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催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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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迟春寒,一弯新月如钩,庭院冷冷似清秋。 小芙自浅梦中幽幽转醒,风拂帘拢,昏暗的烛光摇曳着,仍让她仿若置身梦境,竟似自已仍身在舞榭歌台。一曲未罢,泪已千行。 远处似有低哑的男声:采薇,采薇…… 也似乎在呼唤:小芙,小芙…… 低叹一口气,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流年似水,岁月催人老,想来自已也两鬓泛白了吧,不知在这世间过了多少春秋。掐指,再掐,算来算去仍觉不合。 眼见年华老去,却仍不见旧人来。身体却日益衰微,卧床多日,想来时日已不多。 真的能舍下一切就这样去了吗?能吗?想得心肠搅成一片,疼痛难当。罢了罢了,又何必多想伤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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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楼。 三月初三,是百花楼靳妈妈的寿辰。高朋满座,却独缺一位心疼多年的义女,怎不叫人遗憾。放下酒杯。暗自伤感,不知道采薇如今身在何处。 采薇是百花楼的奇女子。十六年前,采薇入百花楼,手弄生绡,扇手似玉,低吟浅唱,芳颜轻敛,粉泪簌簌。拟歌先咽,欲笑还颦,最断人肠。一时之间,惊艳了多少富家公子王孙贵族。 也就是在那一年,陈书寒受友人邀请到百花楼听采薇弹唱。 那日,采薇唱曲李后主的《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陈书寒叹言:“生逢乱世,谁又不是诸多无奈呢。听采微姑娘的琴声,知道姑娘心怀忧思,还望姑娘好自珍重。” 一阵沉默。只见一只纤纤玉水拂开帘子,采薇走出,款款行礼。这一见,陈书寒竟呆呆的愣在那里忘了还礼,只见她敛眉垂目,唇如朱蕊眉如黛,双眸似秋水盈盈,一身绣出,两同心字,浅浅金黄。 许久,采微抬头看那陈书寒,竟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时之间,陈书寒竟越发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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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以后,陈书寒日日必来百花楼听采薇唱曲。而采薇也对这清秀书生暗生情愫。 一日,靳妈妈对采薇叹道:“采薇啊,我知道你心系陈公子,但是你可知陈公子的身份?他是知府的大人公子。像他们家的那种门槛,岂是那么我们这青楼之地的女子容易进的?” 采薇愣愣的道:“我不知道,从来不知道他竟是这个身份?” “可是这不重要,对吗?重要的是我要娶你。” 采薇抬起泪眼,是陈书寒。他继续说道:“不告诉是因为家父是家父,而我是我。走吧,现在就跟我回去见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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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庭院深深,仆从穿梭,不禁让采薇有些胆怯。迎着陈书寒关切的眼神,采薇盈盈一笑,她知道她该信任他的。 内堂里,传来了陈书寒和陈老夫人的争执,声音越来越大。终于从庭院深处飘来一把利剑,刺入她的胸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是百花楼的女子?我是不会让她进我们陈家的……谁会相信青楼里会有青白的姑娘,我们陈家不要这种伤风败俗的媳妇。” 采薇惶恐不安,终于夺门而逃。 5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采薇也继续用她的琴声来渲泻着心底的伤痛。 陈书寒来了,他终于来了。 他握着着采薇的手说:“采薇,我争取到了,我终于争取到了……”采薇一阵激动,眼泪忍不住又滑下了脸庞。他继说着:“我以死相挟,娘终于同意让我娶你了。只是……”陈书寒的声音变得支吾,说话开始有些艰难:“只是我只能娶你为妾,而且,婚后让你住在外面。我知道,这有些委屈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也只对你一个人好。” 采薇冷冷的抽出手:“对不起,我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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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草,萋萋尽处遥山小。 遥山小,行人远似,此山多少?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 说不了,一声唤起,又惊春晓。
曲罢又是泪眼迷朦。采薇终下决心,离开百花楼。 靳妈妈素来喜欢采薇,细想这么多年来采薇也为百花楼赚了不少银子,也不忍她再留在这里强颜欢笑。 采薇道:“妈妈多年待我不薄,采薇命中多舛,却得以清白之身以候书寒。只是如今采薇去,只留琴筝,路上盘缠即可,余下钱物,报答妈妈教导之恩。” 靳妈妈拂泪道:“想你在百花楼风光一时,如今却如此辛酸。我本想把你留作自家女儿,找户好人家,免得步你娘做人待妾的后尘,唉,到最后,老爷一死,居然连自已的女儿也保不住。如今你又该何去何从?” 采薇低咽:“妈妈,采薇心意已决,天下之大,终会有我的容身之处。而从我踩出百花这一刻,世上便再无采薇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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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风阵阵,蝶乱舞。永定桥畔,行人纷织。 杭州城里格外热闹。知府大人的公子迎娶杭州首富冯老爷的千金,好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采薇远远的看着,趁眼泪没有掉下来的时候悄然离去。 一路上,采薇心思恍惚,对周围的混乱似无所察。而混乱中不知谁撞了采薇一下,采薇一个阵踉跄,往旁一退,脚下一空。她看到了清清的河水,还有永定桥上的书寒。只是突然间这些又都离她好远好远。她不禁闭上眼睛,也罢,这样也好,就让一切都远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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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红。 小怜自屋外款款而入,风姿宛如当年的小芙:“娘亲,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小芙轻声道:“信可寄出去了?” 小怜微微一笑,依恋的在小芙身边坐下:“娘亲,放心好了,我亲自去寄的。待明儿个娘的身子好些了,我再陪娘去外面走走,现在四处春景,可好看着呢。” 她含笑点头应允,又似睡去。 恍惚中听见小怜阖门离去。她缓缓睁开眼睛。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啊,小怜都已长大成人了。而右极又离开自已多久了呢? 如果不是那天刚好遇上沈右极抓捕逃犯,那她也不会掉下河里,当然她也不会遇上沈右极。 多年以后,她也总是问自已这究竟是缘还是孽。只是当一切都已成注定的事实时,又怎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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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药碗掉在了地上。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试问飞花飞絮,何处是, 夜阑风静,江海余生。
小芙独自坐在庭院里,弹筝浅唱。纤指十三弦,声声断人肠。 沈右极徘徊良久,终于开口:“小芙,以后的日子就让我来照顾你跟孩子,可好?” 小芙低头:“小芙风尘数年,知公子惜怜。小芙感激不尽。又岂能再坏公子将来的大好姻缘?” 沈右极长叹:“小芙,那日自将你从河中法救起,倩影便铭刻心上,念念不忘。我知小芙已情系于人,再加上我一介武夫,着实怕唐突了你,只好做罢。可是如今就算不为自已为孩子吧,终究还是人言可畏啊。如小芙他日遇上自已心系之人,若要离去,我沈右极定不阻拦。” 小芙颤声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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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观雨,菡萏未绽,雨挂莲叶。小芙倚栏而立,素手撒食,池中游鱼争相摆来,惹她绽颜。 转过身,对旁边的沈右极说:“谢谢你,右极,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迎着小芙的笑脸,看她的缕缕青丝随风飘浮,沈右极心里掠过一阵暖意。 “采薇……” 她的身子一震,却仍似充耳不闻。 “采薇,真的是你吗?采薇……”片刻间,陈书寒已来了身前。 “对不起,公子,你认错人了,我叫小芙。”她别过头去:“右极,我累了,我们回去好吗?” 马车已然远去,小芙回过头去,只见陈书寒跌跌撞撞的追来,渐行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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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雨又开始下起来,一点一滴,似都敲在小芙的心上。 忆往昔,如梦如烟,纵然已经刻意的去遗忘,没想到有一天却仍会遇上陈书寒。亦或真的是命中注定? 对面楼上的灯仍亮着。原来今夜无眠的不止是她一个……
“采薇,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找你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吗?” 小芙勿勿的走着,不理会身后急切的声音。 “小芙,我不能没有你啊,为了你,我真的愿意休掉她……”
沈右极在墙角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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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芙,我明天要去北方了?”沈右极思考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芙一愣,抬眼望他。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仍惦记着他……你们真的很相配。我说过,你要离去,我定不阻拦。” 小芙刚想开口,却被沈右极抢白道:“我明天去北方抓捕一个再逃多年的江洋大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有他照顾你,我放心。” “右极……”小芙刚一开口,泪却忍不住先掉了下来。 沈右极痴痴的看着小芙,仿若这一眼会铭记千年。 “右极,你一定要回来,我,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小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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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写寸心幽怨,尽迟留,凭仗西风,吹干泪眼。 十六年了,自已终于没有等到右极回来。 小芙的眼不禁又湿湿的。有时候,她自已也分不清,夜夜入梦的,究境是书寒还是右极。而靳妈妈,自已也可能没机会再她最后一面了,只好寄封书信遥表寸心。只是小怜,心思单纯,是个好孩子。以后她的路该怎么走呢。不过有隔壁家的大牛照顾,应该是可以放心了吧。 满院东风,梨花飘雪。 小芙安然睡去,不再醒来。 14
这正是: 剪断心上愁痕,一片清魂。
飞絮飞花如何处是,天上人间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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