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夜雨血蝶(比剑)
深夜。
好凉的风。
远处,迷离着几声“磔磔”的怪啸声,惟有一钩残月,还半隐云端。一座山庄就被这似有似无的银纱,罩得死一般沉寂。连半夜惊醒的犬吠声都没有听到。
山庄的东北角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小石屋,借着那朦胧的月色,除了一个蒲团,一块方石几,一本翻开的棋谱和几颗零散的棋子凌乱地摆放在石几上,一无所有。虽然石屋是如此的简单,却收拾得甚是干净。
石几的前面,赫然对面站着两个人。门口的约莫二十五岁,眉清目秀,极是俊美。雪白的绸衣一袭到地,双手托着一柄斑斓古剑,血红的剑穗,随风轻轻飘动,剑刃如一泓清泉在那双苍白的掌心流动。站在那儿如渊停岳峙,俨然一派宗师;蒲团边的却是一副落魄剑客装束,无情的风雨岁月刻满了他沧桑的脸,额前少许斑白的乱发蓬着,眸子里却满是惆怅、落寞和空虚。一身青布袍早已褪成发白色。腰中悬着一柄剑,没有剑鞘,也没有剑穗,甚至连剑柄都没有,锈迹斑斑,不是铁锈,而是无数鲜血凝成的碧痕。有仁人志士的、有大奸巨恶的,有剑中之神的、也有嗜血剑魔的,但在他眼中,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了的人,仅此而已。他从不擦拭剑上的鲜血,因为他认为,剑在铸造出炉的那一刹那间,使命就已然注定,只有一种——杀人饮血,又何必要掩饰呢?
两人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残月已不知何时被乌云吞没。白衣少年终于说了一个“请”字。青袍客也不谦让,不见他如何动手,腰中的锈剑已夹在他的拇指与食指间。小小的石屋,顿时泛起一片寒气。白衣少年的绸带似乎风中落叶,东飘西荡,原本似乎一阵风便能吹断的那柄锈剑,此时却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昂首傲视。
“请”字甫出口,便迅疾一剑直剌。这一剑的精华,只能用一个快字形容,毫无华丽云彩,幽冥诡谲。只是快,快得似乎白衣少年连剑也来不及举,后退了一步,剑柄猛地跃起,抵住刺来的剑尖,青袍客手中之剑犹如通灵一般。刹时之间,将那一刺之力悉数化为上挑之势,丝毫不缓,直逼白衣少年左眼眉心。
还是退,白衣少年又后退一小步,手中宝剑却如一张满弓变成半圆形,粘上青袍客的剑身。蓦然,青袍客的双手共握剑尾,迎面直劈而下,如风驰、如电闪,这时,白衣少年已背靠墙壁,无处可退。
这便是青袍客的成名绝技“散魂三剑”。自出道以来,只有一人接住过这三剑,白衣少年在这生死攸关之间,终于显出他那惊世之技,只见手中那柄如弓之剑“嗡”地弹出,伸直,刚好碰到青袍客手中的剑刃。青袍客的下劈之势毫不停留,两柄剑一同向白衣少年压来。他双膝突然下弯,双手托起剑柄,奋力上掷,那柄宝剑便如流星般射向屋顶,青袍客的剑也被这上掷之力引得稍微一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间,白衣少年双脚踢出鸳鸯连环腿,双手成鹰爪形,直抓向青袍客的“璇玑”要穴。
这才是白衣少年的真正武学,前面只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而已,青袍客与他如此之近,好个青袍客,手中下劈之剑,又成直刺,“叮”的一声直入石壁,人便如纸鸢般飘然而起,左袖随即卷起剑尾,轻轻一挥,不远不近刚好落在开始站的地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白衣少年也接住空中之剑,不丁不八地站着。
过了许久,白衣少年道:“西门兄的‘逍遥剑’鬼神难测,在下很是佩服,素来景仰,不想内功轻功也俱是举世无双,在下认输就是了,心服口服。青袍客淡淡道:“能接住我散魂三剑,你是第二人,很好,很好——”一连说了好几声“很好”猛然左袖一挥,屋中蒲团连同石几在他袖风激荡下缓缓离地而起,飞出石屋,右手换剑,,忽劈忽刺,忽横削忽斜抹,忽而刚猛迅疾忽而奇诡谲秘,白衣少年忙摄练心神,提起十二分功力,尽力而搏。
霎时屋中袖风剑影,早已分不清人影剑光,直如一青一白两条蛟龙在空中翻滚,却听不到一声铁器撞击的声音,忽然,一切归于宁静,不,是死寂!借着微弱的烛光,只见两人还是如方才那般站着,只是白衣少年雪白的绸衣上有几滴殷红的血迹。白衣少年道:“西门兄不是早已人剑俱无情,为何方才手下留情,甚至甘受小弟一剑?”青袍客仍是淡淡地道:“天一剑法若成,那一剑已然杀了我,只因你心中太多情,所以永远练不成天一剑法。杀了你心中所念之人,五年后,我再来找你。”白衣少年大惊,自己的剑法得自海外某岛的一位隐士,当年隐士也是这样说的,眼前之人和那隐士又是什么关系。
他也来不及细想,苦笑道:“芸芸众生,俱是有情之人,世间万物,皆是有情之物,世间若无真情,个个如朽木一般,纵然天下无敌,又有何乐趣。”心中想起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和青">和青ersonName>君一起在患难中相互鼓励安慰的岁月,不由得脸上露出笑容。
青袍客叹了口气,似惋惜,又似无奈,冷冷地道:“我饶你一命,是为了你再接我这最后一招‘人鬼殊途’”,说罢双袖成圆,不停地拍打着锈剑剑身,脚下不停地踏着八卦方位,自乾至震,自坤至兑,头顶一丝极细的白气笔直上升,那件青袍“啪啪”作响。
白衣少年心中又是一动,青袍客的举动竟是如此地像那位隐士平时独自练的剑法,他们之间一定有极深的渊源,可是白衣少年不敢多想,面色凝重,把自己十余年的功力提至极限,准备迎受青袍客的雷霆一击。
倏地,青袍客一声清啸,直震得石屋“嗡嗡”作响,右手猛地一抓,两袖奋力卷起空中摇摆不定的那柄锈剑,双手成拳,击向剑尾,顿时,刺向白衣少年的那柄锈剑,凌空断成数十截,或高或底,或快或慢,如“天女散花”般罩住白衣少年。
就在此时,石屋窗外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来,满是焦急关怀之色,白衣少年心神一震,一弹剑尖,一式“流星赶月”,剑柄直飞向那女子手中,自己扬起双袖,左转右滑,前进后退,数十截断剑尽入袖中,白衣少年额头涔涔而下,脚不点地,在空中将自己的轻功发挥至极限,双手以阴柔的太极之力,任袖中断剑随衣袖一飘一荡地不停旋转,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猛然大喝一声,双袖抖直,向地下挥出,那柄伴随青袍客十余载的锈剑在这两大绝世高手毕生功力的震荡下,成了一堆铁粉“簌簌”落下。再看白衣少年,早己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见青袍客略一踌躇,右拳展开,掌心赫然正是那柄锈剑的剑尖。
原来在一开始,他便以极快的速度将剑尖抓断藏于掌心。青袍客掌力一吐,那颗剑头便对着白衣少年的咽喉缓缓飞去。虽然不快,却极稳。这样的速度实已超越了武学的界限。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需慢慢走开就行了,可偏偏白衣少年却实已到油尽灯枯之际,别说走开,便是动一根手指也是有心无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这段时间白衣少年觉得好长,他想到了他在七星岩学艺的时光,想到了与父母妻子一起的天伦之乐,但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他与青君同生共死的岁月。眼前一片模糊,逐渐又变得那么清晰,那是两人躲在被敌人重重围困的山洞中看那翩翩双飞的蝴蝶,那是两人荡舟西湖的旖旎风光······
突然,“铮”的一声,一柄长剑从窗外飞入,被那颗剑尖击断,却并没阻止它的前进。那剑穗是那么的熟悉,是青君依偎着自己亲手穿到自己剑柄上的,这一切,都再见了。他望着青君焦急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黯然道:“青君,老天实是待我不薄,今生遇到你,今生今世无怨无悔,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西门孤风一生从不妄杀一人,他不会难为你的。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别了青">别了青ersonName>君。”
青君这才大惊,知丈夫已无丝毫力气,疾飞而入,左臂抱起白衣少年,轻轻一挥,白衣少年稳稳地落在一旁,白衣少年却是大骇:“不要——”,那截剑尖已刺入青君的咽喉,他希望青袍客能出手相救。
殊不知刚才一战,实是青袍客毕生功力之所聚,青袍客眼中流露出一丝内疚之色,浑身却是如泰山压顶,一动也不能动。
屋中静极了,只能听到青君咽喉的一滴滴鲜血掉在地上的“嗒塔”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青袍客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喃喃道:“爹,这到底是谁的错,谁的错?······”满面苍凉寂寞痛苦之色,从身上掏出一颗赤红的药丸,食指一弹,直入白衣少年口中,顿时白衣少年丹田一股热气直冲全身。只听到:“这颗‘长生赐命丸’足可以治好你的内伤,死生由你自己决定吧,要报杀妻之,十五年后敬候尊驾。”随手一缕指风封住白衣少年的哑穴,转身大步而去。
这时天上残月早已不忍看这人间悲剧,躲到漆黑的乌云后面了,一道闪电,雨点随着雷声倾泻而下,青袍客孤独的身影如一只青色的蝙蝠逐渐消失在雨中。
白衣少年一声苦笑:“怕我悲痛死去,又何必比剑,青君死了,我还会活吗?”
“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一道闪电,白衣少年看到青袍客渐渐远去的青影,忽然为青袍客感到悲哀,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说他无情,可他明明是为了白衣少年达到剑道之巅,虽然方式匪夷所思,可是又是那么的用心良苦,又怎么能说他无情呢?
而我,毕竟不枉此生,至少有了青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抱起青君,看着青君微笑安祥的脸,能为他最心爱的人死,她死的是那么的宁静,白衣少年喃喃道:“青君,枫儿(那是他们为未出生的孩子起的名字),我们三个永永远远会在一起的,我这就来找你们,等我。”袍袖一圈一卷,门口的蒲团连同几本书,围住他们,燃烧起来,那一朵朵火焰在他的眼中慢慢地成了那石洞翩翩起舞的双蝶,成了西湖那相互嬉戏的鸳鸯……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又是一道闪电,接着一声炸雷,雨更猛烈地击打着院中的瑟缩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为这一切哭泣······
雷雨狂风中,又一条黑影,如一缕青烟直向山庄奔来,在闪电的照耀下,他竟也是一个一二十岁的少年,只是满面的风霜之色,丝毫不顾雨淋湿他的衣服,自言自语道:“是了,就是这里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4-15 10:06: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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