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笑傲。。29.掌门》一章:桃谷六仙与计无施打赌,输赢不问可知。六仙四处张罗赌债,适逢恒山派急于寻访令狐冲接任掌门,六仙义不容辞,帮忙找人,索价白银千两,竟在酒楼巧遇令狐,得偿所愿……
事情一步步推演,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但桃谷六仙与计无施赌的是:计无施坚称令狐冲既已答应定闲接任恒山掌门必将践诺,六仙则认定令狐冲断不会“去跟老尼姑/小尼姑们磨菇”(三联版1126页)。
令狐冲在少林与岳不群比剑,受伤昏迷,此后一直和任我行/盈盈/向问天在一起,直至与六仙偶遇。绝无机会对六仙/计无施告知自己接任掌门的最终决定。至于昏迷之前,扰乱纷集,他根本没有时间精力认真思量/作出决定……
桃谷六仙那是何等英雄人物!输了且要混赖。如何会在输赢未定之时,亟亟找钱还债?莫非已受过保先教育,事事先知先觉先行?
金庸这一疏忽,实在不小。
当年我读《笑傲》,发觉此一漏洞,惊喜不已:原来金庸也是人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金庸也不例外。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于此处得焉。
二
《笑傲》另一处失误,就不只是疏忽了。
27章《三战》:任我行/盈盈/向问天受困少室山,任我行以革命的大无畏精神,谈笑用奇/连蒙带吓,逼使正教方同意三战定胜负,出战人选由己方决定。一战任我行对方证,胜;二战任我行连斗左冷禅,败;两方胜负全看第三场。正教由武当冲虚出战,任我行则请出令狐冲作为生力军上场,冲虚自承不敌,本来正/魔两造胜负已分,不意岳不群挺身而出,替代冲虚道长与令狐对决。想以当年师徒之情引动令狐冲俾其佯输于己。比剑过程中,又隐隐作出允许令狐重回师门及劝导女儿灵珊与他重归旧好的承诺。令狐冲亦不能不动心,终于还是感念盈盈恩义,不忍她如花岁月而终老僧寮,将岳击败,岳不群恼羞成怒……
此事由我述来,淡乎寡味,宛如“流水之帐”(出自《皇清鹿鼎公韦小宝语录》),金庸下笔写来,确是异彩纷呈/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但这种好看,只是“虚好看”而已。事态如此发展,绝对不符合情理。可以断言:师徒比剑这一情节根本不会发生。
岳不群的伪装可以欺骗他人,但在向问天尤其是任我行眼中从来无所遁形。
令狐冲对岳的师恩难忘,任氏父女/向问天无不深知,而岳不群此举之用心,以三人的绝顶聪明,谁不洞若观火?一旦令狐冲受其诱骗,形格势禁,三人不能不履行承诺,被幽囚于少林。而他们似乎在隔岸观火,毫无作为,一任事态发展到盲人瞎马/夜半深池的险境。倒像是刻意要考验令狐对盈盈的感情似的。这种念头,出于盈盈的小儿女情肠则可,对任/向这种只顾利害的铁血政客来说,是无异于自杀的疯狂。尤其任我行,甫从梅庄地牢脱困,又将长居少林僧牢,复位报仇无望,一切王图霸业亦将成空。他如何甘心?
他(们)势必采取一切手段,尽最大努力,避免这一场师徒之战的发生。
问题是:有办法避免吗?
办法不仅有,而且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既然出战人选由己方决定,岳不群换下冲虚并不曾违反游戏规则,任我行完全可以让向问天或盈盈替令狐冲应战,其时任我行不知而岳不群亦不欲人知自己修习《葵花宝典》,以原本武功,向问天与盈盈中无论谁出战,击败岳不群都非难事。三(四)人正可高蹈远引/振衣而去,何等轻松自在/无惊无险!
这种处理方式,愚钝如我,且能想出,何况任我行这样的一世之雄?任我行容或有百密一疏,盈盈与向问天又无一而非聪明绝顶人物,何以都不曾想到?况且三人之上,又有更加绝顶聪明的金庸先生?
金庸于此绝非没有想到,而是为制造师徒对决的冲突,刻意为之。金庸作品集的修订,应以此类错误为先。报上连载,为吸引读者而使高潮迭起,也算不得已,但为流传后世计,一些假高潮/虚好看,能删则删,于《作品集》的价值有益无损。
大海又何惜乎几朵浪花?
三
《宪法》不曾赋予任何人免于被批评指摘的特权,然而为个人计,最好不要用自己的无知去批评别人的有知,暴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我读《班门弄斧》一书,对作者闫大卫先生佩服到无以复加:他可真勇敢,对许多自己完全无知的东西居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并自得其乐。
对金庸小说细节处的指谬/匡正,我所见的最佳笔墨,是芦笛先生的《门外闲说金庸小说》,后半部分析《天龙八部》的情节失误,不仅大部分是我忽略未察的,我想就算金/芦二公对面晤谈,金庸也将瞿然而觉/帖然心服。
如此妙文,不敢独享,转贴于后,而与网友共赏。
瓦砾在前,珠玉在后,只恐未收狐假虎威之效,翻贻貂续狗尾之讥。惭愧惭愧!
芦笛 《门外闲说金庸小说》(后半)
第一册中,与李秋水在大理无量山中同居的男人名叫“逍遥子”,第四册中却又成了“无涯子”老先生。改名未经派出所正式批准。
第一册中,锺灵对关在石室中的段誉说:“段公子,你是她(木婉清)的亲哥哥,决不能跟她成婚。”第五册中她却又对段誉说:“你爹爹说什麽三妻四妾的,我又不是不肯让她(木婉清)。”急于做小老婆,竟不惜抛砖引玉,推荐段公子的亲妹子来做自己的波士。
第二册中,马夫人自称“未亡人马门温氏”,而第三册中她却又成了“康敏”,若说叫“温康敏”也不对,因为段王爷叫她“小康”。若说那是段王爷专用的爱称,何以亲亲甘宝宝与秦红棉那两只超级醋坛也叫她“康敏”?当然,这个问题比起《鹿鼎记》来不算严重,那儿上一页是“马彦超”,下一页是“高彦超”。
想来彦超同志是“双承祧”,因为娘家绝後,所以让他单日姓马,双日姓高,开我党“逢单打炮”的先河。
第二册中,玄慈在给汪帮主的信中自称“余”而不是“老衲”或“贫僧”,而且据说笔画粗豪,为武人手迹,而非佛学深湛的方丈的墨宝,以致萧峰后来看到段王爷的情词艳曲时立刻就悟出上了当。若说写信时玄慈还未出家,却也说不过去,因为那信是汪帮主要传位给萧峰时写的,而此前若干年叶二娘已珠胎暗结,生下虚竹时还特地在他臀部烙了九点香疤,表示那是和尚的作品。惟一的解释,是玄慈是“泡妞泡妞,一不小心成了老公”,为了避免做丈夫,象“疯狂的贵族”逃到埃及沙漠中去一般遁入空门,等到避开叶二娘后又还俗给汪帮主写信,写完信后叶二娘又找上门来,玄慈只得再次出家。但如此反复出入空门,恐怕爬不到方丈的位置,何况是领袖武林的少林寺!
第二册中,少林寺中有止清、止渊、止湛等数名“止”字辈排列的僧人,而第四册中童姥披露,当时少林寺中排行的是“灵、玄、慧、虚”,并无“止”字辈在内。若说“止”字辈低于“虚”字辈也不象,因为止清等人的年纪似乎比虚竹大,而且后来鸠摩智独挑少林时未见有任何“止”字辈和尚登场。
第三册中,姑苏慕容门下邓百川的功力已被星宿老怪以“化功大法”化掉。按功力比他高、遭了同样毒手的少林高僧玄难的说法,是“已经成了废人”。按理说只有要麽从头练起,要麽领点伤残保险,提前退休。然而在第四册中,他却只在客店养息数日后即“痊可”(丧失功力非伤非痛,不知怎麽个“痊愈”法),不仅照样行走江湖,而且不久后又在“万仙大会”上使出“石破天惊”的掌力来把人打下万丈深谷。
第三册中,星宿派大师兄摘星子“全身都裹入烈焰中”,众弟子齐声歌颂阿紫“替星宿派除去了一个为祸多年的败类”,显见是死透了。可是后文又说他“幸而尚保全一条性命”。该同志本已内力全失,断无能力扑灭全身的烈焰,想来是阿紫走后被同门救出,以便可以拿他“一路上殴打侮辱”。只是以星宿派的规矩,他们又怎敢做冒犯大师姐的事?何况大面积烧伤(烧伤面积百分之百?)在植皮长好之前,就是想殴打也没个下手处,没的弄个满手脓血。
第四册中,虚竹误打误撞放下一枚白子挤死了一大片自己的棋,是在段延庆已经下了许多子之后,但后来他给童姥复局时,放的第一枚子却是他那著臭棋,使童姥冷汗涔涔而下,连呼:“天意!天意!”
第四册中,“天山折梅手”在聪辩先生口里却是“逍遥折梅手”。大师兄连本派重大武功的名字都会说错,活该打不过叛徒丁春秋。
第四册中,虚竹在冰库中与梦姑欢会阳台,被她摸了顶,吓得小和尚魂飞天外,以为暴露了光头。“岂知那少女摸到的却是一片短发。原来虚竹在冰库中已二月有余,光头上早已生了三寸来长的头发”,故而天机未曾泄露。虚竹想来是用了“老神仙生发丸”,两个多月头发便能长三寸长。不过在宋代,三寸短发与光头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除非梦姑以为“梦郎”是半岁大的小儿郎,否则起码也得问一声对方是不是辽东金顶门下的好汉。其实,金大侠根本用不著写这段,热恋中最用不著的器官就是脑袋。莫说没头发,就是没脑袋梦姑又岂会在乎?
第四册中,童姥诈死,并未“骨碎筋断,吐气散功”,李秋水明明知道同门人的死法,而且在童姥真死后还向大众详细通报本门的死状,她却被童姥骗过,而且童姥也被她的诈死骗过,两大高手都一样糊涂。自然界有个“质能守恒定律”,武林中恐怕有个“武功智力守恒定律”。二者此消彼长,武功强了,人也就得变傻一些才是。
第四册中,灵鹫宫中九天九部寻找童姥的方向如下:昊天部向东方,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可是等到昊天部在东方找到童姥后,回去的路上最先碰到的,不是向东南方的阳天部或向东北方的鸾天部,却是向西南方的朱天部的哨骑。等到昊天部和朱天部派出联络游骑把各部召回,向东北方寻找的鸾天部却又变成“在极西之处搜寻童姥,未得音询”。幸亏金大侠始终没有忘记把守灵鹫宫的是钧天部。尽管如此,虽然鸾天部一直没有找回,等到众人到了灵鹫宫下,却又成了“八部诸女”了,想来是鸾天部自行回家,在山下实行红一方面军和四方面军的大会师。但据说童姥“御下甚严”,该部未找到童姥便自行回家,想来是盼望老童把她们逐出灵鹫宫去,实行“曲线嫁人”之计,不过据说诸女都是受尽男人荼毒、让老童在旧社会那黑古隆东的井底下打捞出来的苦大仇深之辈,“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如毒蛇猛兽”,为何又会思凡?
想来再教育的威力再大,也敌不过体内的荷尔蒙吧。
第四册中披露,童姥没有练过“小无相功”,发现虚竹身上的无涯子老先生的功力有小无相功在内,顿时打翻历时一个花甲以上的老醋坛子,拿虚竹的光头当鼓擂。后来又交代,童姥自己对小无相功也不甚了了,无法详细指导虚竹。虚竹是在灵鹫宫的石室中参悟了它的精义的。但据四使婢反映,童姥经常在该石室中钻研,“往往经月不出”,何以又不去练此功呢?若说不屑为也怕未必,因为李秋水跟她性命相扑之时很靠此功救了几次性命,童姥如此想杀她,怎麽会不去“知己知彼”?
第五册中,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了大穴,虽想求饶,却作声不得。但被扔下井后,穴道未解,却立即能与表妹应答如响,不亦怪哉。从井上到井下那麽一眨眼的工夫,金大侠就忘记了上文,也是怪事。这口井的时空差那麽大,倒有几分象《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上的那口井。
第五册中,包不同忆苦思甜,回忆小时候在一家瓷器店里作学徒的往事。后文却又说:“包不同数代跟随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曲。”当然,不排除慕容氏为了复国大业,开了个瓷器店做掩护,如由朱贵同志当经理的梁山酒店一般。
第五册中,自以为是出家人的虚竹陪段誉去招亲,毫无理由在两个结义兄弟都已离开暗室之后,还赖在那里等公主接见。
以上胡说,当然也只会象王朔的“歪批三国”一样,“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只不过如果金大侠能看到这篇不是东西的东西,下次印第一百零八版之前轻舒猿臂,款扭狼腰,稍加弥补,使白璧无暇,书迷无憾,又岂不美哉
刘国重的博客
,望旧雨新知,新老朋友,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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