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舞者
BY京允
沧海四年,帝远山沧海驾崩。帝远山流韶即位。
同年五月,参军雅韵苦战三月,率军攻破‘嘉瑜部’,西南夷归属帝国。
次月雅韵班师回朝,帝封其为嘉瑜王,掌管西南夷之兵马。后王为民请愿,使帝起誓非外族进犯,永世不得兴兵。
世人感念其恩,遂敬称雅王。
——《流韶帝志》
流韶二年,嘉瑜王被控谋反,帝下令彻查,终因无据,帝复其名誉,赐金百万。嘉瑜王凭此设粮仓有二,水利有一。民爱之甚于帝,一时谗言无数,帝避而不言。
王自警知局势之危险,以非同姓立王不合帝礼为由,请求削去王爵,帝与民皆不准。王无法,自此不理朝政,以安帝心。
三月,王以南迎南巡祭司‘公子岩’为由请求离朝,帝遂准,令其一年必要回朝,王应之。
三月初九。嘉瑜王仅携一仆,悄然出京,帝派人相护,然不知其所踪。
——《远山帝志》
楔子
天黑得仿佛特别的早,整个夜,惨淡的就好像白昼不曾出现过。荒芜的原野上,放眼望去,苍茫的分不清天地的界限,没有星,更没有月。
没有一个人睡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在等待什么,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们很难说抱着怎样一种想法,是期待,还是厌恶?期待去做一回男子汉,上阵杀敌,然后封官授爵,名垂青史;厌恶这残酷的满是骸骨的味道,安稳的过一生,在这年代,本就是奢求。
战争,肆虐在所有有人的地方,这里,也不例外。
自起兵之日起,已经过了三个年头。走马观灯的战争,让每个人心里都不抱有任何希望自己可以再一次幸免遇难。部将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士兵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除了中军帐里的那个人没有变,所有能变得,全变了。
前日传来消息,沧海圣上病危,皇帝的唯一的儿子原本是这场战争的策划组织者,此时也不得不抛弃整个大军,赶回去处理后事,顺便继承皇位。
于是,中军帐里的那个人,再一次默默的站到了所有人眼前。
那个书生模样的俊秀青年,如画的眉目,温莹如玉的面庞,颀长的身材,并不威猛却挺拔,眼睛里总有一种忧郁,笑容却总是欣然,二十五六的年纪,温文尔雅的正有作为。他不过是一个参军,且自从他受皇帝亲令辅佐王子以来,就一直是一个小小的参军。但没有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他好像一颗暗星,光芒不盛,却占据中天。
这也许是最后一战了,也许还不是。
明日,天亮得最晚,此时趁黑袭击,或可借夜色掩护,给敌人来个措手不及。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很难说了。
可是中军帐里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下令准备进攻,没有人认为他怕了,所以大家都在等着,那个命令,迟早会来。
忽然间,帐里摇曳的烛火熄灭了那光辉,却迟迟不见再次点燃。
护兵们有些怕了,唤了两声,没有人应。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帐内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如同开天辟地时泻下的第一缕光,划破黑暗,穿越混沌,如此明亮的照亮了整个军帐。黑暗中角落里一双闪着难以理解的光辉的眼静静的睁开,随着他的起身,慢慢的升了起来。是初升的月,是闪亮的星。
轻轻的抖动衣衫的声音,一下一下得有条不紊。节奏好像是一曲悠闲的乐,不大,却震撼着人的心。
啪、啪、啪。
“请叫参军与副将们都来吧。”他说得很轻,似在光年之远外,略略的停顿几不可察,倦倦的疲惫,渗入了丝丝音韵,“准备明日总攻吧……真是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一、遁世
“不是又梦到嘉瑜之战了吧,是该为你找个什么人去去心病了。”被唤为卓然的小仆倚在窗畔,对大清早上醒了却不起来也不说话,望着房梁出神好久的雅韵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雅韵像刚回过神来,歉然地笑了笑,坐了起来,“又让你等了,真是抱歉。”
卓然摸了摸脑袋,咧嘴一笑:“得了,你天天早上道一次歉,不嫌累啊?”
雅韵自知理亏,穿戴起了外衫,下得床来,对着卓然,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卓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卓然假作惊惧,后退两步,对行一礼:“雅王多礼,小子惶然。”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到彼此的形容,不由相对失笑,笑作一团。卓然也就十七八的年纪,作雅韵的小跟班却也有三四年了,两人年岁差的也不多,雅韵又是不在乎什么上下尊卑之人。而且雅韵自幼喜文,当年皇帝亲自下令让他去当一个什么参军确实是强人所难,所幸有卓然相助,几次大仗都赖他之功,仅是凭此,雅韵也不会去真把他当什么仆人来看,是以他俩平日虽以主仆相称,但私下里却没上没下的紧。
“再走几日,就要到了秦淮河了吧?”雅韵算着行程,“一路上都见些达官显贵前往秦淮,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奇怪了,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才要去哪里呢。”卓然撇撇嘴,一脸不屑,“每年四月初,秦淮河畔都要设宴,几大园子都会联合起来让世人选出花魁……”
“花魁?”雅韵眨着清如水的眼睛诧异的看着他,“什么园子,难道所谓烟花之地,就是……种花的么?”
卓然一个踉跄险些被他这句话震到地上:“天啊,我的,雅王殿下……此花非彼花,乃是,乃是那个,卖笑之人……”
“卖笑之人?”雅韵恍然,“不过此事我记得大哥已明令禁止,为何世间还要做此无为之举?地方官员,也不管管?”
“管什么?”卓然的诧异丝毫不小于雅韵:“彤妃就是去年的花魁,被人献到宫里,你那大哥还不是宠的她要死?这你都不知道?”
雅韵蹙了蹙眉,有点黯然:“大哥,真的是……”
卓然不悦的摆了摆手:“行了,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管他叫大哥啊?那么假惺惺的叫你雅弟,你倒也答应的真实在。”见雅韵一时无语,倒弄得卓然有点不好意思,知道雅韵并非俗人,便为他着想起来,“算了,公子,你还想不想去那里了?不愿意的话我们改道去别处也无妨。”
雅韵重重的出了口气:“算了,反正此行就是为了惹出点什么事的,如此一来,倒也算好。”他顿了顿,“总是看些杀戮,没想到,这里却也是一片祥和之景。百姓们安居乐业,也会办什么花魁大会。与那嘉瑜相比,当真是天上人间……”
卓然知又勾起了他伤心事,连忙要岔开话题,却不知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也只化作唇边一叹,默然。
二、花魁
听着岸边喧嚣繁杂,灯红酒绿的笑得妖娆,租一叶扁舟,夜泊于清冷的秦淮之上,远遁与尘嚣之外,原来多少有些凄然的韵味。
花魁大会的初选已接连进行了几日,现已进入了白热化,一向以轻灵的超凡舞技名冠秦淮的最大的的热门静至今还未出场,她将会有怎样的表现,最后的花魁是否就是她,而最终,将是谁赢得花魁,造就了本场最大的悬念。
前几日获胜的歌姬舞姬分坐几艘装点得极为花哨的大船之上,只等着今日的花冠出炉,与她们一决胜负。
雅韵虽不好此道,但看着那么多人期待的模样,也不由得想看看那个快被奉为神人的女子拥有怎样的舞姿。名为静的舞者,这也许本身就是一个诱惑的错误。
好像忽然声音就静了。原本的喧嚣好似伴奏曲,而这伴奏被很异样的截断,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淡淡的红,在百花争艳的舞台上不仅没有被湮灭,反而有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孤绝的绽放出并不绚烂的光芒,却高深,却幽独。所有的颜色全都黯然失色,天地间,就只剩下那淡红,薄如夕阳的淡红。
她的出场就如同她的颜色,并不耀眼的,却绝不会被人忽视,她很悠然的上台,不疾不徐,她的脚步踩着节拍,她的动作优雅而自然,仅仅是一照面,就吸引了一切目光,有贪婪的,有惊艳的……而在远处清冷的水面上,一个白衣书生,惊愕的站起身来,由于动作太大,还差一点把小船掀翻,那发自肺腑的痛楚与怜惜,更多的是悔恨与爱恋:“玲儿!”
除了舞台上的她,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失态。
被称为静的舞姬,投来了漠然的一瞥,仅仅是一瞥,就足以让雅韵的心沉到谷底。
不是她么?她不会那样看着自己的,她总是很温柔,很温婉。
可为什么会心痛呢?分明是如此相似的面容,分明是如此相近的装束,分明是如此令人心痛的感觉……
卓然被他一惊一乍吓得够呛,努力平稳住摇摆的小船,也站起身来抬手给了他一个栗爆子:“你抽什么疯?!就算见鬼了也不至于这样吧!更何况还没有见鬼……”当卓然意识到好像雅韵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时,怔了一怔,好像以前只要他一发脾气,雅韵就会不厌其烦的道歉到他头疼,谦谦君子到不得了,而这时……他回过味来,微微张了张嘴,说话也有些结巴:“等、等一下,你说,你刚才叫的是谁?”
雅韵没有理会他,完全没有。他只觉的心不跳了,温度骤降,四周的一切都了无声息,令他寒的彻头彻尾。
卓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地恢复了心智,拉着雅韵,极为紧张:“雅,玲已经死了,我们亲手葬的她,你记得么?不过是长的像一些罢了,你……”
“我们过去。”雅韵的声音没有感情,但有些喑哑。
“啊?”卓然一愣。
雅韵才不给他发愣的时间,劈手夺过船桨,一下一下的划,不过他一个文弱书生,也没有时间去附庸风雅的泛舟,半天了船还是在原地打转。他也不着恼,顺手把船桨扔到船上,挽起袖子,开始下手。
卓然实在看不过去了,连忙拦了下来:“喂,你坐好,我给你划,别摆来摆去得好不好?”
雅韵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乖乖的坐住了,不过目光始终集中在那舞台上。她真的看见自己了么?周围,全是华丽雍容的大船,那灯光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他们船上的小小风灯简直就是不堪一哂。可是,她没有看见自己么?分明,她的目光顿了一下……
他好像还不曾这么失态过,即便是,看见玲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失态。那时还不了解,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她起舞了,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雅韵心的痛感逾来逾重,重的生命无法承受。
那淡红色的衣衫连成一片,像一朵即将绽放的牡丹,一切一切都随她舞着,看的他完全沉浸其中。
“卓然,我要见她,不论什么方法。”雅韵说的斩钉截铁。
“不是吧,我们哪里带了那么多银子?怎么可能获胜啊。”卓然不悦的反抗。
“卓然……”雅韵拉了长声目光依旧停滞在她的身上,不是要挟,那是恳求。
“算了……算我倒霉,真受不了你。”卓然哭丧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公子丢魂了的行径,欲哭无泪。卓然把船摇到了最大的那艘船边,也就是大会组织者所在的大船。按照大会规矩,那个姑娘得的价位最高,谁就是花魁,也就是说,这花魁的身价完全是被银子砸出来的,也难怪卓然会心疼了。
还没等卓然上船,雅韵已领先一步蹿了上去,不过因为身法有些晦涩,脚步有些不稳。老鸨见他趔趄的走来,打心里看不起他的寒酸,却不好直接赶人,况且能骗着一两是一两。摇晃着大蒲扇溜了过来,笑得猥琐:“呦,公子,您来了?您看上的是哪位?静儿?旋儿?还是汾儿?”
“目前最高价是谁?”
“静姑娘可是被簋冠商人看上的,自然是她了。”
“他们出价多少?”雅韵俯视着老鸨,步步紧逼。
“也没有多少,三万五千两。如果您……”
“喂,你们这简直是搜刮民脂民膏啊!”卓然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跳了出来。三万五千两?这女人是金子做的啊?
雅韵把手冲卓然一伸,也不多话。
“不给!”卓然不屑多答,叉着腰,转过身去。
雅韵摸遍全身,只掏出一块玉佩及几两碎银,弄得老鸨笑得更加虚伪:“这位公子,您这点银子还是留着娶媳妇吧,我们静姑娘可是……”
雅韵闭了闭眼,手摸着那个东西,心里一阵清明,半晌,他咬了咬牙,把那物掏了出来,毫不吝啬的摆在桌上,眼中的光辉,就好像开天辟地时泻下来的,耀眼的令人不敢正视:“本王,要定了。”
三、雅王
“雅韵,你抽疯啦?!”卓然大惊失色的看着桌上摆着的一方小小的印,那可是可以调配整个西南夷兵马的帅印啊!他以为他在干什么?!卓然抢上一步,便去抓印,却被雅韵牢牢的扣在桌上。
“并不值多少钱,但凭此印可在京中随意支配银两,或者,等我,我会在三日之内给你们凑足金银。你们收还是不收?”雅韵声音不大,一字一顿的却极有气魄。
老鸨看卓然那么紧张,再听雅韵的话意,毕竟在这种地方混了那么久,马上知道可能遇到了贵人,连忙赔上笑脸,小心翼翼的接过雅韵的印子,凑着光亮细看,小声的念:“加俞王印?甲鱼?谁会有这样的名字?”
其后不远的一商人模样的人闻言上下打量了看起来略显单薄的两人,三步并两步的走来,对着雅韵一躬身:“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雅韵心知身份泄漏已不可免,是以还了半礼,不急不促的应了声:“小生雅韵,位列嘉瑜王。”
“啊……雅王殿下,小民不知殿下尊驾已到,这个,有失礼之处还请恕罪!”簋冠商人的猜想被证实,一惊非小,连忙伏在地上,一迭声的告罪。
“快请起吧,我不过是偶路此处,来凑凑热闹罢了,不必多礼。”雅韵不喜别人跪拜,连忙相扶,而目光再扫过舞台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音乐仍然透着欢愉,那个红衣女子却止住了舞姿,震惊的望着这里,而随着她的停止,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熙熙攘攘的一通,像证实了他的身份般,黑压压的跪倒一片,大呼雅王千岁。
而万千臣民皆拜于地,唯有她,凌寒独放,伫立不倒。这么远,却仍可清晰地感到那危险的意志。雅韵心下有些怯了,也不顾得旁人,好似失了魂魄,直直的不敢稍动。
簋冠商人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吩咐老鸨把静带来,且宣布此次大会花魁已定,正是‘玉清园’的头牌舞姬静——雅王看上的人,他们小小的平民百姓哪还有机会?而且能结交到雅王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乃是他们求之不得的福缘,自然不能稍有怠慢了。
稍停,雅韵坐在首席,席下,便立着静。
清丽的容颜并不算绝色,也无甚表情,顾盼间却别有一番异样的风情,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也不过如此。天不算很晚,也不算很冷,不过对着静,雅韵简直觉得到了最漆黑的深渊,最寒冷的冰谷,坐立难安。
近乎一模一样的容颜,若不是知道玲已经死了,他真的会以为他又见到她了。万千的话语想说,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面对静的漠然注视,他只吞吐的道了一句:“在下雅韵。”老鸨伴奏似的的在后紧接了句:“就是雅王殿下,静儿,还不快点见礼。”
静并不理会她,审度的目光让雅韵忍不住想躲避。太像了,那是怎样的决裂与恨意?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如一把利剑,毫不容情的直插入心头最隐秘的地方,也翻出了他心底刻骨铭心的伤痛。
“温静,不得无礼。”簋冠商人见到静的不屑于顾,生怕雅韵着恼,连忙呵斥。
“你姓什么?!”雅韵瞪大的了双眼,起的太快,向后前踏了一大步,险些撞翻桌子。“她姓什么?”卓然本没在意,一口一口的呷着酒,听到簋冠商人的话,呛了一下,也是冲口而出。
“姓温,啊……”老鸨以为碰了什么忌讳,声音都有也发颤了。
“温玲……是你什么人?!”雅韵不顾一切地冲到温静身边,紧紧的扣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使得温静冷漠的眼眸中闪过了一点晶亮。然而她不发一言,把手缩入袖中,隔着衣袖,把雅韵的手一点点地推开,自然的后退半步,甚至不屑多看一眼,优雅的转身退了出去。
潇洒的留下一室震惊。
四、小婢
雅韵哪容她就这么离开,也不理会其他的人,径自冲了出去。卓然不悦的加了块雪花膏,也跟了出去。出去前,还不忘嘱咐老鸨准备上房两间好供休息,倒也没有意识到一个王爷住在青楼有何不妥,而自然老鸨是乐得笑开了花。能得雅王垂青,不知又能招徕多少客源。
“静公主!”雅韵追到月下,见她无路可退,忍不住唤了出来。真的是玲的妹妹,静么?那个小时一起玩闹的同伴,后来因为变故离开了嘉瑜部,跟随成为首领的母亲到了另一个部族,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为什么会不认识自己了呢?那样凄凉冷漠的目光,根本就不是自己禁受得起的。
温静豁然回头,倔强的,带些顽抗,凌厉的目光不掩饰自己的恨意,她没有说话,嘴角噙着的笑,冷然却优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我并不知道……”雅韵不知如何措辞,悔恨懊恼之情一览无遗。温静微微挑了挑眉,如秋水般的双目缓缓的一张一翕,像是想看他还有什么戏要演。
“滚开!离我们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家">家ersonName>小姐远一点!”一个还是未长成的绿衣小婢,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张开了手,像是一只护着自己孩子的鸟妈妈,撅着嘴,皱着眉,对着雅韵呵斥,“你害我们还不够嘛!让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好让你赶尽杀绝么?雅王殿下,你好残忍啊!枉你有这么文雅的名字,简直是禽兽不如!”
雅韵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撞上了迎过来的卓然。卓然颇为不忿:“你才多大年纪,懂得什么?家国天下孰轻孰重?怎么可能了解我家少爷的苦衷?”
“家国天下?哈,说得好!冠冕堂皇!”小婢气势不输于人,“你可以试试从公主一下变成官妓的滋味啊!你可以试试从众星捧月,到孑然一身无以为依啊!你可以试试看着自己的所有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啊!多亏了您了,雅王殿下!若没有你家公子,我们整个西南夷都会好得很,就是看错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天字第一号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你!”卓然一时气结,转眼间见雅韵脸色苍白如死,也没心情斗气了,连忙过来相扶:“喂,你,你没事吧?”
“你说的都对呀,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雅韵低喃的无助,盘桓在每个人心间,他抬起头,静默的看着她,“玲是死在我怀里的,自尽而亡,你知道么?她好美的,红霞一样……”
温静不为所动,拉起小婢从雅韵身边侧身而过,卓然相拦,却被雅韵一下拦住:“天字第一号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称谓,和我如此契合。”
“你确是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之人。为臣有自污之心,定要远离朝政;为子亲自兴兵,百里征战血流成河。”卓然沉着声音,低笑,笑他,“然,真不忠么?不徇私情,为帝一统河山;真不孝么?不顾安危,为母甘入朝争。”卓然双手虚抱胸前,转看明月,“其实,所谓大忠大孝,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雅韵自嘲的一笑,也扬起了头:“大忠大孝又有如何,不该死的她们都因我死了,而我,却活着。”
五、旧识
雅韵就和卓然这么住了下来,住的不是簋冠商人竭力邀请的奢华商府,而是这青楼。
卓然本骂了他一两句胡闹,看着他很歉然却不死心的模样,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处处莺莺燕燕的笑声几让雅韵面红耳赤,卓然却没什么反应,支着腮好笑的看着他。
当那个红衣女子端着茶点推门而入的时候,雅韵根本没反应过来来得会是她。愕然的起身,惊异的看着温静不紧不慢的走到桌旁,把茶点放下,悠然后退两步,冷眼旁观。一副本小姐送的东西看你敢不敢吃的架势。
卓然识趣的往门边溜:“那个,雅王,我给你拿点吃的去……那个,小心有毒~!”
雅韵并不理会他的调侃,见他顺手把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他和温静时,再度有些不自然起来:“怎么是你来了,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温静微微侧了侧头,也不答话,更不理会,慢腾腾的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又自顾自的走到床边,理了理被褥,然后轻轻松松的坐到了床上,只看着窗外。
“啊。”雅韵赫然醒悟过来:“原来这里是你的屋子么?小生失利了。”他对着温静恭恭敬敬一揖,便要退出。
奈何此时门再被推开了。卓然端着点吃的,带着老鸨一摇三晃得进来了,脸上标准的坏笑。
“雅王殿下,不知静儿服侍得可好?”老鸨满脸堆笑,看得卓然一阵恶心。
“不好,一晚上未见人影,你看,这刚进来,就要把我们家少爷轰出去,那还得了。”卓然生怕不能惹些事端出来,故意说得有些生气。
“卓然,胡说什么?”雅韵耐不住了,呵斥出来,但兴许是没啥积威,卓然只是吐了吐舌头,但笑不语。
“哦,静儿昨晚的大会有点累了,所以没过来服侍殿下,这个,以后,只要您在这里一天,静儿便供您专享,您看……”老鸨拖了长音,看着雅韵的脸色。
“妈妈!”温静脸色微变,腾的起身,一直没有言语的她终于在雅韵面前说出话来。
雅韵不想推却,但也绝无非礼之想,见温静如此不愿,并不想勉强,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卓然挤眉弄眼的一瞪,忘了说什么。
老鸨以为雅韵默认了,乐的合不拢嘴:“静儿啊,你要发达了,以后别忘了妈妈呀,得了得了,我也不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你们年轻人可要慢慢玩啊!”
“喏,我亲自买的,绝对安全。”卓然笑着把手上的点心塞到雅韵手上,怕挨打,风一样的蹿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着气的脸色红润的温静一眨眼:“你声音很好听嘛,昨日还以为你是哑巴,可惜了好久呢。”
一时室内再度无声。
雅韵深深的吸了口气,默默的走到桌前,坐下。提起了茶壶,慢慢的斟了半杯,握在手里慢慢的转:“静姑娘,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的。”
理所当然,没听到任何回音。
“我们总也算旧识,虽然很多事情我想解释,但,不知如何启齿。”雅韵像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很恨我,就连我也很恨我自己。攻打嘉瑜部是我亲自指挥,我确实是条毒蛇,会反噬养我的土地。不,连毒蛇都不如。”他竟然低低的笑着,自嘲的,也是自弃的,“苍岚部,并非我亲自指挥,但也是我们部队,也算因我而死。”
听到苍岚的名字,温静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头,那是他们的部族啊,就是那场大战,使得她家破人亡,原来离那土地,而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个被称为雅的男人!蓬勃的怒气点点的积蓄,然,她没有说话,她不想和他说话,污了她的嘴。
“我知道,很多伤痛,是无法弥补的。”雅韵静静的道,“但我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心里稍微好过些。”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杀了我,你会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我,成全。”他从腰间取下一柄银质的匕首,放在桌上,退到离桌子一丈之远,直视她的眼睛,“你若动手,我以神之名起誓,绝不躲闪。”
温静明显的怔了一下,旋即毫不犹豫地起身,抽走了桌上的匕首,警戒的看着他,虎视眈眈。
雅韵叹息化作满天花雨,缭绕在世间,就好像这将是他最后一声叹息,带着悠然与解脱。他本不再留恋这世间,安然的闭上了眼。
六、矛盾
温静持着匕首走近,看他尤带微笑的脸庞,一时间千肠百回。为什么你可以笑的那么恬淡,就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为什么你可以就这样寻求解脱?为什么……
久久不见悬在头顶的匕首落下,雅韵睁开了眼睛。
从没有离得这么近的对视,连一步的距离都不到,甚至可以清楚地数出她的睫毛。她的眼睛,确实不同于温玲,只因她还带着一点温玲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恨。
是的,她恨他。不仅从那双眼睛,仅仅从她不匀的气息都可以清楚地察觉的到。雅韵忽然很像笑,不是那种常挂于唇边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他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笑自己,还是对面那个矛盾的女子?
温静对他忽然睁眼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心一下空了。那坦然的微笑下,那双眼里究竟隐藏埋葬了多少东西?落寞、孤寂、无奈、悔恨,种种心碎的样子都可看得一清二楚。男人是没有泪的,他把泪化作了笑,苦涩的,优雅的刺痛自己,却让别人察觉不到,而以为他很快乐。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可以把自己掩藏得这么好,好的对自己近乎残酷……
温静只觉手上的匕首有千钧之重,再也握不住,失手滑落。雅韵果真没有躲闪,任凭那尖锐的匕首插入了肩头,并不华贵的白色衣衫顿时漾起了潮红,如绽放的牡丹。
雅韵看了看那匕首,只是一顿,便安静的笑了起来:“我的未婚妻,就是拿这柄匕首想要杀我的……看来我和它真没缘分,死的一直不是我。”
温静倒退了两步,惊怔地看着他,唇抿了起来,目光游离在外,一会儿又聚集在了他的肩头。那赫然挺立的匕首,还有那默默肆意流淌的刺眼的血。
又是血么?那一日,满天的雪都化作了血的颜色,飘啊飘的,飘得到处都是,血便也洒的到处都是。那血红的一片上,唯一白皙的,就是那个远观的人,那白得耀眼的袍子简直就在嘲讽着天下的生灵。手握的刀啊剑啊,锋利的不能让血在上面停留一刻,但就着一刻,却了结了多少性命,乃至,拆散了多少姻缘?
温静的泪,就那么下来了。莫名的,忽然很想流泪。但她不愿在他面前有丝毫的软弱,在泪坠地的那一刻,奔到了窗边,倚窗而立,让那泪,滴洒在窗沿。清晰的声音,雅韵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笑容有些生硬了。他明白,那个不合自己交一言的女子,倔强的不畏权贵,甚至想杀自己而后快的女子,哭了。
原来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就好像当自己立在马上,指着那曾经的故地,喊出那一声“杀”时的瞬间崩溃。就好像,玲死的时候,那令他愧疚到今日的笑容……
七、故事
我从小就住在嘉瑜部,我没有父亲,母亲是那里的人,我一直把嘉瑜部当作我的家乡,我的故国。这你都应知道的。
就在在我被迫离开嘉瑜之前的几个月,还订了亲。你的姐姐温玲便是我的未婚妻。说来好笑,整整三年,温玲一直照顾我的母亲,从不知,我会在三年后的再会时,杀了她,她的母亲,乃至我的母亲。
后来,我被沧海亲自召到了帝国,临行太过仓促,我根本没有来得及道别,就离开了母亲及玲。更没想到这没有道别的一别,竟是永别。
沧海帝野心极大,誓要一统整个大陆,造就一个新的帝国,是以连连掀起战事,边疆地区征战不休,而那时的我因读过些兵书,被派遣到大王子远山流韶手下当了一名小小的参军。
我从不知道,我会有一天,面对嘉瑜部。而且,我还必须要面对。
沧海帝去世,大王子返京,整个战事一触即发,若非你死就是我亡。如果那时退兵,先前沧海帝以及所有牺牲的人的努力都必定会功亏于溃;而如果进兵,嘉瑜部就会在我手下完全覆灭。
一面是国家,一面是我的母亲未婚妻,真正养我的地方。我想救人,可我没得选,为了让更多人得救,我必须……杀。
那天天亮的很晚,就好像白昼不曾出现过。远方不过十里就是嘉瑜部,而嘉瑜部还以为帝国信守着誓约,什么都不知道。守卫们没有任何戒备,城楼上的风灯被吹得一晃一晃,摇曳的好像即将熄灭的嘉瑜部。
原来那日,天很寒。
我身后是十万军队,虽不是什么大数目,却是血堆积起来的。
我不能退。我若退,不仅嘉瑜部的反击会给我们沉重的打击,帝国的后援军若来,也决不会放过我们。况且苍岚部与嘉瑜部交好,若让他们有时间联合,我们必定会付出不止多出一倍的损失。我输不起。
我不能退,只能进。
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玲、母亲、乡亲们,都会在我一言之下永远的离开,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们死。可是他们死了,我却没有。
我没有给他们任何警告,甚至没有为他们留下哪怕一言。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穿戴着白色的丧服,端坐在马上,那种白,白得耀眼,白的我根本就配不上它。
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举起剑的时候那种安然与决裂。即便内心已翻江倒海,但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现,我只能看着远处,看着那没有星月的天。
天,为什么要这么黑呢,黑的,如同让人坠落的深渊。
我端坐在马上,遥指故地,没有任何眷恋,沉重却坚决的只道了一个字:“杀。”
八、嘉瑜
嘉瑜部,就这么消失了。
我听到部下们议论说,有个孩子临死前一直在叫,是雅哥哥杀回来了,大家快逃啊。
我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笑得很张狂,很放肆。不知道是谁那么叫得,是邻家的小青,还是东市卖烧饼家的小三。反正,一切都不在了。
军帐离,我一直笑着,直到卓然跑来说,你母亲死了。
我说,那就葬了吧。
我很冷血是不是?可你知道我那时有种什么感觉么?等我把这边处理完,我定要杀回京城,亲手杀了那个帝。或者,让帝杀了我。可事实呢?我成了什么?嘉瑜王?当真是字字血泪。
我清楚地记着那时卓然不忍的表情,我当时就想,那还有什么用呢?
他说,我们抓到玲了。
我只问,她死了没有。
卓然说,没有,她只说想见你。
我说,我不见,我死了再去见她,我没脸见她。
卓然说,玲就是想杀你的,你还见不见?
我笑着说,等我去找把剑,再让她进来,总不能让她拿个碎碗来杀我,疼。
卓然说,你哭了。
我说,我没有。
卓然说,你就是哭了,为什么还要忍呢?这本就对你很是残忍,你,想哭就哭吧。
我继续笑,说,我没有。
九、温玲
玲是个很清淡的女孩,也喜欢穿红色,红云一样的。她总是笑着,笑得总是很温婉很简约。即便在中军帐里,她依然对我笑着,眼睛好亮好亮,比那日昏暗的日头还要亮。
雅,你好残忍啊。她轻轻的说,侧着头,极为调皮,就好像往日她的撒娇模样,连笑容也一模一样,可我却有了一种透骨的寒意。
我努力平和,却再也笑不出来。你要杀我,就杀吧,我欠嘉瑜的太多了。
玲却没有回答,只是侧头看着我笑,好像要把我深印在脑海,好让此仇来世再报。
过了好久好久,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的从身上拿出一柄银质匕首,像是珍藏已久的珍宝。就是这柄匕首,那是定亲时我送给她的,当时我信誓旦旦的说,我会一直保护你,若我不能保护你了,你要拿这个好好保护自己。然而,如此嘲讽的是,最先伤害她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她拿着匕首,慢慢举了起来,看着我,眼睛如此清澈纯洁与美好。我在她的目光下,龌龊卑鄙如斯。我真傻啊,如果当时有清醒一点点,完全可以明白她那表情,根本就是矛盾已极,哪里有什么恨啊。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我的心就一步一步的凉了下去,我知道,她虽然近了,而我们却远了。远到了,之间虽然只隔了一个匕首,却如同一座万丈鸿沟,永世不能逾越。
她说,那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她淡淡地说着,事不关己,淡淡地笑着,让人心悸。
我忽然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压在心上,理智虽然还在,但心魄已经灰飞烟灭,丢在了我下命令的那一刻。
可是,为什么是你呢。她问着,一句句的问着。周围一切都是凉凉的,是瞬间冰封的感觉,心被这不温不火的话一点点的撕碎了,就好像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正眼见她慢慢溜走。
我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扯开了沙哑的喉咙,说:你杀了我吧,如果,能换取你的一点点宽恕。
她握着匕首,突入其然的,狠狠的用力插入了我的肩膀。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一个柔弱得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道?心里涌出的不是疼,绝不是疼。心碎的感觉哪里是疼?
血,溅了我们一身,她却没有反应,只是茫然的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它又拔了出来。定定地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无法说出那是怎样的眼神,凄婉,爱恋,或者是失望,但那不是恨意,我清楚的。
雅,我要你记住,这柄匕首不是保护我的,而是要了我的命的,上面沾着我们两人的血。她抬起手,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狠狠的插入了她自己的心房,不再给我一刻喘息挽留的机会。
我无法控制,跨近一步,紧紧地抱着她,感受那渐渐逝去的温度。天塌了吧,为什么到处是血呢?血,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
她却笑着,笑着,流泪了。流下的却不是晶莹的泪珠,而是血泪。
“为什么,是我呢?”雅韵声音哑的很厉害了,喃喃的问着,一遍一遍。
他忽然站了起来,失神的看着静的背影,声音有着颤抖:“你知道么?她一直穿着很淡很淡的红,那日却是极为艳丽,美丽的好像绽放的牡丹。我从未见她可以如此娇艳,但,那红,却是她血的颜色。”
十、难忘
雅韵走出去后便一直没有回来。温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这看似无意的话不知在雅韵心底压抑了多久。
就好像屠城的那一日的苍岚部,那必将追随其一生的永远的痛。但这痛岂是几言就可泯灭得了的?不过,原来痛苦的,难以忘怀的,竟并非只有我一个。
十一、问天
“雅,你怎么了?”卓然看出了雅韵的不对劲,有点担忧起来,不会是在静那里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我没事。”雅韵让他安心的笑了笑,有点勉强。
卓然撇了撇嘴:“什么时候你说没事就是你要有事请了。对了,你大哥的人马我好像偶然间见到了,反正小心一点就是。”
“这么快。”雅韵的话淡的像白开水。
“好歹也是你的个人安危,就不能稍微重视一点么?”卓然不耐烦的敲打着桌子,希望引起雅韵的注意。
“怎么重视?想要我命的人那么多,我应该荣幸才对。”雅韵说的风轻云淡。
“你总不应把什么都随便告诉一个陌生女子吧?”卓然顿了顿,不悦的道。
“连你都会偷听,我是不是应该先防你呢?浊公子?”雅韵瞟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桌子上。
卓然蹙了蹙眉,在桌上支起了腮,颇为无奈:“雅,你的注意力到底在不在这个上面啊,平常你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听从远山沧海的命令归于帝国,现在,我会不会已经随嘉瑜部战死了?”
“你,什么意思?”卓然抬起了头,有些惊愕。
“我的母亲、玲可能会死在别人手上,可为什么那个人是我?不论我有没有归附,嘉瑜部迟早会被帝国铲除。可为什么那个人是我?推动历史的人有很多很多,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我呢?”雅韵的寂寞深入骨髓,伴随着这永远不会知道答案的一问。
为什么,那亲手覆灭所有我爱及所有爱我的人,会是我?
十二、情愫
温静倚着门听着,那对苍天的质疑,以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
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什么别的。温静只觉得看着雅韵,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十三、身世
雅韵离温静很近,近的也许只有一纸的距离。
不知这个温文尔雅的王爷今日为何变得如此无礼,几刻前还好好说着,现在就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她摔到了床上,紧跟着压了过来,凑的极近。
温静只是愤恨的盯着他,眼中的失望却更深一些。终于兽性大发了?几日来被他的一言一行所蒙蔽,造就的就是这种效果。她冷笑泛到唇边,却依旧没有叫喊。
一个妓女,一个恩客,再怎么叫,也不会有人理会的。所以她不叫,只是挣扎,只是冷眼漠然的瞪视着他。
雅韵越加放肆起来,一手摁着他,另一手还不忘放下了帐幔,把他们两隔绝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紧密契合。
“静公主,你还是从了吧。”那浑浊的嗓音根本不像是雅韵的,带着魔惑挑衅的味道:“其实,本王才应该是皇位继承人,姓远山的根本不止他远山流韶一个。嘿。我此次出京,无外乎为了积攒些实力,到时,我坐帝王,你做皇后岂不乐哉?”
温静的动作完全被雅韵控制住了,动不得丝毫。而雅韵一直逃避着她的眼睛,似愧疚,却更让温静心中冷笑。
“嘶——”
衣襟破裂的声音传来,温静反而诧异了,稍微一放弃反抗,果真压迫自己的力道就小了一分。
“嘶——”
再一声,温静看清楚了雅韵的动作,双目瞪得老大。雅王正在一条条的撕扯他自已的外襟,不过因为那衣服现在罩着他们两人,所以显得是在撕扯自己的衣服。
她没有问什么,见雅韵的脑袋凑近也只是稍微偏了一偏。
“失礼了。”如同蚊鸣的一声在耳畔响起,温静不知为何心静了静,像放下了多大的心事。定然是有什么事情了,怪不得。而这心一静,脸似乎莫名其妙的红了。雅韵就压在自己的身上,虽然他竭力的使他们间空出一点点的空隙,但对方的温度却可以清楚地感知到。
她的脸红马上让雅韵察觉到了,而他刚侧过头来,就发现,原来,他们离的是那么的紧。紧的似乎在吞吐着彼此的气息。
而就在这一愣神,雅韵已然飞速的起身,闪到屋子一角去整理衣衫:“静姑娘,小生失礼了,刚才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别,别在意。”
温静翻个身钻到了被子里面,没有回答,只把头紧低着,窝在一角。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我想,应该是我大哥……嗯,流韶帝派来的。我此行本是自污,你……嗯,受委屈了。”雅韵紧张的措辞,生怕刚刚吓到她了。
自污?温静听到这话,诧异的抬起了头。
面对她疑惑的目光,雅韵不自然的抿了下唇。
“流韶帝忌我已深,为了保命远离朝野,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无意中把你牵扯进此,真是抱歉……我确是先帝次子。名,远山雅韵。”雅韵低下了声音,“若非如此,我的手上,也不会多了这许多血腥。”
十四、追溯
我是私生子,母亲是玲的部落的平民,和玲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直到我二十岁时有一日一个信使传来了一封信,说我是帝之子,并说帝想见我,让我和他一起走。
我当时以为是谁在开玩笑,也没有理会。谁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异国的王子呢?
偶然间我想起了这事向母亲说,没想到答案却让我震惊,母亲说这是真的。
我简直是傻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我暗自祈祷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事与愿违,信使过了两天又来了,还带了先帝的诏书。
我自不愿离开,却被人不知用了什么药物,被绑架走了,连道别都没有。
于是,我被带到了沧海帝面前,或许说,那是我的父亲。
我想,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儿子,也许只是一个利用工具。他说,不会逼我即位,但要让我辅佐大皇子,也就是我的哥哥远山流韶,让他坐稳帝位。
知道宫廷之争的利害,我自不想卷入。谁知我的父亲竟然以母亲的命要挟,我没的选择,为了母亲,为了玲,甚至为了我活着回去,我只能同意,但我提出请求只要一统天下,马上归隐。皇帝很快的同意了,于是我们父子的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立下这么一个协议,并且到他死,我们都一直遵守着。
我便这样一直没有回去,除了带回一个口信说明我还活着,也许从那日起,我便再也没有脸面回去。
沧海帝指了个小厮服侍我,他还没有我大,很是顽皮,就是卓然。
而我被沧海帝指给了大王子,我的哥哥远山流韶,成了他手下一个小小的参军,开始跟他打拼。
我们联手最后灭了很多很多的各部族,杀了很多很多无辜的人,但也统一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我有意的避开西南夷,毕竟,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土地,可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竭力想阻挠,想制造混乱让流韶放弃,可是我大哥却认为机不可失,说我若要阻拦,便以谋反论处。我虽不惧死,但我却不能就这么死了。毕竟我还没有回去看她们哪怕最后一眼。
而我若那时就死了,也是好的吧。至少,至少也不会让我伤了那么多人的心了。
我本想回去报讯,想着就算不能防御,可以逃开一部分人也好,没想到就在这时,沧海帝病危,远山流韶连夜赶了回去,走之前,还不忘下了军令,让我夺下整个西南夷……
于是我又杀了很多人,血在那日蔓延在整个嘉瑜大陆,开出的花儿都是带着血腥味的红色。苍穹上笼罩的霞,好似血造就的帐幕,触目可及的,全是那一种颜色。惨烈的,也妖艳的。
为什么卷入战争?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们。而什么会亲手毁了她们,也不过是因为卷入了战争。当我赫然发觉,我所失,正来自我所有,我所想保护的,正是我所失去的时候,我发现,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没有了意义。
追根溯源,我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而我这错误的一生,做了许多许多更加万劫不复的错事。
十五、惊梦
“雅!你胡说什么!”卓然猛然撞门进了来,风急火燎的劲头就如同天要塌了,他偶然路过门口,就听到雅韵无所顾忌的言谈,这一惊非小,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雅韵,见了怪物也不过如此了:“你就算不想活命了,也不要带着静!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告诉了她什么?如果让远山流韶知道了会死人的!”
“无论如何,你会保护她的了,对么?你没有保护得了玲,也保护得了她吧?流韶,毕竟不是父亲啊。”远山雅韵偏着头,安静得好像刚从甜梦中醒来的婴儿,他也许是在回答他,也许不是:“现在是几月了?一年了呢,岩。我原来已经好累了。”
他的话语和他的心一样冰冷,不让别人靠近。静却突然有了一种想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温暖的冲动,让他的冰冷的心,哪怕稍微解冻,不要再冻伤自己那已伤痕累累的灵魂。
冥冥中,有什么动了一下,那心灵最深处的战栗与温柔。
上次他说,他被封为什么王来的,雅王?不,是嘉瑜王。
每一次在朝中被唤起这个名字,他也许只能笑着应,那脆弱的好像一只小兽的雅韵,连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不停地揭开伤疤,自虐似的也自嘲似的看自己的心还能滴出多少血来。
他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就如同那是别人的一样。他只有用自己的微薄的能力帮助天下百姓,天下百姓也感恩戴德,尊他敬他。
然,有多少故里之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只因那一个错误的父子相认,便把美好的一切的丢失在了小桥流水,故里人家……
他,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其实最恨他的,就是他自己吧。
他的命,任人去取,甚至不惜自污,让远山流韶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他为了谁?自己么?还是国家?还是那个誓约?
现在的他,也许都已经不知道了。
静从未能如此了解一个人,而这了解,随之而来的,却是痛到极处。
然,和见到家人死在眼前的景象一样,她无能为力。不想冷眼旁观却只能冷眼旁观的无能为力。
这种矛盾,这种心境,想必和战场时的雅韵如出一辙,但,又哪里及得上呢……
十六、昨日
雅韵失踪了,在那日的也许是倾诉,也许是自语之后失踪了。静每日依然可以看见卓然,却看不到那穿着很白衣衫的远山雅韵了。
静想了很久,每日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想那自己偶尔午夜梦回,远处那个独立窗边望月凝思的雅韵;想那时常带着斯文儒雅的笑,内心深处却是如此荒芜的雅韵;想有着那很低沉很痛苦的低诉声音的雅韵;想那……
不知何时起,开始在乎他了。开始接受他了。那种绝不是出于慷慨的怜悯的接受,而同样的,她知道,雅韵说这些,也绝不是乞求原谅与怜悯。他只是在寻求一种解脱,而这禁锢着他灵魂的歉疚与懊恼,是如此的深入骨髓,盘桓在他的哪怕每一个发梢。
他去哪里了?有没有事?
想着雅韵临别时的那句话,莫名的,心里不安起来。
已经,很累了。
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每日临阁而立,任微风吹皱满腔不可为人知的心绪,任时间自眼前流逝。
蓦然回首时,她如醍醐灌顶的明白了。一切的一切,原来迟早都不会再有存在过的痕迹。除了记忆,除了怀念、想念、悼念那一去不返的昨日,我们只能在这里,造就着一个个新的昨日。
有时想想,是那么的残酷与无力。而这就是人生。
也许只有遗忘才能造就。可有人不愿意离开那禁锢了太多情感的昨日,所以,他们只能活在过去,永不能解脱。如自己,更如雅韵。
留恋的不再是时间,而是瞬间的倾诉与相知。
在他们的世界里,时间静止。而静止的舞者,终究会将流年归于瞬间。
十七、浊岩
窗外的喧闹打乱了她所有思绪,听到自己的名字,静茫然回首,却只见一个青衣少年站在门边,堵住了她的视线。
卓然?她把疑问藏于心底,悄然起身,走了过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苍岚部公主温静即刻返京觐见,闲杂人等不得阻拦。违者不论官位,杀无赦。”外面尖锐的宣旨的声音,使得温静差一点失惊而呼。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雅韵么?
“等等,我没听清楚,哪位皇帝下的旨?”庸庸懒懒的声音从身旁发出,静悚然一惊,卓然,他,他不想活了么?
“当今圣上只有一人!卓然,你也想抗旨么?”宣旨那人一声尖锐的暴喝,倒引得卓然一阵咯咯笑。
“是么,告诉你,本公子偏不听远山流韶的,你能把我怎样?一个小小的副总管就敢爬到我家头上来了,胆子到不小。”
“你!你这是谋逆之罪!别仗着嘉瑜王护着你就敢……”
“嘉瑜王护着我?本公子护着他还差不多。”卓然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右手凌空打了个响指,一只雾鹰凭空凝幻,几声尖啸盘旋几圈稳稳的落到卓然肩上,此刻,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像拥有者睥睨天下的傲气与戏谑:“告诉你家主子,本公子又不是他册封的,不听他胡说八道,就要抗旨了,你能奈我何?”
“你……你……你是……”忽然明白了眼前站着的人的身份,那副总管声音骤然颤了起来。
“沧海冥音公子岩。小可不才浊岩,多多指教。”公子岩话如连珠,却惊呆了底下一众。要知公子岩可以和沧海帝、神女冥音并称,只因他神乎其技的术法,年岁极青,便即位列整个大陆的首席祭司。大陆国王无数,首席祭司却只有一个,可以说是比帝王还要神圣的大陆第一人。其威名便可知了。
“你们没事了吧?我叫浮翼走了啊,知不知道这样很累的。”公子岩随手一挥,那幻鹰瞬间不只去了何处,再次惊住了一群人,“不是吧,还不走?看来只有瞬间移位你们才信了。”公子岩不耐烦的挥挥手,连带着一群恩客姑娘老鸨还有什么总管别说人了,那底下连只桌子都不剩了。
“你……”温静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咦,奇怪,你竟然对着我说话,雅会嫉妒死的!”卓然,错,是公子岩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凑过来上下打量她,震惊的模样不下于她。
“你……你真是公子岩?”温静不可置信。
“如假包换。”公子岩也不客气。
“可是……你怎么会跟着……一个,王爷?”温静艰难的问。
“好问题!”公子岩又打了个响指,害得温静连忙退后三步,“本身雅韵就应该是帝,我受先帝之命,在雅韵真正脱离朝野之前保护他。如果不行,就让他成帝。我个人倾向于第二个。没了。”
“可是……他,不想当什么帝啊。”
“对啊,他要想当还要我干什么?”公子岩点了点头,“所以我要为他创造条件。”
“创造条件?”
“说好听点叫扶植,不好听的,叫逼他谋反。”公子岩毫不顾忌。
“你……”温静失色,原来,原来雅韵背后有这样一个人。物在推动他!原来那些偶然不过是些必然,什么嘉瑜王,原来造就它的,是公子岩!
“你告诉他也没有用。”像是看穿了温静的心思,公子岩狡黠的笑,“他早就知道我是公子岩了,而且也知道我是在做什么。”
“那他为什么还要……任凭你……”
“不知道,因为,他想要解脱吧,无论是谁给他的解脱。”公子岩难得的收拢了笑意,忽然又转过了头,“雅韵很任性的去找东西了,这两天恐怕还回不来。”
“嗯?”温静奇怪的看着他。
“我不会告诉他你和我说话的,放心好了。”公子岩笑得眼睛成了两条缝,“还有,不好意思,那些人现在在京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个园子劳你费心~!”
“嗯?”温静一愣。
“还有。你知不知道,你很关心他?”公子岩好像不喜欢一气把话说完:“而且,你很久没有起舞了。”
温静怔立门边,不知如何回答。
十八、活着
“一年了,这是苍岚旧部上开的花,原来那里也很美的。没了战争与杀戮,原来一切都是很美的。”雅韵说着对着静举起一束很平常的小花,淡紫色的,像一串愉悦的小精灵,终不再是那血的颜色。
如他所料,静依旧没有说话,她本等在楼上,看见他的归来,悬着的心终也放下,不置一言,只是默默的看了那花儿几眼,便转身回屋。原来,是为了让自己看一下那往日的安详宁静的样子么?
雅韵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对着公子岩笑了起来:“卓然,你看那袭红装,像不像那日那个静止的舞者?”
“你的心情倒也不错呢。”公子岩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又遇到什么事了么?”
“倒也没有什么,路上听闻雅王谋反,帝降旨缉拿,不知道这算不算事?”雅韵的声音透着笑意,顿了顿,“岩,你还是回去吧。”
“我才不走。”公子岩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忿的斜着他,“就喜欢看你胡闹,干嘛轰我走?怎么,用完我了就把我甩了?”
雅韵笑意不减:“这次是终于等来了,在那之前,我想让你早日离开这里,省得为静添麻烦。要走,就一起走吧。”
“省得添麻烦?已经添了你都不知道!”略略的沉寂后,公子岩憋得实在忍不住,笑得直打跌:“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天命,紫微遇破军辰戌丑未四墓宫,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这等不种不孝之徒还怕有灾?有灾的也离你远着呢!”
雅韵闻言笑意减了几分,寂寂的抬头扫过静的房间,又垂下了眼帘。
公子岩忽然凑近了些许,敲起了桌子,压低了声音:“雅,你喜欢静吧。”
雅韵飞速的抬起眼扫了他一眼又复低下,不语。
公子岩笑得有些坏:“你不会把她当成了玲吧,长得那么像?”
“你胡说八道什么。”雅韵别转了脸,蹙起了眉。
“噢,明白了,不仅是因为玲,而是因为,你的心。”公子岩收起了玩笑的口吻,正了颜色,意味深长,“你知我为何叫浊岩么?浊然尘世,不能身陷其中。唯只有成为一颗岩石,有石一样的心,才可以安然无恙。但你不是,你叫雅韵,雅虽非俗,韵虽非常,但终究是尘世之物,必定会沉迷其中。所以,不要对没有亏欠的,或者已经亏欠的人造下更多的亏欠,你,还不起的。”
“已经还不起了。为什么还要还呢?”雅韵的叹息是如此的轻,不惊起纤尘,“岩,我是不是很傻,我为什么要爱天下,如果不爱世人,我还可以爱她。可现在我连爱都给不起了。给都给不起,让我如何还呢?”
公子岩只是看着他,像看待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也许是悲悯,也许什么都不是:“人世间最深沉的爱,在凡人眼中,往往是另一种模样。爱,本就要学会放弃的。”
“放弃什么,是生命么?”雅韵笑。
公子岩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放弃什么?在死之前,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着。放弃的,不过是死的机会。不论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静,为了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你都要好好活着。”
“即便如此,可哪还有机会?”雅韵眼中的笑熄灭了,唇边却一直笑着。
“你们还活着不是么。”公子岩笃定的还带着些许的霸道。
雅韵收敛了笑意,默然许久,迎上了公子岩那略显灼然的目光,淡淡的只道了一句:“我了解了。请照顾好她。”
静,听着,忽然发现除了心的悸动,眼眶的温润,原来也是抑制不住的。
十九、不悔
多少日后的京城,远山流韶近在眼前,雅韵的心竟然是如此的欣然。
“你悔么?”远山流韶站在雅韵面前,看着跪在地上俯首安然的他,近乎质问。
“不悔。”雅韵也只淡淡的答。
“发配边疆你还不悔?你真的喜欢那个部族的公主么,宁愿因她远走?”
“是。不悔。”从未有过如此坚定,他仰起头,笑,“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尾声
“我要走了。”雅韵漫无目的的转着手中的茶杯,说得很安详。
静原本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话,倏忽间站了起来。但她没有回头,依然没有回头。只站在窗边,背对着他。空气中氤氲起了淡淡的急促喘息,还有难以琢磨的淡淡情愫。
“身为王,骄奢淫逸,流连青楼,不思悔改,置国家尊严于不顾。所以,被革去王位,发去充军了。”雅韵很自然的像说着别人的事情,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别人的决定,以及别人的梦。终于要开始自己的事情了,虽然这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如雅韵所料,静没有转头,更没有说话,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不过她紧扣住了窗沿,似要把指都深陷其中。
“今天就要走了,我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一下的好。”雅韵轻轻的把茶杯放到桌上,然后抚着桌案站了起来,“静,这些日子以来,打扰了。”他欠了欠身,他并不知道静是否可以看见,但他知道,她心里是听得见的。
看着她默然伫立的背影,孤绝又无助的背影,倔强又软弱的背影,雅韵微微有些怅然了。很然认真地看着,他想着,就算这么走了,有她与她们的身影交织在自己梦里,或许便也足够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很慢,低着头,很慢的走,很认真地看,似乎想把每一寸土地都记个清楚。
他坐上了马车,毕竟他曾经是王,但他怎么都觉得,这密封的车厢,是一种禁锢。不再有那轻灵的舞姿,不再有那绝然的双眸,不再有那令人流连的背影,也不再有那记忆中的昨日。
车启动了,车走得很慢,但终究一点一点的走远了,外面的窃窃私语传到了耳中,他震惊的听着车外细碎的脚步,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旋转与跳跃间的轻盈……
“远山雅韵!”从没有听到过,被称为静的女子,会如此大声地说些什么,全城人惊异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她却浑不在意。她拼了全身的力气用力喊着,想要全世界都听到她的呼唤,她的决裂,她的心意,以及她的眷恋。
心猛然一悸,转向窗外。
那是怎样一幅美景?那个女子临阁而舞,火红的衣服逐渐舒展,随风飘荡,如风、如云、如水、如昨。娇艳的红,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天地,旋转着,使得惨淡的一切都鲜活起来,万物都似蠢蠢欲动,散发着勃勃生机。
翩翩的长衫随着优雅绝然的舞姿,幻化出超然的曼妙曲线,进退间如醉如梦,挥手处如痴如悟。原本惨淡的红霞,给她的艳丽增加了三分亮色,原本空旷的楼阁上,此时,只为他而舞。
雅韵捂住胸口,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戚,却不可遏制的心痛。他别过了目光,不忍去看。她终于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呢……但也终于,要再见了……
好远好远的天边,飘来了那个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像是开天辟地时泻下的第一缕光,使心灵澄明,也让一切的一切,尘封。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何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何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何我归说!
静的唇畔,已渗出丝丝鲜血,本应洒脱的舞姿渐渐得慢了下来,终归于停滞,她静静的,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马车,两行清冷,直直的坠落在心间,不得还。
也许,真的只能在那被时间封印的回忆里,企盼永远的再见。
“再见……”她一声一声的念,念着念着,声音哑了。她好像看到了那个战场上白衣如雪的舞者,她好像看到了往日独立窗边的舞者……他们的身影交叠,他们的话语穿插,唯一相同的,便是那同样的寂寂,与同样的静止。
思绪,便这样随着他的离去,辗转回到了昨日。
回到了,以为回不去的昨日。
跋
远山雅韵于流韶二年五月,因谋反充军塞上。公子岩携温静返朝。
流韶帝欲册封温静为妃,公子岩以天象不合为由,请为暂缓。帝准。
流韶二年七月,远山雅韵携旧部起兵,直逼京师,流韶帝被迫逊位让贤。
远山雅韵废流韶之号,昭告天下改元远山。
远山元年,立温静为后,大赦天下。
远山元年,远山帝下诏责令流韶帝远出塞外,永世不返天朝。
——《远山帝志》
远山二年五月,远山帝携温后远行,至于西南夷。
是夜,远山帝亲自祭奠西南夷诸部亡灵,当日禄权及吉星会照,紫微百官朝拱。次日,西南夷遗兵归顺远山帝国,帝亲迎之。
自此,百川归流,天下一统。
——《远山帝志》
[全文完]
(原文没有引用诗经,某人的小诗也不好在某人没发表前扔到这里,所以就凑合凑合的找了个差不多的过来,泪,本质上差好远。
另外,哪位大哥可以帮忙把偶那蹩脚到家的不文不白的东西给翻译成古文,拜拜拜。。。。)
PS。那个什么,看出来了没,一个月没见某京无病呻吟的功力再深一等……而且很高兴得再把武侠写成看不出武侠的言情,汗。
虽说本文来源于某人的诗,但完全
没了,XDJM中秋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