你是何人?”那尖细声音森然道:“滥杀无辜?这些江湖草莽聚众造反,危害我上的安全,怎么会是无辜?我劝你们一句,早早的投降了朝廷,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否则,哼!”顾易喝道:“污蔑人家造反可不是随口说说的,那得有真凭实据!”那人道:“废话少说,快快投降,否则就别怪本公公对你们这些亡命之徒不客气!”顾爻芳颜大怒,道:“我道什么人物来了呢,原来是朝廷的鹰爪子,假男人。本小姐也奉劝你们一句,乖乖的提头偿了这众人的性命,否则的话,否则……”顾爻女孩儿家,说不来那些难听的话语,一时竟不知如何骂人。那尖细声音道:“哎哟,原来是ersonName ProductID="顾家二" w:st="on">顾家二ersonName>小姐啊,不如给公公我这个假男人做了一房小妾吧。”说着尖声怪笑,令人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施让和顾爻青梅竹马,久生情意,,要不是明教事务烦杂,顾师鲁早给他们办了婚事。虽然施让平日木讷老实,听得那个太监出言辱骂爻姊,那比侮辱了他自己还要难以忍受。施让飞身而上,以掌代剑,一招风拂梅落,右手向那太监左太阳穴击去。顾师鲁生性喜爱梅花,所以家里院外种满了梅树,冬日里闲看梅开梅落,雪起雪停,风生风灭,研制了一套剑法,叫做《梅雪争春》,剑招曼妙轻舒,有如把剑弄舞,最适合女孩子家练习,因为这套剑法看似轻柔,后招却是变换无穷,暗藏杀机。这套剑法共有三十六式,平日里施让便和顾爻演练这套剑法,每人各练十八式,轮流练习,这套剑法是施让最熟悉不过的了。陡然逢敌出招,不知觉间就使出了这套剑法。这一招本意乃是以低击高,像风儿一般从侧面把花儿吹落。那太监见一招袭来,稍一侧身,轻轻巧巧的化解了这许多后招,右手中指微曲,便往施让手上弹去,施让以下攻高,本已不利,这下只有倒跃纵出,方避过这一指。那人只是虚招,并不追击,只一转身,袅袅从树顶飘落,更显其功夫之强,轻功之妙。施让从来都是跟爻姊、大哥动手喂招,从来没有跟人真正动过手,临敌的经验可少的很了。那尖细声音道:“小子,这招功夫怎么女人味十足,跟你师娘学的吧。”顾易顾爻母亲早在几年前去世,他们敬爱母亲,最嫉恨有人辱及母亲。听得此人居然出言不逊,怒气上升,飞身向那太监攻去。那太监看时,正是一招顾此失彼。这是顾家家传拳法,一共一十一招,招式简练,有着一股霸气。顾师鲁年青的时候曾经和丐帮的几个小子一起切磋武艺,其中一个使出一十四掌虎虎生风的拳法,说是丐帮的失传绝学“降龙十八掌”。顾师鲁不信,说道:“降龙十八掌乃是丐帮镇帮之宝,岂是能你学的,再说江湖上传闻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已经失传。”那小子道:“不瞒你说,家父曾经在前任史帮主身边伺候过他老人家,每日看他练习这套掌法,加上天资聪慧,竟然学了来,虽然不是纯正正宗,但是其威猛也少有人敌。家父还时常听帮主老人家慨叹,这打狗棒法是从今失传了。后来这帮主不幸遭人杀害,我这儿可是降龙十八掌的独门之传了。”顾师鲁心想,看这小子没有多少天赋,也未必是个好人,如果这一套威震江湖的掌法就此消失了,未免可惜。于是与那丐帮小子切磋几日,竟全然记了下来,再结合自家武学,改造为一套顾家拳法。那太监随手一挥,化解了掌力,道:“这大胡子使的招数还有点象话。”顾易一招之间就占了劣势,跟着一招眷言顾之,往那太监身上招呼。那太监浑不在意,见招拆招,也是随手化解。见那太监功夫太强,施让顾爻,取剑齐上,一时成了以三敌一之势。只见那太监在双剑两掌之间穿梭来回,显是游刃有余。斗到五十招上,他已不耐烦了,听他一声叫道:“去吧。”一指戳向顾爻的背心。这指要是给戳上了,性命恐怕没了。顾易一急大吼着扑了上去,施让飞起以身体挡住顾爻。只听呼啦一声,顾易给他不躲不避的内力震落在地,施让给他一指戳的趴在地上,只有顾爻傻傻的待在当地。蒋喻正在发指攻敌,胸腹间的内力便不充盈,这一下虽然将顾易震飞,倒也伤不了他许多,自己反觉得气血有些翻腾。施让却是被他一指戳的实在了,趴在地上无法动弹。顾师鲁见此情形,不由的震怒,一招三顾茅庐,掌力罩住了那太监的上下两路。三顾茅庐,取其三意。这是唯一一招藏有三个后招的顾家掌法,轻易不会使出。那太监惊道:“没想到老头子还是有两下子的。”飞身躲开,右步上前,已然绕到顾师鲁背后,一个肘锤正要砸向背心,顾师鲁的那掌三顾茅庐还没使完,见他一个鞠躬,掌力从右侧空档发出,看来是要拼着受他一肘发掌,是个同归于尽的意图。掌力未到,已然觉得热气扑面,那太监方才见识了顾家掌法的厉害,肘锤凝住不发,闪身多过。同一套掌法,不同的人使出来那效果竟然差距如此之大。这时顾易顾爻扶着施让站在圈外,只见施让虽然中指,暂且并无大碍。顾师鲁暗忖,这太监怎地行动如此之迅速,有如鬼魅,我只有以掌力之威猛才能敌他迅速。想到此,下一掌便欲发出,却听那太监斜指树梢叫道:“顾老爷子,你看这谁来了?”顾师鲁抬头看去,一弯眉月正挂在梅树枝头,可是人却一个都没有。正自诧异间,听到三个声音一齐喊道:“爹爹小心。”说时迟,那时快,顾师鲁眉心已然冒出一点血丝,伤了他的,银光灿然正是一枚缝衣针。顾易喊道:“卑鄙小人,无耻下流!”那太监昂首尖声笑道:“小儿无知,这是兵不厌诈。不过也要你们死的明白,我乃当今圣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蒋喻是也!”蒋喻正得意间,顾师鲁一招顾我则笑,却来得躲无可躲。只好强运内力,收缩小腹,硬接他这一掌。顾师鲁这一招固然很妙,速度也快,可是他已然受伤,待到得蒋喻跟前,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劲力了。蒋喻依然迎了上去,胸腹接触顾师鲁双掌之际,把他震的飞出数丈,跌落在地。蒋喻低头看来,却见自己衣衫被他抓去了一大块,不禁悍然,想道,这一掌要是给他打实了,哪还有命在。想到此处,蒋喻已然无心恋战,双手抓出,分袭顾易顾爻二人双目。爻易二人,躲闪回击之时,蒋喻已然把施让抓在手里,纵身飞去,呼喊道:“小的们,闪了,抓一只肥羊回家下酒。”顾易顾爻二人追赶不及,又要照看父亲,忍痛不追。二人把顾师鲁扶进家里,只见顾师鲁双眼紧闭,眉间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口角也有鲜血流出。二人痛哭不已。哭了一会,顾爻哭喊道:“爹爹,你且等一会,我去给你叫个郎中来!”顾师鲁道:“易儿,爻儿,你们听好,郎中也没用了,我今天是不行了。你们切记一定要把让儿救出来,不然的话我无颜去见乃祖与施公于地下。”顾师鲁深知这一针伤及脑髓,被他内力震荡也是受了重伤,要医治恐怕也是无用。爻易二人含泪答应。顾师鲁又道:“易儿爻儿,当今朝廷要灭明教而后快,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堕了我明教威风!”两人齐声哽咽道:“爹爹放心!”过了半晌,又听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他能够出手如此之快,一根缝衣针为何能作暗器……”一语未毕,一口气转不过来,竟然归天而去。爻易二人抱尸痛哭。顾爻一会痛哭报仇,一会要去救了施让,全然没了主意。顾爻道:“让弟已经中了一指,怕有生命危险。我要去救他回来。”顾易道:“小妹不要心急,那走狗若想杀人,当时击毙便是了,何必劫持。再说我们就是现在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他一面。让弟受伤以后并无异常,现下想必并无生命危险,安葬父亲,重整明教才是当前大事。”顾爻从小聪明伶俐,虽然有时调皮搞怪,但也听话懂事,细一想来,的确如此,还得从长计议。
顾易顾爻二人通知明教各路人马,安排厚葬了老教主。群雄齐齐推选顾易为新任教主,誓为老教主报仇雪恨,救施让出来!
且说施让被那蒋喻抓去,镣铐加身,关在锦衣卫的大牢里。锦衣卫的大牢可不同于一般的牢房,真可谓是铜墙铁壁,有天牢之险,入此大牢有进无出。施让被往牢里一扔,滚进一堆稻草,听得当啷一声锁上铁门。这牢里稻草上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简直是猪狗居所都不如。半夜里,施让只觉背上一阵冷气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知道自身伤势不轻。躺了一会,又觉浑身发烫,迷迷糊糊,不知是生是死。这样冷冷热热的过了不知多少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大雨倾盆而下,全都浇到了头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见两个凶神恶煞般的锦衣卫,将他拖出牢门。施让只骂道:“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狗官差,要带我去哪里,快点放了我!”那两人只不答话,拖着他走。施让发现自己双脚不能活动了,才被他们拖着,只有两只手一张嘴巴还能动弹,身体其他部位全都是冰凉僵硬。心下一急,竟然晕了过去。
这蒋喻的一指功夫乃是歹毒的金手指,只要被他戳上一指,不仅内力尽失,还难免四肢瘫痪,终成废人一个。蒋喻刚进宫时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分配去服侍一个老年太监。这老太监既是习武之人,又是喜好读书,尤其是《易经》、《黄帝内经》等先哲经典。久而久之,他把武功和经书结合,根据天地五行,阴阳八卦的道理,明白了武功实是练气的原理,创制了一本秘笈,名为《葵花宝典》。要知道创制一门高深武功,要花费多少心血。这老太监年事已高,创制武功更是费尽心思,终致积劳成疾,命在旦夕。正巧这蒋喻早晚伺候,细心周致,颇得这老太监的喜欢。一日老太监趁着风和日丽,把宝典上面些许入门的简单功夫教给了蒋喻。蒋喻见这功夫了得,若能学得全书,必能称霸武林。于是逼迫老太监交出宝典,有一次竟致动手,二人争抢宝典,把秘笈撕下数页,这几页纸上正是记录了金手指的功夫。老太监见蒋喻狼子野心,心术不正,将宝典藏匿起来,至死都没把宝典给他。老太监死后,蒋喻在老太监住处四处搜索,想找到这本秘笈。谁知老太监藏匿隐秘,让他全无收获。但是单这几页纸,已经让蒋喻功力大进,后来屡立大功声明鹊起,竟然成为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这金手指功夫,乃是将内力化为冷气,通过穴道注入人体,导致身体血脉不通,肢体瘫痪,更让人忽冷忽热痛苦难熬,实是一门阴毒功夫。
施让又是一阵激灵,被冷水浇醒。春寒春寒,冻死人不是玩。况且这残雪还未消尽,冷水浇身,又身中金手指,当真痛何如哉。
施让睁眼看到蒋喻手执长鞭,脸现微笑,媚然道:“小白脸,你好啊。”施让“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向他吐去,谁知身受重伤,力气不济,那口唾沫竟然半道堕到地上。蒋喻更是得意,尖笑道:“小子不知死活,你中了我的金手指,还自猖狂,真是不知好歹。你可知那金手指的厉害?”施让怒道:“死何足兮,可惜是死在小人手下!”蒋喻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中了我的金手指,全身瘫痪,有如蚂蚁钻进骨髓啃嗫,叫你冷热煎熬,生不如死!”如此确实叫人难以忍受,施让听了不禁胆寒。但是一想,男子汉大丈夫生来不受点苦楚煎熬,或者受不了这些苦楚,也枉为男人了。想至此时,不由得一股勇气升腾,就是刀山火海也难以将他屈服。当下便不去理他。蒋喻见他一时间脸色由恐怖变得安详,竟被他胆气所慑。当下问道:“小白脸,我问你一句,”施让插口骂道:“有屁赶紧放!”蒋喻道:“小子好大脾气,正合本座的口味,”一边尖声长笑,一边道:“你若答应回去劝服那些明教的乌合之众,本座自当为你医治去金手指之伤,更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施让也不答话,哈哈大笑!虽然气力不足,却也笑得豪放洒脱,颇有气势。边上一个锦衣卫挥手一鞭打到施让脸上,道:“蒋指挥使问你话呢,怎地不好好回答!”这一鞭把施让脸上打出一条血痕,慢慢渗出鲜血来。施让双目圆睁,咬牙切齿,一道血痕从左额划过右颌,尤其恐怖。把那打人的锦衣卫吓得直往后退了三步。这时听得施让道:“蒋无后,你把小爷当成了贪生怕死之徒也罢,你竟然把我当成了吃里扒外的叛徒走狗,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另外一个锦衣卫奇道:“蒋无后又是何人?”施让笑道:“太监无后,真是无知。”蒋喻扬起右手给了那锦衣卫一个巴掌,叫道:“滚!”那名锦衣卫赶忙逃一般的走了。他转身对施让道:“你有不怕死的胆识,本座佩服,但是也奉劝你一句,小命来之不易,莫要糟蹋了。”也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剩下的那个锦衣卫又把施让押回牢中,依旧关了起来。
这许多天过去,每日里蒋喻派人提审施让,不是问他可愿意投降朝廷,就是逼问明教反叛的计划,再者要他回去劝降,然后一顿鞭打,浇几盆冷水,关回牢房。每日的吃食不是青菜萝卜,就是豆腐山芋,一日一餐,半饥不饱的。施让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只有右手能活动了,想自己身已残废,终是废人一个,又终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急得竟然不知所措,一会呼喊,一会大叫,一会又乱撒稻草。过了些日子,渐渐习惯了牢笼生活,知道折腾也是无益,竟也不去想那许多了。有一日,他想到顾爻,想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爻姊定然看不上他这个丑八怪、废人了,不禁悲从中来,竟然流出大颗的眼泪来。正自伤心间,忽听得一个苍老声音,一腔正气道:“小子贪生怕死,在牢中哭泣,真是丢尽了顾师鲁的颜面!”施让一听,知道是说自己的,便道:“我哭泣自是为了别事,可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施让吃力挪动身子,倚着墙壁,看见隔壁牢房里一个老者盘坐在那里,正闭目养神。施让想,在此牢中,想必也是无辜之人。便道:“不知前辈何方高人,晚辈,晚辈施让,求您赐教。”那老者忽然做一个鬼脸道:“我可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一个被明教连累的无辜囚犯。”施让诧异道:“我们明教光明正大,惩恶扬善,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怎么会连累前辈您呢。”那老者又嘻笑道:“你听我说便知。那一日我正要娶亲,热热闹闹八九百人前来贺喜。正欢喜间,那断子绝孙的蒋喻指挥使却领着一队人马前来打闹,打杀许多客人,其他的都吓得跑了,还把我和四个儿子抓来这里,关进牢房。每日里还要审讯问话,说我跟明教纠结造反,遭受那鞭打之苦。你说,这是不是明教之累?”施让道:“这是朝廷鹰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哪里是我明教所累。再说,再说,前辈您年纪也不小了,儿子也有了四个,竟然又要娶亲,当真是难能可贵。”那老者停了一会,诡异地盯着施让看了一会,方道:“我年纪老了便不能娶亲么?谁说不能了?你说难能可贵,便是骂我为老不尊么?”说着竟然撕起胡子来,晃啷啷的带动镣铐声响。他留有一部花白胡须,长垂胸口。撕了一会,施让正要劝止,忽听他道:“小兄弟,我这胡子颇为碍事,你说要是剪了会不会好看些?”刚刚还是捶胸顿足,现下又是顽皮模样。听说前朝有个武功高强的老顽童周伯通,也是这样一般脾气,莫非此人也是武林奇士。忍笑道:“前辈若是剪了胡须,怕是比晚辈还要年轻十岁呢。”那老者开心笑道:“当真当真?你不骗我?”施让道:“当真。”心想,狱中虽苦,若有这等人玩笑做伴,倒也是一种乐趣。这施让平日里老老实实,哪曾开过半句玩笑,现在在牢里,生死俱无牵挂,又有这滑稽老者相伴,竟然学的油滑起来。那老者突然道:“我早听说明教教众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深得人心。施公子乃是顾师鲁顾教主的义子,想必不会差劲,今日一见,小兄弟你爱说实话,果是英雄。”施让想,我爱说实话才是英雄的,这老者忒也顽皮了,但是他如何得知我便是教主义子。施让问道:“晚辈无能,落入此辈鹰犬手中。不敢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前辈如何知道我便是那顾教主的义子?”那老者狡黠道:“我本是一个江湖术士,无名无姓,但是能算的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岂能不知道你是何人。”施让知他胡说八道,不想显露真相,也不去管他,自顾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那老者等了一会不见施让答话,急道:“小兄弟,小兄弟……”施让只是不理他,装作睡着,心想,不陪他说话,他自会着急。果然那老者道:“好好好,我说了还不行吗?小兄弟,你听着啊,我要说了。”施让故意扯的大声呼噜,还是不做声。那老者急道:“小兄弟你爱说实话,是个好人,我便对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老朽姓胡,名字乃是上世下杰,父辈盼望我成为当世豪杰,没想到却有今日,身陷牢狱之中,成了这牢里的豪杰。”说完大笑。施让陪笑道:“原来是胡前辈,失敬失敬。”接着说道:“晚辈日夜思索,定会有一日想出办法出得牢笼,再说我义父、义兄,还有爻姊他们,定会前来相救,到时咱们便可解脱这牢狱之灾。”说到爻姊之时,施让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胡世杰不屑道:“这里戒备森严,没人进的来,这牢狱又是钢铁所铸,更是没有办法摧毁,还说想什么法子出去。”说着竟是一幅着急模样,便欲流下泪来。施让道:“胡前辈莫要着急,若出得去,自是好事,若出不去呢,着急也是无法的。”胡世杰道:“胡说胡说,你才出不去呢。你诅咒我出不出,我我我咒你出去再进来。”说着哈哈大笑。施让道:“那胡前辈您出去吧,顺便跟蒋喻说声,说他牢房坏了。”胡世杰道:“你你,我我……”,竟然无语反驳,转身倒:“哼,我睡了,不理你这个小子了。”施让想,这胡世杰当真是糊里糊涂的英雄豪杰,不枉他父辈给他取了个好名字。只是这人只是娶亲聚众饮酒就被抓了进来,未免冤枉。施让此人本性天真,又未曾涉入江湖,哪知这世间叵测。胡世杰乃是一名疯癫混人,平时喜欢和小孩一起玩耍,当真是和那前朝的周伯通一般的老顽童,唯一不同的是此人武功平平,哪里及得上人家的万分之一。因了以此与人打赌,说能进的锦衣卫大牢再复出的为胜,奖他一顿狗肉。胡世杰就到这里说他是明教的长老,前来劫狱,接着被这个狱卒抓住,关进牢里,时常鞭打拷问,让他饱偿了皮肉之苦。但他皮粗肉厚,加上狱吏看他疯疯癫癫未必真是明教之人,就不那么重刑逼他,他有幸能存活到今日,不可谓不是奇事了。施让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只当他是因为娶亲被抓的无辜好人。
如此过了数月,每日受刑鞭打逼问,吃些残菜冷饭,幸好和胡世杰玩笑调侃,再加上身体僵冷麻木,也不觉痛苦。只是这数月里,看见狱卒们经常将一具具尸体从牢房拖出,明知在此有死无生,与其悲哀哭泣胡思乱想,还不如得过且过,混过日子,等死而已。
忽一日,到了吃饭时刻,施让觉得自己右手也动不了了,心里一阵悲哀,又是一阵欣慰,死有何惧,唯解脱耳。胡世杰却呼啦拉大声嚼吃,不一会便吃的精光。吃完去看施让,看他伏在地上,一碗饭正好好的摆在那里,动也不曾动过。笑道:“喂,施小子,你怎么不吃了,等着饿死么?”施让苦笑道:“胡前辈,晚辈正是等死呢。今日我发现我唯一能动的一只手也动不了了,看来晚辈不能陪你在牢中消遣了。”胡世杰急道:“小子你可千万别死啊,好不容易有人陪我在牢中说话,你这么快死了,我岂不是要憋死啊。”施让道:“那也无可奈何了,晚辈对不住的紧了。”胡世杰想了一会,道:“施小子,要不我给你说个故事听听吧,说不定你听了故事,就死不了呢。”施让道:“死是免不了的,听了你的故事,兴许会多活一时半刻,晚会死吧。”胡世杰嘿然笑道:“我跟你讲个骨牌的故事。”等了半晌,施让道:“胡前辈你不会睡着了吧,你的故事呢?”胡世杰道:“我在想呢,我把这个故事都给忘了。”施让笑道:“你慢慢想吧,等你想出来我可就死了。”胡世杰道:“好好,那就将就着讲给你听吧。这骨牌呢,又叫做抹将,抹的就是梁山泊一百零八个英雄好汉。相传元朝末年有个名叫万秉迢的人,非常推崇施耐庵笔下的梁山好汉,”施让想,父亲竟然名胜如此之隆,我可是堕尽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只听胡世杰续道:“欲将水浒传的故事让达官贵人也知道知道,从而能够爱民护民,遂发明抹将,将水浒英雄融入这个游戏中。抹将以一百零八张为基数,分别隐喻这一百零八条好汉。之所以分为万、饼、条三类,是取其本人姓名的谐音。每类从一到九各有四张牌,刚好一百零八张。这一百零八条好汉又是从四面八方汇聚梁山,所以加上东、西、南、北、中五方,所以各添四张牌计二十张。这些好汉有富贵贫穷各阶层,所以再加上发、白隐喻富有及穷白,加上八张牌,整副牌共计一百三十六张。后来又加上各种花牌,整副牌共计一百四十四张。”说完想了一会,哈哈大笑,自知说的毫无趣味,仍然问道:“施小子,你瞧我这个故事可有趣儿。”施让道:“胡前辈说的故事当然是趣味横生了。不过,你这么快就说完了,我又快要死了。”胡世杰道:“那你怎样才能不死。”施让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哪是我说了算的。”胡世杰想了半晌,这小子要是死了,这牢里可没趣的紧了,出又出不去,不行不行,不能让他死了。他想如果一个人做了自己欢喜之事,自然不会死了。念及此,问道:“施小子,我有法儿让你不死了。”施让讪笑道:“莫非胡前辈有通神之术。”胡世杰道:“你先别笑我,你告诉我你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听到这样问,施让不禁回想起往日与爻姊一起练剑、读书、弹琴的日子来,悲从中来,惨然道:“我最喜欢做的,那是和我爻姊一起读书练剑,弹琴吟诗。可是,这些却永远也做不到了。”胡世杰也不去管他悲不悲伤,自顾思考,扳着手指数道:“练剑不成,弹琴不成,读书,读书,有了。”忽地对着施让大喊道:“施小子,你不是爱读书么,我就给你一本书读读,你可别死了啊。”说着从稻草堆里摸出一本书,把一本书呼啦扔了过来。施让却不去看书,道:“胡前辈在牢里还有书可读,真是会享福。”胡世杰笑道:“你当我爱读书么?哈哈,那你就错了。在你几个月之前我就进来了,初始进来无聊憋闷还要受刑挨打,当真是苦闷之极。我就想开始办法出去,要不输了多没面子。”施让问道:“胡前辈,什么输了?”胡世杰自知失言,忙道:“输了,就是输给这些兔崽子,出不去岂不是输了么?”施让叹道:“又有几人胜的过他们了。”胡世杰道:“我见那牢门和四壁都是钢铁铸就,难以损毁,就在地下四处摸索。我每天都在这堆稻草中摸索来摸索去,也全都是钢板铺就,看看是没有希望了,摸到最右上角的拐角时候,突然摸到一个小缺口,伸手进去,是这一本破书。我再摸去,见那里只有这么一个缺口,更无其他物事,也是无法可施。几日过去,我实在找不到可以逃脱的地方和方法,就翻翻这一本书,慰籍无聊。可是看来看去,就只前面几页看懂了几句,后面的看不懂我就没看了,今天就给了你啊。”施让道:“身陷囹圄,哪有情致看书。”胡世杰道:“你喜欢看书,看了要是不死那该多好啊。”施让道:“哪有看书就不死的道理,我是必死无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