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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蜀散人

[武侠原创] 倚天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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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0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8:34 编辑

孟解本欲当即离开,但转念一想,若半路上撞到张倩反为不美,不如等她回来再走,当下慢慢直起身来,继续饮酒吃菜。
却听方成说道,大哥,明早倩姐去鸡鸣寺……话说一半,见孟解起身,立时闭口不言。他们这一桌离其他食客都远,只孟解最近,因见他一直伏案酣睡,故而不曾防备,此刻见他醒来,当即缄口。
孟解自顾吃喝恍若未闻,暗里却想,那鸡鸣寺就在自己下榻的客栈附近,明早赶过去,便可与张倩相见,一念及此,只觉心脏怦怦乱跳,手心冒出冷汗。
他又吃了几杯酒,忽听得楼下轰然叫好,随即楼梯上人声鼎沸,原来是评书散场,楼下听书的都上来了。一片乱哄哄中有个粗豪洪亮的声音说道:那吴王虽然凶残,可是天兵一到,顷刻间身死族灭,可知藩王作乱,大违忠义孝悌之道,定然没有好下场。众人纷纷称是,孟解扭头看去,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壮气质彪悍的大汉,在一张摆满酒菜的空桌旁坐下,想是他们预订好的。
那大汉身边坐了一个神情阴郁的青年,他吃了几杯酒,忽然道:大哥你太迂腐了,自古强者为王,仁义道德都是儒家的书生编出来骗人的。他旁边一个形貌俊雅衣着风流的翩翩公子啪的打开折扇,说道:殷二哥说得有理,我不信藩王造反就必败,吴王遇上了周亚夫,那是他运气不好,当今天下吴王或有,却不知细柳周营何在?
突听砰的一声,齐兵面色铁青在桌上重重一击,厉声喝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也说得出口?
那阴郁青年眉头一皱,心道:哪来的狗杂种这么放肆?正要说话,他大哥一把拉住道:闭嘴,你可知他是哪个?那青年素来惧怕大哥,便把正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心中却想:任是哪家的名门子弟,在京城里也得让我殷家三分,还怕了他不成?大哥真是越活越缩回去了。
那大汉拦住小弟,正要向齐兵搭话,他身边的一干江湖豪杰早已发恼,只见一个身披蓑衣宛若渔夫,神情孤高的汉子向那俊雅公子问道:慕容兄,听说你家孩儿已经三岁,不知向来身子可好?那公子微笑道:我儿子身体倒还健壮,尤其是力气大,每逢吃饭,必用力拍桌。话音才落,顿时满座狂笑,只有那大汉心头一沉,知道今日之事已难以善终。
齐兵冷冷道:你两个,叫什么名字?那公子微微一笑,对齐兵拱手道:不敢,在下苏州慕容残雪,练得几手三脚猫的刀法,江湖人称姑苏刀痴。那渔夫信手在蓑衣上一捋,发出哗哗的声响,看都不看齐兵一眼,头一昂道:在下皇甫飞龙,西湖边上一个打鱼匠,平生不爱美女酒肉,只好杀人,蒙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叫我一声吴山孤客。
孟解在半路上听说过,这两人都是近年来武林中后起之秀中极有名望的人物,心道:等会他们打起来,那齐兵多半不是对手,若张兄赶回来助拳,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危,那时候我也只好拔刀相助了,只是我这点微末武功,如何是两大高手之敌?
却听齐兵道:好,慕容残雪割了自己舌头,皇甫飞龙断了自己右手,马上滚出京城去。酒楼上群豪一愣,陡然呵呵哈哈的捧腹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角落里还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叫道:老子一直以为我们渝北双雄是全天下最狂妄的,狗日的这个崽儿硬是比老子还狂!孟解听得眉头一皱,心想怎么又遇到了这两个?
却见皇甫飞龙怒极反笑道:若是我和慕容兄胆大包天,居然敢不马上就滚呢?
齐兵淡淡道:那就诛你们十族。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跟对方拉家常一般,黄威和方成却知齐兵越是发怒,越是冷静,像这般轻言细语地说话,那是已恼怒之极,想来不单是因为这几人口吐叛逆不敬之语,更是把对空竹之恨迁怒到他们身上。
慕容残雪强忍住笑,毕恭毕敬起身对齐兵施礼道:自古以来只闻诛人九族,请教阁下如何能诛得姑苏刀痴和吴山孤客的十族?齐兵冷冷道:门生朋友,那便是十族了。慕容残雪微微一怔,道:受教了。坐下低声道:我只道他是个狂人,却原来是个疯子。皇甫飞龙摇头道:罢了,你我二人如何能与一个疯子为难?大哥二哥,来,咱们喝酒,不要理会他。
那大汉缓缓站起身道:我殷雷行走江湖二十余年,虽也曾好勇斗狠,却从未坑害过朋友,皇甫兄,慕容兄,这话可不假吧?
皇甫飞龙大声道:殷大哥慷慨热血,万事义气当先,武林中说起江南殷大,任谁都要翘起大拇指,赞一声:没丢了当年老鹰王的脸!他曾受过殷雷大恩,此刻自然要为他捧场。
慕容残雪啪的一声合拢折扇,冷冷道:江湖上朋友都说,少林武当,殷家丐帮,是当今天下四柱,虽然殷大哥仁义,从不仗势欺人,可谁要敢在江南与殷家作对,就算殷家的人不计较,江南道的武林朋友也绝不能不管!他与殷雷交情不深,只和殷二投契,见殷雷的语气似乎有些软,殷雷的二弟殷电面露不满之色,当即撂出几句狠话,为殷电出气。
殷雷将左手搭在皇甫飞龙右肩拍了一拍,道:飞龙兄,那日你我夜游西湖,在聚景园内被你的数十个仇家围攻,我豁出性命与你并肩血战,好容易才杀出重围,你的性命,可说是我救的,是也不是?皇甫飞龙大奇,心道:殷大哥向来性情豁达,轻看名利,怎么突然在众人面前自夸起功劳来?当下不假思索道:不错,那次殷大哥遍体刀伤,足足昏迷了五天五夜,此等大恩,只怕我今生难以报答。
殷雷叹道:好兄弟,只盼你能记得哥哥的好。手上陡然在皇甫飞龙肩上一捏,他乃昔年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后人,这份家传的鹰爪指力何等厉害,皇甫飞龙毫无防备之下,啊的发出一声惨叫,右肩琵琶骨已被殷雷捏断,他眼中全是惊恐之情,断骨之痛尚在其次,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位至交好友竟会对自己出手。
殷雷左手伤了皇甫飞龙,右手唰的拔出佩刀,向慕容残雪斜削过去。慕容残雪叫道:殷大哥,你疯了吗?眼见这一刀无论如何抵挡不住,手腕一抖,折扇对着殷雷心口激射而去,殷雷这一刀固然会砍伤慕容残雪,这一把折扇在慕容残雪内劲灌注之下,也必伤了殷雷。殷雷冷哼一声,挥刀斩落折扇,慕容残雪起身跳开,拔刀出鞘。
酒楼之上,谁也料不到殷雷会突然出手偷袭,这一击任谁也难以招架,慕容残雪能在这瞬息生死间使出两败俱伤之招自救,应变之快都令群豪大感佩服,兼之又鄙夷殷雷以偷袭手段伤人,顿时满座都是为慕容残雪喝彩的声音。渝北双雄大声道:妈卖批哦,殷老大你龟儿耍阴招,就算赢了又算个鸡儿本事!孟解对那两人望了一眼,心道:这两人脾气如此暴躁,动不动不是出手打人就是出口伤人,能在江湖上活到现在,也算怪事一桩。又见殷雷和慕容残雪即将交手,想起师傅郭友曾说过,姑苏慕容在北宋时就已是武林世家,虽然后来日渐式微,不复昔日声望,但依然谁也不敢小觑。
殷雷目中精光一闪,舞了个刀花道:久闻姑苏刀痴大名,今日正好请教。呼的一刀当头劈去。慕容残雪冷笑道:殷老大名震江湖,原来是个只会暗箭伤人的鼠辈。侧身闪过这一刀,挥刀斜劈反击,是出自嵩山派刀法的一招“大河东去”。酒楼群豪见两人交手,个个兴高采烈,更有人呼朋唤友,把楼下街上的朋友都喊了上来。原来自从中州大侠郭友在十余年前退隐江湖之后,近年来武林中最出风头的刀法名家便是殷雷和慕容残雪两人,只是姑苏慕容和金陵殷氏乃是世交,两人不肯坏了家族交情,多年来从不曾比过武,谁也料不到今日居然会性命相搏,众人适逢其会,能亲眼目睹这场千载难遇的决战,都是大感幸运。
殷雷见慕容残雪这一刀来势刁钻,举刀一挡,两刀相交,陡地从慕容残雪刀身上传来一股诡异的力道,似要将他的钢刀反弹回来,他心中一惊,左手鹰爪指力闪电般递出,拍在自己的刀柄上,将慕容残雪之刀震开,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便是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技么?
慕容残雪虽然使出家传绝技,却被殷雷以霸道的外家掌力强行破解,心知自己的功力逊于对方,只能以刀法的精妙变化取胜,当下脚步向斜后方一探,身子一晃,陡然间人竟然欺到了殷雷左侧,唰的一刀劈出,这一招的步法奇幻莫测,正是九华山八卦游身刀法中的“开辟鸿蒙”。殷雷沉着应付,连连架住慕容残雪三刀进攻,众人已然看出,八卦游身刀重在步法变化,这酒楼上遍布桌凳处处障碍,却不利于慕容残雪施展出这套刀法的长处,他刀法骤地又是一变,横刀削出,刀势险峻飞动,乃是山西彭家五虎断门刀的名招“狐飞太行”。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战过了数十回合,慕容残雪一连换了武林中二十余个门派的刀法,殷雷只以家传天鹰刀法应战,他的招法变化不足,胜在劲力刚猛,慕容残雪刀法步法一换再换,始终奈何他不得。武谚所谓“一力降十会”,两人一凭功力倚法,各施绝技,打得不分上下,楼上群雄看得目驰神摇。
两人又缠斗数合,慕容残雪察觉到殷雷刀上内劲渐显衰弱,心中陡然想到:我一直以轻灵招数与他周旋,他却每招必倾尽全力,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支撑不住。待殷雷一招递出,慕容残雪挥刀格挡,只见两柄刀交错缠绕,发出数声咔嚓脆响,陡地一起倒转回去,同时砍在了殷雷左胸上,鲜血四溅。旁边的殷电啊的一声叫出声来,语气中却是惊喜多于悲痛。
楼上群豪纷纷惊叫道:斗转星移,这是慕容家的斗转星移!慕容残雪大喜,他和殷雷同以刀法扬名江湖,两人齐名已久,今日总算分出了高下,从今往后天下人都要说是姑苏慕容赢了金陵殷家。
却见殷雷左胸上嵌入了两柄钢刀,他闷哼一声,左手陡地探出,闪电般抓向慕容残雪的咽喉,这一着既快且准,劲力充沛,哪有半点功力衰竭之象?慕容残雪大骇,陡然间明白过来,殷雷为了取胜,竟然甘冒性命之险用胸口接住他的兵器,以此示弱骗得自己放松警惕,随即全力出手。这一来躲闪不及,被殷雷一把抓个正着,在喉管上轻轻一捏,慕容残雪嗬嗬低叫痛苦难当,忍不住张嘴吐舌,殷雷右手一挥,刀光闪处,众人惊呼声中,姑苏刀痴的舌头已然落地。
 楼主| 发表于 2020-7-17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3 11:21 编辑

这时酒楼里早已聚集了百十来人,挤得水泄不通闹哄哄地,此刻陡然一片寂静,众人无不被殷雷这诡异的行径骇住。却见殷雷向齐兵深深鞠了一躬,道:齐公子,你要的一只右手一只舌头都在这里了,你言出必行,当不会再为难他们。群豪听了,这才明白殷雷竟为了齐公子一句话,伤了当世两大高手,只不知这齐公子究是何人,居然有如此威势?
殷雷几句话说完,当即点穴止血,又取出金创药敷上。他这双刀劈胸之伤看来吓人,其实并未伤及内脏。他的功力在慕容残雪之上,既是假装被斗转星移反弹,自也能控制力道,虽不能完全掌控自如,但决无重伤之虞。齐兵沉吟片刻,举杯一饮而尽道:既然殷大公子出面,这事就此揭过,殷兄,我方才听你言语大有忠义之心,皇上知道了,定然欢喜。
殷雷面色凝重道:江南殷家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见齐兵冷眼斜瞥着殷电,拿起一个酒壶一个杯子,走到齐兵面前替他斟了一杯酒道:舍弟方才言语也有不当处,我做大哥的替他赔罪了,回去之后,定当加以教训,令他知晓大义所在。说着自己也满斟了一杯。群雄见状无不乍舌,江南殷雷,几时对别人如此客气过?有那脑筋灵活的便已想到了兵部尚书齐泰身上。
  齐兵微微一笑,起身与殷雷干了一杯道:在下早慕殷兄大名,以后咱们须得多加亲近,现今风雨欲来,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殷雷道:江南殷家听由朝廷差遣。黄威方成对望一眼,含笑起身,各与殷雷干了一杯。
  皇甫飞龙和慕容残雪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无意中得罪了朝廷中人,听此人口气,竟然势可通天,在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殷雷以雷霆手段伤了他们,自是怕他二人不肯在对方面前低头,将齐公子得罪得更深,所受报复也更烈,何况以二人在江湖上的名望,若被人一言相逼便自残躯体,从此后只怕再也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殷雷亲自出手,不惜背负暗算朋友的恶名,保存了他们的颜面,那是用心良苦,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
  殷雷走到两人面前,沉声道:今日得罪了两位老朋友,两位若能谅解,便是殷雷之幸,若竟不谅解,我此刻便赔两位一手一舌罢了。皇甫飞龙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我皇甫飞龙用一条右臂换了家人平安,殷大哥不是害我,是救了我全家性命来着!江湖上若有乱嚼舌根的小人说殷大哥害了我,我皇甫飞龙就算只有一只左手,也要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慕容兄,你说是不是?慕容残雪面色惨淡,对殷雷点了点头,眼中却流露出怨毒之色。殷雷暗叹口气,知道慕容残雪心机既重,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全不似皇甫飞龙的耿直豪爽,自己与他从此只怕结下了大仇。只是事已做了,断无后悔之理,他向来性情刚直,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别人如何看他,那是全然不顾的,当下扶起皇甫飞龙,径直下楼而去,酒楼上群豪自觉无趣也纷纷离开,一时间人群如潮水般涌去。
  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叫道:怎么才一忽儿的工夫人就走完了?孟解听到这个声音心窝便是一暖,但见一道亮丽的身影如风般从身旁掠过,坐到了齐兵对面,正是张倩。
  方成笑道:倩姐,你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殷老大伤了皇甫飞龙和慕容残雪,他们反而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你说奇怪不奇怪?张倩侧着头想了想道:嗯,伤了他们,反是救命?方成道:倩姐,你若想得到其中原委,明晚我请你一顿酒席。张倩道:呸,我懒得理你,黄竹竿,到底怎么回事?黄威道:他们口吐大逆不道的言语,齐大哥便告诉他们,如不自残躯体,便要满门抄斩。
张倩道:所以殷雷就亲自出手了?哈,殷老大便是重义,要换了旁人,才不趟这浑水给自己招恨,何苦来哉?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齐兵道:慕容残雪说,他不信藩王造反就一定失败,还说当今天下只有吴王,再找不到周亚夫了。张倩微微一惊:嗬!姑苏慕容家这是不想活了么?
  孟解见他们聊得火热,悄然起身,下楼结账离开。
  此时莫愁湖边已摆满了各色小吃地摊,人潮拥挤欢声笑语,不亚于秦淮两岸。孟解满目繁华,心里却空荡荡的,一想起齐兵张倩两人的亲昵神情便浑身难受,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到万事都索然无味。就这样浑浑噩噩走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偶一抬头,觑见夕阳西下,才匆匆往客栈里赶,忽地想到明早在鸡鸣寺可以见到张倩,精神又是一振。
  一路走来,街上的乞丐居然越来越多,孟解心想:原来丐帮已然入城,想必大哥与二位长老之间的事有了结果,只不知是凶是吉?虽然满街都是乞丐,但不知对方是陈派还是霍派,不敢贸然相问。他一直走到客栈前,夜色昏暗中,有一个年轻乞丐蹲在大门外,抬头看见孟解,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迎上前来道:这位可是孟大爷么?
  孟解道:不敢,我便是孟解。那人喜道:我是陈长老的弟子吴忠,帮主告诉了我孟大爷的衣服相貌,命我在此等候,领你去与帮主和长老相见。孟解忆起昨日曾与陆通说过自己下榻的客栈,顿时信了对方身份,惊喜问道:我大哥和陈长老可好?
  那人笑道:他们还好,孟大爷,这边请。孟解见他不肯多说,想起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之处,如何能谈机密之事?当下不再发问,随那吴忠转过几条小街,走到一条小巷子,巷口蹲了数名乞丐把路封死,见吴忠来到,纷纷起身让开,待两人走进又复聚拢。这条小巷甚深,两边高墙耸立颇为洁净,才走入数步街面上的喧嚣便似隔了一个世界。两人一直走到小巷深处,才看到右手边开了一扇小木门,两个乞丐蹲守门口,见两人到来,起身吆喝道:孟大爷到!
  木门半掩,门内传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味,孟解微一沉吟,迈步而进。
 楼主| 发表于 2021-6-7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3 11:34 编辑

只见门内是个小小院落,四周沿着墙根种了一圈花草,看起来颇为雅致,院中有株桂树,树下一张方桌旁围坐了三人,左手边一个相貌清癯身披青袍的老人正举杯轻酌,右边一个脑袋奇大的矮胖少年在埋头吃喝,对面一个青年抬眼看将过来,正是陆通。
孟解见他无恙,大喜上前道:大哥,想杀小弟也。其时两人分开不过一日,陆通知道孟解是担心自己赴钟山之会恐遭不测,只是不善言辞,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兄弟,坐,喝酒。孟解在陆通对面坐下,回头看去,那吴忠站在门外,将木门轻轻拉上。
  陆通待孟解坐定,郑重说道:兄弟,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神医平一线平老前辈。孟解吃了一惊,想起师傅郭友曾说过,这平一线的外号叫做“一线生机”,乃是说他医术超群,为人诊脉只用一根丝线搭腕,便能挽回生机,二十年来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端的非同小可,只是此人非明教弟子不治,郭友昔年主动退出明教,自是无法找他医治。
那平一线斜眼瞥着孟解,冷冷道:左手伸出来。孟解看了陆通一眼,见他点头,当即伸出左手,平一线伸出右手食指搭在孟解脉门上,闭目不语。陆通道:兄弟,陆老前辈外号‘一线生机’,从来诊病只用一根丝线,今日为你用上一指,那是天大的面子了。
  那矮胖少年抬起头来看了孟解一眼,挟一只虾放进嘴里大嚼道:屁的面子,陆帮主,我实话给你说,你兄弟看相听音就知道患的绝非寻常疾病,老家伙要是还装模作样捏根线来把脉,万一治不好岂非坏了一世英名?呸,不是英名,是臭名,烂名!
孟解见这少年居然对平一线如此无理,不禁大是讶异,陆通笑道:兄弟,这位是平老前辈的公子平一指,家学渊源,医术深得平老前辈真传。
  那平一线终于收回了右手,睁开眼看了看平一指道:这狗东西,平日里浪荡无行,丢尽了平家脸面,陆帮主,你不要看老夫面子给他脸上贴金,这狗东西只欠骂,喂,右手!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孟解说的。
  孟解微微一怔,随即递出右手,平一线食指甫一伸出,微微迟疑,将三根指头都压了上去,平一指笑道:老东西平时看病只拿一根线诊人单手,今天不但看了双手,连三根指头都用上了,真是丢尽了平家脸面。
  平一线闭目不语充耳不闻,孟解却大感尴尬,心道:这对父子之间,怎么如同仇人一般?却听陆通道:兄弟,昨夜我奔赴钟山大会,本以为将有一场大战,谁知到了那边,霍山又恢复了平时低声下气的态度,不住声向我和陈长老赔罪,玄武湖边那凶神恶煞的样儿,全都无影无踪了。孟解奇道:莫非他知道难以撼动大哥和陈长老的地位,就此罢手了么?
  陆通摇头道:此人心性阴沉之极,多半是看前夜我以命维护陈长老,不惜两败俱伤,他便退让一步,暗中再做安排,将来他不发难便罢,一旦出手,必已做好杀我的准备。
过得片刻,平一线收回了手,沉思道:孟兄弟,我猜你应当还没玩过女人,尚是童贞之身?孟解脸上一红,道:我尚未娶亲。平一线摇头道:娶未娶亲,并不打紧,你看这狗东西也没娶亲,却早已破身了,你瞪什么瞪,我说错了么?我看你迟早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平一指梗起脖子道:女人这般可爱,就算死在她们肚子上我也心甘情愿。
  陆通劝道:平兄弟,其实天下女人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当年水泊梁山大头领宋公明哥哥曾经言道: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想那古之好汉,上至天王晁盖,下至铁牛李逵,无不只顾打熬筋骨,不肯亲近女色,当为我辈楷模。
  平一指听得将信将疑,心道:陆帮主这是故意逗我来着么?女人这般可爱,哪来的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他趁着酒劲瞪起一双醉眼,大声道:老子不信,不信!
  平一线也不理他,继续对孟解道:你若不是童贞之身,那晚的伤决计好不了这么快,多亏了真元未失,又喝了陆帮主的药酒,这才复原如初,但此乃治标不治本,以后每运劲一次,伤势便发作一次,越来越难以恢复,等哪天再也恢复不过来,那便离死不远了。
  陆通道:今日平老前辈在此,想来我兄弟定然有救……话未说完,平一线已摇头道:陆帮主,凭我和你师傅的交情,这个忙我本来是非帮不可的,但当年我拜入先师门下时曾发过重誓,此生非明教弟子不救,而今之计倒也简单,只要让你兄弟拜入明教之中,我便可放手医治,包他无恙。
  陆通眉头一皱,看向孟解,孟解低头沉吟半晌,心道:师傅本是明教叛徒,我若再自行拜入明教,总归不妥。当下道:这事我还得跟师傅商量一番才好。
  平一线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师傅是什么人,咱们明教的老弟兄心里都有数,他若答应你拜入明教,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脸?嘿嘿,我明告诉你,我师傅当年外号人称见死不救,只要不是明教中人,就算刀架在脖子上,那也是决计不治的,老夫医术虽不及先师,于这点规矩却守得紧,你千万别存了侥幸之心,错过今夜,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孟解听他语含威胁,虽然明知他是好意,却也不由得略微动怒,当下说道:我既已拜师,若要再入别的门派,非得师傅允准不可,在下功夫虽然浅薄,于这点武林规矩,也是守得紧的。
  平一线愣了愣,忽然大笑道:陆帮主,病我已经看了,是他自己不愿加入明教,当初欠下你死鬼师傅的人情债,这可就算还完啦!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平一指身边,手搭上他肩头喝声“走!”平一指正埋头大嚼,急忙出手捞住一根猪蹄一块鸭胸脯,还待再抓,已被平一线拉起,两人身影如轻烟般平地飘起,掠过墙头消失不见。
 楼主| 发表于 2021-6-13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3 11:38 编辑

孟解歉然道:我枉费了大哥一片苦心,实在惭愧。陆通叹道:你宁愿身负重疾而不肯违背师徒之义,那是你厚道本分之处,若非如此,我昨日又岂能与你一见如故?想来以天下之大,能疗此病的奇人异士甚多,也不止那“一线生机”一人,来,喝酒!
孟解心道:天下虽大,能治此病的人,以我师傅见识之广博也只知道平一线一人而已,大哥这话实是在安慰我。当下慨然举杯,与陆通吃喝了一番,豪情酒意充盈之下,把一切烦恼都抛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势既微,他二人又身处桂树之下,只觉凉爽快意,酒喝得越发痛快了。孟解偶一抬头,只见触目所及唯有暗淡星光下的小院花草,四面一片幽静,他和陆通虽然身处繁华京都,此刻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他正发着楞,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二胡声,静夜中听来如泣如诉,只觉一股凄凉之气充塞胸臆,说不出的孤寂。
孟解沉吟着道:大哥,那霍山既然不肯罢休,你也不可不防,最好是先发制人,以免步步受制。陆通把玩着手中酒杯道:兄弟此言甚佳,昨夜我和陈长老商议起来,也是先发制人四个字,现下群雄齐聚京师,陈长老正好去寻一个强援,若能得此人相助,霍山何足道哉?
孟解奇道:是何强援?陆通笑道:兄弟只管喝酒,稍后便知。
两人又喝得一会,将肉都吃光了,陆通抱起坛子,将两个大碗斟满道:你我一人一碗,干完这坛酒,静候贵客。孟解道:自当如此,否则兄弟我去外面再叫上两坛酒,一桌肉,你我通宵达旦,岂不快哉!
陆通哈哈大笑,与孟解干了一碗,将酒碗重重放在桌上,击节高歌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忽听外面有人大声道:陈长老到,武当掌门虚柏真人到!
孟解又惊又喜,站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3 11:47 编辑

只见大门开处,一个瘦削精干的老人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拍掌大笑道:帮主,好一个轰饮酒垆,吸海垂虹!哈,孟老弟,你师傅终于舍得放你下山了?
孟解欣喜道:陈长老,多日不见了。陈昌上前大力拍了拍孟解肩头道:老弟,看你神色甚好,我就放心了,帮主,孟老弟,我来给你们引见,这位便是武当掌门虚柏真人。
一个身材高大面孔方正的中年道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神色淡漠,目光微抬在陆通孟解两人面上掠过,却是冷厉如电,孟解便觉心头一凌,暗道:这武当掌门好大的威势。
陆通孟解上前与虚柏见礼,寒暄了几句,孟解眼角瞥见虚柏身后立着一人,正是日间在莫愁湖畔见过的空竹,只是此刻他身上的道袍和虚柏一模一样的朴素,不复酒楼里那件的华丽炫彩,连表情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片淡泊宁静,再无丝毫在张倩面前的浮躁油滑。
众人寒暄过后纷纷落座,空竹却站在虚柏身后,不肯入席,陈昌劝了几句,他神色漠然道:谢过陈长老好意,弟子不敢与家师同席。
陈昌笑道:虚柏兄,你这弟子年纪轻轻,却守规矩得紧,现在的年轻一代都喜欢任性而为,难为你怎么调教出来这么好的徒弟?虚柏摇头叹息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我只怕他这个样子,将来在江湖上要受人欺负。
孟解抬头看去,见空竹低头不语呆若木鸡,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想到他白日里在张倩面前嬉皮笑脸,一口一个窑子,直是判若两人,心里想道:原来这些人都有好几副面孔的。
吴忠早把酒桌上的残酒收去,换上新沏的热茶,陈昌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太老实了虽然不好,可也算是守住了名门正派的门风,你老兄足可欣慰了,可不像我们丐帮,自元末大乱以来,帮内几近分裂,帮规名存实亡,出了好多胡作非为祸害一方的混账东西!
虚柏目中精光一闪即逝,淡淡道:名门正派里出几个败类,乃是常有之事,我武当门内,当年也出过宋青书这种杀害师叔的忤逆。他饮了一口茶,傲然一笑道:田里种着庄稼,可也难免长些野草出来,只要及时铲除,便不为过。
陆通和陈昌对望一眼,见陈昌微微点头,当即肃容道:虚柏掌门,小子不才,从家师手里接下了几亩田地,可惜年久积弊,野草丛生,今日想借武当派的锄头来除除草。
虚柏微微一笑,举起茶碗道:武当丐帮,同为天下武林支柱,同气连枝乃是应有之义,将来我武当门内若出了野草,说不得也要借贵帮的锄头一用。
陆通两眼精光大射,端起茶碗与虚柏碰了一碰,两人仰脖饮尽。孟解在旁看得热血澎湃,心头明白:就在这几句家常闲话之间,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已然决定下来。
陈昌从怀里掏出两张地图铺到桌子上,说道:我已经把霍山耿风这几天的住所摸清了,大致是在两个地方,一个妓院一个赌场,都是他们名下的产业,也是这京师之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地方,我们现在先把路看熟了,半夜时分把地方确定下来,凌晨便发动袭击,一招致命。
虚柏捻须点头道:陈老哥做起事来,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滴水不漏,嘿嘿,当年我们联手去捣毁大别山里那个人贩子的窝点,那地图也是你亲手所绘,我可是着实不敢恭维,来,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画功有没有长进。陈昌听了乐得哈哈大笑。
虚柏陈昌陆通三人对着两张地图指指点点,拟定了两套作战方案,孟解在一旁看得心旷神怡,心道:原来江湖上的侠义道,就是这样做事的。又见虚柏吩咐空竹率领十名武当弟子,负责堵住一处偏门,忍不住道:大哥,你也让我负责一路,绝不让霍山耿风他们逃脱!
陆通等人抬头看了孟解一眼,陈昌微笑道:老弟,我知道你古道热肠,可是听帮主说,你也染上了你师傅的那个毛病,恐怕是上不了战场。陆通道:虚柏真人道功精深,不知有没有办法救我义弟一命?
 楼主| 发表于 2021-6-30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3 12:49 编辑

虚柏捻须沉吟着道:陆帮主,不是我有意推脱,只是我听说那“一线生机”平一线已经进京,他的医术何止胜我十倍?此人当年颇受过你师傅的恩惠,你去求他,那是有求必应……嗯,若他还死守着非明教弟子不救的规矩,你就让孟兄弟加入明教又何妨?反正现在朱元璋已经死了,朝廷也不会再大开杀戒。
他目光环视众人,缓缓道:两月前方孝孺先生在给我的信中说,新近登基的小皇帝朱允炆性情宽厚,常常感慨昔日朱元璋杀人杀得太狠,尤其对明教抱了愧疚之意,想要替他爷爷弥补罪过,孟兄弟若是现在加入明教,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大可放心。
陆通与孟解对视了一眼,见孟解眼中满是歉意,知他心意已定,当下道:多谢虚柏掌门的提醒,只是我兄弟实在不愿加入明教,对不住,辜负了道长一番美意。
虚柏点头道:人各有志,那也是勉强不得。当下伸手与孟解把脉,手一搭上,眉头便是一皱。
陆通道:兄弟,你把你受伤的经过都说给道长听。当下孟解便将练习神照经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番,虚柏听得郭友的名字,陡地抬起头来对孟解打量了一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孟解脸上一红,知他明白了自己不肯加入明教的原因,心中暗道:武林中人都瞧我师傅不起,张兄和平神医说了些冷言冷语,虚柏掌门涵养好,口中不说什么,只怕心里想的也和他们差不多。
过了一会,虚柏将孟解两手都诊过了,叹道:这位郭先生也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纵然是盖世神功,若练不成时,不练也就罢了,哪有这样盲修瞎练之理?孟解大感羞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虚柏起身来回踱步沉思,说道:孟兄弟这个伤,我已经看明白了,神照经是修炼全身脏腑阴阳,使之阴平阳秘水火既济的功法,你们师徒所缺失的,一定是修炼肺阳一脉的功法,以至于肺经中积存了一股至阴至寒之气,却没有相关的阳气与之持衡,这阴气平时不显,一旦催发内劲或是与女子交合,阳气外泄时,便会发作起来。
他沉吟着又来回走了几圈,说道:这道理我虽然看明白了,可要下手治疗,却着实不易,等诛杀霍山和倚天大会这些事办完了,孟兄弟就和我一起回武当,无论耗费多少时日,我也要琢磨出一个办法来。
陆通大喜,拉了孟解起身向虚柏行礼致谢,孟解见了虚柏这番慨然神情,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对这位慷慨仁义的武林前辈景仰之至。
当下三人又商谈了几句明早的计划,眼见大体已无遗漏,虚柏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这就回去先安排布置一番,陈兄一旦查明了他们今晚的住处,就请立刻通报,我这边马上依计行事。
陆通陈昌和孟解一起将虚柏空竹送出门外,欲待再送时,虚柏伸手拦住道:若再客套就是把我当外人了,丐帮大变在即,你们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必在虚礼上浪费时间。却又拉住孟解道:孟兄弟,你陪我走几步,我有话对你讲。
陆通陈昌拱手郑重道别,虚柏拉了孟解并肩而行,空竹默然跟在后面,三人缓缓向巷外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21-7-27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1:24 编辑

此时夜雨初歇,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虚柏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说道:昔日朱元璋对明教教众大开杀戒,天下人为之胆寒,你师傅侥幸脱险,其后在中州一带行侠仗义锄强扶弱,闯下了中州大侠的名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若早知道他困顿桐柏,定会施以援手。孟解听了,只觉犹如千夫所指之中,居然有人为他说话,心头顿时热血翻涌,说道:道长这番话,我一定转告家师,他听了必是欢喜。
虚柏微微点头,又道:你一个人身处京师繁华之地,须得洁身自好,万不可因为没有了父兄师尊在旁就肆意放纵,要多为你师傅长脸,才能让武林中人敬重你师傅,你看你空竹师兄,我对他就放心得很,就算让他一个人闯荡江湖,也决计不会给武当派丢脸。孟解低声道:是,晚辈记下了。
虚柏又问了他几句习武练功的情况,一面听一面捻须沉思,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巷口,空竹忽然在后面啊地叫了一声道:师傅,我把一个物件丢在庭院里了,须得去赶快寻回来。
虚柏皱眉道:什么物件这般要紧?左右人家陆帮主陈长老也不会贪了你的,若是他们发现,自会替你收了起来,明日还你便是。
空竹恭恭敬敬道:那是十年前中元节上师傅亲手带着我们做的丹砂锦囊,多年来弟子一直带在身边不敢有片刻离身,若然离了,便浑身不自在。虚柏见他如此重情,心中大是欣慰,说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和孟兄弟慢慢走着等你。空竹应了一声,飞一般返回去了。
孟解陪着虚柏走出小巷,只见先前蹲守在巷口的乞丐们此时已零零散散地沿街边排成一排坐着,夜深时分,这条小街上甚是僻静,沿街商铺早已关门闭户,只在巷口对面的街边停了一辆马车,虚柏也不在意,拉了孟解沿着小街前行,又道:明日之后,丐帮便要重整旗鼓,这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刻,你正可以辅佐你大哥干出一番大事来,就此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要做下几件露脸的大事,江湖上见了你都尊称一声孟大侠,也就不枉你师傅对你栽培多年的一番心血了。孟解听得热血澎湃,心道:道长这番指点当真要紧,我只要协助大哥办好重整丐帮这件大事,自然替师傅挽回了名声。心中对虚柏感激万分,只是他笨嘴拙舌,心潮涌动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表达心意。
便在此时,那辆停着的马车陡然拉开车后布帘,伸出几根黑黝黝的物事来,孟解眼光掠过,顿时大惊,这几根物事竟像极了师傅图纸上所绘的弩机。却见旁边那一排乞丐也飞快从身后取出一模一样的手弩,转瞬间八九道弩箭从左右两边一齐破空射出,将虚柏孟解夹在了中间。
孟解平生头一回遇到这种江湖伏击,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住了,虚柏暴喝一声,左手一掌击出,将孟解拍开数步,右手拔出长剑,手腕圆转,将剑身舞成一团圆圈,将弩箭尽数击落。
孟解迅即反应过来,拔出短刀向那群乞丐冲了过去,虚柏喝道:这边归我!飞身扑向那辆马车,两人挡住了第一波攻势后立刻分兵出击,反守为攻。
那马车上的敌人竟是训练有素,才放完第一波弩箭,立即丢下手里放空的弩机,捡起第二把弩机射出第二波弩箭,虚柏眉头一皱,又挥剑将弩箭击落。弩箭的射力远较弓箭强劲,若非虚柏以数十年浑厚内力灌注宝剑之上,实难将其击落,饶是如此,他连击两波弩箭,右臂也是隐隐发麻,内气运转已然受阻。此时他已冲到马车之前,左掌挥处,武当太极掌力喷薄而出,车上四人一个个口吐鲜血,当场毙命,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虚柏平时为人宽厚,动手时往往给敌人留有余地,但今夜他见对方器械精良,筹划周密,为闯荡江湖几十年来平生仅见,是以下手丝毫没留情。
陡听啪的一声,街边上的一道木门突地推开,一条人影如闪电般扑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疾刺虚柏心口要害。这一剑的时机,正是虚柏右手被弩箭打得气机不畅,左手劲力尽出,两手都最是软弱的关键时刻,直是一击必杀的气势。虚柏目中精光暴射,飞身向后跃出,勉强拉开一点距离,拼死力强将丹田真气提起,右臂一剑挥出,斜劈对方咽喉要害。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1:28 编辑

孟解甫一冲上,街边的几名乞丐也立时丢下手中空弩,从身后掏出备好的弩机,其中有两只射孟解,其余的尽数攻向虚柏。孟解深知弩箭射力极猛,自己没有武当掌门的深厚内力,不敢以刀相抗,对方弩机刚一瞄准,便施展出圣火令武功的身法左右趋避,将这两发箭都堪堪闪过了。
  此时正是虚柏与那黑巾蒙面剑客生死相搏的时刻,那剑客身子向后大幅倾斜,手中剑从一个极诡异的角度自下而上斜撩上来,在虚柏左肋划破一道浅浅的口子,同时他的咽喉要害也避过了虚柏这一剑,只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就在此时,数只弩箭从虚柏背后激射而至,虚柏听得背后金风破空之声,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一波攻击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随着一阵噗噗声响,这些弩箭一齐钉入虚柏背心。
群丐轰然欢呼,有人大叫道:肏你妈屄的,总算把这老杂毛给端了。那蒙面人转身冷冷看着孟解,手中长剑一指,那几个乞丐便作势冲上,孟解眼见虚柏中箭,不由得目眦欲裂,扯起嗓子大吼道:大哥,陈长老,快出来!掌力挥动之处,神照经内力如飓风般排山倒海发出,领头的两名乞丐被击得横空跌出,口中狂吐鲜血,余下几个乞丐顿时吓住了,纷纷惊慌后退。那蒙面人眉头微皱,提剑逼了上来,孟解顿觉一股平生从未见过的强烈杀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虽觉肺经里气息渐渐紊乱,但当此生死交关之时,哪顾得这许多,只管把丹田真气尽数提聚到左掌,右手握紧了钢刀,正要豁出性命与对方拼得两败俱伤,只听小巷内青石板路上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街面上响起陈昌的暴喝:孟老弟别慌,我们来了!那蒙面人立刻止步,一挥手,群丐飞快跳上事先停在马车前面的马匹呼啸而去,那蒙面人纵身跃上屋顶,转瞬间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陈昌陆通和空竹飞一般冲出小巷,见了满地尸首都是大吃一惊,空竹上前一把抱住虚柏尸身放声大哭,陈昌喝道:孟老弟,你看清楚了是谁干的么?孟解眼见敌人已退,精神放松下来,顿觉浑身酸软无力,肺部越来越痛,他勉强答道:这几个街边的乞丐,还有这几个马车里的,都带着弩机,还有一个使剑的蒙面人,从那间屋子里冲出来,剑法很高明,虚柏道长和他交手时,被从背后用弩箭射死了。
陈昌眉头大皱,上前提起那两个被孟解打翻的乞丐,这两人都已身受重伤,看了陈昌一眼,嘴角忽然流出黑血,随即歪头咽气,陈昌一愣,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服毒自杀!
空竹抱着虚柏的尸体站起身来,冷冷道:陈长老,陆帮主,家师来你们这里赴宴,一出门就中了埋伏,这件事只怕丐帮要给我武当派一个交代。陈昌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大怒道:空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丐帮害死你师傅的不成?空竹冷笑道:这位孟朋友已经说得明白,我眼没有瞎,也看得明白,这几个用弩机伏击家师的难道不是你丐帮的人?
  陈昌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大声道:你知道他们就一定是我的手下?难道不会是霍山的人?我和你师傅是几十年的老交情,我岂会杀他?你去向武林中的老前辈打听打听,我陈昌平生是什么样的为人,是不是一辈子对得住朋友?!空竹道:我和你们老前辈没什么交情,就算问了,他们还不是向着你说话?你莫吼这么大声,反正这里是你丐帮的地盘,你大可下令,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把我也一起杀了灭口便是。
陈昌听了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捶胸顿足,正要再加辩说,陆通拦住道:陈长老,空竹道长骤逢大变,一时脑筋糊涂了,你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转过身正要说话,空竹却道:陆帮主,你们若是不想杀我,就让我离开,今晚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若是你们果然与此无关,到时候我跟陈长老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陆通道:便是如此,还请空竹道长节哀,一路上多加小心。空竹冷笑一声,抱起虚柏尸身自去了。陆通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回身看了看那两具尸体,又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起地上的几副弩机,陈昌犹自怒火满腔,对孟解道:孟老弟,你说这空竹怎么能把他师傅的死算到我们丐帮头上?孟解心道:这位空竹道长在莫愁湖边,嬉皮笑脸地动不动就说要逛窑子,还差点跟那个齐兵打起来,确也不像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只是这番话他一时说不出口,而且此时肺经的阴气渐渐发作起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陆通站起身来,长出口气道:陈长老,这几个恐怕不是我们丐帮的人,你看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倒更像是北方人。陈昌听了一惊,仔细看去,果然地上的乞丐和马车里几个平民打扮的,身材俱都高大魁梧,丐帮这几十年来困守江南一隅,帮众里多是身材矮小的南方人,只是他刚才脑子里先入为主,以为这几个穿了丐帮的衣服,就一定是霍山的手下。
孟解道:大哥,我刚才也听……听到他们说话,是河北那边的口音。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气喘吁吁,陆通一见,立刻掏出酒葫芦给他灌了几口药酒,陈昌面色凝重,以掌心抵在孟解背心,将内力灌输进去,两人合力为孟解疗伤,过得一会,见孟解脸色渐渐红润,气也不喘了,这才放下心来。
当下陆通命吴忠等丐帮弟子将地下的尸首运走,他和陈昌孟解三人蹲在街边,深夜中万籁俱静,黯淡月色之下,这条小街上只剩他们三个人。
陆通低声道:这些人所用的弩机制作精良,远胜一般江湖上的手艺,倒像是军中所用。
陈昌微微一怔,北方和军队两个词在心头掠过,瞬时便想到了一人,只是这个猜想实在太过可怕,他竟不敢说出口来,与陆通对望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之色。
陈昌喃喃道:看来北边那只燕子,已经把翅膀伸进京师了。陆通沉吟道:只是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若是只与虚柏掌门有私仇便好,若是别有所图,只怕天下间从此不得安宁。
 楼主| 发表于 2021-8-4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4:30 编辑

孟解道:你们说的这人是谁?咱们能找到他为虚柏掌门报仇么?
陆通摇头道:此人身在北疆坚城之内,手下精兵百万,府中奇人异士无数,凭你我之力,只怕是今生报仇无望。
陈昌道:孟老弟,我们猜想的这个人,便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他当年被朱元璋派去北边镇守燕京,和他岳父徐达一起出兵讨伐蒙古鞑子,颇立了些军功,说起来也是条好汉,只是他为何派遣军中弩士来刺杀虚柏道长,我是想不出来。陆通又道:咱们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也未必就定是燕王。
正说话间,吴忠匆匆回来禀报,那几个刺客的尸首已经处置好了,那些原本被陈昌安排在巷口的乞丐尸体也已找到,果然是被人杀死后剥了衣衫,陈昌冷笑道:嘿!这个仇可是结得越发的深了。
吴忠又问:那些派出去监视霍山耿风动向的兄弟如何安排?陈昌叹道:虚柏掌门既死,单凭咱们只怕动不了他们,把人都撤了吧。
孟解心里暗叹一声,眼见陆通陈昌等人事务繁忙,当下起身告辞,陆通道:夜已深了,兄弟刚才又损了经脉,正该回去静养,往后几日之内,咱们恐怕都没机会见面,只有等倚天剑大会上再见。
孟解愁眉苦脸道:莫愁湖我自然是要去的,只怕到时候没有英雄帖进不了会场。
陈昌陆通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陈昌道:傻老弟,有我和帮主带着你,还怕进不去么?在这江南地界上,就算是六合山庄的莫剑神,也不能不给我丐帮面子。
孟解不由哑然失笑,这个困扰他多日的烦恼,就此烟消云散。当下拜别了丐帮诸人,自回客栈歇息,一夜无事,次日吃过早饭,兴冲冲往鸡鸣寺赶去。
到得鸡鸣山下,却见山门紧闭,上面贴了一张告示,说本日鸡鸣寺被人包下做法事,不接待外客,孟解楞了片刻,随即想到那包下鸡鸣寺之人多半便是张倩,一时间心中拿不定主意,既想在这里等着张倩,又怕张倩早来一步已经上山,但若是就这样闯进去寻她,又未免太过唐突。他本来是个颇有决断之人,但凡事一经牵扯到张倩,他便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又要被张倩瞧不起。
正徘徊不定间,偶一抬头,见山腰石阶上一道人影闪过,有人在晨风吹拂下白衣飘飘,悠然缓步拾级而上,正是作书生打扮的张倩。
孟解顿时热血沸腾,刹那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施展轻功跳起来跃过大门,飞一般沿着山路向张倩奔去。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0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4:40 编辑

他初上山路时还看不见张倩,待转了两个小弯,抬眼便看见张倩在十几步外缓缓而行,眼见张倩的长衫在初升旭日下雪白耀眼,走路的姿态说不出的婀娜,孟解只觉心中狂跳,不禁放缓了脚步,暗自希望这条山路永无止境,他就一直这样缀在后面看着张倩的背影,两人既不见面,也永不分离。
又走出了数步,他的脚步声稍重,张倩陡然驻足转身,微微一惊道:孟兄,你怎的在这里?
孟解脸上一红,走上前道:我来鸡鸣寺游玩,看山门口的告示说这里被包下来做法事,本想就此离开,却看见你正在山路上行走,是以跟了上来。
这番话半真半假,隐瞒了他在酒楼上偷听到齐兵等人谈话,知道张倩今日要来鸡鸣寺一事,听上去倒也合理。
张倩笑道:我来给我曾祖母做法事,没想到居然在此相会,那夜在玄武湖边我们都昏了过去,刚好我几个朋友赶到把我救走,因为不认识你就把你丢下了,这几日想起来我时常惴惴不安,现下见你没事,我可就放心了。说着嫣然一笑,阳光照在她白腻细嫩的脸上,透亮得如同仙女一般,孟解不由看得呆了。
张倩道:我脸上有什么稀奇,让孟兄看得这般出神?孟解见了她脸上一副调笑的神情,益发心神迷醉,喃喃道:张兄,你好漂亮。话一出口,顿时面红耳赤。张倩轻笑道:呸,我有什么漂亮的?嗯,你已知道我是男扮女装了,还叫我张兄么?
孟解一愣道:我叫习惯了,你若不喜欢,我改口便是。张倩摇头道:也没什么不喜欢的,我在江湖上行走一直是女扮男装,你我以兄弟相称,倒也方便。
孟解心道:你一直是女扮男装,怎地昨天却换回了女装?是了,昨天你和那个齐兵一起喝酒吃饭,你要让他高兴,自然要打扮得漂亮些。一念及此,胸口陡如被大石猛击了一记般,心内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张倩见他神情古怪,倒也不以为意,男人在她面前的诸多怪相,她是早看惯了的,当下接着说道:这女扮男装,我是跟我曾祖母学来的,她和我曾祖父初次见面时便是女扮男装,我从小听爷爷说她的诸多事迹,心里好生仰慕,是以我行走江湖时也要学她,她闺名里有个素字,我便也自称张素。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让出些距离,示意孟解和她并肩而行,孟解上前和她一起拾阶而行,心中满是欢喜。
张倩边走边道:说起这女扮男装,我奶奶初次见我爷爷时也是女扮男装,把我爷爷都瞒过去了,我妈当年是关外马匪的女儿,也是女扮男装跟兄弟们一起做无本买卖,后来抢到我爹头上,两人不打不相识,再后来我爷爷出面找到外公,让外公一家改邪归正,从此在关外经营马场,以贩马为生,又借了波斯明教这条线,开辟了一条海上商路,把东北货买到波斯一带。说来也是奇怪,我张家历代女子,第一次见到夫君时都是女扮男装的。
孟解心道:你初次见我时也是女扮男装。只是这话在心里一晃而过,打死也不敢说出口来。此时两人正好走到山腰一座大殿外,张倩道:这是药师佛,你要不要去拜上一拜,为你和你师傅求福?
孟解自幼听他大哥讲儒学,深知不语怪力乱神的夫子之道,对这求神拜佛的事是无可无不可的,当下道:张兄要拜,我随你去拜便是。张倩笑道:按理说我是明教弟子,不该拜佛的,不过礼多人不怪,管他佛陀道君明尊妈祖,多拜得几个,说不定哪一个看你顺眼,便保佑你了。孟解赞道:言之有理。当下两人进殿拜过了药师佛,出来坐在石阶上歇息,放眼望去,但见山下街市栉次鳞比,空气中隐隐浮了一层灰尘,张倩道:我站在这里,才算是明白了为何孟坚的西都赋里要用‘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一语来形容繁华都市景象,果然与塞外荒原不同。
孟解道: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这位孟大叔的句子说得真好,嗯,他姓孟,和我是同族。张倩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我给这个村夫讲西都赋可不是对牛弹琴么?
孟解又道:大都市虽然繁华,可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到处都是房屋,没的叫人压抑,我还是喜欢呆在山上,一眼望去,四面都是天空,叫人心里畅快。张倩笑道:要说空旷,可没地方比得上我家里的马场,那草原上真的是一望无际,有风从极远处吹来,群马迎风狂奔,天地间草扬沙飞,你看了才知道伯高引明远芜城赋的‘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之句来形容书法之用笔,是何等贴切。
孟解虽听不大懂,可是想象草原上的壮观景象,也不禁悠然神往,说道:我也听师傅说过关外汉子的豪迈,在苍穹下烤全羊下酒的气派,着实让人向往。张倩笑道:咱们这是在寺庙里,可不能提肉食之名,否则是对佛菩萨不敬,这是我一个姓齐的朋友教我的,他学问很大,很懂这些禁忌规矩。孟解呆了片刻,说道:我们桐柏山上有个水帘洞,洞下有座水帘寺,主持大和尚时常偷偷来我家找我大哥喝酒吃狗肉,喝醉了便大骂梁武帝。张倩奇道:他一个和尚,骂梁武帝作甚?孟解道:那个大和尚说,天竺佛教原本是不禁肉食的,是中国的梁武帝吃饱了饭闲得没事做,订下了和尚不能吃肉的规矩,害得他堂堂佛陀弟子,还得偷偷跑去朋友家里吃肉。
张倩哈哈大笑,复又问道:你们山上的水帘洞是什么样子?孟解道:桐柏山上有一条小河,据说直通淮河源头,它从桐柏山一处悬崖上流下来,成了一个瀑布,刚好在半山腰处有个大洞,洞口以水为帘,大伙儿便叫它水帘洞了,瀑布下一个小水潭清澈透明,我夏天干完农活便和爹爹大哥一起下去泡澡,泡了起来在潭边陪师傅饮酒谈天,爹爹讲些春秋三国的传说,师傅讲些江湖见闻,大哥就拿出他的书本来,诵几句孙吴兵法和战国策,酒酣耳热的时候,山风带着瀑布飞溅出的水沫打在身上,那时节好不清凉快活,便是给我当皇帝也不换。
张倩听得悠悠出神,低声吟道: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总有一日,我要到你们桐柏山去看看水帘洞的瀑布,吹吹带着水沫的山风。孟解喜道:张兄什么时候去?我一定拿我大哥珍藏十年的老酒相待。
张倩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心里却想:那时节只怕我已和齐哥辅助皇上完成了削藩的不世功业,多半也已成婚,和他携手游览天下胜景,若是去桐柏山上见你,只怕他会不大高兴。只是这话却不说出口,伸个懒腰道:歇得也够了,我要去山顶的大雄宝殿做法事,孟兄,咱们就此别过吧,等倚天剑大会上再见可好?说着站了起来。
孟解顿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浑身都凉透了,勉力起身道:如此甚好,甚好……
突听得石阶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张倩小丫头,光天化日的跟野汉子在山上调情,也不怕齐兵那小杂种吃醋么?
张倩遽然一惊,倒退了两步,孟解抬头看去,只见从山路上冲来数名身着锦衣手持利器的精悍汉子,将两人团团围住,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目光冷厉得如同急欲噬人的毒蛇一般。
 楼主| 发表于 2021-12-30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4:51 编辑

张倩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原来是欧阳大先生驾到,你也来这鸡鸣寺里拜佛么?那咱们大可一路同行,正好探讨一下佛法,却不知指挥使修的是哪门哪宗?
那老人狞笑道:老夫修的是因果报应宗,凡与锦衣卫作对的,必遭惨死之报,凡杀我兄弟的,必遭千刀万剐,求死不能之报。
张倩微微一笑道:是啊,听说大先生的嫡亲兄弟前些日惨死在玄武湖边,叫人听了好生惋惜,欧阳兄弟名震天下,自掌管锦衣卫以来,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命,委实让人佩服。
那老人冷冷道:欧阳兄弟这条命,早就卖给了先皇,若是为了他老人家,直是死不足惜,只不过谁想来取的话,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够这个分量。
张倩点头道:欧阳兄弟对朱重八老先生的忠心,大伙儿都是知道的。转头对孟解道:孟兄,这位便是惨死于玄武湖边的欧阳强之兄,锦衣卫指挥使欧阳武先生,你看他们两兄弟是不是长得挺像?
孟解闻言眉头大皱,暗道:那夜是我们二人联手杀了欧阳强的,你现在露这口风,岂不是惹祸上身么?眼见围在自己身边的那群汉子个个杀气四溢,光要对付这几个已经颇感为难,再加一个武功胜过欧阳强的欧阳武,简直是有死无生之局。
欧阳武见张倩居然直呼朱重八之名,早已是面带怒色,等到张倩最后一句话出口,他眼中更是直如要喷出火来,咬牙冷笑道:好,好,还不等我问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自己认了,很好,很好,真是再好不过。他右手握住腰间一柄长刀,左手缓缓举起,孟解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心知他只要手一落下,身边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便会全力攻上。
张倩道:大先生且慢,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了,你再动手不迟。欧阳武眼光斜斜地瞥过来,喝道:死女娃儿,还想给我耍什么把戏?
张倩自怀里掏出一物,在空中一扬,道:那夜我在二先生腰间解下了这枚玉佩,若是我没认错的话,这乃是燕王朱棣的心爱之物,想来大先生腰间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燕王与锦衣卫指挥使交好,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里,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你们内外勾结,意图谋反?
欧阳武冷冷道:欧阳兄弟忠于的是先皇,若是当今皇上萧规曹随,不改先皇之道,我们自然为他效命,若是他听信小人的谗言,外要戕害先皇之子,内要复兴明教,那说不得,我们也只好先清君侧,再说别的。
张倩缓缓点头道:大先生和我一样,都是爽快人。复又环视了一眼,冷笑道:看来这帮锦衣卫弟兄们,也是日夜盼着要清君侧的,原以为能拿这玉佩戏耍一下大先生,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欧阳武冷笑道:老夫带在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之人,你那点小把戏,还是留在辽东戏耍你爷爷吧。
张倩嘻嘻笑道:咦,大先生怎么知道的?我爷爷便是太过老实,天天被我戏耍,唉,他当年要是有大先生一半厉害,这天下也不会是朱重八的。
欧阳武见她又喊出朱重八之名,只觉胸中一股无明业火腾腾升起,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老子今天来,是要让杀我兄弟之人身受凌迟之苦,生不如死,不是和小女娃娃斗口的。话音刚落,他左手已重重落下,那群团团围住孟解张倩的锦衣卫立刻举起兵器,步步紧逼了上来。
张倩笑道:孟兄,这次我又连累你了,你恨我不恨?孟解也不去听她调笑,拔出刀来,神照经内力直贯掌心,低声道:张兄,我替你杀出一条路,你只管往外面冲便是,别的再不用管了。他自忖若是豁出性命,总能让张倩闯出重围,但她能否冲破欧阳武的阻拦,实是未知之数,若实在冲不出去,两人一起死在这鸡鸣山上,也就罢了。
张倩微微一愣,想起从玄武湖到鸡鸣山,孟解三番五次舍命替自己出头,这份义气当真世上难觅,虽然她一直嫌弃其粗鄙无文,此时也不禁动容,伸手拉住孟解道:孟大哥,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孟解微微一怔,眼见那群锦衣卫渐渐逼近,张倩却含笑负手而立,正在惊诧之际,只听头顶有个熟悉的声音断喝道:欧阳武已经自认谋反,大家都听到的,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放箭!
但闻头顶一阵惊雷急电之声,数十发弩箭凭空射下,那群锦衣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立时倒在地上惨呼痛号,孟解大骇,回身抬头望去,只见药师殿的屋脊上冒出数十个人头,领头一人正是黄威,他此时身着精甲,气质分外的威严肃杀。
欧阳武久经江湖,早在黄威突然出现在屋顶时已明白自己中了埋伏,再不管那群还在往前冲的心腹,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山下冲去,刚刚冲出几十步,突见转弯处杀出一路伏兵,个个身着铠甲手持刀盾,杀气腾腾地列阵站在石阶上,当先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般挡住去路,正是方成。
欧阳武大惊,他认出这支军队乃是驻守镇江的精兵,如今居然出现在这京师之中,刹那间一个念头掠过脑际:完了,全完了!只觉两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当场。他勉力支撑着,复又转身往上冲,料想黄威所带的弩兵虽然厉害,但凭借自己的轻功也未必就没有一线逃生希望,只要能冲入药师殿中,自己凭险据守,虽然以少敌多,但总比在山路上让人前后夹击要好。只是他刚一转过身来,便见山顶上风驰电掣般冲下一彪人马,将通往药师殿的去路死死封住,领先一人身材瘦高精悍,身着亮甲羽盔,背上一袭猩红的披风在山风中高高鼓起,越发显出他霸气横溢意气风发之势,正是齐兵。
欧阳武长叹一声,自知身陷罗网,索性立定当场,再也不逃了,齐兵方成各领一军,一上一下渐渐逼近,将欧阳武堵在鸡鸣寺石阶之上,黄威手下弩兵身伏屋顶,个个如临大敌,死死瞄准着欧阳武,只要他稍有异动,便是雷霆暴风般射来,张倩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和齐兵并肩而立。
欧阳武斜眼瞥上去,冷笑道:齐兵,你居然能调得动镇江守军?这事只怕单凭你父亲还做不了主。张倩笑道:大先生说得再对不过,是我那夜亲手从你兄弟腰间解下玉佩,再亲手呈给皇上,他勃然大怒,这才下令密调镇江军进京,来办这件清洗锦衣卫的大事。
欧阳武咬牙切齿盯着张倩,复又问道:你放出风声,要在今天来鸡鸣寺办法事,也是故意布下陷阱,以自己为饵,骗老夫上钩,是也不是?张倩笑道:非但是你,便是你兄弟也是这样死的,只是连我也没想到,锦衣卫第一次出手便是欧阳强二先生,实在让小女子受宠若惊,我们那夜本来只想随便抓几个虾米拷问口供,不料却上钩了一条大鱼。
欧阳武楞了半响,忽然仰天长笑道:老夫兄弟二人纵横天下数十年,不成想到头来败在你每几个小绝怂手上。陡地反手拔刀,脸上肌肉扭曲怒目暴睁,射出如地狱修罗般的凶光冲上前来,齐兵张倩同时拔刀严阵以待,只听得嗖嗖破空之声,黄威的弩兵队万箭齐发,欧阳武尚未冲到齐兵面前,浑身上下已被射透得如筛子般相似,当场跌落山岩,这威震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此丧命。
齐兵张倩急急探出头望去,只见欧阳武跌落山脚的尸身早有守在山下的兵士上前收拾,用麻布裹了放上马车,这才大松口气。
 楼主| 发表于 2022-1-7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17:54 编辑

齐兵喜道:倩妹,你想出的这法子果然管用,把欧阳武和他的死党一网打尽啦,只是太冒险了点,以后不可再用,嗯,现在锦衣卫里的逆党肃清,以后也不会有用这招的时候了。张倩道:齐哥休要大意,说不准剩下的锦衣卫里还有欧阳兄弟余党。齐兵点头道:确是如此,皇上既任命我为新指挥使,上任之后当再行清洗一番,就用以前锦衣卫整人的那一套来整他们自己,这叫做请君入瓮,哈哈,今日大事已毕,咱们这就下山吧。
张倩回头看了看,见孟解还傻乎乎地站在药师殿前望着自己,心头一动,说道:齐哥,那位孟解孟大哥,是当年明教锐金旗副掌旗使,中州大侠郭友之徒,若能揽为我用,当为一大助力。
齐兵听了郭友之名,不禁皱眉道:这等不讲义气之人的徒弟,拿来作甚?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去,见孟解一副乡巴佬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显土气,又眼巴巴地望着张倩,爱慕之意显而易见,心中更添厌恶,说道:倩妹,这人救过你命,你便多给他些银两,有需要之时出手帮帮忙,也就罢了,不一定非要弄到身边,我看他呆头呆脑的,只怕也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张倩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我去和他说几句话道别。齐兵点头道:快去快回。
张倩走到孟解身边道:孟大哥,几次蒙你搭救,这番心意我记下了,你有任何需我帮助之事,不论出钱出力,只管找我就是,我这几日都住在兵部尚书齐泰家中,你只要上门报出我的名字便可,凡是你托我的事,齐尚书也必尽力帮忙,嗯对了,你是不是还缺一张倚天剑大会的请柬?此事大可包在我身上,若是堂堂大明兵部尚书还搞不来一张请柬,那简直是笑话。
孟解摇头道:请柬我已找到,眼下也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他本想把自己师徒练功走火受伤之事相托,但眼见张倩和齐兵之间的情谊,显然远在自己之上,心中大不是滋味,又想这疗伤之事连武当掌门也束手无策,兵部尚书虽然权大,也未必就能帮上什么忙,因此便不想开口求告让齐家人帮自己的忙。
张倩看孟解面上略微带出几分赌气的神色,稍稍猜出他的心事,只是却错把孟解说的找到请柬之事,当成了赌气之言,她定睛看了看孟解一身布衣灰头土脸的模样,又回头望去,但见齐兵站在一块大石之上,手扶腰间刀柄,指挥着方成黄威收束士兵,列队下山,朝阳照在他的铠甲上闪闪发光,披风在晨风中飒然鼓荡,愈加地显得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与孟解俨然天壤之别。张倩心中再无疑虑,拱手道:孟兄,我先下山了,咱们倚天剑大会上再见。
孟解与张倩拱手作别,眼见张倩走到齐兵身边,两人说笑了几句,齐兵跳下大石,与张倩并肩而行,阳光下两人潇洒俊美,直如一对神仙眷侣。
直到明军已走,山上喧嚣尽去,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孟解犹自呆立在药师殿前,心中隐隐作痛,脑子一片恍惚,浑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又过得一会,耳边听到一阵脚步声,却是一群和尚战战兢兢走了过来,他们见了孟解的衣着打扮,只当他是个普通香客,直待见到地上锦衣卫留下的血迹,这才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动手打扫起来。孟解被他们这一闹,脑子渐渐清醒,心道:便在片刻之前,我还和张兄独处于药师殿前,那时的我是何等快乐,怎么转眼之间一切都变了?又想起昨夜的武当掌门虚柏真人,对自己一片仁厚慈爱的长辈之心,可是突然间便死于非命,忽地想起那水帘寺大和尚曾经说过,佛法的精髓,在于世间一切都是无常,并无一物可以常存,他当时只是听了便罢,并未往心里去,此时不知怎的想起了这无常二字,只觉说不出的悲凉,心想:人这一辈子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忍不住上前找到一个和尚,合十问道:这位大师,我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
那和尚一派宝相庄严,肃然点头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佛门广大,有求必应,施主有什么疑难尽管说,是要做法事超度亡灵,还是祈福发财?或是要求子?啊对了,我观施主年龄尚轻,眉宇间颇带寂寞悲苦之色,莫不是要求姻缘?正好本寺所供的这尊药师佛,求姻缘是再灵不过的了,虽然价格比别家的稍微贵些,可是天地之间以爱情最为宝贵,小僧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施主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要能求得良缘,就算倾家荡产也是心甘情愿,不知小僧说得可对?
孟解愕然道:不……不,我只想向大师讨教,既是世事无常,有漏皆苦,我该当如何解脱?
那和尚怫然不悦道:这位施主,若不烧香祈福时,就请闪到一边,休要耽误我们做事。
孟解吓了一跳,只好沿石阶下山而去,直到走出数步,犹自听到那和尚在身后愤愤然道:进了寺庙不烧香拜佛求保佑,却来问什么解脱无常的鬼话,真真岂有此理!
孟解下得山来,只在城中乱逛,不知不觉间到了中午时分,正感腹中饥饿,抬头见不远处有殿宇耸立,原来已到了朝天宫,当下找间小面馆吃了碗镇江锅盖面,信步游玩起来。
只见这朝天宫附近到处都是贩卖书画文物古玩的店铺,往来的不是布衣方巾的书生,便是青袍宽袖的道士,孟解随便看了几幅挂在外面的山水画,心道:这画上的山水,跟我亲眼见过的比起来,可没意思多了,想是城里人见识少,只能买画儿来看山。
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孟解走上前去,却是一个中年道士在一家画铺里挥毫走笔,旁边围了几个书生,不歇口地叫好。孟解赶到之时,那道士作画已毕,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诗,一个年轻书生高声吟道:
暮秋风露菊初黄,夜冷侵帏解薄裳。雨气著帘林暝早,树声接市濑喧长。囊书随分穷糟粕,尘事关心付秕糠。安得委身蝉蜕等,白云黄鹄与翱翔。
那书生吟罢,摇头叹息道:吾诵张真人此诗,只觉唇齿留芳,心肝俱沁,物我两忘,浑不知庄周之为蝶,亦或蝶之为庄周也。那道士搁笔正色道:王兄谬赞了,诗文之学,我安敢与儒士争锋,不过兴之所致偶然成文,聊录心迹而已。
一个老者捻须赞道:国初名僧辈出,而道家之有文者独宇初一人,景濂先生之言诚不我欺,列仙之儒名不虚传也。那道士摇手道:方翁此语委实令我汗颜,昔值吾年少,景濂先生直欲提携后进,言过其实多矣。
又一个中年书生摇头晃脑地吟道:安得委身蝉蜕等,白云黄鹄与翱翔,妙哉妙哉,吾虽儒士,慕道之心弥笃,敢问张真人,道家修炼成仙之法究竟如何?那道士瞥了他一眼,答道:善言仙者,止曰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是以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神室为丹之枢扭,日魂月魄为真铅真汞。阳升阴降不离子午之方,会二五之精凝九一之气,养之内曰丹,施之外曰法。
那书生听得一脸茫然,嘴巴张得老大,连连点头道:玄哉玄哉,真人之言贵如金玉,吾求道多年,素以少慧根仙骨,不能言下顿悟为憾,今得遇真人,望能悯我愚钝,以平实之言开我童蒙,授以大道。
那道士傲然仰头道:既知大道之言贵于金玉,安可妄求?那中年书生茫然不知所措,急得满头大汗,那老者轻咳一声,悄悄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那书生陡然明白过来,自袖中取出一封包好的不知什么东西递到那道士案前,毕恭毕敬道:大道贵于金玉,吾今斗胆,敢以金玉之贱求取大道,惶恐惶恐。
那道士昂起头来,看也不看那东西一眼,一脸的高风亮节,浑身的浩然正气,旁边早有一个小道士伸手取了,道:赵先生求道之心,吾师已尽知矣。那书生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抹了把脸,长出一口大气。
孟解初见那道士仙风道骨,油然生了上前问道解惑之心,这时节却不禁气馁,心想:这大城市里的和尚道士,都是只给有钱人传道的,还是我们乡下小地方的野和尚平易近人,跟谁都能说得上话。就此断了问道之心,继续在城里闲逛,不时看见几对结伴而行举止豪爽的男女侠客,心中益增苦楚。到得傍晚时分,他本欲找间酒楼进餐,一进大门,眼前所见尽是一桌桌兴高采烈高谈阔论的江湖豪客,反观自己形单影只,自惭形秽之下,连饭也不愿吃了,在街边买了几包熟食一坛老酒提回客栈,把自己关在房中自斟自饮。
此后他每日闷在客栈里喝酒吃肉,心情渐渐平复,转眼间到了中秋,这日下午申牌时分,陆通陈昌吴忠和另一名丐帮弟子来到店里,孟解问明了这几日霍山耿风一党毫无动静,仿佛从京师地界上消失了一般,料来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当下五人直奔莫愁湖而去,一路上但见无数的豪杰侠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尽是赶往莫愁湖方向。
 楼主| 发表于 2022-9-8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4 22:19 编辑

待赶到莫愁湖时,已是日近黄昏,湖边人头攒动,最外面还站了一圈锦衣卫,似在维持秩序,陈昌微感诧异道:原来莫越举办武林大会,竟还得到了锦衣卫的支持?陆通道:莫剑神久居江南,名动天下,在朝廷中也颇有些人脉,当今皇上又不像朱元璋那样冷血无情,像这等江湖上的大事,既不好禁止,派人来看看也是情理中事。
孟解环视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疑惑道:大哥,难道这些人都是有倚天剑大会请柬的么?陆通笑道:哪来那么多请柬?莫剑神邀请的都是名望出众武艺高强的人物,这些人要么是来碰运气的,要么就是看个热闹,这场大会是多年未遇的盛事,哪怕只在外面听个响声,回去了也能跟亲朋好友吹上几年。孟解叹道:我当初就是那个来碰运气的,全靠大哥帮忙,今晚才能入场。
原来当初陈昌上山劝郭友下山铸剑之时,只以为凭了郭友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莫越必然允其入场,也忘了提请柬之事,郭友亦不曾料到这次大会如此严格,以至于孟解到京后被这请柬之事搞得焦头烂额。
五人再走近几步,只见前几日用来围湖的巨大白布之外,每隔五步便站了一名丐帮弟子或白衣如雪的青年人,将湖畔的一大片空地围得水泄不通,只在中间开了一道口子以为正门,以布帘遮挡,从外面看不到会场内的情形。孟解当时去六合山庄求请柬被拒时,曾见过这身白衣,想来都是莫越的弟子。却听陆通皱眉道:陈长老,你看这些丐帮弟子是不是霍山的人?
陈昌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仔细看去,点头道:果然都是霍山的心腹,他们怎么和莫越搞到一起了?
五人对望了一眼,心情都感沉重,陈昌道:帮主,看来今夜此会,多半是来者不善,我再叫些人过来,在外面以为接应如何?陆通点头道:也好。当下陈昌命另一名弟子速去叫人,四人各自收拾心情,迈步向正门走去,一路上颇有些人物上来与陈昌寒暄,也有没拿到请柬的,想跟着丐帮混入会场,都被陈昌给拒绝了。
只见门口有八名白衣弟子,分成两列站在左右形成一个通道,每人左手火把右手长剑,端的威风凛凛,通道尽头处大门之外站了两人,正是六合山庄的大弟子张勇和丐帮的耿风。四人堪堪走近,眼见前头有几人大大咧咧走进通道之中,却在门口被张勇拦下,那几人拿不出请柬,又非要进去,当即吵了起来。
却听领头一个大汉大声道:窝是谁?窝嫩叠!山东铁山靠嫩不认识?凭俺山东老铁家的名号,咋就不能入你这武林大会了?张勇笑道:令尊铁老先生当年威震青徐,武林中人人佩服,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世,家师自是无论如何要把这请柬送上贵府的。他话只说半截,言外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你父亲固然有资格入会场,可你老兄的武功名望却还差了点火候。
旁边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此时听明白了张勇之意,顿时有几个好事之徒在旁边大声讥讽,其中却有孟解熟悉的嗓音,抬头看去,又是渝北双雄,孟解心道:这两个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哪里有热闹哪里便有他们。
铁山靠被张勇和旁边这些人挤兑得面红耳赤,陡然发作道:嫩爹今天还非进去不可!说着横身一冲,右肘顺势前击,意图硬闯。
不等张勇出手,耿风上前出手,呼的一掌劈出,正是降龙十八掌里的龙战于野,降龙十八掌与八极拳铁山靠同属刚猛一路的武功,两人这般硬碰,铁山靠功力远逊于耿风,当场被打得飞跌出十几步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他带来的人赶忙过去将他搀扶起来狼狈离开,惹得围观众人响起一片倒彩。
陈昌道:耿风这一掌,已经练得了降龙掌法里六七分的真髓,却不知霍老头眼下武功进境如何?搞不好今晚将有一场大战。吴忠有些担心,说道:帮主,要不我们等自家弟兄赶到之后再入场?陆通微一沉吟,摇头道:我们已经走到门口,没有不入场的道理,何况请柬上限定了入场人数,也不可能将赶来的弟兄带入场去,只能留他们在外面以防万一,我们什么时候入场,并不要紧。四人当即昂首走进了六合山庄弟子的通道之中。
才进得几步,只见门帘掀开,一个身材微胖满脸堆笑的老者从里面冲了出来,对陆通深鞠一躬道:恭迎帮主大驾。神态极是谦恭,他抬起头来,又面色肃然道:弟子今日犯了本帮帮规,恳请帮主发令,让刑堂长老陈昌对弟子执法。
陆通愕然道:霍长老一直对本帮忠心耿耿,为人也是持身甚严,敢问今日犯了哪条帮规?孟解悚然一惊:原来这看起来跟个好好先生一般的老人,便是陆通陈昌的平生大敌霍山!
却见霍山哀声道:属下因受了好友张勇所托,未曾请示帮主,擅自调动丐帮弟子前来把守倚天剑大会的会场秩序,实是罪无可恕。说话间拉着耿风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恳请帮主严惩!
张勇上前一步,面色凝重道:陆帮主,贵帮之事,我一个外人绝不敢插手,只是霍长老今晚实是因意图擅闯会场的武林朋友太多,我区区六合山庄的弟子忙不过来,迫不得已才恳请他出手相助,这也是江湖上绝不叫好朋友为难的义气。
陆通急忙上前扶起霍山,大笑道:霍长老,今晚倚天剑大会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盛事,你尽力维持秩序,也是武林道义所在,也罢,我便罚你等会看到了中秋明月之后赋诗一首,如何?
此时旁边已经围上了近百名旁观的武林豪杰,听了顿时哄然大笑,众人议论纷纷之中,有夸张勇霍山义气的,有说陆通大有帮主风范的,更有盛赞丐帮帮规森严,帮众之间情义深重的。
孟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等权力场上虚情假意的勾当,虽然也曾在山上听师傅讲过,只怕我却是一辈子也学它不会。
霍山再深鞠一躬,柔声道:帮主恩情,高于山深于海,属下没身难忘。随即挺起胸膛大声道:江湖上朋友听好了,丐帮弟子霍山,今日为了朋友义气,触犯帮规,承蒙帮主顾念武林道义,放我一马,这是他老人家的大义所在,任谁也不能说我丐帮只顾本帮的规矩,不顾天下公义。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称是,渝北双雄大声道:老子们都听醒豁了的,陆帮主这崽儿摁是要得!今后哪个龟儿子敢决他老人家不近人情,大家都要主持公道。
众人听了,俱是啼笑皆非,连霍山也是微微一愣,只好来个置之不理,转身向陈昌道:可是帮规绝不可废,今夜大会过后,明日我当亲来刑堂,请陈长老执法,治我擅自调遣丐帮弟子之罪。
陈昌眉头微皱,他和霍山明争暗斗多年,深知此人最擅伪装,但他坚持要来刑堂领罪,难道当真不怕自己治他么?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当下点头道:即然如此,明日丐帮刑堂开堂便是。
霍山道:多谢陈长老。当下让到一边,和张勇分居左右,恭迎陆通。丐帮一行人鱼贯而入,孟解跟在最后,正要入场时,张勇忽然伸手拦下道:这位兄弟,我没记错的话,你前日曾在我面前自称中州大侠郭友之徒,并非丐帮中人,是也不是?孟解一愣,答道:不错,我确非丐帮弟子。
陆通立定脚步,转过身淡淡道:他是我的结义兄弟,有何不妥么?张勇正色道:请陆帮主拿出请柬细看,家师亲笔所写的那张请柬上,注明了只允丐帮弟子五人入场,这位兄弟纵然是陆帮主的义弟,既非丐帮中人,那便不能入内,这是今夜倚天剑大会的规矩,还请陆帮主体谅。
霍山愁眉苦脸,对张勇打个拱手道:张兄,这位朋友既是我帮主义弟,那跟我丐帮弟子也没什么差别,望看在你我朋友份上,网开一面。张勇勃然作色道:这是什么话?你霍山可以坚守丐帮帮规,明日去刑堂领罪,难道我六合山庄的规矩就可视若无物么?
霍山哑口无言,两手互搓了几下,直是无可奈何,跺脚长叹道:帮主,属下无能,排解不来这道难题,望你恕罪。说着唉声叹气退到一边。
陆通陈昌不住冷笑,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张勇扬眉傲然而立,一副正义凛然不惧权贵之象,周围人议论纷纷,对着孟解指指点点,近百道目光如锥子般钉在他身上。孟解平生几时领受过这番际遇?只觉头晕目眩,当下咬牙道:大哥,不可为了我伤到丐帮和六合山庄的义气,你们先进去,我自在外面便是。
陆通和陈昌对望一眼,也觉得别无他法,只能道一声兄弟珍重,孟解转身便走,一路上身边尽是讥讽嗤笑,瓜批赤佬宗桑绝怂日脓包歇鸡货之声不绝于耳,忽听身后有数人一齐振威喝道:丐帮陆通帮主驾到!随即场内一片哗然,心知陆通等人已经入场。
孟解孤身茫然而行,只见周围人来人往,有的满脸喜色,有的忧心忡忡,也有一群人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的,忽然鼻中闻见一阵酒香,循香望去,却是一个中年书生倚靠一棵小树而坐,左手提一瓶酒,右手提一只螃蟹,一边大嚼一边环顾四周,摇头晃脑地连声赞道:往来尽皆武夫,纠纠血气,精力迸射,远迈寒儒诗文雅集多矣,壮哉壮哉,引刀屠龙,奇哉奇哉,一剑倚天……
孟解心道:原来是来看热闹的书生,今夜这场武林大会,连锦衣卫和书生都给引来了,我却偏生入不了场,如果就这样回去,如何面对师傅?如何面对当初竭力助我下山的大哥?他看着身边的热闹景象,心境益发凄凉,一时间竟觉得心跳加快,浑身冷汗,眼见离那书生不远处有一群贩夫正摆开了摊子售卖酒肉,心想:我也来个借酒浇愁。当即上前买了一瓶酒一包卤肉,席地吃喝起来。此地是人潮聚集之处,耳边一片吆五喝六的嘈杂人声,想到这些人中十之八九也是入不了场的,孟解心头苦闷稍减。
正吃喝间,忽听远处一片喧闹,人群陡然如潮水般向一个方向涌动过去,孟解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探头看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外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人群蜂拥着向武林大会的正门而去,过得片刻,有数人齐声喝道:少林方丈随缘大师驾到!孟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到了。
少林寺一入场,那股人潮顿时又散了,一大拨人复又回流到摊贩这边来,孟解也不去看,只顾埋头吃喝,耳边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少林寺都进切咯,四大支柱已经来了两个,等武当和殷家的人入了场大会就要开始,要是到时候我们还找不到请柬,那就瓜了。正说话间,那人一脚绊在孟解身上,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孟解眉头一皱,心道: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遇到了渝北双雄这两个活宝。
渝北双雄退开几步,喝到:狗日的,你刚才差点把老子弄绊倒晓得不?孟解起身拱手道:对不住两位,算我的不是,我走便是。他满心烦闷,不愿与人争执,只想找个没人的去处大醉一场。
渝北双雄定睛看去,忽然笑道:这不是刚才那个想混进武林大会,遭张勇赶出来的崽儿得嘛?哈哈,丢人现眼哦。
孟解懒得再说,转身便要走,渝北双雄喝道:往哪走?你前几日在秦淮河边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刚才又绊了老子一跤,这笔账非算清楚不可。说着伸手便打。
其实渝北双雄仔细思忖之下,也想到当日多半是孟解听到自己大声谈论倚天剑大会之事,不觉间上前跟随,并无恶意,刚才绊脚更只是个意外,但他们本来性情粗野,今夜眼见入场无望,愈发心情暴躁,正好拿孟解当一个出气筒。
孟解大怒,心道:那夜你们把我打落秦淮河的仇还没报,今日正好做个了结。当下展开拳脚,与渝北双雄游斗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22-9-9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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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雄之中,一个身材高壮,一个矮小精悍,高壮者出手含蓄,招招都留有余力,矮小的每记拳脚都是全力施为,只是力道过猛容易收不住招,往往出招落空反将自己搞得东倒西歪,若不是旁边有高个子相助,他早被孟解打倒。这情景正与三人当日在秦淮河边打斗时一模一样,当时孟解意图绕到矮子一边先将他打倒,不意却失足跌落河中,此时已无坠河之患,他心中拿定主意,先猛出几拳佯攻高个子,随即施展出圣火令身法,陡然间移形换位,闪到了那矮个子旁边,便欲使出平生得意绝招,尽快将矮个子打倒,再与高个子一对一慢慢消磨。
不料就在这一瞬间,那矮个子招法陡然一变,身形往下急缩,左手护住自己上身,右手如闪电般攻来。孟解听郭友说过,这种攻人下盘的功夫,非有深厚桩功者不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反易为敌人打到头颅,是自取灭亡之道。此时孟解躲闪不及,急以双拳砸那矮子头顶,这一拳虽没有动用神照经内力,也已是全力施为,但那矮子以左臂挡下孟解一击,身形却是纹丝不动,同时他右手已一拳打到孟解左膝,孟解痛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这矮子功力竟远比那高个子更为深厚。
原来这是渝北双雄有意设下的陷阱,先让那矮子示弱引敌人来攻,他再全力出手,对方冷不防之下,多半中招受伤,渝北双雄联袂闯荡江湖多年,性格暴躁结仇甚多而能自保,便是凭这一招诡计多次打败强敌。
单以武功而论,孟解虽是以一敌二,但若不是犯险抢攻,而是凭圣火令身法与敌游斗,绝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他终归还是欠缺了江湖经验,这才落入陷阱。
渝北双雄打倒了孟解后毫不留手,冲上来便以脚踢打孟解身上要害,孟解此时毫无闪避招架之功,只能按郭友所教的技巧,蜷缩起身体护住要害,任由两人殴打。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住手!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渝北双雄笑道:打抱不平的来了。退开几步,有人走上前将孟解扶来坐起,见了他这副狼狈样貌,皱眉道:孟大哥,怎么和人在这里打起架来了?你受伤了没有?但见此人青衣长衫,丹唇皓齿,蓉面柳眉,正是张倩。
孟解此时又喜又愧,他初见张倩,正是在秦淮河边与渝北双雄交手不慎落水,后被张倩救起,不料今日在莫愁湖边又将旧事重演了一遍。他两次败在渝北双雄手上,又两次被张倩搭救,此刻心情实在羞愧难当,再看见旁边已经围上了一大圈看热闹的,更是自觉丢人,垂着头一言不发。张倩又追问了两句,才勉强答道:我左膝受伤,也不知伤势重否。
张倩面目一寒,咬牙道:你们敢伤我孟大哥。说话间站起身来,却见渝北双雄四目发直盯着自己,那高个子伸手在嘴角抹了一把口水,喃喃道:勒个崽儿咋长得恁乖哦,要是让我睡一晚上,给我皇帝都不当。
矮个子道:你个哈儿,这是个男的,你看不出来蛮?高个子怒道:男的咋了?长恁乖个样儿,男的老子也要!矮个子皱眉道:没得滴点儿出息,今后莫跟人说你是我弟娃儿。
张倩眉头一扬,喝道:你们两个,瞅啥呢?高个子道:就瞅你了,你要啷个嘛?
张倩怒道:你有种再瞅瞅试试?高个子涎着脸道:试试就试试,你当老子虚你蛮?
张倩勃然大怒,正要上前动手,忽听周围大叫:锦衣卫来了!一群人顿时做鸟兽散。渝北双雄对望一眼,也混入人群中溜之大吉。
张倩冷笑一声,复又蹲下身来察看孟解的伤势,她手掌捏拿着孟解的左膝周围,脸色越来越是凝重,孟解见状,心头便冷了半截,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膝关节甚为脆弱,那矮个子功力深厚,这一击之下,伤势决计不轻。
张倩又轻捏了几下,叹息道:孟大哥,只怕你这左腿……从此便要废了。孟解大骇道:我……我要成残废了么?
张倩嘻嘻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刚才是哪个在这里打架?张倩笑道:回官老爷,这里并无人打架,是我朋友酒喝多了站立不稳,跌了一跤。
那人喝道:休说浑话!你当我是三岁……呀,是倩姐!你怎么在这里?
张倩起身笑道:哟,齐老三,锦衣卫的虎皮没披上几天,就人五人六的对我发起官威了?
孟解抬头看去,见那齐老三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边带了四个人,俱是一身锦衣卫服饰,听了张倩这话,他便嬉皮笑脸道:弟弟在倩姐面前哪有什么威,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便只有畏……既然这里没事,那弟弟先走了。说着转身便要溜,张倩喝道:给我站住!
齐老三愁眉苦脸道:倩姐,我不过是没认出你来,你真这么小气,要问我的罪不成?
张倩道:扯你娘的淡,跟你说正事,听说你前两天打了肖胖子一顿,可有此事?齐老三听了,顿时面色一肃道:倩姐,我给你讲了,你也要骂他该打,他三个月前就欠了我二十两银子的赌债,到现在都不还,我前两天又去讨债,这细宗桑居然骂我一阔脸就变,拿锦衣卫的官威压他,不讲朋友义气,你说这种浑话还能听么?我实在气不过才打了他一顿。
张倩笑道:肖胖子怪可怜的,你别打坏了人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手里掂了掂道:这里总有三四十两的模样,一并给你了,其余的你拿来买些酒肉月饼,给今晚在这里值班的锦衣卫兄弟每人分发一些,等会大家一起赏月过中秋。说着扬手扔了过去。
齐老三喜不自胜接过银子,几名锦衣卫一起叫道:多谢倩姐。齐老三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偷眼去盯孟解,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张倩又好气又好笑,骂道:看你那副贼眉鼠眼的怂样,这是我的好朋友孟大哥,齐哥也见过的,还不快滚!
齐老三讪笑道: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一转身,五名锦衣卫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去了。
张倩回过身来,见孟解还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在他身上轻打了一记,笑道:傻孟大哥,骗你的啦,你膝盖好得很,关节一点没伤,最多是肉痛几日。
孟解闻言一愣道:渝北双雄的武功不低,他一拳打在我膝关节上,居然没有受伤?张倩道:他显然没有使尽全力,江湖上传闻他们两个性情暴躁,心黑手辣,却不知为何对你留手。说着扶孟解站了起来,说道:你慢慢站稳,活动活动左腿,看能不能走路?要是能走,咱们这就进去会场吧?
孟解面红耳赤道:我……我进不去。张倩微微一笑,心道:我早在鸡鸣寺里就疑心你说有请柬是在夸口,果然如此。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那咱们就在外面多呆些时候,看能不能想法子给你搞张请柬来。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叫道:张姑娘,你怎的在这里?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个俊朗的青年书生走了过来,领先的那个腰悬一柄宝剑,更显英姿飒爽。
张倩喜道:宋兄,胡兄,你们来啦。说着上前去与两人相见,三人握手寒暄,甚是亲切,张倩转过身引见道:这是我的生死之交孟解孟大哥,大家都是年轻人,正好交个朋友。
孟解见张倩居然在外人面前称自己为生死之交,想到自和张倩相遇,数次联手对抗强敌,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个来回,倒也当得起这四字,只觉心中一暖,当下和那两人拱手见礼。
张倩又介绍道:这位宋寻大哥,乃是苏州大侠宋克之孙,宋大侠当年不但剑法威震江南,更在书法上有一番大成就,将来在我朝书史上,也要重重留上一笔的,宋大哥家学渊源,也是文武双全的英才。
宋寻笑道:张姑娘说哪里话来,我这点微末伎俩,不及我祖父万一。
张倩又道:这位胡升胡大哥,乃是前朝的常州抗元英雄胡应炎先生后代,先生当年受命于宋廷后,回家劝说其父胡聪老先生,其兄胡应发先生离开常州,但两人决意赴死,只留了小弟胡应发和妻儿出城避难,一起坚守常州,城破被俘后不屈而死,父子三人一齐殉国,可谓满门忠烈。
孟解听了肃然起敬,郑重向胡升施礼,胡升性情较为木讷,说不出什么谦让的话,只规规矩矩地还礼,算是与孟解结识了。
宋寻笑道:这位孟大哥不知是出自哪家门下?你怎的也不介绍一下?张倩道:你问这么多作甚?孟大哥的来头说出来,怕吓不死你,他师傅是出自明教五行旗的大人物,算了,你不是明教中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宋寻笑嘻嘻道:你怎知我不认识?你说来听听。胡升看了看张倩,又看了看孟解,伸手轻轻一戳宋寻腰间,问道:张姑娘,你来这里多久了?还不打算进会场么?
张倩不肯说出孟解师承,自是害怕郭友的名声不好,说出来连带孟解也被人瞧不起,这宋寻的性情颇有几分文人的轻薄,明明看出她有意不说,却偏要追问,幸好胡升为人厚道,岔开了话题,当下答道:进去有什么意思,外面人多热闹,还可随意走动,进了里面就无趣了。
忽听会场大门又有人高声叫道:太行双侠韩风韩云驾到。声势却比丐帮少林寺入场时差远了。
四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一个手提长枪,一个手提大盾,大摇大摆站在门口,张勇已验过请柬递还过去,左右早有六合山庄弟子掀起门帘,两人昂首而入。
宋寻笑道:韩家兄弟可威风得很啊,前天他们跟我在秦淮河喝酒时,可没提着这些刀枪棍棒的家什,今晚上是献宝来了。
张倩道:人家就凭这一枪一盾,把祸害山西十多年的太行群盗给收服了,要是不能在武林大会上拿出来给天下英雄开开眼,显显他们的威风,只怕回了山西要恨得一个月睡不着觉。
宋寻道:听说刚才丐帮和少林寺都已入场,现在就等武当和殷家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对了,张姑娘朋友遍天下,不知和那丐帮帮主陆通结交过没有?
张倩撇嘴道:陆通踪迹甚是诡秘,我到现在连他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更别谈什么结交了。胡升沉吟道:这陆通也确是有些古怪,我听说他年纪不大,是前任帮主唯一的弟子,自继任帮主以来,一直埋头于帮内事务,甚少与外界来往,平时丐帮与外面打交道的事务都交给了陈霍二位长老。
宋寻道:是啊,我本是最好交朋友的,厚着脸皮说一声,就凭我的家世,什么英雄豪杰我不敢高攀?殷老大也时常跟我一起喝酒打架,可是像丐帮帮主这等人物,我竟是连一面都不曾见过,这岂非怪极了么?
胡升道:我倒是听说那陆通不是等闲之辈,两位长老都对他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辅佐他复兴丐帮,遂把外面的杂务都担在自己身上,让他专心闭关修炼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绝学。
宋寻摇头道:错也错也!胡兄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我得到的绝密消息,千真万确!那陆通在帮里只是个傀儡,早被陈霍二人给架空了,现在陈霍两个正在争夺下任帮主之位,陆通随时小命难保,他不甘认命,几次派人去谋害陈昌,都被陈昌反杀,陈昌还亲手打了陆通一记耳光……
他两人讲得眉飞色舞,张倩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四人中唯有孟解知道真相,直是哭笑不得,暗自想道:师傅经常告诫我,江湖传闻不可轻信,果然师傅说的总是对的。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大喊:殷大哥,殷大哥!四人一起望过去,但见人潮涌动,不停有人大呼小叫和殷雷打着招呼,虽然丐帮也是久居江南,刚才陆通和陈昌到来时便没有这般声势,可见江南殷家在武林中声望之盛。
宋寻欣然道:殷大哥来了,咱们看看去!说着拉了胡升便走,张倩扶住孟解让他试走了几步,眼见得他行走无碍方才撒手,两人并肩而行跟了上去。
 楼主| 发表于 2022-9-16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蜀散人 于 2024-9-5 07:57 编辑

此时天色渐暗,六合山庄在外面点燃了数十只火柱以为照明,但见人潮簇拥着五个人向会场走去,五人中走在最前的是个身材瘦小面容清癯的老者,穿了一身朴素的布衣长衫,只见他鹤发童颜,身体保养得甚好,只是眉目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愁苦,对周围的热闹直是视若不见,只管低头慢走。他身后正是殷雷殷电两兄弟,两人一身色彩斑斓做工精细的丝绸华服,在火光中分外耀眼夺目,后面又跟了两名奴仆。殷雷此刻正忙着左右拱手点头,回应着江湖同道的招呼,喜气洋洋之色溢于言表,殷电跟在他身旁,招呼他的人比殷雷少了许多,他倒是毫无愠色,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十分的悠然自在。
宋寻胡升挤上前去,对那老者施礼道:殷伯伯好!那老者犹自如梦游一般,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点头道:哦哦,宋大侠的孙儿,长远弗见,倷蛮好啘?宋寻连连点头道:蛮好蛮好。那老者又看着胡升发呆,问道:倷是哪个?殷雷笑道:阿爹,这是胡家的公子,四年前你七十大寿上还来过的。老者茫然道:哪个胡家?殷雷大声道:常州胡家,胡公应炎的后人!
老者这才如梦初醒般站直了身子,眼中射出两道神光,正色拱手道:原来是忠良之后,我老朽了,刚才没认出来,莫怪莫怪。胡升道:看到殷伯伯身体壮健,丝毫不减于四年之前,晚辈便放心了。
张倩拉了孟解走上前去,笑道:殷伯伯,还认得出我不?老者定睛一看,脸上登时露出喜色,伸手在张倩肩头轻拍一记道:死丫头,听说你早就来了京师,怎地一直不来看我老头子?张倩扭着身子撒娇道:武林豪杰齐聚京师,天天都有英雄好汉上你们殷府的门,我来凑什么热闹?我打算着啊,这次大会完了,便来伯伯家住上个十天半月,到时候你别嫌弃我饭量大,把你家吃亏本了才好。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到时候你须得多吃几碗,多长些肉,女孩子身材还是要富态些才好,别等回辽东变瘦了,你爷爷要骂我慢待亲戚。
这老人便是殷野王之子殷寿,与张无忌乃是同辈表亲,他生有一儿一女,殷雷殷电的父亲昔年闯荡江湖时受伤颇多,近些年一直不抛头露面,这次的武林大会,便只有这三爷孙到场。
殷雷上下打量着张倩,笑道:怎么一身男装打扮?我记得上次来辽东给张伯伯过五十大寿,你那两根小辫子可爱极了,还扎了两串小珍珠。殷电也笑道:那时你非要带我们去马场上驯烈马,害得我从马背上跌下来差点破相,这笔帐还记得么?
张倩笑嘻嘻上前拉住殷雷殷电的手道:大哥二哥,难为你们还记得我这个疯丫头,二哥这笔账,等过了今晚咱们一家人自己聚的时候,我加倍奉还便是。说话间把孟解拉过来道:这位孟解孟大哥,是昔年明教锐金旗的郭友之徒,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前些日我在京师遇到些麻烦,几乎丧了性命,全靠他舍命相救。
殷雷听得“几乎丧命”这几个字,眉头顿时一皱,目中射出两道煞气,正待说话,张倩截断他话头道:大哥放心,仇人都已被我和孟大哥杀得干干净净,不劳你老人家动手啦,孟大哥在郭大侠那里学得一身锐金旗铸剑的好本事,特来帮莫剑神铸那柄倚天剑的,眼下单单缺了一张请柬,你看这可怎生是好?
殷雷笑道:要你转弯抹角说那么多废话,跟大哥走便是,还怕没你们的位置?他望了孟解一眼,虽然心中对郭友略有芥蒂,但眼见孟解气质倒还质朴,又想到他对张倩的救命之恩,当下对孟解一招手,迈步便行,张倩拉了孟解跟上,一行七人向会场大门走去,宋寻胡升也缀在一旁。
转眼间到得大门之前,张勇见了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道:老爷子总算来了,家师在里面招待客人,已经几次出来问我殷家到了没有?他可有好多知心话要跟老朋友讲。
殷寿皱着眉道:我这身老骨头本来经不起折腾,你们爱搞这些大事出来,我也只好出来跟着受罪,何苦来哉?张勇笑容微微一滞,复又笑道:老爷子身体可健壮得很,比我们这帮晚辈强多了。旁边霍山耿风一起捧场道:老爷子神清气朗,风采不减当年!
殷寿叹了口气,只管往里面走去,孟解看了张勇一眼,心中甚是忐忑,但张倩一拉他手,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经过张勇时,他目光在孟解脸上一滑而过,浑似没看见一般,举手一扬,数十名六合山庄弟子和丐帮弟子齐声振威喝道:江南殷家老爷子驾到!会场内外顿时一片轰然欢呼之声,气势还超过了少林寺不少。孟解瞬时明白过来:张勇方才并不是为了什么恪守规矩才阻止自己入内,不过是他和霍山交好,有意给陆通难堪罢了。
六合山庄弟子拉开布帘,众人鱼贯而入,孟解排在最后,只听得前面一波胜似一波争先恐后与殷家人打招呼的喧嚣哗闹之声,不由得有些轻微的晕眩失神,自问:我就这样进入了倚天剑大会么?他心里这样想着,举步跨过大门,便进入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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