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江湖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江湖
查看: 12146|回复: 11

[旧版书] 旧版天龙八部片段(作者:倪匡、金庸)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5-9-11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录入:“金庸的江湖”成员:布儿、毛老大、寒雪牵魂箫、高山流水、江湖。

感谢各位的合作。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游坦之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脑子清醒,便即从溪中爬了上来,全身玎玎铛铛的兀自留存着不少冰块。他宛如做了一场大梦,身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而已。他坐在溪旁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试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身死之后,阿紫竟是叹息也无一声,他从冰中钻出来,亲眼见她笑逐颜开的取出冰蚕浆血,涂在掌上练功,见到她好奇地侧头瞧着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绝无半分惋惜之情。他又想:“冰蚕具此剧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吸入掌中之后,她毒掌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我若回去见她…….”突然之间他身子一颤,打了个寒噤,心道:“她一见到我,一定是拿我来试验她的毒掌。尚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便将我打死了。若是还没有练成,又是叫我去捉毒蛇毒虫,直到她毒掌练成,能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我却到哪里去好?”

正踌躇间,忽听得格格格几声娇笑,清脆如银铃,从风中飘了过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姐夫,你好久没陪我出来玩拉,这次非多玩一会儿不可!”这话声清脆之中带着三分自然的娇媚,却不是阿紫是谁?游坦之大吃一惊:“怎么她又追了来拉?听她说话似乎和萧大王在一起。”跟着听得蹄声得得,两骑马远远驰来。游坦之见四下里无处可以躲避,只得缩在树后草丛之中。他只这么一动,萧峰眼快,远远便见到草中有异,说道:“阿紫,那边树后草丛中有一只野兽,不是豺狼便是豹子。”阿紫笑道:“你眼光这么好?这样远便瞧见了。”说着纵马驰近,生怕草丛中的野物逃走,飚的一箭射了过来。游坦之不敢动弹,只有听天由命,幸好萧峰和阿紫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形,这一箭从他头罩旁擦过,钉在树上,若是射中铁罩,虽然不至受伤,但铛得一下声响,游坦之的形迹非露了出来不可,也是凑巧之极草丛中伏得有两双野兔,阿紫这一箭射去,惊得那两双野兔蹿了出来,向前飞奔。阿紫笑道:“阿哟!你这次可走了眼啦!这是两只小兔子,什么豺狼,豹子的!”纵马而前,飕飕两箭,将两只野兔都射倒了。

阿紫纵马上俯身去拾,忽然小溪对岸一个人说道:“小姑娘,你看到我的寒玉虫没有?”阿紫抬起头来,只见说话的是个奇形怪状的和尚。这和尚极矮极胖,便像个极大的皮球。游坦之在草丛中看得分明,说话的便是悯忠寺菜园中的三净和尚,那冰蚕是他所养,他说这叫做“寒玉虫”,想必是那冰蚕的正式名字。他想“这冰蚕是给姑娘所杀,这一找可找到正主儿拉!”只见阿紫呆了一呆,便即格格娇笑,弯着腰伏在马鞍上,抬不起身来。三净怒到:“我有一条白玉蚕儿,所过之处,草木为焦,你看到没有?你看到就说看到,没看到就说没看到,有什么好笑?”

阿紫笑着向萧峰道:“姐夫,你瞧这胖皮球古怪不古怪?” 萧峰正色道:“小孩子说话不分轻重,别得罪了大师父。”他见三净生就异相,说话时声音洪亮,显是个身负武功之人,又听他在寻什么寒玉虫,料想不是寻常的物事。阿紫笑道:“大和尚,那条虫儿是你养的么?”三净急道:“是啊,是啊,我从昆仑山顶万里迢迢的带了来,姑娘既然看见,便请指示一条明路。”阿紫道:“这条蚕儿游过的地方,便有一条焦线,是不是?它身子旁冷得不得了,什么东西都会结冰,是不是?”她问一句,三净便道:“是啊!是啊,半点儿也不错。”阿紫笑道:“我昨天看见这条冰蚕和一条蜈蚣打架,给那蜈蚣咬死了。”三净怒道:“放屁,放屁,放你的狗臭屁!我这条寒玉虫是天下毒物之王,任何毒虫见了,都是吓得不敢动弹,岂有被什么乌龟儿子的蜈蚣咬死之理?”阿紫听他口出粗言,更是要激他一激,道:“你不相信,也就罢了!昨天我看见地下有一条透明得像水晶般的大蚕,透着古怪,一脚便踏死了。”三净跳起身来,一跃丈余,当真便如一个大皮球弹在空中一般。大声道:“放你祖宗十八代的臭屁!我这寒玉虫灵活如风,你若无克制它的药物,如何克制它得住?你若是踏他一脚,他先就将你咬死了。”

阿紫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包,打了开来,里面赫然便是那冰蚕的尸体。这冰蚕身子已被木棍,汁液挤出,变成瘪瘪的一片。原来阿紫知道这冰蚕十分灵异,料想它的尸体也会有什么用处,因此放在身边。三净见到冰蚕果真已死,霎时间脸色惨白,更无半点血色,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伏在地下,放声大哭,猛地里一伸手,将死冰蚕抢了过去,抱在怀中,哭道:“我的乖心肝,好儿子!我千心万苦的从昆仑山将你带下来,你就是不肯听话,自己要爬出去玩耍,却给这死丫头一脚踏死了。”只听他越哭越越是伤心,哭到后来,噎得声音也发不出来了。阿紫拍手大笑,连称:“有趣!”

萧峰见多识广,知道那矮僧决计不肯干休,一提马缰,要挡在阿紫身前,先护住了她,然后出言向矮僧致歉,哪知三净和尚哭声未停,突然身子又如一个大皮球般跳了起来,猛向阿紫身上撞去,这一下发难来得好快,萧峰的坐骑还没走到阿紫身前,三净已然撞到。萧峰听得风声劲急,叫道:“休得伤人”。左手急探,抓住阿紫后心,将她提了过来,搂在身前。只听得波的一声巨响,三净大肉球般的身子撞在阿紫的坐骑之上,那马弹了出去,横摔倒地,登时毙命。阿紫吓得脸色苍白,没想到这状貌滑稽的矮和尚一撞之威,竟是如此厉害。三净一撞撞死了阿紫的坐骑,身子跟着弹起,又向阿紫撞了过来。萧峰双腿一夹,要待纵马而避,但三净来得极快,马匹起步已迟。萧峰见势头不好,这矮和尚撞来的势头如此猛烈,若要阻挡,非出掌不可。但明明是阿紫弄死了他所饲养的冰蚕,己方理亏,不能在逞凶伤人,当下左手环抱着阿紫,飞身离鞍,飘出二丈以外。波的一声巨响,三净又将萧峰的坐骑撞了出去。这一次势道更是猛烈,那马弹了出去,碰在一株树上,树枝穿入它的肚中,脏腑鲜血激迸而出。三净毫不理会,一弹之下,又向萧峰和阿紫冲了过来。萧峰颇感诧异:“这般以自己的身子去撞别人的武功,倒是从来没见过。倘若对方持有兵器,如此以血肉之躯撞去,岂不是自膏白刃?”眼见那和尚纠缠不休,这一次却不在避,说道:“大和尚。勿得苦苦相逼,我向你赔个不是,也就是了。”三净的身子距他本来也已不足三尺,听了他这几句话,突然间骨溜溜的向天上翻去,这一个空中筋斗,连打了三个圈子。萧峰抱着阿紫又退了两步。三净轻轻落下地来,落下时肩头着地,立即滚身而进,冲向萧峰脚边,大叫:“还我的蚕儿来,还我的蚕儿来!”这一路身法,和武林中常见的地堂拳大大不同,只见他双手双脚缩拢,成为一个大球,滴溜溜的直滚过来。

萧峰心想这和尚也真耍赖,与人打架哪有这样的打法的,向旁踏开两步,一瞥眼前,只见地下撒这一大片黄色粉末。他见机奇快,虽不知这些粉末有何古怪,但显然不是地下原来所有,是这矮和尚滚动时做下了的手脚。萧峰一声清啸,右足踢出腾身而起,抱着阿紫,要避过脚下的这片黄粉。这些黄色粉末当真便是三净所撒的毒粉,萧峰只要一脚踏了上去,毒粉飞扬,他与阿紫非吸入鼻中不可,那时周身酸软,只好听由敌人宰割了。三净见萧峰十分机灵,眼看他便要上钩,却在危急万分之际跃身避开。三净身子一弹,又向萧峰撞了上去,心想他就算武功再强,但手中抱了一个人,一跃之后,终究不能再跃,只要三个人同时摔了下来。自己口鼻只敷有解药。对方确是定然中毒。

萧峰见他再度跃起,其势不能再避,当下左足在这大肉球上轻轻一撑,借势便跃了开去。三净这一撞用足了生平之力,势道没用出,便给萧峰逼了回来,全身全力回归时走岔了道,身子便如一根木头般从空中摔了下来,本来身子的任何部位着地都能立即弹起,这时却不由自主的双腿伸得笔直,脚板落地,砰的一声,犹如打桩一般,膝盖无法弯曲,全身重量都吃了一双小腿之上,喀啦一声响,两条小腿立时断了。萧峰在他身上一撑,本意是避开地下的毒粉,决计料不到这矮和尚所练的内功竟是如此怪异,内力行错经脉,身子在半空中便不听使唤。他见三净双腿断折,心下老大过意不去,说道:“大师,你躺着别动,我去叫人来送你回归本寺。你是哪一座寺院中的?”

三净强忍疼痛,半声也不哼,说道:“你爷爷天下为家,你管我是哪一座寺院中的和尚?我断了腿自己会治,谁要你假惺惺的来讨好?”萧峰道:“你自己会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在下姓萧名峰,你要报仇,到南京城找我便了。阿紫,咱们走。”阿紫向三净伸了伸舌头,用手刮了刮脸,说道:“在下姓段名紫,你要报仇,到南京城来找我便了!”说了携了萧峰的手,扬长而去。

游坦之躲在草丛之中,见到刚才这一幕,心下十分惊骇,见阿紫离去,虽觉宽慰但不知怎地,竟是忽忽如有所失,尤其是她与萧峰携着手的亲密神情,更是胸头憋闷,只听得三净叫道:“水,水,我要喝水!” 游坦之心想:“那冰蚕儿是我偷了去给姑娘的。累得这和尚如此伤心,腿又折断,好生过意不去!”听他苦求饮水,便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说道:“大师稍待,我拿水给你。”

三净转过头来,见他奇异怪状的铁头,吓了一跳,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游坦之苦笑不答,道:“我去取水。”走到溪边,双手掬了两掌水,快步走到他身前,慢慢灌入他口内。三净道:“不够,还要!” 游坦之道:“好!”又去掬了一把水来给他饮了,说道:“大师,你行走不得,这里离悯忠寺不远,我负了你去把!”三净睁着一双铜铃般的怪眼,骨溜溜的向着他转动,只是游坦之的脸蛋藏在铁罩之内,脸上神情无法见道,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悯忠寺的和尚?” 游坦之一窒,心道:“糟糕!别要露出马脚来!”说道:“这里附近只有悯忠寺一座大庙,想来大师自然是那庙里的僧人了。”三净道:“你倒是很聪明,我也不用你背负,我在悯忠寺的菜园中有个葫芦,葫芦中有上好的治伤药酒,烦你给我去取了来。” 游坦之奇道:“菜园中还有一个葫芦,那葫芦……”这“那葫芦”三字一出口,立即知道不妙,登时缩口,不知再说什么好。

三净道:“啊,我葫芦拉,那葫芦不见了。只好请你背负我去。” 游坦之道:“很好!”从这溪畔望得见悯忠寺的屋角,背着他过去,也不过里许之地,于是蹲下身来,让三净伏在背上,拔步便行。

只走出七八步,突觉三净十根手指如钢抓般扼住了自己头颈,越收越紧,几乎扼得他气也透不过来。游坦之大惊,用力想将他摔下地来,哪知三净的两个膝盖紧紧扣在他腿间。他用力一摔,腰间便是一阵剧烈的酸痛,只听三净道:“好啊,我那葫芦酒是你这小子偷去的,是不是?小贼,你偷了我酒喝,连我的葫芦也偷去了!” 游坦之在他掌握之中,只得抵赖:“没有,我没有偷你的葫芦。”你听说我菜园中,还有个葫芦,便觉奇怪,那么我这葫芦不是你偷的,更会是谁?游坦之听他没提冰蚕,心想:“偷个葫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这时候已然无法再赖,便道:“好把,就算是我偷的,我去拿来还你便是了。”三净哈哈大笑,突然间却又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说道:“小贼,你偷我葫芦之时,有没有见我那宝贝孩子寒玉虫?” 游坦之道:“没有啊,我只见地下有个圆圈,没见到什么虫儿。”三净道:“哎,它就不守本份,终于给人家打死了。小贼,向东走。”游坦之道:“向东去哪里?”三净双手使劲,在他喉头重重的一扼,道:“我叫你向东,便向东,多问什么?” 游坦之给他扼得好生疼痛,只得负了他向东行走。

这和尚虽矮,但十分肥胖,分量着实不轻,游坦之走出数里后,已是气喘嘘嘘,十分辛苦,道:“我走不动了,得坐下来歇歇!”三净怒道:“我又没叫你歇!快走快走!”一面说,一面双膝运劲,用力夹他腰间,竟如催坐骑一般。

游坦之在他催迫之下,无可奈何,只得勉力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向前挨去。又行了五六里,实在是再也走不动了,身子向前一扑,口吐白沫,只是喘气。三净连叫:“快走,快走!”握拳打他背脊。游坦之道:“你便是打死我,也走不动了。”三净道:“你不走,我便杀了你!”一言才毕,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三净,好大胆子,逃到了这里,方丈传下法旨,命我等擒你回去。”

游坦之侧头一看,只见身后大路上,两个灰袍僧人如飞的赶来,当先一人正是那日在菜园见过的中年和尚。三净求道:“师兄,我双腿给敌人打断了,这时难以行动,待我续上双腿之后,自当来寺向方丈请罪。”那中年僧人喝道:“有人负着你逃到了这里,自然有人负你回寺,咦!这……这……这人好生古怪。”他见到游坦之的铁头,不禁大是诧异。另一个青年僧人道:“这等邪魔外道,古里古怪,一起擒回寺中去把!”三净道:“两位师兄既是非要我回去不可,只得从命。” 向游坦之喝道:“小贼,跟着这两位师兄前去。” 游坦之道:“我……走不动拉,须得歇一会。”三净道:“不成!咱们得在天黑前赶回悯忠寺。”那中年僧人道:“是啊,快走,还歇些什么?”说着顺手在道旁拾了一根树枝,一棍便向游坦之肩头打来。游坦之吃痛,心想:“出家人也是这般暴躁,不可理喻。”只得挣扎着站了起来,负着三净一跌一撞的向原路回去。两个僧人在游坦之身后监视,见三净一双小腿的腿骨果已折断,两双脚飘飘荡荡的凌空悬挂,便不加提防。那知四人行到一处旁临深谷的山岭上,三净突然左手在游坦之背上一掀,身子飞起向那中年僧人撞了过去。那僧人骂道:“你作死吗?”不及抽出戒刀,一掌便向他拍了过去。三净右掌对准他掌心击出,双掌相交,拍的一声响,三净身子飞了起来,借势向那青年僧人撞去。那青年僧人退了一步,双拳并拢向三净胸口打到。三净左掌在他拳上一借力,身子向上一提,右掌一记打中他的天灵盖,跟着一个倒翻筋斗,又回到游坦之的背上。

游坦之当他飞身而出迎敌之际,背上本是一轻,还没来得及决定乘机逃走还是留在原地不动,三净又已飞快的跃回,左手扣住了他的咽喉。只见那中年和那青年的两个僧人双膝软倒,身子慢慢坐了下去,卷成一团,不住地抽搐。游坦之又惊又奇,心想:“这三净和尚用的是什么厉害功夫,只是轻轻一掌,便打得他们重伤如此?”只听得两个和尚口这荷荷而呼,抽搐得几下,便即死了。

三净伸出右掌,拿到游坦之眼前,得意洋洋的道:“你瞧清楚了!” 游坦之向他掌心一看,只见他右手中指戴着一枚精铁戒指,戒指上突出了一枚极细的金针,针上有一点点的鲜血滴下来。游坦之一响,便即恍然,“原来他掌心中暗藏金针,看来针上还喂有剧毒的药物,是以两掌之间,便击毙了两人。”三净将那金针向他铁罩的眼孔一下的虚刺,喝道:“你若不听话,我便给你一针。”说着左手遂一提那两个尸身,抛入了山谷之中,说道:“向东,向东!”

游坦之不敢逞强,想到他杀死二僧的手段之毒,不由得心胆俱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双腿虽是吓得发软,却是移动极快,大步向东方行去。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游坦之心想:“你双腿断了,一时未能接续,等你睡着了,我总有脱身逃走的机会。”哪知天黑之后,三净命游坦之走进草丛,叫他躺了下来,自己缩成一个肉球,坐在游坦之的铁罩之上,不多时便即鼾声大叫,竟然睡熟了。游坦之气苦之极,知道自己只须一动,立即便会将他惊醒,势必挨一顿饱打……

游坦之给这团肉球压在头上,真是苦不堪言,这铁罩乘热时戴在他的头上,已与他头皮脸面粘在一起,无法分开。三净坐在铁罩之上,只要一动,便扯得游坦之头脸剧痛。好容易挨到次日清晨,三净虽将自己断折的小腿接续上了,但看来若非经过五六十天,难以行走如常。游坦之想想也觉得心惊:“难道这五六十日之中,时时刻刻要我背负这个二百来斤的大肉球?”这日中午,两人行到一处市集,歇下来在一家面店中打尖。游坦之见有一个骡马贩子率着几匹骡马走过,便道:“师父,你雇一匹骡马乘坐,岂不是比我背负你行走快得多了?”三净喝道:“少胡说八道!乘坐骡马,哪有叫人背负方便?马儿能负着我入屋上床么?能负我到厕所出恭么?”游坦之一想不错,叹了口气,只好不言语了。三净为了让他行走时迅速有力,倒让他将面条馒头吃的饱饱的,下午折而向南,一路上三净忽然向他大谈佛理,说道天生万物,贵贱祸福,原是前生注定的,一个人前世作了孽,今生变牛变马,供人乘坐。像游坦之这样,虽然不变牛马,但作人奴隶,那也是前生孽重,只有今世好好的服侍旁人,多积福德,来世才能享福。游坦之听得将信将疑,寻思:“你出手便连杀两个僧人,如此残忍,已往杀过的人一定不少,却还说什么积德修行?”只是在他钳制之下,不敢将心中言语说了出来。如此向东南方连行数日,天气渐暖,游坦之听得三净一路向人打听走向海滨的路径。他心下暗暗欢喜:“到海中去倒好,有船可乘,我便不须给他做牛做马了。”又行了数日,这日下午,二人坐在一座凉棚下喝茶。游坦之流了满身大汗,连尽数碗凉茶,兀自口喝未消,突然间呛啷一声,三净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下,跌的粉碎,低声叫道:“快走,快走!”声音极是惶急。游坦之海没放下茶碗,三净左手五指犹如钢钩,已抵入他的左肩,一借力处,一个大肉球已伏在他的背,喝道:“向西北角上走,越快越好!”游坦之站起身来,跃出凉棚,只听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四处都是口宣佛号之声。游坦之咽喉中被三净扼得紧紧地,顾不得理会旁人,发足便往西北角冲去。只见两名黄衣僧人手执禅杖,拦在身前。游坦之一斜身,欲往左侧冲出,又被两名黄衣僧人拦住。跟着右侧和身后各有两名僧人逼上,八个和尚手中各挺兵刃,指住了三净。

三净说道:“罢了,罢了!众位师弟,师侄,算你们本事大,终于找上我啦,咱们这就去吧!小贼,你跟着大伙儿一起走。”游坦之心想:“原来是悯忠寺中大批和尚追下来,这一次,三净可不见得能将这八个僧人都杀了。”果然一路上三净绝无动静,那八名僧人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但游坦之灾难不脱,每日仍是负了三净行走,只是一路向南,却不会到悯忠寺去。

一行人朝行夜宿,长途跋涉,在道上一月有余,游坦之走得惯了,渐渐的不以为苦,初时还常常想着:“这一路向南,却到哪里去?”到得后来,浑浑噩噩的行走,当真便如一头骡马相似,自己将来命运如何,一行人要到哪里去,再也不关心半点。后来越走便越是山道崎岖,每天都在上山。这一日下午,终于到了一座大庙之前,游坦之抬头一看庙额,见匾上写着“敕建少林寺”五个打字。他从前当然会听伯父、父亲说过,少林寺乃是中原武学的泰山北斗,人人仰望之所,但他这一年中所受折磨,对身外之事已事是丝毫不感兴趣,只求每天少走几里路,三净少打自己几下,那便心满意足。其实,就是多行路程,三净拳拳毒打,他也是默不作声的忍受,多走少走,多打少打,到得后来,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时突然之间来到了少林寺,他心中不免一震,但随即便处置淡然,他如此大受折磨之于,即使进入皇宫内院,只怕也引不起什么兴趣之情。

一行人进入一座大殿,殿内一名僧人说道:“送戒律院!”那八名僧人答应了,引着游坦之侧门出去,沿着一条小径一路上山,来到一座阴森森的院落之中。院里出来一名老僧,声音干枯的说道:“奉戒律院首座法谕:三净未得许可,擅自下山,先打三百法棍,分十天责打。再行严查下山后之劣迹,按情治罪。”两名僧人抓住三净,将他提了起来,伏在地上。游坦之背上陡然间一松,大感畅快。

只见一名擒拿三净前来的僧人走到老僧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向游坦之指了一指。那老僧点了点头,说道:“游姓小贼相助三净逃走作恶,败坏佛法,先打一百法棍,再按情治罪。”一名僧人在游坦之背上一推,说道:“低头服罪!”游坦之毫不抗拒,便即伏下,心想:“你们要我怎样,便怎样好了,你们说我有罪,我总是又罪的。”那老僧说了这几句话后,转身入内,戒律院中走出四名僧人来,将三净和游坦之横拖倒拽,搭入了一间大厅之中。几名僧人按住三净,大棍便打了下来,打满三十棍后,按住游坦之又打。游坦之觉得击打自己这三十棍,比之打三净的要重得多了,想是他们同门相互,下手之际大有轻重的分别。

这三十棍打得他皮开肉绽,下半身尽是鲜血。过得七日,棒疮尚未痊可,又被拖来第二次再打,直打了一百棍才罢。一名僧人向他宣示戒律院首座法谕:“游姓小贼着罚入菜园挑粪,痛自忏悔过往罪愆。”游坦之茫茫然的跟着那僧人来到菜园之中,向管理菜园的僧人叩见。管菜园的僧人法名叫做缘根,身形瘦小,容貌枯槁,落了两只门牙,说话关不住风。他见了游坦之头戴铁罩的怪状,大感兴趣,坐在长凳上架起一双二郎腿,盘问他的来历。游坦之心想伯父和父亲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自己今日折堕至此,说出来岂不是辱没了游氏双雄和聚贤庄的威名?当下只说自己是个寻常的乡民,不幸被契丹官兵打草杀时搙去,以至苦受折磨。那缘根极爱说话,什么细节都要问得清清楚楚,决不许游坦之含糊过去,但游坦之决意不吐露自己身世遭际,除了说自己是个农家少年之外,什么也不提及。这一场盘问,直到天黑方罢,足足问了三个堕时辰。缘根反来覆去的问了一次又一次,想要在游坦之的言语中找到什么破绽。游坦之并非十分聪明之人,若是说谎,早就给缘根捉到了岔子,但他只是将身世缩到了极度的简单平淡。“你父亲呢?”“死了!”“怎么死的?”“生病!”“什么病?”“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帮助三净?”“他捉到我的。”“你为什么不逃?”“他捉住了我,逃不脱。”到了晚饭时分,缘根捧着一大碗饭,一边吃,一边盘问,直到实在榨不出什么了,才道:“你去挑二十桶粪浇菜。咱们这里不能偷懒,刚才跟你说了半天话,功夫都耽搁了。”游坦之听道:“是!”他已然不会抗辩,说道:“是你叫我说话,又不是我想说话。”他肚子饿,棒疮痛,但还是去挑粪浇菜。

少林寺这菜园地面甚是广阔,几近二百亩地,在菜园中做工的僧人和长工、短工共有三四十人。游坦之既是新来,头上这铁罩又令他显得古怪诡异,人人都将他来欺骗取笑,最肮脏粗笨的功夫都推给他做。游坦之越来越是不会思想,是非之心日渐淡泊,连喜欢悲伤之别也是模模糊糊,逆来顺受,浑浑噩噩的打发着日子,只是在睡梦之中,才偶尔起了阿紫。

这日黄昏,他浇罢了粪,已累得全身筋骨酸痛,耳听得饭钟声响,当即站起身来,到小饭堂中去吃饭,忽听得缘根叫道:“阿游,这碗饭你送到那边竹林小屋中去,给一位师父吃,他生了病,起不了身。”游坦之听道:“是。”接过那碗白米饭,沿着小径走向竹林之中。那竹林极大,走了好一会仍未走出林,只见绿荫深处有一座小小的石屋,游坦之走到屋前,叫道:“师父,师父,给你送饭来啦。”屋里有个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游坦之伸手推门,那板门应手而开。他捧着这大碗饭走了进去,见屋里地下的席上一人向里而卧,屋中无床,无桌,无凳,只一张草席,席边放着一只瓦缽,缽中有半缽清水。游坦之又道:“师父给你送饭来啦!”那人道:“我不饿,不吃饭,你拿回去吧。”说话的口音含混不清,始终不转过身来。游坦之听他说不饿,不要吃饭,便将这碗饭捧回小饭厅中,回报了缘根。次日午间,缘根又叫他送饭去,那人仍是不吃。一连四日,游坦之每日送两次饭去,那人一直不转过身来,也之中不吃饭。游坦之已无好奇之心,此事虽然颇不寻常,他却也漠不关心。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要吃饭?一直不吃饭岂不饿死?他全不放在心上。缘根叫他送饭,他便送去,那人不吃,他就拿了回来。到得第五日中午,他又送了一碗饭去。那人仍是说道:“我不饿,不吃饭,你拿回去吧。”游坦之平平淡淡的道:“好!”转身便走。那人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游坦之的手臂,骂道:“你这人全无心肝……”刚说得这几个字不禁“啊”的一声惊呼,见到他头上的铁罩,大感诧异。游坦之见这僧人又黑又瘦,凹眼高鼻,模样不是中土的和尚,脸上一条条的皱纹,也不知他已有多大年纪。

那僧人问道:“你头上罩的是什么东西?”游坦之道:“铁罩。”那僧人问道:“谁给你罩的?”游坦之道:“契丹人。”那僧人又问:“干什么除不下来?”游坦之道:“除不下。”那僧人道:“我接连四天不吃饭,你置之不理,也不叫寺里的知客来看我一次,不叫人整药医治,是何道理?”他虽是西域胡僧,华语却说得甚是流利。游坦之道:“你死也好,活也好,关我什么事?”那胡僧大怒,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肩头。游坦之只觉得肩头剧痛,有如刀剜,但他忍痛忍惯了,既不挣扎,也不呻吟,处之泰然。那胡僧奇道:“你痛不痛?”游坦之淡淡然道:“痛也好,不痛也好,有什么相干?”那胡僧更是奇了,道:“怎叫作‘有什么相干’难道这肩头不是你的,我再使些力气,将你的肩头捏碎了?”他一面说,一面手上运劲。游坦之只觉痛彻心肺,这肩头真是便要给他捏得粉碎,但他身上虽痛,心情却已麻木,既不抗辩,更不讨饶,心想:“我若是命中注定肩头要给人捏碎,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那胡僧见他耐力如此之强,倒也十分佩服,说道:“很好,少林寺中,连一个小小的火工也有这般修为。你去吧!”游坦之捧了那碗饭出来,没走出竹林,忽然撞到缘根守在路旁。缘根阴恻恻的走到他身前,冷笑道:“阿游,辽国悯忠寺的事发了,到戒律院去吧。”游坦之听到“悯忠寺的事发了”几个字,心想:“想必是三净查到我偷了他的冰蟾,这种事终究赖不掉,那就听天由命吧。”当下跟着缘根来到戒律院中。

他第一日来到戒律院时遇到的那个老僧,这时他仍是站在院前,淡淡的道:“游坦之,三净说道,辽国悯忠寺的那些罪大恶极之事,是你干的,是也不是?”游坦之应道:“是,是我干的。”

那老僧听他一口认罪,倒是颇感诧异,说道:“你既自己认罪,我也不来为难你,那五百记杀威棍,便给你免了。你到忏悔房,自己好好的思量,再来跟我说话。”缘根带着游坦之,来到戒律院之后,一块空地上。只见四个方形石柱,并排竖立。缘根在一枝石柱上一拉,开了一道门,原来是一间小小的石室,推开门室,命他入内,便关上了门。这忏悔房说是一间房间,其实倒似是个竖起的石头棺材。游坦之一走了进去,别说坐下,便转身也是十分为难。石室顶上盘有两个小孔,作透气之用,四面石壁紧紧迫着他的身子。游坦之心道:“我有什么事好思量?有什么东西可忏悔的?”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个人杀猪也似的大声喊叫,那声音从石室顶上的小孔传了进来,正是三净的口音。只听得叫道:“不行,不行,我这身体,怎么进得忏悔室?”戒律院的老僧道:“本寺千年的规矩,僧徒犯了大罪,须得入忏悔室反省,你进去吧。”三净急道:“我这样胖,说什么也挤不进去。”

游坦之虽在难中,听了这句话后,想起三净那大皮球一般的身子,却也忍不住好笑。只听得那老僧冷冷的道:“将他推进去,把室门关上了!”隐隐约约听到有好几个人撑持之声,三净大声呼喊,但那老僧毫不宽容,非执行寺规不可。三净叫道:“我去禀告方丈,你虐待同门,你拘泥不化,怎能将我这胖和尚硬塞进这……这间……哎唷……

不得了……不成……不成!”那老僧道:“大家再加一把劲,用力,用力!”另一名僧人道:“好臭,他的屎尿也挤出来!”老僧道:“嗯,塞进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用力推啊!”搞了半天,终于将三净一个肥大如球的身子,硬塞进了这座窄小的石室。三净早已没了抗辩的力气,呜呜咽咽,抽抽噎噎的哭泣。游坦之心想:“这样狭窄的一间石室,连我也转身不灵,居然能将这个大肉球塞了进去,倒也是稀奇之极。”突然之间,三净叫道:“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什么都说了,不敢抵赖。”那老僧道:“你先说了,再放你!”三净道:“我……我在辽国悯忠寺中,偷了三十三两银子,去买酒喝,杀了三条狗,又杀了七个和尚,四个俗家人……我……我在辽国有女子相好……又去赌场赌钱。”那老僧道:“你说这些事都是那个铁罩人干的?”三净道:“是,是!都是他干的。我忘记了。”老僧道:“你还没想得清楚,在这里想上一天一夜,多半便可想清楚了。”三净大叫:“再过一个时辰,就把我挤死了。我一切招认,都是我干的。”那老僧道:“那么那个铁头人干了什么坏事?”三净道:“他……他偷我的葫芦,偷我的酒喝。”那老僧道:“还有呢?”三净道:“我……我不知道。快……快放我出来。”那老僧冷言道:“你倒会冤枉人,去把那铁头人放出来。”执事僧人应了,打开石室的石门,将游坦之拉了出来,游坦之见旁边那座石室的门缝中,三净的肥肉迸了出来,倘若这不是石室而是木房,那势非涨裂不可。

那老僧向游坦之道:“悯忠寺的事,三净自己已招认了,怎么你不言明真相?”游坦之道:“我不知道。”那老僧道:“到底你有没有做过坏事?”游坦之道:“我这生多灾多难,想必是前生造的孽很重,前世一定做了许多坏事。”那老僧听他这么说,很是喜欢,适才冤枉了他,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向缘根道:“这铁头人本性很纯良,那胡僧波罗星有病,你叫铁头人专门服侍他,这几天不用在菜园中做工了。”缘根道:“是!”

三净叫道:“我不成啦,快放我出来!”只听得格格之声不绝,犹似爆豆一般,原来三净全身骨骸受到挤迫,相互摩擦发声。

游坦之心想:“看来三净身上的肋骨已断了许多根。”只听三净又叫:“我一切都已招认了,怎么还不放我出来?这……这不是骗人么?”缘根向游坦之道:“快拜谢执法大师的慈悲,委派了你一件轻巧的功夫。”游坦之自从在辽国大吃苦头之后,对任何外国人都无好感,不以为服侍那胡僧波罗星的屋中,波罗星向墙而卧,对二人毫不理睬。到得用膳时分,游坦之送饭去给他,波罗星道:“不吃饭!”再也不去理睬他。如此两日,波罗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是哀弱,寺中知客得到讯息,前来探望。那知客探病之后,十余位老僧络绎前来慰问。游坦之站在一旁,听到那知客向波罗星传报各老僧的身份,都是什么罗汉堂首座、达摩院副座、戒律院首座等等职司甚高之人。他心想:“这胡僧似十颇有来头的人物,一生病,竟有这许多人来探望。”

波罗星病了数日,始终不痊,偶然也吃些稀粥,但仍是不能起身,每日里终是面壁而卧。幸好这人性子温和,并没如何支使折磨游坦之,倒令他日子过得甚是清静。又过了两日,波罗星突然半夜里大声呻吟,大叫:“头痛啊,头痛啊!”在地下滚来滚去,难以忍耐。游坦之点起灯烛,只见他满脸通红,伸手在他额头一摸,着手滚烫。波罗星跳上跃下,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叫人来给我医治。”游坦之道:“是,是!”不知去跟谁说好,只得奔到菜园中去叫醒了缘根,由缘根到清健院中去请了治病的僧人来给他诊治,针灸服药,忙碌了半夜,直到天明,这才安静了下来。

如此发作了数次,连清健院中的医僧也不住摇头,出得门来,便道:“这胡僧得的是天竺怪病,为中土所无,看来难以治好。”波罗星越来越是衰弱,有一日起床便溺,脚下一软,摔了一跤,额头跌破了一个大洞,流了不少鲜血。众老僧知道了,又都来慰问看视。如此缠绵了一个月有余,波罗星的病越来越重,这一晚合当有事,游坦之白天受了凉,半夜里肚痛起来,忙到竹林中去出恭,正在结束裤子,月光下突然见到丈余之外的地中钻上一个人头。游坦之大吃一惊,正要失声而呼:“妖怪!”只见一个黑影上半身钻了出来,跟着全身现出,赫然便是波罗星。日间所见到的波罗星气若游丝,要坐起身来喝一口汤水也是十分艰难,但是这时竟然变得犹如生龙活虎一般,从地底下钻上来,瑟的一声轻响,便窜上了竹树,敏捷有如狸猫。游坦之大奇:“原来他这些日子中都是装病,他怎么会从地底下钻出来?这时候却又到哪里去?”但见竹树轻摇,波罗星已从一株竹树跃到了三丈外的另一株竹树上。竹竿弹性极强,一弹之下,身子便已远去。若不是游坦之亲眼见到他窜上竹子,定不知树上有人,只道是清风动竹,月下摇曳而已。眼见得摇动的竹子一路指向西北,去得极快。游坦之虽对世事漠不关心,但终究年纪甚轻,好奇之心未曾全失,走到波罗星钻出来的地方一看,只见地下有一个圆洞,一块木版放在一旁,木版上堆满了泥土竹叶。显然当波罗星钻入洞中之后,便将这块木版掩上洞口,竹林中本来少有人至,就算有人,一脚踏在木版之上,也不会觉得有何异状。游坦之心道:“这地道通到何处,倒要去瞧瞧。”伸足踏入地洞,便钻了下去。不料这地道甚短,爬行不到数丈,便向上升。游坦之钻了上来,忍不住哑然失笑,原来便是在波罗星的卧睡之地,出口处给那张草席盖住了,平日波罗星就睡在其上,谁也不会发觉。

游坦之寻思:“这个波罗星忒也古怪,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好奇心不可抑制,又走到竹林之中,顺着波罗星的去路走去。他隐约觉得,这胡僧搞这鬼鬼祟祟的勾当,其中必有重大图谋,自己去窥探他的隐私,若是教他知觉,必有性命之忧。他远远望见波罗星缩在一株竹子之上,便伏在草丛中慢慢爬行。爬到离那竹子十丈左右,不敢再向前行。过得良久,西面一大块浮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西下里登时黑了下来,只听得飕的一声轻响,那棵竹子一沉,随即弹起,波罗星借势飞出去,跃入了前面的树丛之中,游坦之见他轻功如此高强,伸了伸舌头,说什么也不敢跟去查看究竟,忙回到自己房中睡倒。隔不到一盏茶时分,听得波罗星房中发出轻声,知他已经回来,心想:“好险,好险,幸亏我没多耽搁,否则定然给他知觉。”

次晨,游坦之起来,见波罗星仍是面壁而卧,装得病势十分沉重,他也不说什么,拿了一把锄头,到竹林中去挖笋,一直走到昨晚波罗星跃入的树丛之中。行出数丈,忽然树后转出一名僧人来,厉声道:“你到藏经阁来干什么?”游坦之道:“我……我挖竹笋。”那僧人道:“快去,快去!你又没有方丈法牌,怎能走近藏经楼来。”游坦之道:“是,是!”退回竹林中去挖笋,心想:“原来那树丛中是藏经楼的所在,非奉方丈法牌,不得近前。昨晚波罗星私入藏经楼,难道去偷经看么?做和尚便要念经,原是天经地义之争,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这些经有什么念头?”

他查到波罗星装假病,挖地道,只不过为了私入藏经楼,就无心再加理会,挖了一大堆竹笋,抱到菜园中,交给了缘根。缘根赞道:“好小子,做事倒也勤恳,不枉了我提拔你一场。你送到厨房去吧!”游坦之答应了,将这堆竹笋送入厨房。厨房中热腾腾的的正煮开了一大锅菜汤,火工僧舀了一晚给他喝了,又舀一碗命他送给波罗星。游坦之端了菜汤,来到波罗星房中。波罗星仍道:“不喝!”但这碗汤系以香菇、金针、白菜、竹笋所煮,香味甚浓,波罗星禁不住香气引诱,道:“好,给我喝两口也好!”反手接过,装作无法起身,仍是脸向墙壁,横卧着喝汤。游坦之一瞥之间,只见那碗汤中映出了半本书来,书上弯弯曲曲的写满了奇异文字。他登时心念一动:“这些外国文字,似乎和我那本书上的文字一模一样。原来这波罗星每天面壁而卧,却是在偷看这些古怪文字。嗯,他半夜三更偷偷的到藏经楼去,就是为了取这种外国书来读。

当他从前大受折磨之时,于身外的任何事物全不关心,这些日子来,在少林寺中不再受人无理虐待,这才对波罗星的诡异行径起了好奇之心,但这时见他只不过躲着诵读外国经书,心想:“做和尚当然要念经,做外国和尚当然念外国经,一点也不稀奇。想来外国人喜欢偷偷摸摸。”从此对波罗星之不再留意。

如此又过月余,一晚夜半之中,坦之睡得正沉,突觉亮光刺眼,他睁开眼睛,见那亮光发自隔壁波罗星房中,从板壁缝中透了过来。这亮光耀人眼目,比之波罗星平时所点的蜡烛强了十倍也尚不止。游坦之大感奇怪,侧身从壁缝中张眼望去,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房中盘膝坐着五个老僧,都是身披大红袈裟,闭目入定。那五个老僧中有三个曾来探望波罗星病况,游坦之曾经见过,知道均是本寺备份甚尊,职司甚重的高僧。这五位高僧围着草席而坐,草席掀开,露出了地下的洞孔,波罗星却已不在。游坦之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波罗星又去偷书啦,这一次可给当场捉住了。”

游坦之再留神看那五位老僧时,见每个人都是右手当胸,拿着一串念珠,但念珠却并不移动,每人掌心翻而向外,正对准了波罗星的那个洞口。游坦之对这胡僧并无情谊,不过自从被派服侍他之后,不再受什么艰难折磨,只盼长久的服侍下去,这时见到如此阵仗,不由得暗暗为他着急,但隐隐又有一番瞧热闹的心情。

突然之间,五位老僧左手袖袍同时一拂,室中烛火被风逼住,登时暗了下来,但火焰随即一吐,更显光明,游坦之眼睛一花,只见室中已多了一人,正是波罗星从地洞中钻了上来。他手中捧着三本书,一见到五个老僧守在洞侧,自是大吃了一惊。五僧齐声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右掌缓缓伸了出去,但见五僧袈裟的袖袍都胀了起来,犹如五张红色的小小风帆。波罗星一个筋斗,倒转身子,头上脚下的倒立起来,双脚在空中不住绞动,越绞越快,便如一个葫芦,幕地里无僧齐声喝道:“咄!”五掌一齐向他击了出去,砰的一声巨响,气息鼓荡,只震得游坦之透不过气来,登时便晕了过去。过了好一阵,他迷迷糊糊之中,只听得一阵阵念佛之声,传入耳中。他慢慢睁开眼来,定了定神,再向板壁缝中张去,只见波罗星盘膝而坐,形貌甚是庄严,五僧坐在他的周围,六个人齐声念经。这些诵经之声稀奇古怪,游坦之一句不懂,却似双方已经和解一般。六僧诵经良久,那五个老僧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僧说道:“波罗星师兄,从今而后,你可任意出入藏经楼,要读什么经书,尽可取阅,不必再私自偷窥。”波罗星抬起头来,脸上堆满疑云,呆了一阵,问道:“到何时为正?”那瘦小老僧道:“永无期限,直到师兄圆寂。”波罗星问道:“你们要逼我即时自焚,是也不是?”那瘦僧道:“阿弥陀佛,师兄何出此言?师兄来自天竺上国,驾临中土下院,吾等全心敬恭,尚自不及,岂敢无礼?”波罗星道:“吾辈均是佛门弟子,无事不可明言。宝刹藏经之中,有不少得自敝国,数百载来,敝国多经战乱,藏经散失甚众,是以反来贵国访求。佛门广大,贵寺何苦量窄如此?”那瘦僧道:“阿弥陀佛,不敢不敢。师兄所求者若是渡人救世的佛家宝典,敝寺决计不敢自秘,取于上国,还归上国,原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师兄所取阅,却是本寺武学秘本,虽然这些武技渊源出自上国,但数百年来,颇由敝寺历代高僧推演增师,按情按理,师兄是不该取阅的了。”波罗星道:“你适才却说自今而后,任由我出入藏经楼,任意取阅经书,那么这是讥刺于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瘦小老僧弯腰说道:“不敢,此是敝寺本意。”波罗星道:“你们不用绕着圈子说话,要我如何,尽可直言。”那瘦僧道:“敝寺上下敬仰师兄佛法高深,意欲请师兄驻锡中华,在敝寺宏宣佛义,普济众生。”波罗星身子一颤,脸如死灰,道:“你……你是说……要我留在此,永远不许我回故乡?”

那瘦僧道:“敝寺对上国大德,岂敢如此无礼?只是恳切挽留,请师兄允所请。”说着又是俯首合什,行了一礼,走出屋去。其余四僧一一行礼,鱼贯而出。波罗星神情沮丧已极,情知那几人既如此说了,便是决意将他终身监禁在少林寺中,任由他取阅各种经书,只是不许他回归天竺故国,那么即使他将少林寺藏经楼中全部秘笈尽皆背诵如流,又有何用?他喃喃说道:“虚伪,虚伪!明明将我监禁于此,却说恳切挽留,要我俯允所请。我不答允,又成么?”他越想越是难受,不由得伸拳猛打自己的头壳。波罗星所以要装病,乃是使得一众少林僧对他不加提防,然后偷入藏经楼取阅经书。他生来记忆力远过常人,这才奉了师父之命,到少林寺来阅经。师命是要他记诵之后,回到天竺背将出来,倒不是要他偷盗经书,落了痕迹,这些日子之中,他每日面壁读经,苦苦记诵,已背出了三十余部经书,哪知道功亏一篑,终于被少林僧发觉。这些少林僧却也不为难,察知了他的用意之后,只是紧他回国。波罗星一来思念故国,二来有辱师命,心中懊丧之极,这一晚直到天光,只是唉声叹气,自怨自艾,吵后游坦之也不能安睡。如此过了数日,波罗星倒真的生起病来,常常眼发直,怔怔的向西凝视,令游坦之见之生惧。这日游坦之送饭给他,波罗星伸手抓了一个饭团,正要送入口中,突然脸上掠过一丝喜色,低声道:“有了,有了!”匆匆吃罢了饭,拉着游坦之的手,说道:“我教你一段话,你去背了出来,不过千万不能让庙里的和尚们知道,你做得到么?”游坦之不明他的用意,茫茫的道:“一段什么话?”波罗星道:“你须得先答应我,决不许给别人说起。”游坦之自从在辽国大受一番折磨之后,旁人说什么,他就听从什么,从来也不敢违逆,波罗星既这么说,他也就点头答应,道:“师父如此吩咐,我就不跟旁人说起便是。”波罗星沉吟了一会,道:“还有,我每天要打你一顿,打得皮开肉绽,那是苦肉计做给旁人瞧的,你可不要向旁人诉冤。”游坦之踌躇道:“又没做什么坏事,你为什么打我?” 波罗星目露凶光,道:“你不听话,也由得你!”伸掌在地下一拍。砰的一声响,砖屑四溅,青砖的地上竟给他拍出了一个深深的手印,说道:“伸头过来,我要在你头上打他三掌。”游坦之大惊,道:“头上这三掌可经受不起,你……你要打我,打旁的地方吧。”波罗星一笑,道:“你记住了:希罗哈萨特,瓦斯诺特朗波去神,引地坦立秃西类斯昂类诺森,马尼非森摩尼山夫儿……”他读了长长一段,道:“好吧,你背给我听听。”游坦之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一段外国话,半句也记不到,张大了口,道:“希……希……希……希……”只说了个“希”字,再也“希”不下去了。波罗星大怒,当胸一拳,砰的一声,游坦之仰天一交摔了出去,撞在墙壁之上,痛得他险险晕了过去。波罗星骂道:“小贼,我教了你半天,你听进去了没有?”游坦之抚着背脊,道:“我……我不知师父说些什么,叽里咕噜,希里花拉的,我一点也不懂。”波罗星一想,道:“恩,那也有些道理。你不懂我讲什么,自然记不得,我来教你。”捧了一堆干泥过来,碾得粉碎,铺在地上,用手指在泥粉上弯弯曲曲的写了三个字,说道:“阿贝尔,你跟着念,阿贝尔,阿贝尔。”游坦之跟着念道:“阿贝尔。”波罗星甚喜,又教了他三个字,游坦之又念了,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波罗星道:“那是字母,没意思。你再念!”又教了他三个字母,可是回头问他“阿贝尔”时游坦之却又忘了。波罗星大怒,将他倒提起来,乱摇一阵,几乎将他吃下的饭都抖了出来,怒道:“遇到你这大蠢材,也算是我倒霉!你如此笨法,要你背得出那三十六部经书,却又到何年何月?”砰的一声,将他抛出了门外。 游坦之躺在地下,索性不起来了。波罗星以为摔死了他,惊慌起来,将他扶进屋内,好言安慰一番,又教他识字。游坦之怕他殴打,只得用心苦记。只是那些天竺梵文既如蝌蚪,又似蚯蚓,总而言之不像文字,游坦之识得了上面,忘记了下面,记熟了结尾,偏又忘却了开端,一教一学,尽是叫苦连天。 波罗星狂怒之下,出手便打,可是这识字读书之事,有关天赋性情,最是勉强不来。波罗星虽将游坦之狠狠打了一顿,但所教的梵文字母,他昏乱之下,反而更难记住。如此搞了半月有余,游坦之终于将梵文的字母记熟了。波罗星跟着便教他阅读字句。梵文乃天下最难学的文字之一。西方文字大多分为单数和复数,梵文除单复之外,更有双数,单此一节,可概其余,种种曲折变化,即是聪明才智之士,也非一年半载之内可以通晓。游坦之资质本就不高,再加波罗星欲求速成,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教者不会教,学者不会学,弄得一塌糊涂。 游坦之日困愁城,肉体上若痛之外,再加上精神折磨,每一念及背诵梵文经书之苦,半夜中也会吓醒过来。回想在辽国之时,不过受人鞭打,肉体上挨受苦刑,脑子却是自由自在,何况一见到阿紫的一嗔一笑,天大的苦恼也置之度外。眼前脑子里给波罗星塞满了什么“摩诃钵罗若”,什么“般若波揭谛”,比之身体上的苦刑,更有过之。 他几次想向缘根吐露,但话还没说,缘根一见到他满身伤痕,嗫嗫嚅儒意欲诉苦的神情,不加细问就大加申斥:“贼小子,怕挨打么?上面派你做什么,再大的苦恼也得忍受,佛祖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老人家连入地狱也干你给人家打一顿,又有什么大不了?从前佛祖舍身喂鹰,舍身喂虎,这种大仁大义的精神,你怎么不学学?”游坦之每次要想诉苦,换来的都是一顿痛骂,以后也不敢多说,只有认命的去学梵文。也是时来运到,一晚解衣就寝之际,摸到怀中油纸包中的那本书册,猛地想起:“这书所写的,似乎便是师父所教的文字。”忙翻出书来一看,一眼便认得两个字,一是“一”字,一是“三”字。这一来,兴致登时大好:这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我是一点也不懂,若是学了梵文,便都可以读了。这本书是我的救命恩物,那日在辽国南京城中,阿紫姑娘逼我去喂毒虫,全仗这本书中的法子解灾化难。看来这些法子大大的有用。他一发见此事,学习梵文之时不再当是一椿苦事,用力记诵,只盼早日能读怀中的这本册子。他隐约觉得,这本册子上所记的法子非同小可,不能让波罗星知道,只有在临睡之时,才躲在被窝之中,翻出来读上片刻。审阅文字之时顺便看到字旁的人体图形,自然而冉的便照着图形中的黄线,存念意想,做起功夫来。他哪知道他无意中依经修习,更有一个大大的好处。原来少林寺中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却往往不见什么大用,于是众僧以为此经并无灵效,当日被阿朱偷盗了去,寺中众高曾僧虽然恚怒,却也不当是一件大事。岂知众高僧所以修习无效,全在于勘不破“着意”二字,越是想功力大进,功力越是积累不起来。正所谓“有意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凡是修习此经之人,哪一个不想从修习之中得到好处?要舍却“着意”二字,实是千难万难。 僧侣中,只有一百多年前,少林寺出过一位神僧。此人自幼出家,为人疯疯癫癫。他师父苦练“易筋经”不成,怒而坐化,这疯僧在师父法体旁无意中拾起经书,嘻嘻哈哈的练了起来,居然成就了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高强,直到他圆寂归西,仍是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旁人也均不知乃是“易筋经”之功。 这时游坦之无心练功,却不知不觉的功力日进,正是走上了当年这位疯僧的老路。 梵文难学,变化繁复无比。这日波罗星教他读“那罗伐大谛”,说道有个女子,名叫“那拉”,“伐大谛”是她正在说话之意,因为是她在说话,所以“那拉”要变成“那罗”。游坦之记熟了。过了片刻,波罗星教他再记“那拉赫巴加谛”,说是这个那拉正在煮饭,因为煮饭的“巴加谛”头上是“巴”的声音,所以“那拉要变成“那拉赫”;接着又教“那拉斯蒂斯特哈谛”,说是那个那拉站在那里,这个“站”字,就是“蒂斯特哈谛”,因为这个字的头上有“蒂”的声音,所以那拉要变成“那拉斯”。 游坦之睁大了眼睛,只听得心惊肉跳,中国人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一个“站”字,这些西域胡人却说成什么“蒂斯特哈谛”好好一个女人叫做那拉,说话之时名字改成了“那罗”,煮饭之时名字改为“那拉赫”,站着的时候变成了“那拉斯”,但不知吃饭、睡觉、走路、骂人,她的名字又变成什么? 也亏得梵文难学,游坦之才无法读懂“易筋经”上的文字!只是一到晚间,便依着图形中的人体上的黄线用功。他初时好玩,但练了半个多月之后,便觉得有一条冰冷的凉线。依循着图中的黄线,在自己四肢百骸行走,说不出的舒泰爽快。他也不去理会这凉线周游全身有什么好处害处,只是觉得舒服,一有空闲,便这样练了起来。到得后来,那凉线行走的路径已熟,不用看书,自然而然的行走无误,即使是在吃饭、走路、做工、读书之时,内息也是运行不休。 倘若游坦之读书能如段誉、王玉燕等人的一般聪明,这易筋经上的高深内功,便练不成了。盖识得梵文的意义,知道这是修习上乘武功的心法,处处留神,力求精进,免不了犯了“着意”二字的大忌,虽然亦可强身健体,却病延年,但于上乘武功,却是绝无补益。这本书是萧峰失落而由他拾得,但即使萧峰并不失落,又学习了梵文,依法修习,尽管萧峰豁达开朗,这欲求功力精进之心却总是难以避免,那么他终究也是白费心血而已。可见穷通祸福往往决于机缘,并非每事均可以强求而得。 有时他身上凉线不能如图运行,便搁在一旁,置之度外,说也奇怪,过了十天半月,自然而然的回贯通无阻。武学中任何功夫,都是练习一次,有一次的进步,再勤奋之人,每日也难以练到六个时辰以上。只有这门“易筋经”的内功,一到不经意想,任其所之而运行不休的地步,即使是在睡眠之中,功力也绵绵增进。 冬尽春至,夏去秋来,如此过了一年有余,游坦之初时还想学会梵文,一读书中的意义,但越学越难,看来要想能够读通书中文字,终身已然无望,也就舍弃了这个念头。波罗星教得心灰意懒,往往接连数日只是殴打,并不教字。游坦之默默挨打,只觉打到身上来的拳脚,越来越无感觉,往往只不过微微麻痒,全无疼痛。他还道波罗星手下留情,并非真打,却不知自己的功力日进,不知不觉中已起了保体之功。 这一日傍晚,波罗星教了一会经书,游坦之却如何理会得?波罗星大怒之下,拳脚交加,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待游坦之走开后,不禁黯然自伤。他自己既被少林群僧监禁,不得回归故乡,便想教会游坦之学会梵文,背诵经书,将他遣回天竺传言,那么自己虽然为殉师命而埋骨中土,却已有功本门,终于使失落的经书重归故土。但这铁头人蠢如牛马教了他一年有余,连最简单的经文也背不出十爷八页,要他全部背出那三十几部天竺遗经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看来直到自己寿终,仍是难以成功。 他悲从中来,只想大哭一场,突然间远处一缕萧声,隐隐送入耳中。 其时游坦之内功到了那个境界,已是耳目聪明,那隐隐笛声早也就听到了。少林寺房舍广大,僧侣清修,摒绝丝竹,周围数里之外,从来不闻音乐之声,却哪里来的笛声?游坦之虽然不懂音律,但他听的出这笛声忽断忽续,忽尖忽沉,声音甚是诡异。他正微感奇怪,忽听到隔壁波罗星的房中,也传来三下尖锐的笛声。他凑眼到板壁缝中一张,只见波罗星手中拿了一枝短笛,凑在唇边,正自吹奏。但他只吹了这三下,便将笛子放入怀中,满脸喜容,放头睡倒。 游坦之自从遇到波罗星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开心,心道:“这几下笛声,定是含有重大意义,莫非是他天竺国的同伴,前来接应于他?”这几下笛声波罗星和游坦之固然听到,少林寺中的众高僧也听到了。方丈传下法谕,各处加紧守备,以防敌人闯入少林寺,有何异动,同时看守波罗星,防他逃逸。岂知过了半月有余,竟无丝毫动静,少林寺中的防备也便渐渐松懈下来。一晚深夜之中。游坦之睡得正沉,梦中忽听到嘶嘶几下极轻的声响。一来游坦之此时内功精进,二来他自幼喜欢玩弄蛇虫,听得出是毒蛇发怒之声,立时警觉,坐起身来,只听的又是嘶嘶几声,发自邻室。游坦之便欲出声警告波罗星:“小心,有毒蛇!”话未出口,便听到呜呜几下短笛,正与半个多月前听到波罗星所吹的一模一样,他好奇心起,凑眼到壁缝中去瞧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全身发毛,波罗星这间屋中,满屋子都是各式各样的毒蛇,不下数千百条。每条蛇都是昂起了头,对着波罗星,作势扑了上来。游坦之心道:“糟糟,糟糟!却如何就他一救才好?” 再定神看时,见那些毒蛇都是盘在波罗星身周的三尺之外,尽管互相重叠拥挤,却都不进入他身周的圈子,游坦之见过三净用药画圈冰蚕的情形,料想波罗星也是使用了克制毒蛇的药物,心下稍定,只是不能明白:“怎么有这许多毒蛇蜂拥而来?”只见波罗星将短笛就到唇边,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甚是优雅动听,数千条毒蛇之中。有两条黄色毒蛇摇头摆脑,蛇首随着笛声摆动。其余千百条或青、或黑、或间条、或花彩的蛇儿都是端视不动,这两条黄蛇如此随乐摇晃,更是显著。 波罗星的笛声渐吹渐响,有几条蛇儿蜿蜒游出室去,跟着又有十几条毒蛇游了出去。只听得门外有人失声惊叫:“是毒蛇,是毒蛇!”又有人道:“那天竺胡僧只怕已给毒蛇咬死了,怎么有这许多蛇?”又一人道:“且莫乱动,瞧一瞧分明再说。”游坦之知道是寺中派来监视波罗星的僧侣。 波罗星的笛声越是高昂,出屋的毒蛇越来越多,似乎这些蛇儿抵受不住笛声的激动,纷纷趋避,只有那两条黄蛇却是十分兴奋,大半个身子都昂在半空,但用一条尾巴支撑身体,不住的舞动。在过一会,波罗星吹得似乎气也喘不过来了。屋中毒蛇争先恐后的向外逃出,门外的四名僧人也是大呼小叫:“古怪之至,我一生从来没有见过这许多毒蛇。”“那天竺和尚难道是蛇精转世?”“快,快去禀报玄难师伯!” 那两条黄蛇迅速盘旋,看得游坦之眼睛都有些花了,突然间拍的一声,一条黄蛇支持不住,倒了下来,蠕蠕而动,跟着另一条也卧倒在地。波罗星伸手出去,抓起一条黄蛇,将手边的一块厚布包住了蛇头,翻过蛇腹摸了摸,取出一柄短刀,一刀在蛇腹上划了条半尺来长的口子,再在蛇腹上推了几推,取出一根三寸来长的管子,似乎是截短短的麦杆。波罗星身子微微发颤,剥开麦管,里面藏得有物,他将那物展了开来,原来是一张极薄的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许多文字。 游坦之很是奇怪:“蛇腐之中,如何生有文字?”他凝神一看,见那纸上写的都是弯弯曲曲的天竺梵文,登时省悟:“是了,这条蛇是他的同伴用来传递讯息给他的。”只见波罗星以同样的手法剖开了另一条蛇的肚子,又取出麦管中所藏的纸片来看。游坦之一眼瞥去,那张纸上的文字,似乎与第一张一模一样,波罗星眼光一掠便将那张纸放在一边。游坦之寻思:“对方设想周到,怕有一条蛇途中遭到意外,是以用了两条蛇,两条蛇腹中的书信都是一样的。”只见波罗星从草席底下取出两张薄纸,用一段短炭在纸上草草写了几行文字,分别塞入麦管,藏入蛇腹。他再在衣襟撕下两条布片,缠在两条黄蛇的伤口之处,然后推开窗子,将一条黄蛇放如草丛。他正要放第二条,突然间板门砰的一声给人以掌风震开,烛火摇晃之中,室内已多了四名老年僧人。左首一僧以手掌虚砍,呼呼呼几声,都是砍在波罗星的右臂之上。 波罗星右臂一酸,手中拿着的那条黄蛇掉在地下。右首那僧人伸指连弹,嗒嗒嗒响声不绝,每弹一下,那条蛇便跳了一跳。弹了七八下之后,那蛇的脑袋肿了起来,跟着便血肉模糊,死于当地。游坦之大惊:“这位老和尚的神功竟如此了得,凌空伸手,便能将一条活生生的毒蛇治死。” 只听那伸掌虚砍的僧人冷冷的道:“敝寺瞧在佛祖的份上,对师兄私入藏经阁的大过犯不予追究,只是留师兄在敝寺清修,师兄如何去招惹毒蛇虫蚁,来到这佛门清净之地?岂不是太也不识抬举么?”波罗星闭目合什,不予理睬。另一位老僧道:“这条蛇儿说不定有什么古怪,心聪,你过来,拾了这条蛇儿出去,好好查一查,为什么在蛇身上缠上一条布片。”波罗星听得这么说,情知所谋败露,身子动了一动,一掌向死蛇击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一位老僧袍袖一拂,一股劲风送将过来,呼的一声响,挡住了波罗星的掌风,室内烛火立时熄灭,屋梁上的灰泥簌簌乱落。门外一个中年僧人,走了进来,便是心聪,俯身拾起死蛇,又退了出去。四位老僧齐声说道:“善哉,善哉!”右手袍袖同拂,呼呼风声急响,门遍的板门脱却门臼,向外直飞了出去,越飞越远,好半天也不落下。四僧身行晃处,不分先后的同时出门。以那门框的宽狭而论,两位老僧要并肩而过也是有所不能,但四僧身子一侧,叠成一片的飞了出去。

游坦之在邻室里只看的惊心动魄,心想:"世间竟有这等高强的武功,我那大仇人乔峰自以为当世无敌,与这几位高僧相比,相差尚远,甚之游坦之自己这时的内功,都已在这四僧之上,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

波罗星见四僧出门,门板既脱,阵阵秋风从竹林中吹进室来,更增萧瑟之意,他想这黄蛇既是落入了对方手中,少林寺当然有人识得梵文,秘密势必揭穿,回归天竺故乡的种种想望,终于又成了一场泡影。他越想越是悲伤,忍不住伏地号啕大哭。游坦之听他哭得悲伤,忍不住安慰他道:"师父,你一条蛇儿给他们打死,另有一条蛇儿逃得性命,已能给你传递讯息,又何必如此难过?"波罗星听他这么说,登时止了哭声,道:"你……你过来。"游坦之站起身来,走到他的房中,道:"我去给你找回门板,装好了它!"波罗星道:"且慢!你怎知道我另有一条蛇儿逃得性命?"游坦之道:"我看见的,见到你将一张纸片藏入了蛇腹。"波罗星道:"哼,不是我心狠手辣,你既发现我的秘密,那……那你容你不得。"突然间纵身而起,扑到游坦之的背上,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游坦之给他扼住了喉咙,要想呼喊,却哪里叫得出声?只觉得他四根手指有如四根铁根,越来越紧的陷入他喉咙间肉里。游坦之给人欺负惯了,全没有想到要出手抵御,心中只是哀求:"师父,师父,你放松手,那条黄蛇的事,我决计不说便是。"但他说不出声音,波罗星自是没有听到,其实就算听到了,也决计不会饶他,游坦之惊惶之下,双膝跪倒,可是波罗星的双手只有收得更加紧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想:"这一次我再也活不成了。"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咳嗽说道:"波罗星师兄,你游在作什么恶?"波罗星间两名少林僧走了进来,只得放开了手,悻悻的道:"你们来干什么?"一个少林僧退后一步,躲到另一个人身后,展开一张纸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说道:"你信中说,月圆之夜,到寺中来接你出去,嘿嘿,可惜啊可惜。"波罗星道:"可惜什么?"那僧人道:"可惜事机不密,这封信给咱们截了下来。"波罗星怒骂:"你们中土的和尚,都是忘恩负义之徒,到我天竺来取了经去,从此便据为己有。我只不过借观一下天竺的故物,你们便诸多留难。饮水思源,你们也得想一想,这些经书是从何而来。"

那僧人道:"师兄倘若看的只是天竺故经,咱们决计不予阻扰,别说阅读,便是要抄写数份,少林寺也可相助,完成故经还归天竺的大功德。但师兄所偷看的,却是少林历代武学高僧的心得,那就大大的不同了。"波罗星怒道:"我读的都是天竺梵文,你们中土僧人,哪有用梵文来书写之理?"那僧人道:"事情就奇在这里……"游坦之听着他二人争辩,也没心思去分辨是非,寻思:"寺中对这天竺僧不为已甚,只是不许他出寺而已。一到夜深人静,他非杀我不可,此刻不逃,性命难保了。"当下快步走出竹林,绕过菜园,一看四下无人,发足便往后山奔去。他越走越快,转眼间便过了两道山岭,只觉脚下十分轻松,很大的一块岩石,一跨步便跃了过去,很阔的一条溪涧,也是提足即过。他奔了一程,回头望时,只见少林寺隐在山腰的树林之中,相去已是甚远。他站定脚步,心中说不出的诧异:"怎么跑了这许多路,一点也不疲倦?脚步轻的如此厉害,莫非……莫非……今天见了鬼啦?"他不知自己修习《易筋经》,这几个月来功力大进,早已迥非往日的游坦之,只是从没走出寺外,虽然功力每日在体内积累,自己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停足观望间,只见寺后炊烟向空际袅袅升起,游坦之心中一惊:"啊哟,寺里就要煮好饭了。波罗星找我拿饭,不见了人,声张起来,他们就追我来啦。"想到若被捉拿回寺,势必死于非命,当即发足狂奔。这时慌不择路,只是向山荒林密之处奔去,总之是离少林寺越远越好,一口气奔了两个多时辰,回首向少林寺望去时,重重叠叠的都是山峰,心下稍慰,但兀自不能放心,钻在草丛之中,听听四下里是否有什么动静。空谷中鸟鸣嘤嘤,虫声唧唧,寂静之中,西北角上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游坦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这笛声和波罗星所吹的一模一样,便是呼召毒蛇的音乐,他想站起身来逃走,但不知如何,一双足便如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他心中惶惑无已:"有鬼,有鬼!"其实是他吓得太过厉害,两条腿都软了。

但听得笛声越来越近,游坦之从草丛中张眼望去,只见北方山坡上来了十来个胡僧,身披黄衣,左臂袒露在外。每个人都是面目黝黑,显然十波罗星的族人。这群胡僧走到山坡左首,各自盘膝坐下,四个一排,一共是一十六人。

游坦之暗暗奇怪:"此间荒野之地,四处无人,这十六个胡僧在这里捣什么鬼?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么?"虽然这情形不像,但他是惊弓之鸟,躲在草丛中不敢有丝毫动弹。只见十六个胡僧坐定后,口中念念有辞,初时甚轻,细如蚊鸣,但渐渐的越念越响。游坦之听他们口中所念,都是些什么:"哞尼诃摩哄"之类的梵咒,这些梵文语言,他一向听到了便头痛,可是这些胡僧,偏偏念得声音极响。十六个人所念的声音一模一样,忽徐忽疾,忽长忽短,难得的时十六个人念得声音整齐无比,便如出于一个人之口。梵咒声大作之中,东北角上传来细细的"滋滋"几声,犹如午夜鬼叫,声音虽轻,听在耳中却是毛骨悚然。这声音一到,十六个胡僧的梵咒立时乱了一乱,但随即又变成整齐,那鬼叫般的声音又"滋滋"响了两下,胡僧的梵咒声又重叠混乱。

游坦之向众胡僧瞧去,只见有的脸现愤怒,有的却显惶急之色,各僧念声一变,分成两组,听得出来八个胡僧念的是一种咒语,另外八个念的是另外一种。那鬼叫声"呜呜,滋滋"也变成了两种声音。众胡僧声音又乱,随即分成四组,分别念四种梵咒。游坦之自料已猜到了七八分:"瞧这情形,这些胡僧是在与人比拼法力。和他们作对的是谁?当然是少林寺中的和尚了,想必是他们要来接波罗星回去,少林寺的僧众却一定不放。"他正寻思间,随即知道这种猜想大错特错,只见东北角上缓步来一群人,中间一位身材魁梧的老翁,比之旁人高出了一个半头。这老翁尖着口唇轻吹口哨,每一吹动,便发出滋滋,呜呜的鬼叫之声。

这群人都穿着黄麻葛布的单衫,大都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钢杖。那老翁手中却摇着一柄鹅毛扇,脸色红润,又娇又嫩,满头百发,颏下三尺银须,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这群人走到离众胡僧数丈之处,便站定了不动。那老翁撮唇力吹,发出几下尖锐之极的声音。众胡僧抵受不住,功力较差的三人登时摔倒。那老翁羽扇轻摇,又吹了几下,羽扇一拨,将这口哨之声送了出去,对面胡僧又摔倒了四人。这么一来,众僧所念的梵咒已是乱成一团。

余下九僧勉力支持,突然间同时头下脚上,倒转身来,滴溜溜的转动。游坦之见过波罗星会用这法子和少林四僧相抗,知道是他们一种威力甚大的功夫。那老翁脸露微笑,看准了对方一有破绽,便是""的一声叫了出去,有的胡僧应声而倒,有的斜身闪避,晃了几晃,又转了起来。那老翁的口哨之声,倒似是一种无形有质的厉害暗器。

不到一驻香时分,九名胡僧中又倒了四名。只听得老翁身旁的众人颂声大作:"师父功力,震烁古今!这些胡僧和咱们作对,那真叫作萤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师父尼老人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么魔小丑置之死地,如此摧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真是闻所未闻。""这是未有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师父老人家露了这一手,这些天竺胡僧便倒东土无人,任由他们横行无忌了。""只可惜中原武林人士未曾亲眼目睹,就是说给他们听,那些孤陋寡闻之辈只怕也未必相信。"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洋洋盈耳,但那老翁只要嘴唇一尖,口哨声便如利箭般射了出去,丝毫不受歌颂之声的打扰。

眼见他再吹几下,便要将十六名胡僧一齐制服,忽听得嘘溜溜一声响,胡僧之中发出几下笛声。游坦之凝目瞧去,见五名倒立的胡僧中有一人以笛就口,奋力吹奏,其余四僧在他身前排成一列,急速旋转,如一个肉屏风般挡着他,抵御那老翁口哨的侵袭。游坦之心道:"他吹笛干什么!"只听见身边草丛中簌簌有声,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游了过来。游坦之识得此蛇极毒,又知人虽怕蛇,其实任何蛇虫禽兽,只有怕人怕得更加厉害,只须不加招惹激怒,一般毒蛇都不会自行向人攻击,当下缩身在草丛之中,一动也不敢动。之见这条毒蛇笔直的向那老翁游去。这蛇尚未游出草丛,老翁身旁一群弟子已惊叫起来:"有蛇,有蛇!""啊哟,不好,来了这许多毒蛇!""师父,这些毒蛇似是冲着咱们而来。"游坦之向呼叫声外望去,见十余条大大小小的蛇儿从四面八方冲向那老翁和众弟子。人丛中更是七张八嘴的乱叫乱嚷:"可惜咱们的克蛇至宝碧玉王鼎不在这里!""阿紫这贼丫头,捉到了她定须碎尸万段!""多说什么,快打,快打!""若不是阿紫将玉鼎偷盗了去,啊哟,不得了!"游坦之听他们提到"阿紫",初时还道是另外一人,后来听一人将"阿紫""玉鼎"并提,又说那玉鼎是克制毒蛇的至宝,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他们说的便是姑娘,这……这口玉鼎,难道是姑娘从他们那里盗去的?"众弟子提起钢杖,向蜿蜒而来的毒蛇砸去,只有那老翁神色自若,仍是撮唇作哨,向敌进攻。对面的胡僧笛声不歇,其余四名胡僧也是越转越急。游坦之心想:"在这旷野之地,这几条毒蛇转眼就给他们用钢杖打死了,有什么用?"但群蛇越来越多,片刻之间,这一干人身边聚集了数百条之多,而且其中有三四条竟是大蟒蛇,这几条蟒蛇游将近去,转过尾巴,登时卷住了两人,跟着又有两人被卷。这些人若要拔足奔逃,蛇群自是追赶不上,但师尊正在迎敌,群弟子一步也不敢离开,只是舞动兵刃,乱砸乱斩,被他们打死的毒蛇少说已有八九十条,但被毒蛇咬伤的,也有七八人。那些蟒蛇更是厉害,皮粗肉厚,被钢杖砸中了行若无事,身子一卷人到人,却是越收越紧,再也不放。尖锐的笛声之中,巨蟒渐增,只一顿饭时分,已有十七八条巨蟒到来。那老翁见情势不对,想要退开,不料两条小蛇猛地跃起,向他脸上咬去。他怒斥一声:"好大胆!"羽扇一挥,一股劲风扑出,将两条小蛇击落,突觉一件软物扑向足踝。他知道不妙,飞声而起。只听得嘘溜溜一响笛声,四条蟒蛇同时挥起长尾,向他卷了过来,那老翁身在半空,砰砰击出两掌,将前面和左边的两条蟒蛇击开,身形一晃,已落在两丈之外。便在此时,第三条、第四条巨蟒的长尾同时攻到。他情急之下,运劲又是一掌击出,掌风到处,登时将一条巨蟒的脑袋打的稀烂。

他这一用劲和巨蟒相斗,顾不得再吹口哨。四名胡僧缓得了手,一齐取出短笛,吹了起来。五笛齐吹之下,蛇群如潮涌至。那老翁又劈死了三条巨蟒,但腰间和腿上却已被两条巨蟒缠住。他奋起平生之力,大喝一声,将缠在腰间的巨蟒扯为两截,溅得他满身都是鲜血。岂知蛇性命最长,此蟒虽穿,一时却不便死,吃痛之下,猛力缠紧,只箍得那老翁腰骨几欲折断。他用力挣了两挣,又有两条巨蟒将身子甩了上来,在他身上绕了数匝,连他手臂也绕在其中,令他再也没法抗拒。游坦之在草丛中见到这般惊心动魄的情景,几乎连气透不过来。他明明见那老翁凭着本身功夫,毫不费力的便可将十六名胡僧一一打倒,岂知这些胡僧练就一门以笛驱蛇的邪门功夫,竟尔反败为胜。只是这种凭邪术取胜的门道,未免令人输得难以心服。 那些胡僧见一众敌人个个巨蟒缠住,除了呻吟怒骂,再无反抗的能为,便不再吹笛,头上一使劲,倒转身子,顺着站立。第一个吹笛的胡僧满脸虬髯,显是这些胡僧的首领。他走前几步,尖声道:"星宿老怪,你我来到中原,河水不犯进水,为什么你好端端地捉了我养大的蛇来开膛破肚?" 原来这个童颜鹤发,飘飘欲仙的老翁,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对这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他为了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碧玉王鼎给女弟子阿紫偷盗而去,遂连派数批弟子出去追捕,甚至连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但一次次信息传来,均是十分不利。最后听说阿紫倚丐帮帮主乔峰为靠山,将摘星子等人伤得半死不活,星宿老怪丁春秋又惊又怒,知道丐帮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实非易与,于是亲自东来。 他志在夺回碧玉王鼎,至于寻乔峰的晦气,擒回阿紫惨酷处罚,都还是次要之事,因此一路上安分守己,倒不去招惹旁人。他所练的那门"化功大法",经常要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之上,吸入体内,若是七日不涂,不但功力减退,而且体内蕴积了数十年的毒质不得新毒克制,不免渐渐的发作起来,为祸之烈,实是难以形容。他当年亲眼见到本门的一位长辈,在练成化功大法之后,被他师父制住,并不加以戕害,只是将他囚禁在一间石屋之中,令他无法捕捉虫豸加毒,结果体内毒素发作,难煞难当,自己忍不住将全身肌肉一片片的撕落,呻吟呼号,四十余日方死。星宿老怪虽是狠毒无比,但想起这件惨事,兀自心有余悸。 那碧玉王鼎天生有一股特异的气息,再在鼎中燃烧香料,片刻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方圆十里之内,什么毒虫也抵不住这香气的吸引。丁春秋有了这王鼎在手,捕捉毒虫不费吹灰之力,"化功大法"自是越练越深,越练越精。练这门功夫犹如酒徒饮酒一般,一上了瘾,每日里越饮越多,不能自休。这功夫只有向敌人使用,自己体内的毒质才宜泄一部分在敌人身上。但他僻处星宿海旁,周围数百里之内,任何武人都不敢走近,有哪个敌人给他泄愤?这么每七日加一次毒,只增不减,日积月累,体内所蕴积的毒质,自是多得惊人了。阿紫十分的工于心计,在师父刚补完一次毒虫那天,辞师东行,待得星宿老怪发觉王鼎被盗,已在七天 之后,阿紫早已去得远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追拿她的众师兄武功虽比她为高,智计却是远远不及,给她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连使几个诡计,一一都撇了开去。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阴暗湖湿的深谷,毒蛇毒虫繁殖甚富,王鼎虽失,要捉些毒虫来加毒,倒也不是难事,但平常毒虫易捉,要像从前这般,每次捕到的都是希奇古怪、珍异厉害的剧毒虫豸,却就是可遇不可求了。更有一件令他后担心之事,只怕中原的高手识破了王鼎的来历,谁都会立即将之毁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安心。他自己极不愿意再到中原,但一个个弟子都不能夺回王鼎,权衡轻重,只得冒险一行。 他在陕西境内和一众弟子相遇。大弟子摘星子武全失,已被众弟子一路上殴打侮辱,虐待得人不像人,二弟子师鼻人潜吼子暂时接领了大师兄的职位。众弟子见到师父亲马自出,又惊怕又,均想师命不能完成,这场责罚定是难当之极,幸好星宿老怪正在用人之际,将责罚暂且寄下,要各人戴罪立功。众人一路上打探丐帮的消息,一来各人生具异相,言语行动无不令人厌憎,谁也不愿以消息相告;二来萧峰到了辽国,官居南院大王,武林中真还少有人知,是以竟然打听不到半点确讯,连丐帮的总舵移到何处也查究不到。丁春秋焦躁之下,心想少林寺负中原武林众望,中原武人的一举一动,少林寺的众高僧无有不知之理,虽然他实不愿公然与少林寺为敌,但想到自己和少林派倒还没什么梁子,以礼相见,问一问消息,少林寺的立慈方丈总能给这个面子,于是率领群弟子,赶向河南少室山来。道路之上,体内毒质隐隐发动,他便捕捉毒蛇,吸取毒液加毒。星宿老怪丁春秋率领众弟子进入河南境内后,一天突然在道上见到大批毒蛇,心喜之下,立即命众弟子大量捕捉,以毒涂掌,以补益他的化功大法,他虽觉毒蛇如此之多,情形颇不寻常,但他艺高人胆大,在星宿海畔做惯了皇帝一般的掌门,对任何人都是生杀予夺,任意而为,自也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那知道这些毒蛇其实是有主儿的。原来天竺一派的胡僧派了波罗星到少林寺来盗取经书,久无音训,便有十六名胡僧赶来接应。这些天竺僧武功并不甚强,却有一门独到秘技,能以笛声驱使群蛇,他们自天竺一路上翻山越岭而来,沿路吹笛引蛇。从天竺来到中土,路途何等长远,就算每十里有一条毒蛇跟来,数量也难以计算。当然有些毒蛇不耐长途跋涉,抵不住炎热寒冷,在路上死了大半,但来到河南境内的饿数量仍属惊人。尤其数十条长达数丈的巨蟒,系自天竺边境大森林中带来,更是中土罕见之物。这些胡僧自知若凭人数武功,绝非少林寺的敌手,何况少林寺领袖中土武林,缓急之际,中土各门各派的豪杰都会出手相助,若要明争,那是必败无疑。但如突然间驱使这成千上万条毒蛇涌入少林,攻一个措手不及,虽不能打垮少林,但要援救波罗星,劫夺一些经书出来,谅来也不是难事。这些胡僧昼伏夜行,以免蛇群惊吓了沿途居民,进入河南不久,便发现有许多毒蛇为人所杀,一查之下,下手的竟是星宿老怪。这星宿海距天竺已不甚远,星宿老怪行事恶毒狠辣的威名,天竺武林人士原也颇有所闻,众胡僧本来不想和他计较,那知他越来越狠,专将蛇群中毒性最烈蛇儿捕去杀却,使蛇群的威力大为减弱。一众胡僧忍无可忍,双方终于火并起来,爆发了一场激斗,仗着群蛇异乎寻常的体力,居然一战而胜,连声势赫赫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也为巨蟒所缠,动弹不得。 丁春秋听那胡僧问他何故杀蛇,便道:"此事当真好笑。虫豸都是天生之物,毒蛇专害人畜,不论是谁见到,都要加以诛杀,我怎知道这些毒蛇是你们养的?"那胡僧道:"我曾向阁下致讯,要你不可再杀这些家蛇,你却全不理睬,又是何故?" 丁春秋嘿嘿冷笑,说道:"姓丁的自幼至长,一生之中,只有我叫人如何如何,从来没人要我怎样怎样,连我自己的师父,当年向我说了几句责骂的言语,也给我下手杀了,凭你这几个外国来的臭和尚,也配向我发号施令吗?" 那胡僧见他身子被巨蟒缠住,早已失了抗拒之力,但说话却仍是这般傲慢,知道这番怨仇已结得甚深,若是饶了他的性命,那是后患无穷,便道:"星宿老怪天下皆闻,那知道不过是徒负虚名,连这几条小小的蛇儿,也对付不了。今日对不起,咱们可要为天下除一大害了。"丁春秋微微一笑,道:"老夫不慎,折在你这些冷血畜生手下,今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命该如此……"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个被巨蟒缠住了的星宿弟忽然叫道:"大师父,你放了我出来,会有大大的好处。我师父诡计甚多,你防不胜防。你一个不小心,便着了他的道儿。"那胡僧冷冷的道:"放了你有什么好处?"那人道:"我星宿派共有三件宝物,叫做星宿三宝。你饶了我性命,待你杀了这星宿老怪之后,我自然取出献上。倘若你将我连同星宿派多人一起杀了,这星宿三宝你就永远得不到了。" 游坦之从草丛中望将出去,见说话的人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虽被巨蟒缠住,仍是精神勃勃,气宇轩昂,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卑鄙,为了贪生怕死,竟尔当面卖师。另一名星佰弟子大叫:"大师父、大师父,你莫上他的当!星宿三宝之中,有一宝早给人盗去了。你还是放我的好。只有我才对你忠心,决不骗你。" 霎时之间,星宿派群弟子纷纷叫嚷起来:"大师父,你饶我性命最好,他们都不会对你忠心,只有我死心塌地,为你效劳。""大师父,星宿派本门功夫,我所知最多,我一定一古脑儿说了出来,不会有半点藏私。""本派人众来到原中,实有重大图谋,说起来跟你天竺也是关系不少,众位大师父,你们想不想知道?""星宿海旁边咱们藏得有无数金银财宝,我知道每一处藏宝的所在。"这些人为了幸免一死,各种献媚和效忠的话都说了出来,有的动之以利,有的企图引起对方好奇之心,有的更是公然撒谎,说得荒诞不经。有些弟子被毒蛇咬伤或已给巨蟒缠得奄奄一息的,唯恐落后,也是断断续续的争相求饶。天竺群僧没想到量宿派一众弟子如此的没有骨气,既是鄙视,又感好奇,一起走近身来倾听。那为首的胡僧冷冷的道:"你对自己师父也不忠心,又怎能对素无渊源的外人忠心?说来岂不可笑?"一名星宿弟子道:"不同,不同,大大的不同。星宿老怪武功低微,我跟了他有什么出息?对他忠心有何好处?大师父武功固是威镇天下,道德文章更是众所素仰,岂是星宿老怪所能比拟?""是啊,大师父收容了星宿派的众弟子,西域和中原群雄震动,谁不佩服天竺高僧?""甚么'高僧','高僧'二字,不足以称众位大师父,须得称'圣僧'、'神僧'、'活佛'才是!""倘若由我这等能说善道之人去周游列国,为大师父宣扬德威,天竺圣僧的名望就天下无不知闻了。""呸,天竺圣僧的名头早已天下皆知,何必要你去多说?""大师父,大师父,'圣僧'、'活佛'的称号,是小人第一个说出来的。他们拾我牙慧,毫无功劳。" 那为首的胡僧皱眉道:"你们这批卑鄙小人,叫叫嚷嚷的令人生厌。星宿老怪,你怎地如此没出息,尽收些无耻之徒做弟子?这种人品格如此低劣,岂能有甚么成就?我先送了你的终,再叫这些人一个个追随于你,老衲今日要大开杀戒了!"说着袍袖一拂,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了过来。 眼看丁春秋巨蟒缠身,手足动弹不得,更无抗拒之力。那胡僧这一掌势挟疾风,劲道甚是刚猛,丁春秋中在身上,不死也必重伤。那知他一掌击出,丁春秋不动声色,浑若无事,那胡僧却双膝一软,倒在地下,蜷成一团,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众胡僧大惊,齐叫:"师兄,师兄!"便有两名胡僧伸手去拉他起身。这两人一碰到他身子便是头脑中一阵晕眩,站立不定,倒了下去。旁边三名胡僧自然而然的出手相扶,但只要一碰到这二人的僧袍,那三人便也跌倒,顷刻之间,倒了六名胡僧。其余胡僧见事不好,无不惊得呆了,不敢再伸手去碰跌倒的同伴。一名胡僧怒喝:"星宿老怪行使什么邪法,吃佛爷一掌!"一掌发出。丁春秋嘻嘻一笑,那掌力似乎从他身上反弹出去,那胡僧张大了口,又即摔倒。 余下九僧之中,都是给丁春秋以口哨之声震倒过的,相互叽里咕噜的天竺言语商量了一阵,齐声大和,袍袖拂处,九柄飞刀同时发出,青光闪闪,一齐向丁春秋射来。丁春秋也是一声大喝,脑袋转了三转,头上的满头白发甩了出去,竟似一条短短的软鞭,叮叮叮几声响,将九柄飞刀都击落在地,那九名胡僧半声不出,一个个瘫痪而死,游坦之蹲在草丛之中,鼻中闻到一阵强烈的腥臭之气,刺得双目剧痛,眼泪水不由自主的源源流下。四下来一片寂静,十六名胡僧个个都缩成了一个圆球,便如是一只只遇到的敌人的剌猬,显然均已毙命。他惊疑无已,再也猜想不透丁春秋用什么功夫一举而尽毙敌人。那巨蟒和毒蛇将星宿派诸人缠倒之后,不经天竺胡僧再以笛声相催,不会伤害众人性命,十六名胡僧倒地毙命,这些蟒蛇并不懂得为主人复仇,只是紧紧缠住了丁春秋师徒,静待候命。一时之间,旷野间更无声息。但这些蛇儿究竟是蠢笨之物,时间稍久,难保不向众人攻击。个人在蛇群缠困之下,谁都不敢稍有动弹,惟恐激起蛇儿的凶性,随口这么咬将下来,那便性命难保了。这么静了片刻,眼看天竺群僧确已死绝,更无后患,便有人首先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独步天下,谈笑之间,随手便将一十六名万恶不赦的胡僧尽数杀灭……"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弟子抢着说道:"师父,你莫听他放屁,刚才说那些胡僧是'圣僧','神僧','活佛'的就是他。"又有一名弟子道:"咱们追随师父这许多年,岂不知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跟那些胡僧胡说八道,全是骗骗他们的。"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弟子胡涂,为了贪生怕死,竟向敌人投降,此时悔之莫及,宁愿死在毒蟒的口下,再也不敢向师父求饶了。"这人说了这几句话,群弟子登时省悟:星宿老怪最不喜欢旁人文过饰非,只有痛斥自己胡涂该死,将各种各样罪 名乱加在自己头上,师父才有饶恕的可能。一霎时间竞说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如何罪该万死,只将草丛中的游坦之听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群弟子说了半天,丁春秋始终不加理睬,他暗运了二次劲力,想要将缠的身上的巨蟒崩断。但缠在他身上的一共有三条巨蟒,这些蟒蛇出自天竺炎热的丛林,身子极富弹性。丁春秋运力向外崩动,蟒蛇只是略加延伸,并不会断,要想脱出困厄,实是为难之极。丁春秋经数十年内功修炼,体内积储了无数毒素,当那为首的胡僧一掌向他击来之际,他已将毒素崔到肌肤之上。那胡僧一掌打到,他便运出"借力打力"的神功,将毒奇无比的毒素借着掌力而发弹出去。一众胡僧所以倒地毙命,并不是由于丁春秋甚么魔法邪术,只是中了剧毒而已。但这些蟒蛇的蛇皮坚厚韧滑,丁春秋身上的毒素竟是难以侵入,实是无法可施。只听得群弟子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丁春秋道:"咱们给毒蛇所困,有谁想得出驱蛇之法,我就饶了谁的性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有谁对我有用,我便不加诛杀。你们这些花言巧语,胡说八道,更有何用?"此言一出,群弟子登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说道:"只要有人拿个火把向这些蟒蛇身上烧去,这些畜生便逃之夭夭了。"丁春秋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里旷野之地,前不把村,后不把店,有谁经过?就算有乡民路过,他们见到这许多毒蛇,吓得逃走也来及,哪里还肯拿火把来烧?"跟着别的弟子又乱出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是难以施行的,各人所以不停说话。只不过向师父拼命讨好,表示自己确是遵从师命而在努力思索而已。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有一名弟子给一条巨蟒缠得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昏乱之余一口向蟒蛇身上咬去。那蟒蛇吃痛,一张口向他咽喉反咬,那弟子惨呼一声,登时毙命。丁春秋心下越来越是焦急,倘若被敌人所困。这几个时辰之中,他定能行使狡猾,骗过敌人,想出了脱身之计。偏偏这些蛇儿无知无识,再巧妙计策也使不到它们身上。怕只怕这些巨蟒渐渐肚饿,一口将自己吞了下去。他担心的事果真便即出现,一条巨蟒久久不闻笛声,肚中却已饿得厉害,张开大口,咬住了它所缠住的一名星宿弟子。那弟子大叫:"师父救我,师父救我!"两条腿已神被那巨蟒吞入了口中。他身子不由自主,一步步的吸入巨蟒腹中,嘴中兀自叫个不停。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整理完毕。

发表于 2005-9-11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加上图更好,是吧?
发表于 2005-9-12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呀,我是第一个成员,感觉真荣幸。嘻嘻~!
 楼主| 发表于 2005-9-12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基本上是按交活顺序,但布儿是例外——因为你打字最多。
 楼主| 发表于 2005-9-12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jlxiaowen在2005-9-11 18:35:01的发言:

这是不是就是金庸在出游欧洲期间倪匡代写把阿紫的眼睛弄瞎的那一段?

应该是金庸在出游欧洲期间倪匡代写的,但这一段不是代写的全部,所以不包括阿紫瞎眼一段。

发表于 2006-5-28 02:1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不错啊。这段文字我找了好久好久,谢谢楼主。

发表于 2007-6-25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根据三联版和广州版新修的后记来看,特别是新修版,金庸已明白的说了倪代写的是丁春秋和慕容复在客店大战一段,其中包括了阿紫被弄瞎眼晴一事,金庸说这不能改,是对倪的感谢!丁春秋被胡僧用蛇困一段在修订中改为丐帮蛇困老怪。所以本人认为此一大段不是倪的手笔,金庸也说他的作品100%是本人写的。
详参广州版新修天一书后记。
发表于 2009-6-4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段似乎的确是金庸亲笔写的,笔法与金庸一路!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江湖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Sitemap| 金庸江湖

hanxueqianhunxiao@qq.com

Copyright © 2004-2024 www.jyjh.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X3.4

GMT+8, 2024-11-15 10:09 , Processed in 0.041354 second(s), 15 queries , Gzip On.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