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蒙人谋略
京师原名集庆,三十年前朱元璋亲率水陆大军攻下后改名为应天府,洪武元年攻占元大都,下诏以金陵为南京,大梁为北京。十年后朱元璋废北京,改南京为京师,为大明朝军政中心。「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自此,十里秦淮,烟花之地,越发繁盛。
「王谢堂」博自东晋名相王导谢安二家的彩头,是秦淮河畔最有派头的酒家,酒席必须预定,兼且非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般人要预定酒席还不受理呢。该酒家位于秦淮落马桥畔,附近艺社妓院店铺林立,笙歌处处。只要肯花钱,保君乐不思蜀,大叹人生若此,虽死无憾。
这刻是入夜戌未亥初,王谢堂灯火通明。在该楼最高的第三层较偏的一个小厢房里,浪翻云靠坐窗前,对月独饮。楼旁水上画舫中不知哪位名妓的琴声,顺着夜风飘来,丝丝容容,说不出的感觉。
浪翻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陷入男女之情中,他追求是剑道与对生命的思考。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的思索这个问题,不断的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至友凌战天荒唐过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于是近年来转为游山玩水,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直到一个月前遇见了她。
幽幽琴声嘎然而止,然后是满船的喝彩。音由心生,可惜身边无洪梁之酒。浪翻云叹了口气,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之味直冲脑门「好酒!」
房门「砰」的被推开,一人大声到「是好酒就多喝两杯。」进来的男子容貌瘦削英俊,两眼精明,虎背熊腰,非常威武,正是与浪翻云齐名的怒姣岛右先锋「鬼索」凌战天。只见他神彩飞扬,豪气冲天,显是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浪翻云叹道「洞庭一别已有年载,战天豪气更胜当年。」
凌战天一把抱着他道「大哥,想死小弟了。」一向以来,凌战天以冷静精明着称,可是在这个最尊敬的大哥面前,内心的情感像熔岩般爆发出来。他仔细打量了浪翻云一翻,羡慕道「一年没见,大哥的修为又有精进,早就我等世俗之人远远抛下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这一年我时不时能听说怒蛟帮如何如何,你们做的几件大事,江湖上人提到,无不翘指称赞。怒蛟帮能独霸长江上下,在黑道势力中与乾罗山庄尊信门鼎足三分,全靠你组织运筹,辛苦了。有你在帮主身边,我很放心。」
凌战天正容道「别人最忌惮的人是你,只要你在一天,就没有人敢动怒蛟帮一根毫毛。上官帮主说的没错,我们三个中以你将来的成就最大。自你追求武道,不问帮中之事游历四方,每每和帮主与敌撕杀,心中就想若是你这个大哥能一同并肩战斗,会是多么享受的事。说好了,你既然来了,可得帮我。对了,给你介绍。」说着拉过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年青小伙道「这是我在京师的副手,宋子豪。」
宋子豪道「参见浪首座。」浪翻云向来知道凌战天的眼光,这宋子豪面容不凡,双目有神,一看就是把精干好手,含笑微微点头。
凌战天给浪翻云和自己各斟了碗酒,一饮而尽后问道「大哥此次来京,也是为了今上的寿诞,凑个热闹吗?听说这次来的不少人呢。」
浪翻云淡淡道「我来杀一个人。」
凌战天愕然道「杀人?什么人这么倒霉,被大哥盯上了。」
浪翻云双目精光闪动,徐徐道「红玄佛。」
凌战天闻言虎躯剧震,沉吟不语。
一旁宋子豪拍腿叹道「浪首座来晚一步,红玄佛刚刚逃离京师。」他听浪翻云要杀黑榜中人,禁不往两眼发光。浪翻云自出道以来,以腰中四尺九寸「覆雨剑」纵横江湖,未遇敌手。帮中弟兄早把他当做天人,对于未能位于黑榜十大高手之位,都有不平。
那红玄佛乃是江湖黑帮长生教的教主,是与至尊无上的「魔师」庞斑,「毒手」乾罗等同登黑榜的厉害人物,凶残暴虐恶名在外。若是击杀了红玄佛,浪翻云便可顺理成章荣登黑榜。宋子豪想到红玄佛刚刚逃遁,不禁大呼可惜。
凌战天道「这家伙趁着大明朝忙于与反扑的蒙将扩廓交战,无瑕顾及之机,不断扩张,长生教近年来声势日盛,大有与怒蛟帮乾罗山庄尊信门并称黑道四大之势。大概是因此昏了头,竟然妄图刺杀朱元璋。不料此事被正道八派预先侦知,于他入京途中设下埋伏,听说折损了两员凶将,远遁而去。不知大哥如何盯上他了?」
浪翻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美丽的身影。县城的入口处有两行庞然古枫耸立着,红叶似火,环荫山村,令人目眩神迷,沉醉不已。每一次他见到红叶,都会升起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总感觉红叶那种不应属于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凉哀伤的美。
可那一日,他心中升起了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转过头,看到了她。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一袭男装青衣长衫,头文士髻,温文而雅。清澈的眸子闪动着不可测的智慧与光芒。心中明悟,除去慈航静斋的言静庵,没有人能给他如此感觉。
凌战天端起酒杯道「大哥,那姓红的既然跑了,就让他多活几天,我们兄弟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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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影子在曙光微明的街道掠过,转入一条窄巷里,到了巷子的中段处,轻轻跃起,翻过墙头。这附近的房舍都是高墙围绕,林木亭台,显都是财雄势大的富户人家,而这一座府第又是特别幽深。
叶延石穿过走廊,来到一座隐隐亮着灯光的厢房前,轻呼了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坐满了人,除了这次蒙人的首领「小魔师」方夜雨,以及他认识的「白发」柳摇枝、十大煞神里的天灭、绝地和金、木、水、火、土五煞外,还有两个从没见过的长得几乎一样的高大蒙古汉子。这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方夜雨身边,显是比柳摇枝、灭天、绝地的身份都要高。
叶延石低下头,不敢去看众人齐刷刷射来的犀利目光,上前两步,躬身道「少主,刚接红帮主发来的消息,他路上被八派高手袭击,损失惨重,已先行退回帮中。」
「白发」柳摇枝脸色一变道「八派竟能探得老玄行踪?以老玄的功力,什么人能让他吃亏?」
叶延石答道「据来人说,袭击红帮主的有出云观的「翠袖双光」云清,少林高手「穿云箭」程望,还有一个不知道来头的和尚。」
方夜雨点头到「柳护法,江山代有人材出,那和尚应该是进双修府修练双修大法的不舍。这几个都是八派精心培养的年青高手,有他们在暗中伏击,难怪玄老要吃亏。从玄老被袭亦可推断出在八派身后另有高人相助。」
「白发」柳摇枝道「我看是老玄太大意了,他这两年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很,一定是他大意泄漏了消息,才引起八派的注意。」
方夜雨摇头道「当日师傅说过,朱元璋能成其霸业,得到了黑白两道大力的支持,而推动这种支持的,正是在他背后的慈航静斋。这次慈航静斋因与师父二十年之约而没有正面出现,但我相信,她们已经出手了。」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惜师父全心投入「道心种魔大法」的修练,否则由他来主持……」
那两名汉子一齐站起躬身道「少主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在中原重振我大蒙的希望,全系于少主身上。」叶延石心中猛然一跳,他终于想起这两个是什么人。当年元朝为朱元璋覆灭前,蒙皇座下共有八大高手,充当蒙皇的贴身护卫。这两人正中其中的两名高手,叫做蒙氏双魔。听闻这两人容貌体形均极为相似,只是老大嘴角有小块胎记。真实名字已无人得知,只惯称为蒙大,蒙二。
元顺帝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手下大将徐达、常遇春两军会师通州,大败元兵直扑大都,元顺帝在这八大高手护送下北走上都。朱元璋命鬼王虚若无亲率中原高手一十七人追杀顺帝,八大高手拚死力战,其中三人血战而死,而剩下的五人,竟仍能保着顺帝安然逃回蒙古,于此可见这五人武技之强横。
这蒙氏双魔,正是其中两人。是役中原高手死者十一人,余人除鬼王虚若无外,无不负伤,叶延石的师父便是其中之一,今天说起来仍是谈虎色变。想不到他们二人又在中原出现,看来蒙帝决心不小。
叶延石心道:这个重大消息,一定要尽早传递出去。
方夜雨闻言哈哈一笑,环视众人道「我们这次出山,首要之务,就要打击中原武林,想当年朱元璋若非得到黑白两道的支持,何能成其霸业?若是能让中原武林陷入内斗,不啻除去大明朝右膀左臂,到那时在内有我们制造混乱,在外有我大元朝铁骑,何秋天下不平?」
叶延石听的心惊肉跳,这种由内至外逐步腐蚀明室天下的手段,确实毒辣之极,而且非常有效。众人连声叫好,刚才因红玄佛被阻击带来的一丝阴影一消而散,都涌起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把大明王朝赶出中原的热情。
方夜雨见已激起众人士气,正容道「只要我们坚持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的战略,中原武林将元气大伤,那时我大蒙再次东来,朱元璋将再无可用之将,天下还不是我囊中之物。」
众人纷纷点头,自「魔师」庞斑应「慈航静斋」言静庵要求归隐这十几年来,培养了大批可用的人才,还建立了庞大而有效的情报网,刻下敌明我暗,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使敌人措手不及,取胜并非难事。
叶延石低着头假装恭敬,竖着耳朵一字不拉的听着屋里的对话。他在魔门于江南一带发展势力时被吸纳进来,以低调和沉稳博得信任,经常做些跑腿的小事,很少能接触到核心机密,这次方夜雨听完传信并没让他立即出去,他也乐得多听几句。现在他恨不得马上插上双翅,立即回到师父那里,将今天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好让同道有个准备。
方夜雨望向「白发」柳摇枝,道「想让棋盘上完成使命的棋子不再开口,该怎么办?」
叶延石一愣,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只听柳摇枝怪异的笑道「杀了。」
他胸口突然一凉,半截脸尖自后背刺穿出来。
方夜雨微微笑道「多谢你将玄老进京刺杀朱元璋的消息泄露出去,帮我们引走几位八派高徒,顺便试探他们的实力。」
众人哄然大笑,叶延石只觉满屋子里都是嘲弄讥笑的脸,原来一切都落在别人的套里,心中一阵巨痛,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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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蛟帮这几年在帮主上官飞的统率下,武功有浪翻云,组织有凌战天,极一时之盛,无隙可寻,稳如泰山。这次怒蛟帮左右先锋浪翻云凌战天先后到得京师,白道之人多有耳闻,只是碍着黑白之分,不便相交,倒是那些黑道小帮会,抓着机会争相请酒用以示好。
这日刚入戌时,「王谢堂」灯火通明。二楼尽头一个特别华丽的大厢房内,推杯换盏,举杯劝饮,气氛欢治。名妓香香一曲古意高山流水,博得满堂喝采。当即有人大叫道「让纪惜惜小姐为我们浪首座凌副座弹奏一曲。」
坐在浪翻云下手做陪的是以京师为大本营的黑道帮派青竹帮的帮主成坑,他端着酒凑近浪翻云道「浪首座,你到得秦淮来,一定要听一听惜惜小姐弹的琴,那可是天上的仙曲儿啊。上次我听过之后,三个月都不曾选过耳朵。」
旁边一年约五十的老者晒道「你有洗过耳朵吗?惜惜、惜惜叫的这么亲热,小心传出去有官差找你。那什么琴声,是你在船外听到的吧。」
成坑怒道「我就叫,叫两声他能把我怎么样?皇帝老子也不能管住我说话。琴声有分什么船里船外的,在外面听到就不算听吗?」
他青竹帮与那老者毕良的绿竹帮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帮派,平时为了争夺地盘常有摩擦。倒也奇怪,不打不相识,慢慢这两人倒成了莫逆之交,只是互相说话还是延续着以前的样子,喜欢相互抬杠。明主朱元璋相恋才女纪惜惜一事知人甚少,这两派处于地头,倒是探得不少消息,话语中多了几分隐喻。
宋子豪知道这两人一争起来就没完没了,忙打圆场道「两位帮主多陪浪首座几杯酒,我这就请老板过来。」
成坑道「对对,浪首座,凌副座,不要理会他,咱们喝酒!」
不片刻,宋子豪领着「王谢堂」的大老板容青走了进来,容青一进屋抱拳朗声道「小弟失礼,不知道浪首座凌副座及各位帮主在此,来迟了。陪罪陪罪,先罚酒三杯。」
成坑显然与他相当熟悉,起身拦住道「且慢,你让惜惜小姐来这里弹奏一曲给咱们浪首座欣赏,就不罚你的酒。」
容青面露难色道「成帮主,惜惜小姐今天不想见客,我也不敢勉强,你知道,就是那个人来,她不想见还是不见。」
成坑露出失望表情,仍心存侥幸,追道「你没说是怒蛟帮的浪首座吗?」
容青道「惜惜小姐已经休息了。」
凌战天「叭」的把酒杯砸在桌上,道「好大的架子,不就是一个卖艺的吗?」
浪翻云道「战天,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也不必强求,再换一个就是。」转过头向容青微微一笑道「容兄再给介绍一位,草莽之人也想占些雅气。」
成坑抢道「那就请楚楚小姐来祝兴吧。她的萧声也是秦淮一绝。」
容青赶忙一个长揖,欠意道「各位卖小弟一个薄脸,楚楚小姐现在暂时无法脱身,请香香再为大家弹奏一曲,稍后一定请楚楚小姐亲自来陪罪。」
凌战天冷哼一声,表示出心中不满。凌战天与浪翻云俱是高大英武的汉子,人又豪爽,出手大方,早两年留连欢场之时,都如众星捧月般,哪受过这样的冷遇。
毕良冷冷道「这两位是怒蛟帮的‘覆雨剑’浪首座与‘鬼索’凌副座,那位是宋子豪兄弟,都是名动天下的英雄,想必容兄也听说过吧。这次几位英雄到京师小栖两日。本仰慕惜惜小姐大名,想来一见。既然惜惜小姐已经睡下,我们也不便强求,为何连楚楚小姐都要推三阻四的。莫非容兄没把我这个毕良当做朋友?」
这最后一句语气极重,一个不好,便是反脸成仇之局,浪翻云凌战天名头再响,也不会和一个经营酒楼的一般见识,倒是毕良的绿竹帮,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秦淮一带也算是它的地界,要是得罪了哪还能混得下去,容青抹一把额头的汗道「毕帮主哪里的话,各位英雄欢聚此处,实乃小弟的荣幸。我这就去请楚楚小姐,各位喝酒稍侯,她马上就到。」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浪翻云端起酒杯笑道「京师名妓果然非比寻常。」
凌战天道「什么名妓,不就是会弹个曲吹个萧吗,我看咱们怒蛟帮里的姑娘吹萧技巧不比她们差。」
众人一阵哄笑,成坑道「秦淮名妓多以琴棋诗画出名,象纪惜惜这样的秦淮才女,却是从不卖身,若想一亲芳泽,除去银两,其他各方面都要入得了美人的眼方可。」他压低了声音道「既便是当天皇上,碰到惜惜小姐也要伺候着,听说专为她学诗学词,可到现在也没能博得美女芳心。」
宋子豪唏嘘道「想不到皇上一代圣主,也有至情至义的一面。」
成坑道「越是喜欢的越是在乎,越是在乎的越难得到。总而言之,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言罢轻拍桌面摇头叹息,仿佛勾起了伤心往事。浪翻云又想起了枫叶之下的言静庵,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惆怅,仰起脖子将满碗的烈酒一饮而尽。
门外忽得一阵骚动,只听一个破锣嗓子叫道「我西宁派沙俊声倒要看看,什么人一定要楚楚小姐做陪。」
容青的声音传来道「沙爷卖个面子,一会我就让楚楚小姐回去。」
那破锣嗓子道「让开。」
成坑暗皱眉头,西宁派乃是当今武林里最受朝廷恩庞的派系,在京师这地儿,向来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己虽然不怕事,但碰上他们总是麻烦。毕良撇了撇嘴,心道:你西宁派虽是大派,也不必整天挂在嘴里,到处耀武扬威。今日座上有怒蛟帮浪翻云、凌战天,你沙俊声有好戏看了。
门「砰」的被撞开,一个矮小的秃头汉子出现在门中。沙俊声在门外叫嚷的声势颇响,又是西宁大派,众人本以为进来的是个英武汉子,没想到是这般模样,联想到他的名字和他破锣般的嗓音,已有窃笑声响起。
沙俊声目光扫过,冷哼道「我说什么大人物,原来是成帮主毕帮主,来头果然不小啊。」
成坑脸色一变,沙俊声这话摆明了不将两人放在眼里,当即便要发火。只是西宁派是大派,又是在皇城脚下,若真要闹翻,小小的青竹帮实在讨不得什么好处,硬生生把这股怒气压了下去。其他心有不服的,一触到沙俊声逼来的目光,都不由的低下头去。虽然西宁派口碑一贯不好,但武功却不是吹出来的,那扫过来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冷气,真逼入人心。
浪翻云一声长笑,站起身,沉声道「拔你的剑。」
沙俊声见浪翻云那对喝了酒的眼睛迷离的盯着他,轻蔑道「你是什么人?」
浪翻云眼神忽地回复锐利,往前踏出一步,喝道「拔剑!」他这一步给人稳如泰山的感觉。沙俊声心中一惊,心神完全被浪翻云夺去,不由自主的拔出剑相抗衡源源不断压迫而来的杀气。
浪翻云再上一步,当他踏足地面时,沙俊声生出了整个酒楼摇晃了一下的感觉。这当然是一幻觉,摇的并不是酒楼,而是观者的心。沙俊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他猛然间大喝一声,挺剑向浪翻云刺去。他的气势已完全被压倒,唯有以攻势来化解浪翻云越来越强的杀气。
房间的灯光忽的破碎,没有人看到覆雨剑怎么由背上弹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长手里,爆起满天的剑花,割碎了璀璨的灯火.
沙俊声嘶叫道「覆雨剑!」光茫一闪即逝,浪翻云失去踪迹。沙俊天呆立房中,全身衣襟尽皆撕裂,却无一处伤及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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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摇一晃转进了横街小巷里,离秦淮河愈远,行人车马便明显的减少,灯火黯淡了,长街有点疏落凄凉之态。
容青心中惊疑,将头伸出车窗,颤声问道「简大侠,这么晚了,叶统领找我去什么事情?」
骑马跟随的简正明冷冷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容青不敢再问,缩回车中。做他们这行的,对于京中势力也略有所知,这简正明乃是被称为西宁三老之一的「灭情手」叶素冬的得意高徒,平时里也偶尔到「王谢堂」喝酒寻欢,与容青有过一两面的交情。今夜简正明突然前来,说道其师叶素冬要见他,语气强硬,好象从不认识一般,不由分说将他犯人般押上马车。
容青暗骂简正明翻脸不认人,却不敢不从。他心理嘀咕:他与叶素冬素不相识,请他去怕是与昨晚沙俊天被浪翻云击败羞愧而去的事有关。昨日之事,容青看的明白,实是沙俊声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只是到得这家,得说这家的好话。他一路上盘算着,一会叶素冬问起来,该怎么说成是浪翻云的不是。
马车穿过一条长街,街边建筑均为两坡瓦顶木笋穿斗结构,三五间乃至七八间进深,鳞次栉比。街的尽端是座大门楼,门作拱卷,两层三开间,成对街轴线的对景,门楼内灯火通明,另有天地。这里正是有名的西宁冲,西宁派由此得名。再往里,是一座巍峨耸峙的宠伟三进八合院式建筑,直立在广场对面门楼的一端,进口处有块大横扁,上书「西宁道场」,旁边的落款赫然是「大明皇帝御书」和御印。
道场内隐隐传来吐气扬声的声音,容青诧异晚间还有人习武练功。他却不知,朱元璋之所以看重西宁道场,主要就是因为它为朝廷输送了大批的禁卫人才,所以早晚都有例行的修课时间。
两名身穿青色劲服,胸绣白龙的西宁派弟子引着马车到达迎客厅前。简正明催马到车前道「等会有人问你问题就回答,没人说话你也别多嘴。明白吗?」
容青一点就透,忙不迭点头道「简大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
简正明再不多话,领着容青绕过门厅,天井,来到右厢一间亮着灯光的房前,通报了声,打开门将容青推进去。正中间太师椅上是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生,如电的双目在容青身上打了个转,容青混身一颤,认出这位正是西宁派的派主「九指飘香」庄节。在庄节左边是个长着银白长发的老翁,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个鹰钩鼻子,连带着他看人的眼神也阴森可怕。右边是位身着官服的男子,容貌清秀,看年龄不过五十,容青心道:这应该就是简正明的师父「灭情手」叶素冬了。
屋里除了这三人和简正明、容清,地下还有一盖着白布的物体。容清忽的全身发抖,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看出地上是具尸体,正是昨天在「王谢堂」与浪翻云动手的沙俊声。庄节,叶素东与那白长老翁都不说话,阴沉着脸,直直的盯着容青,盯得他混身发毛。
屋里一片寂静,静的能听见人的心跳。
叶素冬突然道「容兄,昨天你看到浪翻云与我沙侄儿比剑了?」
容青哆嗦道「看见了。看见了。」
叶素冬又道「那你亲眼看见浪翻云杀了我沙侄儿了?」
容青迟疑了片刻,道「浪首座并没有杀了沙大侠,比剑过后浪首座直接走了,后来沙大侠也是自己离开的。」
叶素冬提高了声音,道「你亲眼看见了浪翻云杀了我侄儿沙俊声,是不是?」
容青身体一震,转头望向简正明。简正明微微颌首。容青心中恍然,忙点头道「是是,我亲眼看到的,浪翻云杀了沙大侠。」他见势不对,浪首座的称呼也立即换成了浪翻云。
叶素冬又道「浪翻云是不是与我那沙侄儿争风吃醋时杀死了他?」
容青这次回答的很干脆,直接道「是。」
叶素冬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西宁派去找他怒蛟帮寻仇,也是天经地义了。」
容青面容一紧,义正严辞道「那是当然,杀人偿命,此仇该报。」
叶素冬第一次露出笑容,柔声道「多谢容兄解开我心中疑团,以后若有人问起此事,还请容兄实话实说。这么晚让你跑一趟,实是过意不去。正明,等会带容兄去帐房领些银子以表谢意。送容兄早些回去歇息。」
出得门口,容青这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
屋里,庄节皱着眉头,沉声道「老三,怒蛟帮与浪翻云都不是好惹的,动怒蛟帮果真是上头的意思?」
叶素冬道「大哥,皇上确实已经下了决心,要铲除怒蛟帮,杀了浪翻云。下午我在御书房门口,听见皇上在里面大发雷霆。」他凑近庄节,低声道「听说浪翻云抢了皇上最心爱的女人。」
庄节一惊道「纪惜惜?」
那一直没有说话的银白长发的老翁突然开口道「老三,不管你搞什么鬼,我只要找到杀我儿子的真凶。」
叶素冬道「二哥放心,贤侄这次死的蹊跷,我已经派了人去打探,决不会让真凶逃脱。」
那老翁看着地上沙俊声的尸体,悲愤道「我这个小儿子虽然不成气,但也罪不至死啊。浪翻云,若果真是你怒蛟帮事后动的手,我沙放天拼了老命,也绝不放过你!」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震的窗台翁翁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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