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象张无忌这样的人,任他武功再高,终究是不能做政治上的大领袖。。。。。。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 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欲。张无忌半个条件也没有。。。。。。张无忌不是好领袖,但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倚天屠龙。后记》。
明教与日月教是迥异的两个教派,但两教之间的差异,绝对不及两位教主间的差异大。明教张教主与日月神教任教主两人的形象几乎是正相反对的。举凡张无忌所具备的如仁慈/宽容/悲悯在任我行身上尽数付诸阙如。而金庸所开列的成功政治领袖的三(或五)个条件,张无忌半个也不具备,在任我行身上则无不具有。“张无忌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任我行则贱视一切人等,他从来不会把任何人当作朋友,最多将某些人(如令狐冲/向问天)看作拉拢利用的对象。
1963年,金庸完成了《倚天屠龙记》的写作,4年后,似乎为了给‘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树立标杆,他创造了任我行这一人物形象。金庸笔下最大最成功的政治领袖,甚至并非康熙,正是任我行。
任我行用生命中的两个十年证明了他是何等的具备‘克制自己之忍’。
任我行在被东方不败囚禁之前,掌理日月神教应在十年以上,而据他自言:“多年以来,《葵花宝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镇教之宝,历来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代教主(859页)”,也就是说,十年间,《葵花宝典》一直在他手上,但任我行权衡再三,深知其中利害,生生忍住这一神奇武功对自己的诱惑,他甚至逆势操作,将其传给了有不臣之心的东方不败。这份克己功夫实在可惊可畏。
东方不败也非等闲之辈,他在得到《葵花宝典》之后,若是马上自宫修习,势必将全部精力放在练功上,静候任我行传他以教主之位,任我行可以获得充裕的时间来收拾摆布他,这恐怕也是任我行的盘算。但东方不败并没有这样做。
“东方不败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笑傲江湖》1217页)。
东方不败是在篡位成功之后才开始练习《葵花宝典》的。他热爱武学,但更热爱权力。
任我行低估了东方不败的‘克制自己之忍’,以致失算被囚。不过东方不败忍得过一时,忍不了一世。终于还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造成了以后的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任我行也就重新夺回教主宝座。
面对《葵花》诱惑,东方不败克制不住,林远图克制不住,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也无不趋之若鹜。甚至连高僧大德的方证也心动神摇:“想我辈武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肯不修习?老衲出家修为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1164页)”。对照之下,任我行十余年间日日面对《葵花》,而能以超绝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欲念,若非死亡的降临,此人终将一统江湖,宰制天下。
在《给向问天卸妆》一文中,我对向问天将令狐冲独自弃置梅庄地牢一事作诛心之论。有多位网友为向问天抱屈:“不就是关了两个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建议这几位朋友不要入狱,也无需2个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两天,不读书报,不看电视。。。。。,切断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出关后再告诉我有无‘大不了的’。据资深人士垂示:关个人牢房比住集体囚舍更可怕,几乎非生人所堪。什么原因?我想MKS主义有一条还算有点道理的:人是社会性的动物。
如果两天都受不了,遑论令狐冲之被囚两阅月?
而在同一间地牢,任我行住了十二年!
十二年间,任我行唯一被允许接触的是一个天聋地哑的送饭老者,此时黑白子的到来,恍若‘空谷足音’,带给他的应该是无限的喜悦。黑白子是一位程门立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无奈‘吸星大法’任我行是万万不能传授的:(一)任我行还不想死,(二)教完了吸星,就算黑白子良心大大的好,无意毒死任我行,可也再不会陪老人家聊天兼探讨学术问题了。没有黑白子陪聊,任我行的语言能力也会退化甚至丧失。
瞻望前景,任我行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绝望:重见天日,在黑木崖上看日出绝不可能!
然而,潜龙在渊,任我行并不曾怀忧丧志。12年间,他将自己继承前人的《吸星大法》进行了弥补改进;并撰写了《吸星大法刍议》的学术著作,他甚至亲自完成了此书的雕版工作,随时可以付梓刊行;他每日修炼内功,勇猛精进,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化境;他对以往主持神教工作十余年的领导方法进行了深入的总结与反思;他还为日后神教的伟大复兴制定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并且对神教‘一统江湖’的长远图景进行初步规划。。。。。。。
如此人物,竟让我想起孟子的那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二
我想金庸所说‘成功政治家必备之容人之忍’,所指绝非张无忌那种内心的宽容仁厚/不念旧恶,而是指在情势不利时对政敌的隐忍不发(例如对待谋篡的东方不败)和在用人之际不计较他人冒犯的包容忍耐(例如对待向令狐冲敬酒的老头子等人)。
情势一旦改变,隐忍不发就会转为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垮对手;包容忍耐只是暂时的,秋后算账毫不嫌迟。‘容人之忍’很容易就转化为‘对付政敌(以及所有人)的残忍’。
在东方不败谦恭未篡时,任我行先把《葵花宝典》传给他,自己则‘日常浑浑噩噩,神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861)’,何以如此?绝非任我行将全部精力用于弥补‘吸星大法’隐患那么简单,他在故意示人以弱,麻痹东方不败,让对手误以为自己既无意也无力继续掌理神教,一心静候‘鸿鹄之将至’,等到的却只能是任我行的雷霆一击。
东方不败亦非等闲,后来向问天对令狐冲痛说教史:“不料东方不败狼子野心,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什么事都不敢违背,暗中却培植一己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所有忠于教主的部属或是撤革,或是处死,数年之间教主的亲信竟然凋零殆尽”。这一阶段,任我行的‘容人之忍’与‘残忍’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东方不败的不臣之心,童稚的任盈盈且有所觉察,任我行大智若愚,一味隐忍。而东方不败所屠戮者,尽是任的最忠实走狗,任我行居然也能听之任之,无动于衷,生命与感情在他心中价值几何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决不会为救几条狗命而扰乱了自己的大计宏猷,神教中令狐冲这样的‘人’不易寻,要重新培养几条下贱忠诚的‘狗’有什么难处?让他们去死罢,等到任教主龙颜震怒,一举粉碎东方不败反叛集团后,是不会吝惜‘殉教烈士’等等光荣称号的!
向问天后来向教主交心: ‘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得还是先行避开为是(859页)’。他知道当东方不败的屠刀指向他时,任我行是决不会施以援手的。无奈之下,只好离开黑木崖,以图全身远祸。要讲对任教主思想领会之深入细致,向问天实为神教第一人。他的心与任我行是相通的。向问天在偕令狐冲逃亡的峥嵘岁月,抢得路人的三匹骏马仍不畅意,又将马上三个‘寻常百姓’尽数残杀(720页),后来他追随圣教主任我行藏身少林寺匾后,被8名正教成员发觉呼喝了几句,两位大政治家当然不堪受辱,当即大开杀戒,这些都体现了中国自古‘成功政治家’的基本素质,所谓‘无毒不丈夫’‘杀人如草芥’也。
任我行/盈盈和向问天三人被困少林,面对正教高手如云,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处于绝对劣势,任我行独能以大智大勇,震慑对方,使正教主动提出三战之议,倒像是有求于魔教三人似的,总算任我行给面子,俯允所请,并敲定两方由谁出战自己决定,为此后请出令狐冲这一‘生力军’埋下伏笔。任我行之所以能化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由劣势转强势,不仅是因为他的心智深沉,更因为他比对手更残忍/更冷血/更无情!他的这一特性,亦为世人所共知。丹青生曾告知令狐冲:“此人倘若得离此处,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黑白子劝任我行传自己《吸星大法》以换得脱出囚笼时,必然以他最心醉的事情来打动他:“外边天地多么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那一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821页)”。在黑白子等日月神教成员眼里,这位前任教主似乎像野兽一样嗜血,像斯大林(老毛子语中意为‘铁人’)一样的豁达——‘杀一人是犯罪,杀数百万人则仅是一个统计数字),与吸血蝙蝠韦一笑有着相似的高雅爱好,也不乏所谓农民领袖张献忠‘杀杀杀杀杀杀杀’的豪情胜慨。。。。。,当这样一个人宣称:当情势不妙,他会在向问天/盈盈被杀之后甚至之前,独自脱身,而以屠杀对方的所有子女/亲朋进行报复时,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在虚声恫吓,各大高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时殿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
那位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就未免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了。杨莲亭说他‘婆婆妈妈’,确为知音。对他威胁最大的三大政敌——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东方不败在自己掌握绝对主动权的12年间,一直延宕不决,未曾断然处置,洵属妇人之仁。他对盈盈始终如一的优容礼遇,更让人产生‘太阿倒持授人以柄’的荒诞感。东方不败固然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军事天才,但在‘克制自己之忍’与‘对待政敌残忍’两方面不如任我行远甚。东方不败最终落得身败名裂,而任我行则一任己意横行江湖,岂无因哉?
三
在金庸所说‘成功政治家必须具备的克己之忍/容忍/残忍’的3‘忍’之外,窃以为犹有一‘忍’,也同等重要,那就是对敌斗争的坚忍不拔,也就是鲁迅所说的‘韧性的战斗’。
十几年前,李敖自称‘支持王八蛋’,与民进党协作,要推翻GMD的统治。但他又实在瞧不上民进党的小政客作风,认为他们抗压性太差而投机性又太强。针对这种状况,李敖作为党外活动的老前辈为他们指出了学习的光辉榜样:“毛ZD逃到延安,还是要斗;蒋介石逃到台湾,也还是要斗,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蒋。毛二公都是在几乎毫无希望的境遇中仍然坚忍不拔,绝不放弃对最高权力的争夺。在这方面,任我行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漫长的黑牢生涯中,他没有灰心绝望,甚至他把与东方不败的权力斗争一直规划到自己死后,就算人不在了,但心未死,任我行还想斗,还要斗,还能斗!
“任我行笑道:‘。。。。。。我当初在那铁板上刻这套练功秘诀,虽是在黑狱中闷得很了,聊以自遣,却未必存着好心。’”(853页)
他说‘未必存着好心’,那恐怕就包藏着歹意了。
他到底是要祸害谁呢?
令狐冲?不可能!
黑白子?不值得!
黄钟公?没意思!
任我行想害的人,只能是:东---方------不----败!
作为一个功利至上的现实主义者,任我行也深知自己终老于梅庄黑牢的可能性实在太大。
一旦任我行身丧黑狱,,日月神教的地下机关梅庄必以最快速度将此消息报送黑木崖总部,东方不败会作何反应呢?
项羽自刎于乌江,刘邦“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此后刘邦‘已从豨军来,至,见(韩)信死,且喜且怜之’(《史记》)。东方不败与任我行的关系略同于刘项/刘韩:互为死对头,曾是老战友;既是勍敌,难得知己;既相互戒备,又相互钦佩。任我行之死,带给东方不败的决不仅仅是喜悦,更可能给东方不败带来的是一种类似独孤求败的感触:天下第一/唯一对手已死,放眼江湖,再无抗手,那种孤独感将是十分巨大的。
多年的权力斗争居然不曾完全泯灭东方不败的人性,这是他的失败处,也是他可爱之处。 ‘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1216页)。表达的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为了对最高权力的不可遏止的欲望(这一欲望刘邦项羽韩信诸人也无不具有),才放手一搏,篡得大位。像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一样,他是‘内疚神明外惭清议’的。东方不败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忠诚部属童百熊那句‘只怕是教主(东方)对不起人家(任),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正是东方教主的心声。
因此,东方不败决不允许任我行的遗物,包括片言只字,流传于外。,损害自己伟大领袖的光辉形象。他甚至会南巡梅庄,为老领导老战友‘且喜且怜’,‘泣之而去’。
无论怎样,东方不败必定会见到任我行的那张铁床和床上所刻《吸星大法》。
东方不败能否抗御《吸星大法》对他的吸引力?
他不能!
东方不败能成为‘武功天下第一高手’,必然对武功具有超人的天赋与狂热。他宁肯付出‘自宫’的代价也要练成《葵花宝典》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东方不败抵御不了《葵花》诱惑,就更加无从逃脱《吸星》的引力。一旦练成《大法》,就可以将无数高手内力据为己有/为我所用,再配合原有的《葵花宝典》的神奇招式,东方不败就不仅是一个时代的‘武功天下第一’,而将震铄古今,凌轹菩提达摩/张三丰而上之,成为‘千秋万载’世人共仰的大宗师,他‘一统江湖’的雄图霸业亦未尝不能成真。。。。。。
“任我行笑道:‘。。。。。神功秘诀固然是真,但若非我亲加指点,助其散功,依法修习者非走火入魔不可,能避过此劫者千中无一。。。。。。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内力,使得丹田中一无所有,只要散得不尽,或行错了穴道,立时就会走火入魔,轻则全身瘫痪,从此成为废人,重则经脉逆转,七孔流血而亡’”。(853页)
东方不败曾以一枚绣花针荡开令狐冲的长剑,可见其内力之深不可测。一旦练习《吸星大法》散功时,其凶险性也就更加令人为之不寒而栗,此人几乎万无幸理。
任我行活着斗不过东方不败,死了也要斗。鱼就算已死,死鱼也要冲决网罗。那种‘与汝偕亡‘的决心与坚持牢不可破!
当年我读《笑傲》至此节,但觉天日无光,毛骨悚然:人性中的刻毒阴狠如何竟一至于斯!
险刻的用心,精巧的算计,完美的布局,超天才的杰作。。。。。。
四
‘正教’和‘魔教’,这是最后的斗争!
其时,正教一方,‘青城派’已经死绝了,靡有孑遗;实力仅次于少林武当的‘五岳剑派’也毁于自残,花果飘零。实力大不如前。
至于日月神教,令狐冲“只见山岭上一处处都站满了哨岗,日月教的教众衣分七色,随着旗帜进退,秩序井然。。。令狐冲暗暗佩服:‘任教主胸中果是大有学问。。。日月教这等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数千人犹如一人?东方不败自也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后来神智错乱,将教中大事都交了杨莲亭,黑木崖上便徒见肃杀,不见威势了。’”经任我行、向问天整顿,魔教的实力又非先前可比。
这是最后的斗争,不仅关乎双方势力消长,实则各自的生死存亡全系于此。正、魔两方皆须倾全力于此战。
决战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凑巧(还是不巧?)的是在这个节点上,老贼任我行死了!
于是,干戈化为玉帛,‘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变成‘永为夫妇’,令狐冲与盈盈才得以‘曲偕’,归隐西湖梅庄。
如果任我行不死?
他会坐上那把冲虚老道为他精心打造的九龙太师椅吗?要是我的话,那我决计不去坐的。但任我行当时已经自我膨胀到感觉“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他已经把自己当神了,自以为具有倚天拔剑、改天换日的神通,理智难免受困,平常人不会犯的错,他也可能坦然去做。轰隆一声巨响,圣教主不免要腾烟西行。。。
就算任我行没有坐上龙椅,冲虚自有它法引爆那两万斤炸药——只要任我行进入恒山,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曾看过几篇分析方证与冲虚政治性格的帖子,对二人的用心、手腕解析极详。《笑傲江湖》本是‘政治小说’,方、冲二人由武林江湖还原到政治世界,最起码也是强势地方诸侯,混到这样地位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更不是表面上浮现的那样懵懂颟顸。也算政治强人罢?
但,与任我行相比,未免小儿科了。犹太人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是认为:“冲虚一布局,我行就拊掌”。他对老道也还敬重,究竟不过‘一半佩服’而已。
金庸认为中国自古成功政治家必须‘决断明快’。令狐冲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入盟神教,任我行“在这霎时之间,已定下除灭少林、武当两大劲敌的大计。。。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诸般细节,在心中已然大致盘算就绪。”
一旦任我行进入恒山,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而冲虚道人的种种算计也全部建立在“任我行这天必到恒山”的假设之上,哪知任我行根本没有这种打算——他那天根本不想去恒山悬空寺旅游!
我们且看任我行的大方略:“令狐冲回去,必然向少林与武当求援,这两派也必尽遣高手,上见性峰去相助。他偏偏不攻恒山,却出其不意的突袭武当,再在少室山与武当山之间设下三道厉害的埋伏。武当山与少林寺相距不过数百里,武当有事,自然就近通知少林。这时少林寺的高手一大半已去了恒山,余下的定然倾巢而出,前赴武当相援。那时日月神教一举挑了少林派的根本重地,先将少林寺烧了,然后埋伏尽起,前后夹击,将赴武当应援的少林僧众歼灭,再重重围困武当山,却不即进攻。等到恒山上的少林、武当两派好手得知讯息,千里奔命,赶来武当,日月神教以逸待劳,半路伏击,定可得手。此后攻武当、灭恒山,已是易如反掌了。”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话用到冲虚身上,应该很贴切罢?自以为计出万全,哪知一切都落在任我行算中。二人的心机权谋、眼光手腕,所差何止一星半点?
更不要说他们是有人性的而任我行无人性。中国古代(尤其在乱世)取得最后胜利的政客永远都带有痞子赌徒流氓性格。金庸含蓄的申明“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
如果任我行不死?!!!
他的计划一步步推进,有谁、能用什么办法,阻止他‘一统江湖’的步伐?
这才是《笑傲江湖》真正的大结局!
全书结尾,江湖平静无波,冲、盈长相厮守,是如此圆满的收稍。读来却感觉气氛如此萧瑟惨淡。像煞了莫大先生来贺新婚弹奏的那首曲子“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婚礼上嘉宾云集,高朋满座。却都带有几分强颜欢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也有金庸知道):他们的生命、自由、喜悦。。。都是借来的——此前金庸谋杀了任我行!
莎士比亚感叹:“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上掘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那横扫的镰刀”,金庸则自我安慰:“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无凶巨恶,莫不有死!”(三联版1583页),人当然会死,只是任我行死得未免时机太巧。
如果任我行不死?!
五
《笑傲江湖》是极具张力的伟大作品,它的张力有赖于‘笑傲江湖’(令狐冲等)与‘一统江湖’(任我行等人)的矛盾、‘灭门’与‘归隐’两大主题的碰撞。
《笑傲》开篇明义第一章就叫“灭门”,此后,‘灭门’的故事一直在延续,直到结尾。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曲洋一家被灭门;恒山这一门派险些被左冷禅灭门;童百熊一家(将)被灭门;东方不败和他的爱人同志杨莲亭被灭门;天门道人和他的弟子们被灭门;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岳门派被灭门;青城门派被灭门。。。。。最后圣教主任我行要把整个正教诸门派全部灭门。
与‘灭门’对应的是‘归隐’的主题,也是贯串全书:刘正风要归隐,曲洋要归隐,绿竹翁半隐居,‘江南四友’要归隐。。。无一实现!唯一的例外是最后令狐冲与盈盈的‘偕隐’。
但是,如果任我行不死呢?那就要考虑‘天涯何处,可避暴秦’的问题了。只怕躲得再隐蔽,也会被人搜出来背诵〈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某些人眼中的‘民族英雄’朱元璋正是‘灭门’的大行家,他的〈大诰〉(教主宝训?)记载了煌煌圣谕:“奸贪无福小人,故行诽谤,皆说朝廷官难做。。。。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字本义为‘奴隶’--刘注),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如果任我行不死?不死啊不死!
我也曾自问:若是与任我行这样的人物遭逢在同一时空,我能否有足够的智慧定力/道德勇气,像令狐冲面对日月神教的太阳时,一样的纵横自在/谑浪笑傲?
最后只能悲哀地承认:我做不到。
斯时,我也将服下那颗或有形或无形的‘三尸脑神丹’,黑木崖上,成德殿前,拜倒尘埃。手舞足蹈的身姿灿若‘葵花’,满怀幸福与喜悦,振臂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刘国重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58533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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