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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读金庸之“飞狐”:成长的代价——得失心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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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6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河流如金定哥哥的BLOGhttp://blog.sina.com.cn/u/4ac41b490100084n
胡斐是我喜欢的一个人物,没想到放到现在才来讲他。
这个故事有两个,一是《雪山飞狐》,一是《飞狐外传》。
《雪山飞狐》中的胡斐已然成长,并且不是故事的主角——主角是阴谋与宝藏与秘密与欲望,当然,也可以说是胡一刀和苗人凤,甚至可以说是飞天狐狸。胡斐的存在只是为了解开一个结,完成这些时代纠缠的仇恨,解开这个宝藏的秘密。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现身不久,就陷入了更深的结。爱上了仇家的女儿,而陷入了和仇家的生死之斗专业的研究家,对这个小说给了很高的评价,一是《罗生门》式的的结构,一是永远的悬念——胡斐的那一刀,砍不砍下去?
知道《雪山飞狐》这个名字,是初一年上学期,孟飞版的电视连续剧在泉州台热播。我自是无福看到,只在听着走读的同学下课之间眉飞色舞地大讲特讲胡斐怎样,胡一刀怎样,苗人凤怎样。幸而这期间居然还还看到一本连环画,是《铁厅烈火》这段。但大标题是《飞狐外传》,我不知道和《雪山飞狐》有什么联系。到期末考完,终于溜到学校的会议室看了两集——不过,剧情丝毫记不得。
到初一暑假,福建电视台开始播放,这回算是比较幸运,基本看全了——除了最后一集,因为村里的电视插转机被台风给毁了。剧情?现在也大多模糊,但有几个人是我喜欢的,孟飞不错吧?是的。伍宇娟的袁紫衣,在初中阶段成我眼中美女的参考标准,龚慈庵饰演程灵素,娇俏喜人,深情款款,足以动人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的胡夫人演得更有神采。田青文不知道是谁演的,活泼多于恶毒,居然也有人喜爱和支持,算得异术。苗人凤和田归农,也算是大概当得各自角色。
不过看过这部电视剧的人,最后留下最深印像的,恐怕还是主题歌,一是罗文的《雪中行》,更著名的是凤飞飞的《追梦人》(后来才知道这是罗大佑作品)前者豪迈而后者缠绵,青春装酷和感伤,都很合宜的。
此后再难获得看电视剧的机会,99年去南安一个同学家里,偶然从他的唱碟上,发现张学友的《爱你痛到不知痛》,表明也是《雪山飞狐》的主题曲,镜头里面居然还有黄日华,于是想当然地认为黄日华版会好过孟飞版。后来,在食堂,在车站等公共场合看到几个情节片段,简直不知所谓。好在黄日华只是客串胡一刀,不是演该死的胡斐的那个。否则,未免太伤我心了。不过,学友哥的这首歌,确实很好听。很好听的。
由于先看了电视剧,先入为主的是电视剧而非小说,所以看小说的时候,反而有些不适应。第一次看小说,是一本没有封面,甚至已经掉了许多页的《雪山飞狐》和《飞狐外传》合订本。因为我分明记得,才翻不了几页,就到胡斐和袁紫衣在胡一刀夫妇目前分别的那段了,然后马上就是金庸的后记。接着,就是篇幅较短的《雪山飞狐》。这次看得很匆忙,现在想来,一是被情节所吸引,难以自拔,一是时间紧迫,不知道从谁手里先取得的。但诸般讲述下来,确实也够头昏脑涨的。所以印像不深。到师范一年级,于图书馆中淘得《白马啸西风》《鸳鸯刀》和《雪山飞狐》三合一的合订本。此后的版本,好像大多如此安排。翻完之后,还是没印像哈!大概,转述的力量,还是不如金庸直接细描吧。不过,这或许更符合当时粗线条阅读的习惯,事实上,那本书看完,记得最多的是《鸳鸯刀》里面的江湖谚语和“会走路的天铃鸟”这个比喻。
扯得有些远。
师范二年级的时候,开始学会淘旧书——因为金庸的书,大概于此时和三联书店正式签约,价格猛涨,一套三十几,此时已经翻倍,起码要六十几,甚至上百了。旧书摊确实是好地方。于某个晚上,在泉州钟楼的地摊上,淘得《飞狐外传》和《萍踪侠影》,共三本,计十二人民币。不过很遗憾。这两套书现在在家里居然找不到,更遗憾的是,居然丝毫不记得当时的阅读体验了。——————事实好像真的证明,武侠小说,越长越精彩。不是吗?
好了,三联版终于来了。可以细细欣赏了。这回,距离电视的影响比较小,逐渐能够体会一些东西。其一是关于爱情,其二是人生抉择。而最终得到的体会是很深刻的,成长,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关于爱情,由于篇幅的关系,金庸在这里面都是难得地用很文艺腔的手法,非常含蓄而优美地讲述了感情的故事,尤其是突变式的故事。不妨摘录几段。

“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对调一下才配。他最好是归农种田,
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也不知是他早有存心,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风喻,终于,在
一个热情的夜晚,宾客侮辱了主人,妻子侮辱了丈夫,母亲侮辱了女儿。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著……
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下,田归农给她拾了起来,温柔地给她插在头上,凤
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动……”
看这段话的时候,我逐渐过了单纯的青春时光。老实说,我有种说不出的悲哀,我不会觉得南兰这样做有什么错。她唯一错的是,她的目光实在太差,第一个老公对自己真心,却不会讨自己开心,第二个会讨自己开心,却不是真心。然而,很多次阅读之后,我不由佩服金庸的用字:“侮辱”,是啊,侮辱,污染的是,整个人生,南兰的和苗人凤的。孽情。一叹。
“福公子含笑点首,示意要她过去,箫声仍是不停。他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一股引
力,直是叫人抗拒不得。马春花红着脸儿,慢慢走近,但听箫声缠绵婉转,一声声都是情
话,禁不得心神荡漾。马春花随手从身旁玫瑰丛上摘下朵花儿,放在鼻边嗅了嗅。箫声花
香,夕阳黄昏,眼前是这么一个俊雅美秀的青年男子,眼中露出来的神色又是温柔,又是高
贵。她蓦地里想到了徐铮,他是这么的粗鲁,这么的会喝干醋,和眼前这贵公子相比,真是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涂。于是她用温柔的脸色望着那个贵公子,她不想问他是什么人,不
想知道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只觉得站在他面前是说不出的快乐,只要和他亲近一会,也是
好的。这贵公子似乎没引诱她,只是她少女的幻想和无知,才在春天的黄昏激发了这段热
情。其实不是的。如果福公子不是看到她的美貌,决不会上商家堡来逗留,手下武师一个过
世了的师兄弟,能屈得他的大驾么?如果他不是得到禀报,得知她在花园中独自发呆,决不
会到花丛外吹箫。要知福公子的箫声是京师一绝,就算是王公亲贵,等闲也难得听他吹奏一
曲。他脸上的神情显现了温柔的恋慕,他的眼色吐露了热切的情意,用不到说一句话,却胜
于千言万语的轻怜密爱,千言万语的山盟海誓。
福公子搁下了玉箫,伸出手去搂她的纤腰。马春花娇羞地避开了,第二次只微微让了一
让,但当他第三次伸手过去时,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之中。夕阳将玫瑰花
的枝叶照得撒在地上,变成长长的一条条影子。在花影旁边,一对青年男女的影子渐渐偎倚
在一起,终于不再分得出是他的还是她的影子。太阳快落山了,影子变得很长,斜斜的很难
看。唉,青年男女的热情,不一定是美丽的。马春花早已沉醉了,不再想到别的,没想到那
会有什么后果,更没想到有什么人闯到花园里来。福公子却在进花园之前早就想到了。所以
他派太极门的陈禹去陪马行空说话,派王氏兄弟去和商氏母子谈论,派少林派的古般若去稳
住徐铮,派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守在花园门口,谁也不许进来。于是,谁也没有进来。
百胜神拳马行空的女儿,在父亲将她终身许配给她师哥的第二天,做了别人的情妇。”
这是另一段偷情,然而也是值得原谅的。他们未必不怀了真情,马春花尤其如此。她本就不喜欢师哥,那有什么办法?感情,未必完全需要服从理智。徐峥后来死在商宝震手下而商宝震死在马春花手下再到马春花终于被毒死——他们的死,都是那么的不甘,却又那么的没有怨恨。谁说不是孽缘呢?
然而,最令人心伤的,当然是胡斐和袁紫衣,和程灵素的一生离,一死别了。
“ 从广东直到北京,风尘行旅,间关
千里,他脑海之中无日不有袁紫衣的影子在,只是每想到这位又美丽动人又刁钻古怪的姑
娘,七分欢喜之中,不免带着两分困惑,一分着恼。今夜一夕长谈,嫌隙尽去,原来中间竟
有这许多原委,怎不令他在三分酒醉之中,再加上了三分心醉?这时窗外雨声已细,一枝蜡
烛也渐渐点到了尽头。胡斐又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袁姑娘,你说有事未了,不知有用得
着我的地方吗?”袁紫衣摇头道:“多谢了,我想不用请你帮忙。”她见胡斐脸上微有失望
之色,又道:“若是我料理不了,自当再向你和程家妹子求救。胡大哥,再过四天,便是掌
门人大会之期,咱三个到会中去扰他一个落花流水,演一出‘三英大闹北京城’,你说好是
不好?”

 楼主| 发表于 2007-3-16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胡斐豪气勃发,叫道:“妙极,妙极!若不挑了这掌门人大会,赵三哥、文四爷、文四
奶奶他们结交我这小子又有什么用?”程灵素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终于插口道:
“‘双英闹北京’,也已够了,怎地拉扯上我这个不中用的家伙?”袁紫衣搂着她娇怯怯的
肩头,说道:“程家妹子,快别这么说。你的本事胜我十倍。我只敢讨好你,不敢得罪
你。”程灵素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凤,说道:“袁姊姊,你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也说明白啦,
这只玉凤还是你拿着。要不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袁紫衣一怔,低声道:“要不
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程灵素说这两句话时原无别意,但觉袁紫衣品貌武功,都是
头挑人才,一路上听胡斐言下之意,早已情不自禁地对她十分倾心,只是为了她数度相救凤
天南,这才心存芥蒂,今日不但前嫌尽释,而且双方说来更是大有渊源,那还有什么阻碍?
但听袁紫衣将自己这句话重说了一遍,倒似是自己语带双关,有“二女共事一夫”之意,不
由得红晕双颊,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袁紫衣道:“不是什么意思?”程灵
素如何能够解释,窘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袁紫衣道:“程家妹子,你在那单刀之上,为何不下致命的毒药?”程灵素目中含泪,
愤然道:“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
么?何况……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便是在想着你。我怎
会当真害你?”说到这里,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袁紫衣一愕,站起身来,飞快的向胡斐掠
了一眼,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忸怩尴尬。程灵素这一番话,突然吐露了他的心事,实是大出
他意料之外,不免甚是狼狈,但目光之中,却是满含款款柔情。袁紫衣上排牙齿一咬下唇,
向程灵素柔声道:“你放心!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蓦地里纤手一扬,噗的一声,扇
灭了烛火,穿窗而出,登高越房而去。

胡斐和程灵素都是一惊,奔到窗边去看时,但见宿雨初晴,银光泻地,早已不见袁紫衣
的人影。”
这一个回目叫做“紫罗衫动红烛移”,我很喜欢。然而又移又动的,终于不能持久。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便是程灵素不说,也知已是命在顷刻,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心中一直郁郁,此刻眼泪一流,触动心事,竟是再也忍耐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程灵素和圆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伤心?程灵素道:“我再去瞧瞧马姑娘。”缓步走进厢房。
  圆性给他这么一哭,眼圈也早红了,颤声说道:“胡大哥,多谢你待我的一片……一片……”说到这里,不知如何再接续下去。胡斐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道:“你……你难道不能……不能还俗吗?待杀了那姓汤的,报了父母大仇,不用再做尼姑了。”圆性摇头道:“千万别说这样亵渎我佛的话。我当年对师父立下重誓,皈依佛祖。身入空门之人,再起他念,已是犯戒,何况……何况其他?”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两人呆对半晌,心中均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圆性低声道:“程姑娘人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以后别再想着我,我也永远不会再记到你。”
  胡斐心如刀割,道:“不,我永远永远要记着你,记着你。”圆性道:“徒然自苦,复有何益?”一咬牙,转身走出庙门。胡斐追了出去,颤声道:“你……你到哪里去?”圆性道:“你何必管我?此后便如一年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胡斐一呆,只见她飘然远去,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胡斐身子摇晃,站立不定,坐倒在庙门外的一块大石之上,凝望着圆性所去之处,唯见一条荒草小路,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却又似什么也不想。”
有几人当得起这般突变?
“ 程灵素不加多想,脑海中念头一转,早已打定了主意,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放在胡斐口
中,颤声道:“快吞下!”胡斐依言咽落,心神甫定,想起适才的惊险,犹是心有余怖,说
道:“好险,好险!”见那《药王神篇》掉在地下,一阵秋风过去,吹得书页不住翻转,说
道:“可惜没杀了这三个恶贼!幸好他们也没将你的书抢去。二妹,倘若你手上沾了这三种
毒药,那可怎么办?”程灵素柔肠寸断,真想放声痛哭,可是却哭不出来。
胡斐见她脸色苍白,柔声道:“二妹,你累啦,快歇一歇吧!”程灵素听到他温柔体帖
的说话,更是说不出的伤心,哽咽道:“我……我……”胡斐忽觉右手手背上略感麻痒,正
要伸左手去搔,程灵素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颤声道:“别动!”胡斐觉得她手掌冰凉,
奇道:“怎么?”突然间眼前一黑,咕咚一声,仰天摔倒。胡斐这一交倒在地下,再也动弹
不得,可是神智却极为清明,只觉右手手背上一阵麻,一阵痒,越来越是厉害,惊问:“我
也中了那三大剧毒么?”
程灵素泪水如珍珠断线般顺着面颊流下,扑簌簌的滴在胡斐衣上,缓缓点了点头。胡斐
见此情景,不禁凉了半截,暗想:“她这般难过,我身上所中剧毒,定是无法救治了。”刹
时之间,心头涌上了许多往事:商家堡中和赵半山结拜、佛山北帝庙中的惨剧、潇湘道上结
识袁紫衣、洞庭湖畔相遇程灵素,以及掌门人大会、红花会群雄、石万嗔……这一切都是过
去了,过去了……他只觉全身渐渐僵硬,手指和脚趾寒冷彻骨,说道:“二妹,生死有命,
你也不必难过。只可惜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做大哥的再也不能照料你了。那金面佛苗人凤虽
是我的杀父之仇,但他慷慨豪迈,实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我死之后,你去投奔他
吧,要不然……”说到这里,舌头大了起来,言语模糊不清,终于再也说不出来了。
程灵素跪在他身旁,低声道:“大哥,你别害怕,你虽中三种剧毒,但我有解救之法。
你不会动弹,不会说话,那是服了那颗麻药药丸的缘故。”胡斐听了大喜,眼睛登时发亮。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胡斐大吃一惊,心
想:“毒血吸入你口,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可是四肢寒气逐步上移,全身再也不听
使唤,哪里挣扎得了。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寻常毒药,她可以用手指按捺,从空心金针中吸
出毒质,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但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又岂是此法
所能奏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放心,吁了一口长
气,柔声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怜。你心中喜欢袁姑娘,那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
我……我心中……”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的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
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
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
样……”
胡斐只想张口大叫:“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这样!”但除了眼光中流露出反对的神色
之外,实在无法表示。程灵素打开包裹,取出圆性送给她的那只玉凤,凄然瞧了一会,用一
块手帕包了,放在胡斐怀里。再取出一枝蜡烛,插在神像前的烛台之上,一转念间,从包中
另取一枝较细的蜡烛,拗去半截,晃火摺点燃了,放在后院天井中,让蜡烛烧了一会,再取
回来放在烛台之旁,另行取一枝新烛插上烛台。
胡斐瞧着她这般细心布置,不知是何用意,只听她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跟
你说,以免惹起你伤心。现下咱们要分手了,不得不说。在掌门人大会之中,我那狠毒的师
叔和田归农相遇之时,你可瞧出蹊跷来么?他二人是早就相识的。田归农用来毒瞎苗大侠眼
睛的断肠草,定是石万嗔给的。你爹爹妈妈所以中毒,那毒药多半也是石万嗔配制的。”胡
斐心中一凛,只想大叫一声:“不错!”程灵素道:“你爹爹妈妈去世之时,我尚未出生,
我那几个师兄师姊,也还年纪尚小,未曾投师学艺。那时候当世擅于用毒之人,只有先师和
石万嗔二人。苗大侠疑心毒药是我师父给的,因之和他失和动手,我师父既然说不是,当然
不是了。我虽疑心这个师叔,可是并无佐证,本来想慢慢查明白了,如果是他,再设法替你
报仇。今日事已如此,不管怎样,总之是要杀了他……”说到这里,体内毒性发作,身子摇
晃了几下,摔在胡斐身边。
胡斐见她慢慢合上眼睛,口角边流出一条血丝,真如是万把钢锥在心中钻刺一般,张口
大叫:“二妹,二妹!”可是便如深夜梦魇,不论如何大呼大号,总是喊不出半点声息,心
里虽然明白,却是一根小指头儿也转动不得。便是这样,胡斐并肩和程灵素的尸身躺在地
下,从上午挨到下午,又从下午挨到黄昏。要知那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的毒
性何等厉害,虽然程灵素替他吸出了毒血,但毒药已侵入过身体,全身肌肉僵硬,非等一日
一夜,不能动弹。这几个时辰中他心中之苦,真非常人所能想象。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他身子兀自不能转动,只知程灵素躺在自己身旁,可是想转头瞧她一眼,却是不能。又过了
两个多时辰,只听得远处树林中传来一声声枭鸣,突然之间,几个人的脚步声悄悄到了庙
外。只听得一人低声道:“薛鹊,你进去瞧瞧。”正是石万嗔的声音。胡斐暗叫:“罢了,
罢了!我一动也不能动,只有静待宰割的份儿。二妹啊二妹,你为了救我性命,给我服下麻
药,可是药性太烈,不知何时方消,此刻敌人转头又来,我还是要跟你同赴黄泉。虽然死不
足惜,可是这番大仇,却是再难得报了。”

胡斐身旁躺着三具尸首,一个是他义结金兰的小妹子程灵素,两个是他义妹的对头、背
叛师门的师兄师姊。破庙中一枝黯淡的蜡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
心中说不出的凄凉。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忽地一亮,火焰吐红,一声轻响,破庙中漆黑一
团。胡斐心想:“我二妹便如这蜡烛一样,点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她一切全算
到了,料得石万嗔他们一定还要再来,料到他小心谨慎不敢点新蜡烛,便将那枚混有七心海
棠花粉的蜡烛先行拗去半截,诱他上钩。她早已死了,在死后还是杀了两个仇人。她一生没
害过一个人的性命,她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生平却从未杀过人。她是在自己死了之后,再
来清理师父的门户,再来杀死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师兄师姊。“她没跟我说自己的身世,我不
知她父亲母亲是怎样的人,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无嗔大师学了这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我常向
她说我自己的事,她总是关切的听着。我多想听她说说她自己的事,可是从今以后,那是再
也听不到了。“二妹总是处处想到我,处处为我打算。我有什么好,值得她对我这样?值得
她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其实,她根本不必这样,只须割了我的手臂,用他师父的
丹药,让我在这世界上再活九年。九年的时光,那是足够足够了!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的度过
九年,就算她要陪着我死,那时候再死不好么?”忽然想起:“我说‘快快乐乐’,这九年
之中,我是不是真的会快快乐乐?二妹知道我一直喜欢袁姑娘,虽然发觉她是个尼姑,但思
念之情,并不稍减。那么她今日宁可一死,是不是为此呢?”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心
中思潮起伏,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程灵素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当时漫不在意,此刻追
忆起来,其中所含的柔情蜜意,才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王铁匠那首情歌,似乎又在耳边缠绕,
“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
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姑娘。”
天渐渐亮了,阳光从窗中射进来照在身上,胡斐却只感到寒冷,寒冷……终于,他觉到
身上的肌肉柔软起来,手臂可以微微抬一下了,大腿可以动一下了。他双手撑地,慢慢站起
身来,深情无限地望着程灵素。突然之间,胸中热血沸腾。“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二
妹对我这么多情,我却是如此薄幸的待她!我不如跟她一齐死了!”

失去了才觉得可贵,本是人类的通病吧?
“圆性双手合十,轻念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念毕,悄然上马,缓步西去。
胡斐追将上去,牵过骆冰所赠的白马,说道:“你骑了这马去吧。你身上有伤,还
是……还是……”圆性摇摇头,纵马便行。胡斐望着她的背影,那八句佛偈,在耳际心头不
住盘旋。他身旁那匹白马望着圆性渐行渐远,不由得纵声悲嘶,不明白这位旧主人为什么竟
不转过头来。”
这样的青春结局,是否,很残酷?
 楼主| 发表于 2007-3-16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胡斐大概是金庸创作的第四个男主角,按照时间顺序前三个应该是陈家洛,袁承志和郭靖。相比前面三个,胡斐的成长,无疑更具主动色彩。或者可以这么说,他的侠义,他的豪气,他的志向,他的行为,主要是源自于他天性里面的东西,以及个人在江湖生活中的历练和选择而来。
不是吗?他的武功,是自学的,——接受赵半山和苗人凤的点拨,算不算学习的一种,自学的。他的行为,也更多是出自骨子里面的血性。在商家堡,他尚是一个孩童,就敢大声指责南兰——虽然已经知道田归农是高手;就不受折辱而与一众高手争斗,尤其是智勇双全。而贯串全书的,则是他为佛山乡农出手,打抱不平乃至报仇的故事。金庸在后记里面说,要做到“富贵不能殷,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比较容易的,但面对爱人的软语相求,及“朋友”的面子问题,能够不为所动,那就很是难得的。这就表现出胡斐人生抉择中坚持原则的一面。
胡斐表面的豪爽,骨子里面是很坚持原则的。这原则就是正义二字。他认为凤天南其罪当诛,那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这和很多武侠小说里面,为了爱情可以放弃此类的坚持,或者为了达到某种所谓的政治“平衡”,门派利益之类而放弃这样的坚持,是很不同的。基本上,胡斐是信奉“眼见为实”,所以他目睹不平,是很难继续“忍”下去的。所以即使和袁紫衣动手——为了凤天南,他也是可以狠心的。至于苗人凤,他目睹了苗人凤的盖世豪情,以及坦诚承自己过失的风采,反而不能下手。因为上辈的仇恨,他毕竟没有见过。便是最后出手斗石万嗔,也是不肯眼看程灵素遇险。而和陈家洛的误会——其实,真的,胡斐所见,又有哪件是他表面所见那样简单呢?哪件事情不是都有和复杂的背后原因呢?他斥责南兰,焉知南兰心中苦痛?他骂商老太,却怎知商老太杀夫之仇的苦痛?他对马春花的报恩,又怎知马春花真情归何处?他进京一路所受的好处,不也是最后才晓得被人利用了?最伤心的是,他爱上的,居然是个——尼姑,出家的尼姑。——少年人的冲动,血性和侠气,是磨练自己的好方式。但这样的成长代价,是否太大了?
《雪山飞狐》里面的胡斐,已经是武功高强,文采风流,智计无双,威震群豪的人物。远道而来的苗若兰,正是金庸为了弥补他年轻时候的伤心——不对,根本上,《雪山飞狐》就是比《飞狐外传》早的作品。
孟飞版有个很有意思的镜头:断臂的平四带着胡斐流浪的时候,曾经和被凤天南奸淫并生下袁紫衣的银姑结婚。而当时,胡斐便是和紫衣睡在一起的——当然,他们都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过编剧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段插叙是袁紫衣说的,她其实应该发现这点的。哈。
另有一个疑问是,到底谁才是袁紫衣的师父呢?霍青桐吗?她是回教徒,断不会出家的。根据袁紫衣通晓各派武功的特点,袁士霄和陈家洛都有可能,不过他们当然不是尼姑。
会是谁呢?
正所谓: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远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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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8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个人感觉 胡匪是金书对于男性角色塑造的真正转型,之前的陈袁诸人个性不够突出,非议颇多。从胡开始,一直到令狐冲,韦小宝,金开始真正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经典的男性形象,

程灵素算是金书中最为出彩的女角,光此一人,为飞狐增色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本书最大亮点所在

发表于 2007-3-29 0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鼎鼎顶^_^

[em01]
发表于 2007-3-28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几天刚读过河流兄弟谈《连城》《白马》之文,甚是钦佩。

不意今日河流入于《江湖》,幸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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