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江湖和武林

西蜀散人

受现代武侠小说的影响，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武林和江湖基本上是一回事，不妨就此探究一番。
首先比较明显的是，武林这个概念比较狭窄，就是专指练武的圈子。
而江湖的概念就比较复杂了。
江湖一词源于唐朝，其时佛教兴旺，尤其禅宗鼎盛，而又以江西湖南两地的禅宗最为发达，禅人常在其间往来奔走，由此形成了“跑江湖”的说法。
至迟到了《水浒传》的时代，江湖这个概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水浒里提到江湖一词的次数极多，大体有两种情况，一是指练武之人在社会上闯荡，和我们今天看武侠小说所形成的概念高度重合；二是指在社会上游走讨生活但不练武的那类人，如张青对武松所说：‘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他，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
在民国时期连阔如先生写的《江湖丛谈》里，江湖这个概念已经主要是指后一类人，所谓“风马雁雀四大门，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八小门”，包括了卖药卖艺看相占卦乃至专门设局下套坑蒙拐骗的那一帮子人。
比如当代成都的散打评书李伯清先生，他是传统民间艺人出身，经常在评书里自称是江湖中人，当然李的经历比较复杂，青年习武，中年学佛，将上面提到的江湖的三个主要类型集于一身了，是非常典型的传统江湖人。
大致来说，江湖与武林之间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有比较高度的重合，但不完全等同或包含。江湖中人如不正式拜师练武，自然不属于武林，武林中人如果不出来在社会上游走，和别的江湖人发生联系，恐怕也很难说是江湖中人。
所以，为何《江湖丛谈》一书中很少提到那些专业练武之人？我以为就是因为在民国时期，江湖和武林已经不像水浒时代那样高度重合了。当时已经广泛使用武林一词来专门形容练武之人，如《十二金钱镖》：“他的十二只金钱镖，尤属武林一绝。“”《童林传》：“他说龙虎山里有高人，他们都是些最有名的武林高手，什么侠客啦、剑客啦，那武功才高哩。”而武林中人也差不多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圈子，和普通的江湖人之间产生了一定的隔阂。
那为何《水浒传》里却只有江湖好汉一说，没有武林中人、武林门派这样的提法呢？

由此引出一个问题：武林门派的起源是什么？
看惯了现代武侠小说的人，对门派这个概念都非常熟悉，但我们看水浒传乃至清朝中叶的七侠五义等小说，会发现这些书中并无门派观念。比如史进的开手师傅是打虎将李忠，后来又拜了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为师，他在书中还自称“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
在门派观念横行的现代武侠小说里，不经以前师傅的允许就随便跟新的师傅习武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甚至可说是武林大忌，这是熟读现代武侠的读者都知道的规矩。但史进心中显然不存在这样的观念，而且纵观全书，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特殊情况——水浒世界里似乎就没有“门派”这个东西的存在，事实上整本水浒里就找不到“武林”和“门派”这两个词。水浒中的武者差不多是遇到合适的师傅，自己想拜就拜了，完全没有后来的武侠小说中那么多的约束，书中任何一个高手出场时，也从来不会介绍他是出自哪个门派。
《侠客行》里面石破天和史婆婆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之下跟她学了一些武功，而史婆婆就坚持要开宗立派创建金乌派，以石破天为首徒，这种强烈的门派仪式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现代武侠作品中每当有武林中人出场，也几乎必会介绍其所属门派。所有这些，都是从水浒一直到七侠五义的时代都欠缺的，在水浒之前的书中恐怕也很难找到类似的记录。可以说古代的武林人士基本上是处于一种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的状态。
那种门户之见森严的武林门派大致要到了民国时期的文学作品，比如常杰淼先生的童林传，宫白羽先生的金钱镖这些书中，才开始出现。这并非作者自己的发明，而是那时候现实武林中的门派现象已经达到巅峰，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了，才会被写入书中。
由此看来，历史上直到清中叶的七侠五义为止的漫长时期内，纵然不能说没有武林门派，至少也可以认为，即使存在门派，也远没有像后来民国巅峰时期那样的门户之见森严且规模宏大广为人知。
为了继续深究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来看现实中武林宗师自己的说法：
王芗斋先生认为天下武功出少林，清朝以前所有的武林人士都属少林派，练的是同一种武术，自然没有门户之别，直到清朝建立，由于政治上的原因武术开始密传，各地之间联络不便，才开始形成差异，诞生了不同门派。这个说法与我们在文学作品里看到的情况是吻合的。
孙禄堂先生的说法与王大致相同，只不过他在少林之外还加了个武当张三丰，原话是：“国术大半胚胎于达摩三丰两派”，包括岳飞创形意拳，也被孙归于少林一脉。孙说的是“大半”源于少林武当，那便还有小半不属于此列，对此孙书中提到两派，一个是八卦门，他只说源于南方，被董海川带入北方，具体起源也说不清楚，另一个是峨眉派。有些诡异的是，孙把峨眉派的起源归于志公禅师而非一般认为的司徒玄空，此人乃是南朝时梁武帝的国师。
若按孙先生的说法，则中国武术最早的起源是在梁武帝时期，和佛教禅宗，和梁武帝都有着很深的缘分：两位创始人皆为禅宗高僧，且志公为梁武帝国师，而达摩和梁武帝之间留下了一段在中国禅宗史上极为著名的对话。之后才有了道家的张三丰。

综上所述，结论是：
1 江湖和武林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在古代经常有着高度的重合。
2 中国武林的门派，大致是从清朝才开始大规模出现，在晚清和民国时期达到巅峰，并体现在了武侠小说里面。

shaolinpai

有一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