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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版书] [旧版书剑补一]书剑第七集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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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5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书剑第七集(第31-35回)文本已转换完毕,明日起连载。若有重复,请先告之!以免浪费空间。

发表于 2007-1-15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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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5 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7-1-16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集 目录

第三十一回  剑底戏沙怜寂寞

第三十二回  狼口赌命答深情

第三十三回  谈笑任侠见名士

第三十四回  慷慨御暴怀佳人

第三十五回  竟托古礼完夙愿

第八集 目录

第三十六回  还从遗书悟生平

第三十七回  心伤殿隅天初晓

第三十八回  魂断城头日黄昏

第三十九回  甘吻白刃坠火窟

第四 十 回  空余碧血葬佳城

待续......

发表于 2007-1-16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支持。谢谢楼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几日有事没时间上网,今日开始吧!

精彩看点提示:金庸在旧版中第一次提到了降龙十八掌的功夫,是少林派。

第三十一回 剑底戏沙怜寂寞

顾金标等见霍青桐跌倒,心中大喜,催马过来。霍青桐挣扎着想爬起上马,只觉手足酸软,用力
不出,人急智生,把水囊带子往巨鹰头颈中一缠,将鹰向上一丢,口中一声忽哨。天山双鹰最喜养
鹰,把大漠中的巨鹰从小捉来训练,以为行猎传讯之用,他们夫妇所以得了这个名号,也舆他们爱鹰
有关。霍青桐这头鹰是她师父训练好了的,一听忽啃,就带着水囊,振翅向天山双鹰飞去。
滕一雷见他们倚为性命的水囊被鹰带起,一急非同小可,兜转马头,向鹰疾追。顾金标和哈合台
想:「这丫头反正逃不了,追回水囊要紧!」两人也纵马狂奔。顾金标手一翻拿了一柄小叉要向巨鹰
射去,只听见皮鞭噼啪一声,自己手腕上一疼,准头一偏,小叉打向旁边,原来是哈合台用马鞭打了
他一下。顾金标怒道:「老四你干么?」哈合台道:「你这一叉要是打中了水囊,咱们可完蛋了。」
顾金标一想不错,俯身马鞍,向前急奔。他是辽东马贼,骑术最精,转眼间巳追在滕一雷前面。那鹰
带了一个沉重的小囊,飞行不快,舆三人始终是不即不离的相差那么一程子路。
三人追出十多里路,见那鹰越飞越快,眼见追赶不上,心中十分焦急,突然间那鹰如长空坠石,
笔直俯冲下去,只见前面尘头起处,两骑马疾驰而来。那鹰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子,落在其中一人的肩
上。关东三魔催马上前,只见那两人一个是秃头的红睑老头,另一个是满头白发的老妇。那老头厉声
问道:「霍青桐呢?」三人一楞,没有回答,那老头似乎十分焦急,把巨鹰颈上水囊解下,将鹰往空
中一抛,两声胡啃,那鹰也是一声唳鸣,往来路飞去,那两个老人不再理睬关东三魔,跟在巨鹰后面
追去。
滕一雷知道他们随着巨鹰去救霍青桐,自恃武艺高强,也不把这两个老人放在心上,而且水囊巳
被他们拿去,非夺回不可,手一摇,三人随後赶来。
那两个老人正是天山双鹰,十多里路晃眼即到,只见那鹰直扑下去,霍青桐仍旧卧在地下。雪雕
关明梅飞身下马,霍青桐投身入怀,哭了出来。关明梅见爱徒搞得这副样子,十分骇异,忙问:「谁
欺侮你啦?」这时关东三魔也巳赶到,霍青桐向三人一指,又昏晕了过去,关明梅厉声暍道:「老头
子还不动手?」左手抱着霍青桐,右手拔去水囊塞子,慢慢倒水到她口裏。
秃鹫陈正德听妻子一喝,知道这三人是敌人,兜转马头,向关东三魔冲去,奔到临近,长臂一
伸,向哈合台胸口抓来。哈合台擅於摔跤之技,手腕一翻,用力一摔,把陈正德这一抓挡了开去。
陈正德只觉手腕上麻辣棘的一阵疼痛,心中一楞:「这点子手下妤快,劲道倒也不小。」这秃鹫
生平最不服输,一意孤行,以致他虽然绝世武功,却闹得偕老妻两人隐身大漠,与中原武林朋友全不
来往。他的脾气愈老弥甚,正所谓老姜越老越辣,当下一抓没抓中哈合台,不等兜转马头,凌室一
翻,第二次又向哈合台抓来。哈合台左手一擒,右手反抓他的胸口,陈正德猛喝一声,一掌劈去,击
在他手臂之上,哈合台全身一震,坐身不得,跌下马来。滕一宙舆顾金标大惊,双双来救,哈合台下
马时翻了一个筋斗,站在地下,一柄镭子巳抽在手中,扑上前来。陈正德左掌在顾金标前一晃,右手
上抓住他的叉头,往外一拧,顾金标只觉虎口发麻,但他身手也极矫健,左手两柄小叉随着飞出,陈
正德一低头,猎虎叉巳被他夺了回去。陈正德心想:「那里跑出来这三个野种,武功如此了得,怪不
得我那徒儿要吃亏。」只觉脑後风生,滕一雷的独足铜人横扫而来。陈正德向前抢攻,一矮身双掌直
取滕一雷下盘。关东大魔铜人回转,向敌人「玉枕穴」点到 ,陈正德一惊,「咦」了一声,跳开一
步,说道:「你这家伙会打穴。」滕一雷道:「不错!」铜人一晃,又点向敌人肩头「云门穴」。
滕一雷的铜人只有独足,手却有一对,双手过顶合拢,正是一把隅害的闭穴镢,只是他这铜人极
为沉重,除打穴外又能横扫直砸,比钢鞭铁椎尤为威猛。武林中打穴器械不论判宫笔,闭穴镢,还是
点穴钢环,总是轻巧灵便,取其使用迅捷,认穴准确,陈正德见他居然甩这笨重的武器来打穴,不免
一惊,知道劲敌到了,当下施展全身武艺,空手与三人拚斗起来。
关明梅见霍青桐悠悠醒转,这才放心,但回头一望,丈夫却巳居於劣势。陈正德长剑放在马鞍上
不及取出,他跃起时那马受惊,奔出十余丈之外,他心傲好胜,不肯过去取剑,以空手斗这三名江湖
好手,渐渐不敌。关明梅长剑出手,一招「朔风狂啸」,向滕一雷後心刺去,滕一雷回过铜人一挡,
关明梅不等剑招使老,早巳变招,刷刷刷三剑,把滕一雷杀得直冒冷汗,他从来没到过西北,不知「
三分剑术」的迅捷,只得守住门户,静以待变,心中暗暗惊疑,暗想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么剑法如
此凌厉。关明梅向前连剌八剑,一剑快似一剑,那是「三分剑术」中的绝技,称为「穆王八骏饮瑶
池」,她见滕一雷虽然手忙脚乱,还是奋力挡住,也暗赞他功力深厚。
陈正德这边劲敌一去,立占上风,双掌飞舞,招招不离敌人要害,倏地一矮身,把顾金标射出而
落在地下的两柄小叉抓起,兵器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使开蛾眉刺招术,欺身直进。
哈合台使的摄子也是一种极短的兵刃,陈正德一欺近身,两人快如闪电般拆了七八招,噗的一
声,哈合台左臂中叉,衣服撕破,臂上也划了一大条口子。顾金标见形势不利,突向霍青桐奔去,陈
正德大惊,撇下哈合台,抢来拦阻。人未赶到,小叉已经脱手,笔直向顾金标後心飞来,顾金标左手
一伸,想把小叉挽住,那知虽是自己兵刃,到了敌人手中却巳大不相同,那叉劲道大极,虽然挽到了
叉尾,却没能抓牢,忙往下一蹲,那叉嗖的一声,从头上飞过,等站起来,陈正德巳经赶到。哈合台
知道盟兄一人对付不了,忙上来相助,以二敌一,兀自抵档不住。那边滕一雷只能顾住自身,分不出
手来相救。 顶峰制作
霍青桐坐在地上,见师父师公逐渐得手,很是喜慰,五人兵刃撞击,愈打愈烈。忽然远处传来一
阵号叫,声音十分惨厉,那号叫升入空际,逗留不去,然後慢慢消失,叫声中充满着恐惧,饥饿,和
凶恶的焦急,霍骨桐一跃而起,叫道:「师父,你听!」陈正德与关明梅战斗正酣,听到声音,不约
而同的跳开数步,侧耳静听。关东三魔正被逼得手忙脚乱,迭遇凶险,忽然一松,只顾喘气,不敢上
前追杀。这时只听叫声渐响,同时远处一片黑云着地涌来,中间夹着隐隐郁雷之声。天山双鹰险色大
变,陈正德飞纵而出,把马匹牵来,关明梅把霍青桐抱起,跃上马背。陈正德忽地拔起身子,站在马
背之上,叫道:「你上来瞧瞧,那裹可以躲避。」关明梅把霍青桐在马上安顿好,跳到了陈正德的马
上。陈正德双手高举过顶,关明梅在丈夫肩上一搭,身于纵起,双脚站在他手掌之中。
关东三魔见这对怪杰正要得手,突然住手不战、在马背上叠起罗汉来,不禁面面相觑,愕然不
解。 顾命标駡道:「难道这两个老家伙使妖法?」滕一雷见二老一副惊慌焦急的神色,知道必有古
怪,但猜测不出,只得凝神戒备。关明梅向四下了望了一下,叫道:「北面好像有两株大树!」陈正
德道:「不管是不是,快去!」关明梅跃到霍青桐马上,二老一提马缰,也不再理会关东三魔,向北
疾驰。
哈合台见他们忽忙中没把水囊带走,俯身拾起,这时呼号之声愈来愈响,恐怖异常。顾金标突然
叫道:「是狼群………」他说这话时巳脸如死灰,毫无血色。三人一跃上马,不约而同的追随双鹰而
去。跑了一阵,後面虎啸狼噑,万兽奔腾之声大作。滕一雷回头一望,烟尘中只见数十头虎豹,数百
头野赂驼,黄羊、野马疾奔逃命,後面灰越越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追赶而来。
万兽之前却有一人乘马疾驰,那马神骏之极,奔在虎豹之前有数十丈远,似乎带路一般。晃眼之
间,那乘马已从关东三魔身旁掠过,三魔见马背上的人穿一身灰衣,由于尘沙飞溅,灰衣差不多变成
了黄色,那人似是一个老者,面目却看不清楚。那人回头叫道:「要寻死吗?快跑呀!」滕一雷的坐
骑见到这许多野兽奔来、声势凶猛之极,吓得脚都软了,膝盖一弯,把滕一雷抛在地下。
滕一雷一跃站起,十几头虎豹已从身旁奔了过去。它们逃命要紧,那里还顾得伤人,滕一雷暗
叫:「我命休矣!」张口狂呼,顾哈两人听见叫声,急忙回马来救,只见迎面饿狼如潮水涌到。滕一
雷手挥铜人护身,明知无用,但临死还要挣扎,霎时间一头巨狼露出雪白牙齿,奔到跟前,突然身旁
马蹄声响,那灰农老者纵马过来,左手一伸,巳拉住滕一雷後领,把他一个肥大的身躯提了起来,喝
道:「向西走!」运劲一抛,向哈合台马上掷了过去。滕一雷使出轻功,也用力一跃,坐在哈合台马
鞍身後,三人兜转马头,疾驰逃命。
天山双鹰带着霍青桐狂奔,他们久处大漠之中,知道这狼群最是凶狠不过,不论多历害的猛兽,遇上了无一幸免。再跑一阵,前面果然是两株大树,双鹰暗叫:「惭愧!」这次总算不致填於饿狼之腹了。两人跑到临近,陈正德首先跃上,关明梅把霍青桐递了上去,陈正德接住,扶她坐在高处的树桠枝上。就这么一耽搁,狼群又近了好多,关明梅提起马鞭,在两匹马身上猛抽一鞭,叫道:「自己逃命去吧,可顾不得你们了!」两马向前急奔而去。
二人刚好坐稳,狼群已到,当先一人是那灰衣老者。关明梅大惊失色,叫道:「是他!」陈正德
喝站:「哼,果然是他。」他侧目斜视,见她一睑惶急的神色,不禁心头有气,说道:「要是我遇险,只怕你还没这么着急。」关明梅怒道:「在这当口你还吃醋?快救人!」她右手攀住树枝,把身子挂了下去,陈正德「哼」了一声,右手拉住她的左手,两入荡了起来,等那灰衣老者的马驰到,陈正德直扑而下,左手拦腰把那老者抱住,提了起来。那老者出其不意,身子临空,坐骑却笔直向前窜了出去,脚底下全是虎豹与黄羊之属。他一个筋斗翻到树上站住,一看是天山双鹰,不由得满脸怒色。陈正德道:「怎么?老儿也怕狼么?」那老者怒道:「谁要你多事。」关明梅道:「喂,你也别太古怪,咱当家的救你总没救错。」陈正德听妻子帮他,一脸得意的神态,那老者冷笑道:「救我?你们坏了我的大事啦!」
陈正德道:「你这老儿给饿狼吓胡涂啦,快息一息吧!」那老者怒道:「我袁士霄岂怕这群畜
生!」原来这老人就是陈家洛的师父天池怪侠袁士霄。他幼年时与关明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
极好。但他脾气古怪,两人因小事争执,一言不合,袁士霄竟远走漠北,十多年没回来。关明梅以为
他永远不归,後来就嫁给了陈正德,那知婚後不久,袁士霄忽然回乡,两人黯然神伤,不在话下。陈
正德十分不快,几次去寻袁士霄晦气,但武功远不及对方,如不是袁士霄看在关明梅面上暗中相让,
他已吃大亏,一怒之下,於是携妻远走回部。那知袁士霍旧情难忘,也移居天山,虽然素不造访,但
觉得与意中人相隔不远,心中较安,那也是一番痴情之意。陆正德见他跟来,自然恚怒异常,妻子虽然为避嫌疑,尽量不与旧友见面,但他始终不免多心,加之关明梅心中郁郁,脾气更加急躁,夫妻数十年来不断龃龉。三人现在都已白发苍苍,然而这段纠缠不清的情缘。仍旧不能淡忘。
陈正德这次救了袁士霄,很是得意,心想你这老儿一向占我上风,今後对我感不感恩?关明梅却
听袁士霄说他们坏了他的大事,知他从来不打诳语,很是不解,道:「怎么坏了你的大事?」袁士
霄:「这群畜生近来越来越多,如不除去,终是沙漠中的一件大害,我布置了一个地方,引它们去自
投死路,那知却要他来多事。」陈正德知他说的是实情,讪讪的很不好意思。袁士霄见关明梅神色歉
然,安慰她道:「陈大哥和你也都是好意,我谢谢你们就是。」陈正德道:「你怎样布置的?」袁土
霄忽然叫道:「救人要紧!」一跃下树,堕入狼群。
这时关东三魔已被狼群赶上,三人背靠背的奋战,两匹坐骑早已被饿狼撕成碎片。三人虽用兵刃
打死了十多头狼,但群狼毫不畏惧,不断猛扑,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处伤,眼见难支,袁士霄突然飞堕,双掌起处,两头扑得最近的饿狼天灵盖已被击碎。他抓起哈合台往树上抛去,叫道:「接着!」陈正德一把抓住。天池怪侠如法泡制,把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掷了上去,自己又是两掌打死两只饿狼,抓住死狼项颈,猛挥开路,冲到树下,一跃而上。
关东三魔死里逃生,见他杀狼易於搏兔,手法之快,劲力之重,生平见听未见,等他上树,不往
称谢。袁士霄理也不理。数百头饿狼绕着大树打转爬搔,仰头叫噑,远处数十头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围
住,搏斗吼叫之声,声塞空际,腾挪奔跃,撕打咬啮,惨烈异常。转瞬之间,虎豹都被狼群嚼碎,吃
得乾乾净净。树巅各人都是江湖豪客,但这种可怕的塲面也是首次看见,无不暗暗心惊。
陈正德接到关东三魔时,随手在树上一放,这时圆睁怪眼,瞪着三人。霍青桐道:「师公,这三
个不是好人!」陈正德道:「好,拿他们喂狼!」双掌一错,就要上前,但见树下狼群嚼食虎豹驼羊
的惨状,心中又有点不忍,就这么一迟疑,滕一雷叫道:「这边来!」向旁边一株树上跃了过去,顾
哈两人也跟着纵去。关明梅向霍青桐道:「青儿,怎样?」她是要问问霍青桐的主意,是不是要赶尽
杀绝,霍青桐心肠一软,说道:「算了吧!」想起自己烦恼,长叹一声,流下泪来。
狼群来得快,去得也快,它们见无法上树,在树下盘旋叫嗥了一阵,又向西追逐其他野兽去了。
关明梅命霍青桐参见天池怪侠,袁士霄见她一睑病容,从衣囊中拿出两粒火红的药丸来,说道:「给
你吧,这是雪参丸。」天山双鹰知道这是用珍奇药材配合而成,真有起死回生之功,关明梅道:「快
谢!」霍青桐待要施礼,袁土霄毫不理会,一跃下树,疾奔而去,有如一条灰线,不一刻在滚滚黄尘
中变成了一个黑点。
关明梅抱着霍青桐下树,叫她先吞服一颗雪参丸。霍青桐吞了下去,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中直冒
上来,登时全身舒泰。 关明梅笑道:「你真造化,得了这灵丹妙药,就好得快了。」 陈正德冷冷的道:「就是不吃这药,也死不了。」关叩梅道:「那么你是宁愿青儿多受苦楚?」陈正德道:「要是我,我不受他的。」 关明梅怒火上冲,正要反唇相稽,见霍青桐珠泪莹然,楚楚可怜,就忍住不说了,把她搀在背上,向北而去。陈正德跟在后面,一路唠唠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
三人回到玉旺昆,到了双鹰的居所。霍青桐服药後精神大振,再睡了一觉,已好了一半。关明梅
坐在她床边悄悄问她,干麽一个人带病出来。霍青桐把计歼清兵,途遇三魔等事详细说了,可是始终
没说她出走的原因。关明梅性子急躁,不住追问。霍青桐对师父最为敬爱,不再瞒地,哭道:「他…
…他和我妹子好,我调兵的时候……爹爹和大夥儿都疑我有私心。」关明梅跳了起来,叫道:「就是
你送短剑给他的那个什么陈总蛇主?」霍青桐点点头,关明梅怒道:「他这样负心,你妹子又这样没
姊妹之情,两人都该杀了。」霍青桐急道:「不,不………」关明梅道:「我去给你算这笔账!」说
着冲出房去。陈正德听见妻子大叫大嚷,忙进来看,两人在门边险际一撞。关明梅道:「跟我来,咱
们去杀两个负心无义的人!」陈正德道:「好!」夫妻俩奔了出去,霍青桐跳起身来,要追出去说明
原委,身上却只穿了内衣。心头一急,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师父和师公早已去得远了。霍青桐知道这两人性子急躁异常,常常不问情由就闯出大
祸,武功又强,陈家洛一人决敌他们不过,如真把他和妹子杀了,那如何是好?当下顾不得病体疲
累,上马向南赶去。
陈正德除了袁士霄一事心中存有芥蒂之外,其他各事对爱妻无不言听计从,她说要去杀人给爱徒
出气,自然跟随前去。路上关明梅说负心男子最为该杀,气愤愤的道:「我这把古剑是罕有的珍物,
青儿好心送给了他,他却又看上了她的妹于,真该千刀万剐。」陈正德道:「青儿的妹子怎么也如此
无耻,抢夺亲姊姊的人,把她气成这副样子。」
双鹰走到第三天上,见前面沙尘扬起,有两骑马从南而来,关明梅眼尖, 「啊」的一声叫了出
来。陈正德道:「什么?」关明梅道:「就是他。」陈正德道:「那个负心贼?」关明梅道:「嗯,
上吧!」陈正德伸手拔剑,关明梅道:「慢着,你瞧他们坐骑多快,他们一逃,可追不上。咱们假装
不知,到晚上再下手。」陈正德点点头,两人迎了上去。
这时陈家洛也巳见到他们, 心中大喜,忙催马过来,下马施礼,道:「两位前辈在这里真好极
啦,可见到霍青桐姑娘?」关明梅心中痛骂:「你还假惺惺的装作掂记她。」说道:「不见呀,有什
么事?」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穿白衣的极美少女纵马来到跟前,陈家洛道:「那是你姊姊的师
父,快下来见礼。」香香公主跳下马来施礼,笑道:「我常听姊姊说起两位。你们见到我姊姊吗?」
陈正德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要变心,她果然比青儿美得多。」关明梅心想:「小小的姑娘,居然也
如此奸滑。」她不露声色,假问原委,陈家洛说了,阐明梅道:「好,那么咱们一起找去。」四人并
辔同行,向北进发。
关明梅一路细看这两人神情,见他们都是面有忧色,心想:「做了坏事,内心自然不能快活。但
不知他们找青儿为了什么。两人一起来,大概是存心把她气死。」越想越恨,落在後面,悄悄对丈夫
道:「待会你杀那男的,我杀那女的。」陈正德点头答应,到得傍晚,四人在一个沙丘旁宿营,吃过
饭後围坐闲谈。香香公主从囊中拿出一枝羊脂蜡烛点起 。天山双鹰在火光下见这两人男的如临风玉
树,女的如水渍白莲,真是一对壁人,暗暗叹息:「这样的人才,心术却如此之坏。」
香香公主忽问陈家洛道: 「你说姊姊有危险么?」陈家洛实在也十分担忧,伹为了安慰她,
道:「你姊姊武功很好,人又聪明,几万清兵都给她杀了,一定没事。」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听他说姊姊没事,就不再有丝毫怀疑,高高兴兴的道:「
不过她有病,咱们找到她,还是把她接回去的好。」陈家洛点点头道:「嗯。」关明梅认他们是一搭
挡的演戏,气得睑都白了。香香公主忽向陈正德道:「陈老爷子,咱们四个人夹玩一个游戏好吗?」
陈正德向妻子一望,关明梅缓缓点头,示意别让他们疑心,陈正德道:「好,什么游戏?」香香公主
向关明梅和陈家洛一笑道:「你们也来,好不好?」两人点头同意。香香公主把马鞍子拿过来放在四
人中间。在马鞍上放了一堆沙,用手按得结实,再在沙堆上放一枝小蜡烛,说道:「咱们用这把小刀
把沙堆上的沙一块块的切下来,切到最後,谁把蜡烛弄得掉下来,就罚他唱歌、讲故事、或者跳舞。
你先来。」她把小刀递给了陈正德。
陈正德接过小刀,颇有点不好意思,他几十年没玩孩子们的玩意了,这时拿着小刀,险上表情甚
是尴尬,关明梅推一推他的手时,说道:「切吧!」陈正德嘻嘻一笑,把沙堆切了一块下来,轮到关
明梅时,她也切了一块。轮不到三个圈,那沙堆变成了一条沙柱,此蜡烛巳粗不了多少,只要稍微一
碰,蜡烛随时可以掉下来。陈家洛拿小刀轻轻在沙柱上挖丁一个凹,香香公主笑道:「你坏死啦!」
按过小刀在另一边挖了一个小孔,这时沙柱巳有点摇摇晃晃,陈正穗接到小刀时右手微微颤抖,关明
梅笑駡:「没出息。」香香公主笑着代他出主意,道:「你轻轻挑去一粒沙子也算。」陈正德依言去
挑。手上劲力稍稍大了一点,沙柱一晃坍了,蜡烛登时跌了下来,陈正德大叫一声,香香公主拍手大
笑,关明梅舆陈家洛也觉有趣。
香香公主笑道:「陈老爷子。你唱歌呢还是跳舞?」陈正德老脸羞得通红,拚命推搪。关明梅舆
丈夫成亲以来,不是吵嘴就是一本正经的练武,或者共同对付敌人,极少有这样开开心心的玩乐,这
时见丈夫憨态可掬,心中直乐,笑道:「你老人家欺侮孩子,那可不成!」陈正德推辞不掉道:「
好,我来唱一段次腔,贩马记!」他用小生喉咙唱了起来,唱到:「我和你,少年夫妻如儿戏,还在
那里哭………」不住用眼瞟着妻子。关明梅心情欢畅,记起与丈夫初结婚时的甜蜜,如果不是袁士霄
突然归来,他们本来可以终身快乐。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好好待他,可是他一直耐心,对自己一往情
深,他有时吃醋,那也是因爱而起,不能深怪。自己心中总是留恋旧情,常常对他迁怒,这时觉得委
屈了丈夫数十年,心里很是歉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陈正德受宠若惊,只觉眼前朦胧一
片,原来泪水涌到了眼眶。关明梅见自己只露了这一点点柔情,丈夫就感激万分,可见以前实在对他
过分冷淡,向他又是微微一笑。
这对老夫妻亲热的情形,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都看在眼里,两人相视一笑。四人又玩起削沙游戏
来,这次是陈家洛输了,他讲粱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天山双鹰对这故事当然很熟,但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粱祝是有情人而不能成为眷属,他们却能白首偕老,虽然过去几十年中感情上颇有隔阐,这时却渐渐开始融洽,在老死之前夫妻俩心灵上能合而为一,确是感到十分甜。香香公主对这故事是第一次听见,她起初不断好笑,说粱山伯不能发现祝英台是女扮男装,实在笨死啦。陈家洛心想:「我不能发现李沉芷是女扮男装,何尝不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接着陈正德又输了一次,他却没什么好唱的了,关明梅道:「我来代你,我也讲一个故事。」香
香公主拍手叫好,关明梅讲的是王魁负桂英的事。这时夜巳渐深,香香公主感到身上寒冷,慢慢靠到
关明梅身边。关明梅见她娇怯畏寒,轻轻把她楼住,又把她被风吹乱了的秀发理了一理。关明梅讲这
故事本来是想在杀这两人之前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自知罪孽,死而无怨,讲到一半,只觉鼻管中香
气愈来愈浓,似乎身处奇花丛中,住了口低头一望,见乔香公主已经在她怀中睡着了。天山双鹰并无
子女,老夫妇在大漠之中有时实在寂寞异常,关明梅忽想: 「如果我们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那
有多好!」这时烛火早已被风吹熄,淡淡星光下见她险露微笑,右臂抱住自己身体,就如小儿抱着母
亲一般。陈正德道:「大家休息吧!」关明梅低声:「别吵醒她!」轻轻站起来,把香香公主抱到帐
篷里,拿一条毡毯给她盖上,只听见地在梦中迷迷胡胡的道:「妈,你拿点羊奶给我的小鹿鹿吃,别
饿坏了它。」关明梅一怔,道:「好,你睡吧!」轻轻退了出来,心想:「这明明是一个天真无邪,
心地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她见陈家洛另行支了一个帐篷,舆香香公上的帐篷隔得远
远地,微微点头。
陈正德过来低声道,「他们并不住一个帐篷。」关明梅点点头。陈正德又道:「他还不睡,反来
覆去的仅瞧你那柄短剑。等他睡了再下手呢,还是指明他的罪,给他来个明的?」关明梅很是踌躇,
道:「你说呢?」陈正德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一点也没杀人的心思,说道:「咱们坐一会,等他睡
着了再杀,让他不知不觉的死了吧。」
陈正德携了妻子的手,两人偎倚着坐在沙漠之中,默默无言。不久陈家洛进帐睡了,又过了半个
时辰,陈正德道:「你去瞧瞧他睡熟了没有。」关明梅点点头,可是陈正德并不站起,口里低低哼着
不知什么曲调,关明梅道:「好动手了吧!」陈正德道:「应该干了。」伹两人谁也没先动,显然都
下不了决心。天山双鹰生平杀人不贬眼,江湖上丧生於他们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但这时要杀两个睡熟
了的人,却下不了手。渐渐的星移斗转,寒气加甚,老夫妻俩互相搂抱,关明梅把脸藏在丈夫怀裏,
陈正德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过不多时,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醒来,天山双鹰已不知去向,两人都感奇怪。香再公主忽道:「你瞧那
是什么?」陈家洛转头一看,见平沙上写了八个大字:「怙恶不悛,必取尔命」。每个字都有五尺见
方,想是用剑尖在沙上画的。陈家洛皱起眉头,细思这八字的意思。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画
的这些是什么?」陈家洛不愿令她担心,道: 「他们说有事要先走一步。 」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
道:「姊姊这两位师父真好………」她话未说完,突然跳了起来,惊道:「你听!」陈家洛也已听见
远处隐隐一阵惨历的呼叫,叫道:「狼群来啦,快走!」两人怱怱忙忙的收拾帐篷食水,上马狂奔。
就这样一耽搁,狼早巳经奔到,幸而两人所乘的坐骑都神骏异常,片刻之间即把狼群抛在後面。那群
豺狼饥饿巳久,见了人畜,舍命赶来,虽然距离巳远,早巳望不乱踪影,但它们还是循着沙上足迹,
一路追踪。
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跑了半日,以为已经脱险,下马喝水,正要生火煮肉,忽然狼嗥又近,两人疾
忙上马,到天黑时估计巳把狼群抛在後面将近百里,才支起帐篷宿歇。睡到半夜,那白马纵声长嘶,
乱跳乱叫,把陈家洛吵醒,只听见狼群又巳逼近。香香公主也巳惊觉,两人不及收拾帐篷,提了水囊
乾粮,立即上马。这样逃逃停停,在大漠中兜了一个大弧形,始终摆脱不了狼群的追逐,只累得人困
马乏,香香公主的红马不久支持不住,倒毙在地。两人只得合骑白马逃生,这样白马更加疲累,奔跑
愈慢,到第四日上已经不能把狼群远远抛在後面。陈家洛心想:「如果这匹不是骏马,只要一日一夜
不休息的狂跑,早巳累死,现在亏得它支持了三天,但只要再跑半天,也必倒毙。」走不多时,见前
面有一些小树丛,催马过去,下马说道:「咱们在这里守着,让马休息。」他和香香公主合力堆起一
堵矮矮的沙樯,采了许多枯枝放在墙上,生起火来,霎时间成为一个火圈,把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刚布置好,狼群已经奔到。它们最怕的是火,在火圈旁盘旋打转,不敢逼近一步。陈家洛道:「
等马的气力养足了,咱们再向外冲。 」香香公主道:「你说能冲出去么?」陈家洛心中实在毫无把
握,但为了安慰她,说道:「当然行。」香香公主见那些饿狼都瘦得皮包骨头,不知有多少天没吃东
西了,道:「这些狼也很可怜。」陈家洛笑了一笑,心想:「这孩子的慈悲心有时简直莫名其妙,我
们快成为饿狼肚裏的食物了,她却还在那裏可怜它们,还不如可怜自己吧。 」望着香乔公主双颊红
晕,肌肉白得真像透明一般,再一望火圈外群狼露出又尖又长的白牙,馋涎一滴滴的流在沙上,只待
火圈有一个空隙,就猛扑上来,不觉一阵心酸。香香公主十分乖觉,见他这样怜惜万分的瞧着自己,
知道两人活命的希望巳极微小,走近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咱
们死了之後,在天国裏仍旧快快活活的在一起。」陈家洛伸手把她搂在怀裏,心想:「我可不相信有
什么天国。那时她在天上,我却在地狱裏。这位姑娘穿了白衣,倚在天堂裏黄金的栏干上,她想着我
的时候,眼泪一定会一滴滴的掉下来。她的眼泪一定也是香的,滴在花上,那花开得更加鲜艳了……」
香香公主仰头望他,见他嘴角上带着微笑,脸上却是哀伤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正要合眼,忽见
火圈中有一处枯枝渐渐烧尽,火光慢慢低了下去。她叫了一声,跳起身来去加柴,三头饿狼巳窜了进
来。陈家洛一把将她拉在身後。那白马左腿起处,已将一头狼踢了出去。陈家洛身子一偏,抓住一头
巨狼的头颈,向另一头灰狼猛挥过去,那狼跳开避过,重又扑上。另外两头狼又从缺口中冲来,陈家
洛用力一掷,将手中那狼抛不过去,三头狼滚作一团,互相狂咬狂叫,他乘势检起地下烧着的一条树
枝,正要向圈中那条狼打去,那狼张开大口人立起来咬他咽喉。他手一送,将一条烧红的树枝塞入狼
口,两尺来长的树枝全部没入,那狼痛彻心肺,直向狼群中窜去,滚倒在地。群狼蜂涌扑到,将它撕
成碎片,吃得乾乾净净。
陈家洛在缺口中加了柴,眼见枯枝愈烧愈少,心想只得冒险去检。好在树木就在身後,相距不过
十余丈,於是左手拿起钩剑盾,右手提了珠索,对香香公主道:「我去检柴,你把火烧得旺些。」香
香公主点头道:「你小心。」可是并不在火中加柴。她知道这些柴培养着他们两人生命之火,火圈一
熄,两人的生命之火也就熄了。
陈家洛剑盾护身,珠索开路,展开轻身功夫向树木跃去。狼群见火圈中有人跃出,猛扑上来,当
先两头早被陈家洛用珠索打倒。他三个起落,巳奔近树旁,这些树木甚为矮小,不能攀上避狼,当下
左手挥动钩剑盾,右手不住攀折树枝。数十头饿狼围在他身边,作势欲扑,每次冲近,都被他盾上明
晃晃的九枝钩剑吓退。陈家洛采了一大批柴,用脚踢拢,俯身拿珠索一缚,就在这时,一头恶狼乘隙
扑了上来,陈家洛剑盾一挥,那头狼登时毙命,但剑上有鈎,狼身连在剑上落不下来,其余各狼连声
咆哮,陈家洛急忙用力一扯,把那头狼的尸身扯下来往狼堆中一丢。群狼扑上去抢夺咬嚼,陈家洛寻
机拿起那捆树枝,回进火圈。
香香公主见他无恙归来,高兴得扑了上来,纵身入怀,陈家洛笑着揽住了她,把树枝往地下一
掷,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火圈中另有一人,那人身材魁梧,身上衣服却巳被群狼撕得七
零八落,手中提剑,全身是血,脸色镇静,冷冷的望着陈家洛,正是死对头火手判官张召重。
两人都不意在此相遇,目光瞪住,都不说话。香香公主道:「他从狼群中逃出来,想是瞧见咱们
的火光,所以奔了进来,你瞧他累成这个样子。」她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送过去,张召重接住,咕嘟
咕嘟一口气喝下。他随即伸袖子在脸上一抹,揩去汗血,香香公主「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认出这是
在兆惠军营中会与陈家洛打斗的那个武官,後来在沙坑中又会与文泰来等恶战过的。她惊得呆了,瞪
着张召重不说话。陈家洛把剑盾挡在胸前,珠索一挥,叫道:「来吧!」
张召重目光呆滞,突然仰後便倒。原来他救了和尔大後,出来追踪陈家洛,中途也遇到狼群,和
尔大被群狼所吞,他仗着武功精绝,连杀数十头恶狼,夺路逃命,在大漠中奔驰了一日一夜,坐骑倒
毙,只得步行奔跑,无饮无食,又熬了一日,远远望见火光,拚命抢了进来,那知又遇见陈家洛,他
早巳全身脱力,仅剩奄奄一息,这时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香香公主抢过去救护,陈家洛一把拉
住,道:「这人阴险万分,别上他当。」过了半响,见他毫无动静,两人这才走近看视。
香香公主拿一点冷水浇在他额上,又灌了些羊乳在他口里,张召重悠悠醒来,喝了半碗羊乳,重
又睡去。陈家洛思潮起伏,心想鬼使神差,教这大奸贼送入我手,这时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乘人
之危,究非大丈夫行迳,而且香香公主这孩子心地纯良,见我杀这无力抗拒之人,必定不喜,但要是
饶了他,等他养足力气,只怕自己又不是他的敌手,转头一望,见香香公主望着张召重,眼中露出柔
和怜悯的光芒。陈家洛一见到她这副眼神,立即决定再饶这大奸贼一次,心想现在三人都处於绝境之
中,张召重这厮武功卓绝,等他养足力气,却是杀狼的一个好帮手,两人合力,能把香香公主救出去
也未可知,单靠自己却是万万不能,於是也喝了几口羊乳,闭日养神。
过了一会,张召重醒了过来,香香公主烤了一块羊肉给他,又替他用布条缚好腿上几处被狼牙咬
破的伤痕,张召重见他们两人以德报怨,不觉颇为惭愧,垂头不语。陈家洛道:「张大哥,咱们现在
同在危难之中,过去怨仇只好暂时抛在一边,总要同舟共济才好。」张召重道:「不错,咱俩现在一
斗,三人都成为饿狼腹内之物。」 他休息了一个时辰,精神力气渐渐复元,暗暗盘算脱困之法,心
想:「天幸这两个人又撞在我手里,三人都被狼群吃了,那没有话说,如能脱却危险,我必定要先发
制人,杀了这陈公子,再把这美娃娃掳去,今后数十年的功名富贵是拿稳的了。」
陈家洛心想如此僵持下去,如何了局,忽见火圈外有许多狼粪,想起霍青桐烧狼烟傅讯之法,於
是用球索把狼粪拨近,聚成一堆,点燃起来,一道浓烟笔直向天际上升。张召重摇头道:「就算有人
瞧见,也不敢来救。除非有数千大军,才能把这批恶狼赶开。」陈家洛也知道这办法无济於事,但想
总是聊胜於无。
天色渐晚,三人在火圈中加了树枝,轮流睡觉。陈家洛对香香公主低声道:「这个人很坏,我睡
着时你特别要留心他。」香香公主点头答应,陈家洛把树枝堆在他与张召重之间,防他在自己睡着时
突然使奸,香香公主可无法抵御。睡在中夜,忽然狼嗥之声大作,三人惊跳起来,只见数千头饿狼都坐地下,仰头望着天上星星,高声狂噑,声调悠长凄惨,静夜听来,不禁毛骨悚然。叫了一阵,数千
头饿狼的声音又倏然而止。这是它们数万年遗传的习惯,直至後来驯伏为狗,也常在深夜哭叫一阵。
第二日黎明, 三人见狼群仍在火圈旁打转, 毫无走开之意。陈家洛道:「只盼有一队野骆驼经过,那才能把这些恶鬼引开。」 忽然远处又有狼噑,向这边追来,张召重皱眉道:「恶鬼越来越多了。」沙尘中忽见三骑马向这边急奔而来,马後面跟着数百头狼。等到马上乘者瞧见这边饿狼更多,要想从斜剌里避开,这边的饿狼巳迎了上去,登时把他们围在核心,马上三人武功很是了得,使开兵器,奋力抵挡。香香公主叫道:「快去接他们进来呀!」
陈家洛对张召重道:「咱们救人去。」两人手执兵器,向那三骑马冲了过去,两下一夹攻,杀开
一条血路,把那三人接引到火圈中来。马上还有一人,双手反绑,脸伏在马头颈上,身子软软的似乎
没有知觉,看打扮是一个维人姑娘。那三人跳下马来,一人把那维人姑娘抱下,香香公主忽然叫道:
「姊姊,姊姊!」奔过去扑在那女子身上。陈家洛吃了一惊,看那女子背影,果然是霍青桐的模样。
香香公主把那女子扶起身来,只见她玉容惨淡,双目紧闭,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
原来霍青青扶病追赶师父师公,不久就遇到关东三魔,她无力抵抗,给顾金标擒住。关东三魔欢
天喜地,启程回家,走了一天,被霍青桐故意误指途径,竟在大漠中迷失方向,这天远远看是一道黑
烟,以为那里必有人家,迳自奔来,那知这是陈家洛烧来求救的狼烟。三乘马奔到邻近,狼群闻到人
马气息,冲了上去,幸得陈家洛舆张召重接引,暂脱危难。顾金标见陈家洛纵上来要抢人,虎叉呛啷
啷一抖,喝道:「别走近来,你要干么?」
霍青桐全身虚弱,在狼群围攻中晕了过去,这时悠悠醒来,斗然见到陈家洛舆妹妹,一般说不出
的滋味,不知是伤心还是难受。香香公主对陈家洛哭道:「你快叫他放开姊姊。」陈家洛道:「你放
心!」他转头对顾金标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擒住我的朋友?」滕一雷抢上一步,抢在顾金标
前面,冷冷打量对面三人,说道:「两位出手相救,我这裏先行谢过,请教两位高姓大名。」陈家洛
未及回答,张召重抢着道:「他是红花会的总舵主陈家洛。」三魔吃了一惊,滕一雷又问:「请教阁
下的万儿。」张召重昂然道:「在下姓张,草字召重。」滕一雷「咦」了一声说:「原来是火手判官,怪不道两位如此了得。」当下把自己三人的姓名说了。陈家洛心中暗暗发愁,心想群狼之围尚不知如何解脱,而接连又遇到这四个硬手对头,现下只有设法要他们先行放开霍青桐再说,於是说道:「咱们的恩仇暂且不谈,眼前饿狼环伺,各位有何脱险良方?」这一问把三魔问得面面相觑,答不出来。哈合台道:「要请陈当家的指教。」陈家洛道:「咱们合力御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自相残杀,转眼大家都填於豺狼之腹。」滕哈两人微微点头,顾金标怒目不语。陈家洛又道:「所以请这位顾老兄立即把我这位朋友放了,大家共筹退狼之策。」顾金标道:「我偏不放,你待怎样?」陈家洛笑道:「那么咱俩这七人中,轮到你笫一个去喂狼。」顾金标虎叉一抖,喝道:「我却要先拿你喂狼!」
陈家洛笑道:「我这位朋友你是非放不可,咱俩不动手,大家已未见得能活,只要一动手,不轮
谁胜谁败,总是闹个两败俱伤,那就死定了。顾朋友三思吧。」滕一雷低声道:「老二,先放了再
说。」骆金标好容易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霍青桐擒到手裹,他是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肯放她,不住摇头。
滕一雷心中盘算:「咱们三人对他们三人,人数是势均力敌。但久闻火手判官剑术拳法,是武林中数
一数二人物,瞧这姓陈的适才杀狼身手,也非平庸之辈,这女子既舆他们在一起,手下必定来得,当
真打起来,只怕不是他们对手。」他那裏知道武功最强的张召重其实和他们站在一边,而香香公主却
是丝毫不会武艺的。滕一雷这样思量,不觉气馁,低声道:「老二,你放不故,闹起事来我可不能帮
你。」
顾命标犯了这色字关,执迷不悟,他也知道张召重的名气,决定单独向形貌文弱的陈家洛祧战,
向他说道:「你如蠃得我手中虎叉,把这女子拿去便了。是英雄好汉,咱们就单打独斗,一次胜败。」
陈家洛顾念大体,实在不想这时在狼群之中自相残杀,他微微沉吟,尚未答覆,张召重道:「你放心,我谁也不帮就是。」他这句话,表面上似乎是对陈家洛说,其实却是说给顾金标听,要他不必疑虑,尽管挑战。顾金标大喜,叫道:「你要是不敢,那么谁也别管旁人闲事。要是敢呢,拳脚兵刃,兄弟都可奉陪。我三个盟弟都丧在红花会手裏,今日正好报仇。」他最後这两句话却是说给滕哈两人听的,表示我是为了公愤,不是出於私欲,你们不能袖手不理。
陈家洛向霍青桐姊妹一望,只见霍青桐脸露怨愤,香香公主焦虑万状,把心一横,想道:「这姊
妹两人都对我有情,我今日为她们死了,报答了她们的恩德,也免得我左右为难,伤了她们手足之
情。」当下慨然说道:「这位姑娘是我好朋友,我拚得这条性命不在,也要你放。」霍青桐眼圈一红,心想他对我倒也不是全无情义。顾金标道:「我也拚得这条性命不在,决不肯放。」张召重笑道:「好吧,那么你们拼一个你死我活吧。」三魔听他语气,己辨出来他对陈家洛颇有幸灾乐祸之心。
陈家洛道:「咱们在这里相斗,无论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对别人都无好处,这样吧,咱们
一起出去杀狼,谁杀狼杀得多,谁就得胜。」他想这个办法至少可以减少一些狼群的威胁,不致把御
狼的力量互川抵消。哈合台首先赞成,鼓掌叫好。张召重道:「要是陈当家的得胜,顾二哥就把这位
姑娘交给他。要是顾二哥先杀死十只狼,陈当家的就不得再有异言。」陈家洛和顾金标怒目相视,俱
不答应,因为杀狼的事,谁都没有必胜把握,可是又绝对不能让霍青桐落入对方手裏。
陈家洛心想:他使猎虎义,一定擅於打猎, 或许杀狼有高强手段。顾金标却想:他主张比赛杀
狼,总有相当把握才说,我偏不上他的当,道:「你要和我斗,那就是拚睹性命。轻描淡写的游戏,
可没兴致陪你玩儿。」张召重忽道:「在下与三位今日虽是初会,但一向是很仰慕的。至於舆陈当家
呢,我们过去颇有点过节,但今日也不谈了。 我双方谁也不帮,现在有一个主意,既可一决胜败,
双方也不伤和气,各位瞧着成不成?」滕一雷听见他说与陈家洛有梁子,心中大喜,忙道:「张大哥
请说,我们一定遵你的吩咐。 」张召重道:「咱们现在处於狼群包围之中,自相拚斗,总是不妙,
陈当家的你说是不是?」陈家洛点点头,张召重又道:「比赛杀狼吧,这位顾二哥又觉得太过随便,
不是好汉行径。我献一条计策:你们两位赤手空拳的一起到狼群裏去,谁胆小,先逃回来,谁就输
了。」
众人一听,都是心中一寒,暗想此人好生阴毒,赤手室拳的到狼群中去,谁还能活着性命回来,
张召重又道:「如果那一位不幸给狼害了,另一位再回到火圈裏来,也算胜了。」陈家洛秀眉一扬,
说道:「要是咱们两人都死了,那怎样?」哈合台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着在我身上,把这位
姑娘释放就是。」陈家洛道:「哈兄的话我信了,这位姑娘你们可也不能欺侮她。」他向香香公主一
指,哈台台道:「皇天在上,我答应了陈当家的话,如有异心,教恶狼第一个吃我。」陈家洛抱拳
道:「好,我多谢了。」他心中盘算巳定,暗想别说狼群围伺,就算一条狼也没有,自己一个人遇到
这四个强敌,也必有死无生,现在牺牲自己一条性命,如能侥天之幸,救出霍青桐姊妹,那也心愿巳
足,汉家光复反大业,只好偏劳红花会众兄弟了。他把剑盾珠索在地下一掷,向顾金标一摆手道:「
顾朋友,走吧!」
顾金标拿着虎叉,踌躇不决,他虽是亡命之徒,但要他空手走入狼群,实在有点不敢。张召重只
怕这场赌赛不成功,激他道:「怎么!顾朋友有点害怕了吧?这本来很危险。」顾金标仍是沉吟。香
香公主不懂他们在谈什么,只见各人神色紧张,霍青桐却每句话都听在耳里,她见陈家洛甘愿为她牺
牲生命,心中感动异常,叫道:「你别去,宁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有丝毫损伤。」她平紊情感隐藏
甚深,这时临到生死关头,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只听见呛啷一声,一柄猎虎叉掷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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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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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回 狼口赌命答深情

顾金标见霍青桐对陈家洛如此多情,不觉妒火中烧。他性子狂暴,脾氟一发作,那就是天不怕地
不怕了,当下掷下虎叉,叫道:「我就是被豺狼咬掉半个脑袋,也不会比你这小子先回来。走吧!」
陈家洛向霍青桐和香香公主笑了一笑,并肩和顾金标向外走去,霍青桐吓得睑如土色,又快晕倒,香
香公主却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茫然不解。
两人正要走出火圈,滕一雷忽然叫道:「慢着。」两人停步转过身来。滕一雷道:「陈当家的,
你身上还有一柄短剑。」陈家洛想起霍青桐所赠的古剑还插在腰里,笑道:「对不起,我忘了。」他解下短剑,走到霍青桐面前道:「别伤心,你瞧这把剑,就如瞧见我一样。」把剑放在她身上。霍青桐点点头,她难过之极,喉中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在脑中如电光般一闪,说道:「你低下头来。」陈家洛低头俯耳过去,霍青桐低声道:「用火摺子!」陈家洛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转过头来对张召重道:「张大哥,刚才我险忘了把短剑解下,现在请你公证人瞧一瞧。」张召重在陈顾两人衣外都摸了一遍,说道:「顾二哥,请你把暗器也留下吧。」顾金标气愤愤的把十多柄小叉摸出来掷在地下,把辫子盘在头顶,神情大变,眼中如要喷出血来,突然奔到霍青桐跟前,一把抱住,正要低头去吻,忽然後心被人抓住,提起来往地下一掼。顾金标以前和盟兄弟练武,大家交手掼了的,知道这一下除了哈合台再无别人,果然听见哈合台喝道:「老二,你要不要脸?」顾金标一摔之后,头脑稍稍清醒,大吼一声,发足向狼群中冲去。
陈家洛双足一点,使开轻身功夫,巳抢在他的前面。群狼本来在火圈外咆哮盘旋,忽见有人奔
出,都扑了上来。顾金标武功卓越,八十一路长拳是关外武林一绝,他知道这一次遇到了生平从所未
有之凶险,只好多挨一刻是一刻,只见两头狼从左右同时扑到,身子一偏,左手快逾闪电,巳抓住左
边那头狼的项颈,右手抢住它的尾巴,提了起来。武学之中本有一套功夫叫做「凳拐」,据说有一位
武林前辈夏夜在瓜棚里袒腹乘凉,忽然敌人来袭,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手执兵刃的强敌,他身无
武器,随手提起一条板凳,拦架击打,片刻之间把敌人打得死伤狼籍。这套功夫流传下来,武林中许
多人都学了在赤手空拳遭到偷袭时防身之用,因为长凳所在都有,会了这套武术,等於处处备有兵
器。顾金标手中抓住了这头狼,灵机一动,把它当作板凳,展开「櫈拐」中的招数,横扫直劈,舞了
开来。那狼长短舆板凳差不多,也有四条腿,他舞得呼呼生风,群狼一时倒扑不近身。
陈家洛用的却是另一套身法。他跟天池怪快学艺时,袁士霄为了要先把自己独创的「百花错拳」
传给他,所以要他习练各家各派的武功,这时陈家洛施展师门听授的「八卦游身掌」身法,在狼群中
东一晃,西一转,四下乱跑。「八卦游身掌」本来是威震河朔王维扬的绝艺,他在杭州北高峯上恶斗
张召重时,曾打得张召重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陈家洛当时在铁胆庄舆周仲英比武,也曾使
用这套武功。这时他在狼群中乱窜,起初草狼倒被他跑得眼花撩乱, 但饿狼一见有人,纷纷涌来,
四下挤得水泄不通,使他根本没有余地施展。他知道这套武功巳管不了事,忙从怀中取出火摺,迎风
一晃,火摺点亮,挥了一个圈子,说也奇怪,火摺上的火光十分微弱,群狼却立时大骇,纷纷倒退,
张牙舞爪,作势欲扑,然而竞不敢扑上来,只在喉头中发出呜咽咆哮之声。 顶峰制作·
香香公主猛见然陈家洛跑入狼群之中,大惑不解,奔到霍青桐跟前,说道:「姊姊,他干什么
呀?」霍青桐垂泪道:「他为了救咱们姊妹,宁可送掉白己的性命。」香香公主先是一惊,随即淡淡
一笑,说道:「他死了,我也不活。」霍青桐见妹子处之泰然,很是感动,心想地说这句话完全出乎
自然,好像是天经地义之事,根本没有情感冲动,也不用有什么思考和决定,那么她对他的痴爱,已
自然而然成为她心灵中的一部分了。
张召重见陈顾两人霎时间都被群狼围住,心中暗喜,突然见陈家洛取出火摺,恶狼吓得後退,不
觉一惊,但想火摺不久就会烧完,他只不过多延一些时刻而巳,这时要逃回火圈来,也万不可能了。
关东二魔的眼光却都集中在顾金标身上,先见他大展刚勇,把一条狼舞得风雨不透,各自心喜,只见
他用了一招「懒汉闩门」,举起手中巨狼向外一砸,和扑上来咬他的一头狼迎面一砸。两条狼都急
了,不顾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咬,一头脸上被咬得见骨,另一头颈中鲜血淋漓,群狼见血,更加蜂涌
而来,它们都饿慌了:扑上来你一口我一口,把顾金标手中的狼撕得稀烂,最後只剩他左手中一个狼
头,右手中连住尾巴的一个狼臀。这样一来,情势登时危急,他想再去抓狼,恶狼已经学乖,头一扭
张口便咬,如不是他缩手得快,一只左手巳被咬断,同时右边又有两头狼扑了上来。
哈合台对於顾金标的残忍贪色虽然很不满意,但他极重义气,拿出腰中缠着的钢丝软鞭,叫道:
「老大,我去救他。」滕一雷还未回答,霍青桐冷冷的道:「关东六魔有没有信义?要不要睑?」哈
合台被她一问,登时楞住,再看狼群中两人情势,又已不同。
陈家洛见火摺子快将点完,忙撕下长衣前襟,点了起来,同时脚下不住移动,奔向树木旁边。就这样慢了一慢,两头恶狼迎面扑到,他一矮身,从两狼之间穿了过去,喀嚓一声,已折断了一条树枝,反手一击,把一头抢在最前面的饿狼打得脑浆进裂,群狼扑上去分尸而食,追逐陈家洛的势头登时缓了下来。他忙折下一段枯枝,先点燃了,拿在手中挥动,驱开群狼,一有空隙,立即又攀折树枝,增加火头,片刻之间,已在自己身旁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火圈,把饿狼隔在外面。
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见他已脱险境,大喜若狂,那边顾金标却巳难於支持,他想模仿陈家洛的办
法,身边却没带着火摺,只好挥拳舆饿狼的利爪长牙恶斗。哈合台对霍青桐道:「算陈当家的赢了就
是!」拔出她身上的短剑,将她手脚上的绳索割断了,又道:「现在我可要去救他性命了!」软鞭一
挥,猛冲出去,但奔不到几步,群狼密密层层的涌来,他腿上被接连咬了两口,虽然打死了两头狼,
但无法前进。滕一雷大叫:「老四,回来。」哈合台回身拿了一条点燃的树枝,想再冲出去,但距离
太远,眼见顾金标就要被狼群扑倒。他提高了声音,向陈家洛道:「陈当家的,你赢啦,我们已放了
你的朋友,请你大仁大义,救救愿老二。」陈家洛远远望去,果然见霍青桐已经脱缚,站在当地,心
想:「为了对付恶狼,多一个帮手好一个。」於是捡起一根点燃的树枝,向顾金标掷了过去,叫道:
「接着!」顾金标双臂双腿全是鲜血,一见树枝投来,纵身跃起,在空中按住,挥了一个圈子。狼群
怕火,那是数万年来的遗传,见他手上有火,立即退开。顾金标挥动树枝,慢慢向陈家洛走来。陈家
洛又掷了一条树枝给他,他双手有火,胆子更壮。走到陈家洛身旁。 .
陈家洛道:「咱们各检一捆。」於是两人各各用枝条捆了一捆树枝,背在背上,手中拿了点燃的
树枝,挥动着向众人走去。群狼一面咆哮,一面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越走越近,陈家洛走在前面,香香公主靠近火圈,张开了双臂,迎他回来,陈家洛脸露微
笑,正要纵近,霍青桐忽然叫道:「慢着,让他先进来。」陈家洛登时醒悟,住足回头,让顾金标先
进火圈。因为他们先有约定,谁先进火圈谁输,虽然陈家洛救了他性命,但只怕这种无义小人,临时
又有反覆。顾金标眼喷火焰,举起火枝往陈家洛面上一晃,随即丢去火枝,一掌向他背後推去,想把
他推进火圈。陈家洛身体一侧,他这一掌从衣服上擦了过去,力道没有用正。顾金标右手又是一挥,
一根火枝对准了往他脸上掷去。
陈家洛头一低,那火枝直飞进火圈之中。顾金标冲面一事,拳锋随着火枝打到,他八十一路长拳
独步关东,讲究的是势劲锋锐,出手快捷,一举方发,第二拳跟踪而上,陈家洛见他如此没有信义,
心中大怒,右手伸出去擒拿他的脉门,左手一招「金针渡劫」,直刺敌人面门。那是「百花错拳」中
一招以指当剑之法,顾金标从未见过这种古怪拳法,一楞之下,疾忙倒退,一脚踏在一头饿狼身上。
那狼痛得大声叫起来。陈家洛得势之后,不容他再有缓手时机,掌劈指戳,全是「百花错拳」中最厉害招数。滕一雷等站在火圈中观战,见了陈家洛这种拳法,不觉十分惊奇。
陈家洛左手双指迳向对方太阳穴点到,顾金标伸臂一格,回敬一拳,以为他必定向後退避,那知
他并不理会,飞起一脚,顾金标胯上一腿早着,一个跟跄,右拳已被对方拿住。陈家洛微微一拖,乘
着敌人向後一挣之势,突然改拖为送,顾金标又是一个出其不意,登时仰跌下去。这一交只要跌倒,
四周环伺的群狼立时一涌而上,那裏还有完整尸骨,火圈中各人都齐声惊叫起来。
那顾金标武功也甚了得,一个「鲤鱼打挺」,突然往上一拔,随手一掌,把一头向上扑来的饿狼
打落,同时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头上脚下,落了下来。陈家洛左足一点,从他身边斜飞过去,右手
连伸两伸,顾金标左腿膝弯和右腿大股上穴道均巳闭住。他双脚着地时那裏还站立得住,暗叫:「完
了,完了!」双手左地上一撑,又想翻起,群狼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陈家洛抢得更快,一把抓住他
的後心,挥了一圈。顾金标凶悍巳极,至死不悟,下半身虽然动弹不得,大喝一声,双拳齐发,猛力
向陈家洛胸口打到,要和他拚个同归於尽。阵家洛骂了一声:「恶强盗!」左指其快如风,又在他「
中府」、「璇玑」两穴上一点,他双举打到半途,突然瘫痪,软软的垂了下来。陈家洛把他身子又挥
了一圈,逼开扑上来的饿狼,作势要向远处狼群中投去,霍青桐忽然叫道:「别杀他!」陈家洛给她一叫,登时醒悟,心想:「即使杀了此人,还是彼众我寡,而且与关东六魔结了死仇,不如暂时饶他,卖一个恩,那么自己与张召重争斗时他们或许可以袖手不理。」他手臂一缩,转了个方向,把他抛入火圈之中,同时使劲一跃,纵了回去。哈合台把顾金标接住抱着,陈家洛再行着地,这次性命的赌赛,终於是他赢了。他正要上前和霍青桐、香香公主叙话,霍青桐忽叫:「留神後面!」只觉脑后风生,疾忙低头矮身,两头饿狼从头顶窜了过去,原来它们眼见到口的美食又回进火圈,鼓起勇气,跳了进来。
一头饿狼迳向香香公主扑去,陈家洛大惊,抢上两步,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狼尾,用力一扯。那
狼负痛,回头狂嗥,同时另一头狼也扑了过来。陈家洛一掌击去,那狼头一偏,一掌打在颈里,翻身
又咬。霍青桐将短剑掉转剑头,柄前尖後,向陈家洛面前掷去,叫道:「接着!」陈家洛伸手一抄,
揽住剑柄,一剑向左边巨狼刺去,这狼身躯巨大,又极灵便狡猾,闪避腾挪,陈家洛连剌两剑都被它
躲了开去。 ·
这时火圈外又有三头狼跟踪跃入,一头被哈合台用摔跤手法抓住头颈惯出圈外,另一头被张召重
一剑斩为两段,第三头却在与滕一雷缠斗。哈合台把顾金标带回来的树枝加在火圈中,狼群才不敢继
续进来。这边陈家洛向左虚刺一剑,那狼那知他是虚招,向右一避,那短剑早巳收回,从右面猛刺下
来。那狼这时万万躲避不开,它也是情急智生,突张巨口,牢牢咬住剑锋。陈家洛用力向前一送,那
狼舌头虽被划破,但知这是生死关头,仍是忍痛咬住。陈家洛向後一拔,那狼死不放松,整个身子被
陈家洛提了起来,两行雪白的牙齿却在剑锋上生了根一般。陈家洛心中焦燥,身子一侧,在另一条扑
上来的咬臀上一腿,那狼汪汪大叫,飞出火圈。他奋力一挣,随着左手一掌,打在巨狼双目之间,那
狼向後一退,他手中顿觉一松,一柄短剑巳拔了出来,众人只觉寒光一闪,短剑剑锋上紫光四射。
陈家洛这一掌巳把巨狼打得头骨破碎而死,可是它口中还是牢牢咬着一段剑刃。众人都感十分奇
怪,短剑明明巳在陈家洛手裹,狼口中的剑刃从何而来?陈家洛走上一步,左手三指捏住半段剑刃的
平面向後一拉,他是点穴能手,指上劲力何等厉害,但那狼虽死,牙齿仍旧如一对铁钳般牢牢咬住。
他用短剑在狼颚上一划,狼脸上的骨头应手而断,简直如切豆腐一般。他很是奇怪,举起短剑一看,
拿近脸时,只觉一阵寒气, 不觉毛骨悚然,剑锋发出莹莹紫光,巳非霍青桐所赠给他的那柄短剑,
但剑柄仍旧一模一样。他更是不解,俯身拾起狼口中那段剑刃,这才发觉剑刃中空,宛如一个剑鞘。
她把短剑向这剑鞘试行一插,完全密合。原来这柄宝剑共有两个剑鞘,第二层剑鞘开有刃口,尖顿又
十分锋锐,拿到这剑的人总以为这就是剑刃,那知剑内有剑,里面还藏着一柄砍金断玉,锋利异常的
宝剑。霍青桐赠送这柄短剑时,曾说故老相传,这剑中蕴藏着一个极大秘密,可是一向无人参透得出
来,今日如不是机绿巧合,这巨狼拚命咬住,两下一拔,那么谁想得到这柄锋利的短剑之中,另外还
有一剑?
陈家洛无意中忽获宝剑,欣喜不已,向霍青桐姊妹招招手,三人聚在一起商谈脱身之计。他们说
的是维语,张召重和关东三魔都不知他们说些什么,这时滕一雷已一钢人将那头狼打死,拔出匕首,
割下四条狼腿,在火上烘烤。霍青桐忽道:「快拿开,你们不要性命吗?」滕一雷愕然道:「什么?」
霍青桐道:「这些饿狼闻到烤肉香气,那裏还忍耐得住。」滕一雷一想不错,忙把狼腿从火上拿开。
此时张召重巳把愿金标身上的穴道解开。他坐住地上喘息了一会,缚好身上被狼咬破的伤口,只觉腹
中饥饿难当,拿起狼腿,鲜血淋漓的吃了起来。
香香公主把短剑拿在手里把玩,赞叹第二层剑鞘不但设想聪明,而且做得丝毫不露破绽。她下意
中在剑鞘里一张,见里面有一粒红色的东西,摇了几摇,却倒不出来。她脱下发钗,在里面轻轻一
拨,一颗红色的小丸滚了出来。陈家洛和霍青桐见了这粒东西,都感奇怪,坐下来细看。香香公主递
给陈家洛,他接过来放在掌中,见是一颗蜡丸。他问霍青桐道:「打开来瞧瞧,好不好?」霍青桐点
点头,他手指微一用劲,蜡丸破裂,裏面是一个小纸团。他把纸团摊开,见是一张薄如蝉冀的纱纸,
因年深日久,巳变成深黄,上面用维文写了许名字,旁边还有一张小图,画着山川、河流、沙漠等地
形。张召重望见他们发现了这一张纸,知道其中必有秘密,假装取柴添火,走来走去偷看了几眼,但
见纸上写的都是维文,一字不识,不禁大失所望。 ·
陈家洛维文虽识一些,但苦不甚精,纸上写的有大半倒是古时文字。有许多不识,於是把纸摊在
霍青桐前面。霍青桐一面看一面想,看了半天,把纸一摺,放在怀里。陈家洛道:「那上面写些什么
呀?」霍青桐不答,低头凝思。香香公主知道姊姊的脾气,笑道:「姊姊是在想—个难题,你别打扰
他。」只见霍青桐用手指在沙上东划西划,画了一个图形,抹去又画一个,後来又坐下来抱膝思。.
陈家洛道:「你身体还弱,别多用心思。这张图上的事一时想不通,慢慢再想,倒是咱们筹划脱身之
策要紧。」霍青桐道:「我想的就是既要避开这些恶狼,又要避开这些人狼。」她说着嘴一努,向张
召重等一指。香香公主听见姊姊叫他们做「人狼」,觉得这名词很新鲜,拍手笑了起来。
霍青桐对陈家洛道:「你站在马背上,向西望望,瞧不瞧得有一个白色山峯的峯顶,」陈家洛依
言把白马牵来,跃上马背,极目西望,隐隐虽有丛山壁立,但并不见白色山峯。他再望一会,仍旧不
见,只得向霍青桐摇摇头。
霍青桐「咦」了一声道: 「照这图上所示,那古城离此不远, 理应看到山峯。」陈家洛跳下马背,问道:「什么古城?」霍青桐道:「我小时就听人说,这大沙漠裏埋着一个古城。这城本来非常富庶繁荣,可是有一天突然刮大风沙,像小山一样的沙丘一座座的被风卷起,压在这占城之上。城裏十多万人没一个能逃出来。」她转头对香香公主道:「妹妹,这些故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说给他听。」香香公主道: 「关於这个地方有许许多多故事,可是那古城谁也没亲眼看见过。不,有许多人去过的,但见了之後,很少人活着回来。据说那裏有成堆的金银珠宝,这城的人一天之中都变成了鬼,他们喜欢这个城市,死了之後仍旧不肯离开。有人在沙漠中迷了路,无意中闯进古城去,见了许多金银珠宝,眼都花了,他跪下来感谢真神,把金银珠宝装在骆驼上想拖走。但他在这古城四周转来转去,无论如何离不开邢个地方。」陈家洛问道:「为什么,」香香公主道:「他们说,那是古城的鬼不舍得财宝被他拿走,所以迷住了他。他只要把财宝放下,不带一两金银,那就很容易出来。」陈家洛笑道:「只怕见了这无数财宝的人,没一个肯放下。」霍青桐道:「是啊,忽然见到这许多黄金珍宝,谁肯不拿?他们说,要是不拿一点财宝,反而拿几两银子放在古城的屋裏,那么水井中还会涌出清水来给他暍。」陈家洛笑道:「这古城的鬼也未免太贪心了。」乔香公主道:「我们族裏有许多人欠了债没办法,就常常去寻那地方,可是一去就永不回来啦。有一次一个商队在沙漠里救了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回来,他说见到了那个古城,但出来时脑子竞胡涂啦,走来走去尽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他看沙漠上有一道足迹,以为有人走过,於是拚命的跟着足迹追赶,那知这足迹其实就是他自已的,这样赶来赶去,直到精疲力尽,倒在地上。那商队要他领到那个古城去,他死不答允。他说,就是把古城里所有的财宝都给他,他也不愿再踏进这鬼城一步。」
陈家洛道:「在沙漠上追赶自己的足迹兜圈子,这种事情想想也真可怕。」香香公主道:「还有
更可怕的事呢。他一个人在沙漠中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随着声音赶去,声音即没有了,
什么也没噍见,说这样迷了路。」陈家洛道:「一个人忽然发现这许多财宝,欢喜过度,神智一定有
点失常,沙漠小路又难认,很容易走不回来。如果他下了决心不要财宝,头脑一清楚,就容易认清楚
路了。这倒不一定是有鬼迷人。」霍青桐道:「在短剑里藏着的,就是到那座古城去的路径地图。」
香香公文笑道:「我们不想要金银财宝。就算拿到了,那些鬼也不放人走,这张地图没什么
用,倒是这柄剑好,这样锋利,遇到敌人的兵器时,只怕一碰就能削断。」她拔下三根头发发,放在剑的刃口,道:「我听爹爹说,真正的宝剑吹毛能断,不知这剑成不成?」她对着短剑刃口吹一口气,那三根头发立时折为六段。香香公主连连拍手。霍青桐拿出一块丝帕,往上一丢,那丝帕缓缓的飘下来,她举起短剑一撩,丝帕登时分为两截。张召重和关东三魔不禁叫好。张召重心想:「我那凝碧剑遇上寻常刀剑,犹如摧枯拉朽一般,但要切开这样一块毫不受力的丝帕,却是万万不能。他日即使我那剑能重行得回,但遇上这柄短剑,只怕要被他一斩两段。」武林中人喜爱宝剑宝刀,逾於性命,古诗「瑯琊王歌」道:「新买五尺刀,悬著中粱柱,一日三摩娑,剧於十五女。」爱刀甚於爱少女,挂在中梁,又是欣赏又是抚摸,可见很意之甚,这时强召重与关东三魔见这宝剑如此锋锐,都不觉眼红。
陈家洛叹道:「宝剑虽利,杀不尽这许多饿狼,也是枉然。」霍青桐道:「地图上画明,古城是
环绕着一座参天玉峯而建,照这图上看来,那山峯离此不远,应该可以望见,怎么一点也看不到,也
真奇了。」香香公主道:「姊姊你别用这些闲心思啦,就是找到那山峯又有什么用处?」霍青桐道:
「那么咱们就可逃进古城。那裏有房屋,有城堡,躲避狼群总此这裏好得多。」 陈家洛叫道:「不
错!」一跃而起,又站到马背上,向西凝望,但见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那裏有山峯的影子。
张召重等见他们叽叽咕咕的商量不停,陈家洛又两次站到马背上了望,不知捣什么鬼,他们四人
自行商量逃离狼群之法,谈了半天,毫无结果。这时天色将晚,香香公主拿出乾粮来分给大家吃,大
家约定轮班守夜,以防恶狼。
香香公主这时想起了她养着的那头小鹿,不知它有没有吃的,她抬起头,望着天边痴想,突然叫
道:「姊姊,你快看。」霍青桐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黑点,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问
道:「那是什么?」香香公主道:「那是一头鹰,我瞧着鹰从这里飞过去,怎么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不
动了。」霍青桐道:「你别眼花了吧?」香香公主道:「不会,我清清楚楚瞧着它飞过去的。」陈家
洛道:「如果不是鹰,那么这黑点是什么?但如是鹰,它怎么又能在空中停着不动,这倒奇了。」三
人望了一会,那黑乎突然移动,渐近渐大,转眼间果然是一头黑鹰从头顶掠过。
七人见了那鹰,各有各的心思。张召重想:「可惜这鹰飞得太高,否则用金针打它下来,教这关
东三魔佩服我的手段。」关东三魔耽心这鹰又是秃头老者与白发老妇所养,如再遇上这两人,定无幸
免。香香公主心想这鹰在天空何等自由自在,我们却在此受困於狼群。陈家洛和霍青桐却在苦思这鹰
如何能在那边空中敛翼停留?这时香香公主缓缓举起手来,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陈家洛望着她
那晶营如玉的白手,在她一身白衣的前面经过,忽然大悟,对霍青桐道:「你瞧她的手!」霍青桐望
了望妹子的手,叹道:「喀丝丽,你的手真是好看。」香香公主微微一笑。
陈家洛笑道:「她的手当然好看,但你留意到了吗?他的手因为很白,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什
么是手,什么是衣服。」霍青桐道:「嗯?」香香公主听他们在谈论自己的手,不禁有点害羞,眼脸
低垂的静听。陈家洛道:「那只鹰是停在一座白色的山峯上啊!」霍青桐叫了起来:「啊,不错,不
错。那边的天白得像羊乳,这高峯一定也是这颜色,远远望去就见不到了山峯了。」陈家洛喜道:「
正是。那鹰是黑色的,所以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香香公主明白了他们原来谈的是那张地图中的古城,道:「那么咱们怎样去呢?」霍青桐道:「得好好想一想。」她又拿出那张地图来看了一回道:「等太阳再偏西,如果那真是一个白色的山峯,那么必定有影子投在地上,那就可算得出到那古城去的路程。」陈家洛道:「咱们可别露出形迹来,要教这些坏蛋们猜测不透。」霍青桐道:「不错,咱们商量计策,却假装是在谈这条狼。」陈家洛把一条死狼提过来,三人围坐着商量,手中不停,指一下狼的鼻子,又拉一根狼毛细细观察,拉开狼的嘴巴来瞧瞧它的牙齿。日头渐渐偏西,大漠西端果然出现了长长一条黑影,像一个巨人般躺在沙漠之上。霍青桐道:「这裏到那山峯,大约是二十里到二十五里。」一面说,一面把死狼翻了一个身。陈家洛把一条狼腿拿在手裏,拨弄它的利爪,道:「咱们如再有一匹马,加上那白马,三个人或许能冲到那边。」霍青桐道:「你想法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咱们出去。」陈家洛道:「奸,我来试拭。」随手用短剑剖开死狼的肚子。
张召重和关东三魔见他们把那头死狼翻来翻去的细看,不住用维语交谈,很是纳闷。张召重道:
「这头死狼有什么古怪?陈当家的,你们商量怎样给它安葬吗?」陈家洛听他语存讥讽,灵机一动,
道:「我们是正商量怎样脱险?你瞧,这狼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张召重道:「它肚子饿了,所
以要吃咱们。」 毋
关东三魔听着都笑了起来。陈家洛道:「这些狼肚裏空成这个样子,身子瘦得皮包骨头,只要有
一点东西是可以吃的,那里还肯放过?」张召重道:「它们这样守着,耐心也真好。陈当家的,你瞧
这死狼瞧了半天,原来发现的是这么一片大道理。」陈家洛道:「要逃出这个险境,只怕就得靠这个
道理。」关东三魔听了这话,跳起身来,走近来听。张召重忙问:「陈当家的有什么好法子,」陈家
洛道:「大家在这里困守,等到树枝烧完,七个人一齐送命,是不是?」张召重与关东三魔都点了点
头。陈家洛又道:「咱们在江湖上,讲究的是行侠仗义,舍身救人,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只要有一
个人肯为朋友卖命,骑了马冲出去,狼群见这裏有火,不敢进来,见有人马出去,自然一窝蜂的跟
去,那人把狼群引得逾远愈好,其余六人就得救了。」张召重道:「那么这一个人怎么办?」陈家洛
道:「他要是侥幸,或许能遇上大队人马,那就逃得了性命。否则为救人而死,也总比在这裏白死好
得多。」
滕一雷道:「你这法子是不错,不过谁肯去把狼群引开?那是有死无生的事。」陈家洛道:「滕
大哥有什么高见?」滕一雷默然。哈合台道:「咱们来拈阄,拈到谁,谁就去。」张召重正在想除了
这样之外,的确再无别法,听到哈合台说拈阄,心念一动,忙道:「好,大家就拈阄。」陈家洛本来
想自告奋勇,与霍青桐姊妹三人冲出去,现在见他们要拈阄,心想这时如再自行请膺,只怕引起他们
疑心,於是说道:「那么咱们五人拈吧,那两位姑娘可以免了。」顾命标道:「大家都是人,干么免
了?」哈合台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这两个姑娘,巳是万分羞愧,怎么还能让她们救咱
们出险?我宁可死在饿狼口裏,否则就是留下了这条性命,终身也教江湖朋友们瞧不起。」滕一雷却
道:「虽然男女有别,但我是一条命,她们也是一条命,除非不拈阄,要拈大家都拈。」
· 这样陈哈两人是一种主张,顾滕两人又是另一种主张,滕一雷是想多两个人来拈,自己拈到机会
就可大为减少,顾金标却憎恨霍青桐,心想你这美人儿大爷不能到手,那让狼吃了也好。四人主意相
反,都想着张召重,要取决于他。张召重巳想好计谋,知道决轮不到自己,心想:「这两个美人儿当
然要保全,一个是皇上要的,另一个我自己为什么不要?」当下傲然说道: 「大丈夫宁教名在身不
在。我张召重是响当当的男子,岂能和娘儿们相提并论?」滕顾两人见他说得慷慨,不便再驳,顾金
标道:「好,就便宜了这两个娘儿。」滕一雷道:「我来做阄!」俯身来摘树枝。
张召重道:「我这裏有很好的阄。」说着从袋里摸了十几枚制钱出来。他挑了五枚同样大小的铜
钱,把其余的放回袋里,说道:「这里是四枚雍正通宝,一枚顺治通宝,各位请看,那完全是一样大
小。」滕一雷拿来逐一检视,果见并无异状,说道: 「谁摸中顺治通宝,谁就出去引狼。」张召重
道:「正是如此。滕大哥,放在你袋裏吧。」滕一雷把五枚铜钱放入袋内,张召重道:「那一位先
摸?」他眼望顾金标,见他右手微抖,笑道:「顾二哥莫怕,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我先摸?」他伸
手到滕一雷袋里,手指一揑,巳知厚薄,拈了一枚雍正通宝出来,笑道: 「可惜,可惜。 」右掌一张,给四人一看。原来那几枚雍正通宝虽与顺治通宝一样大小,但那是雍正末年所铸,与顺治通宝所铸的时候相差了一百年左右。顺治通宝多在民间使用流通了一百年,磨损较多,自然要薄一些。不过厚薄的相差普通人极难发觉,张召重在武当门中练芙蓉金针之前,先练钱镖,钱镖的准头手劲,与铜钱的轻重大小极有关系,他手上把铜钱捏得熟了,这时手指一触,立即知道。
其次是陈家洛摸,也拿到一枚雍正通宝。张召重道:「顾二哥请摸吧。」顾金标突然拾起虎叉,
呛啷一抖,说道:「这枚顺治通宝注定是要我们兄弟三人拿了,这中间有弊!」张召重道:「那是各
凭运气,打什么弊端?」顾金标道:「钱是你的,又是你第一个拿,谁相信你在钱上没做记号。」张
召重铁青了脸道:「那么你拿钱出来,大家再摸过。」顾金标道:「各人拿一枚制钱出来,谁也别想
冤谁。」张召重道:「好吧!死就死啦,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小气。」藤一雷把袋里三枚制钱拿出来交
还张召重,另外又取出一枚雍正通宝,顾哈两人拿出的也都是雍正通宝。陈家洛道:「我身边没有带
铜钱,就借用张大哥这枚吧。」他转头对张召重道:「我不怕你使奸。」张召重道:「究竟是陈当家
的气度不同。四枚雍正通宝巳经有了,顺治通宝就用这一枚。顾老二,你说成不成?」顾金标怒道:
「不要顺治通宝,你手里有一枚雍正通宝是白铜的,其余四枚都是黄铜,谁拿到白铜的就是谁去。」
张召重一顿,笑道:「一切依你!只怕还是轮到你去喂狼。」他手指微一用力,巳把邢枚白铜的雍正
通宝捏得稍稍弯曲,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顾金标道:「要是轮不到你,咱俩还有一塲架打!」
张召重道:「当得奉陪。」随手把五枚制钱放在哈合台袋里,说道:「你们三位先拿,然後我拿,最
後是陈当家的拿,这样总没弊了吧?」 ·
张召重自忖:「即使只留下两枚制钱,我也能拿到那枚黄铜的。这姓陈的小子很是骄傲,他决不
会与我争先恐后。」他这样一说,关东三魔当下没有异言。滕一雷道;「老四,你先摸吧。」哈合台
道:「老大还是你先来。」张召重笑道:「先摸迟摸都是一样,毫无分别。」关东三魔见他在生死关
头居然十分镇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哈合台正要伸手到自已袋裏,霍青桐忽然用蒙古
语叫道:「别摸那枚弯的。」哈合台一怔,伸手入袋,第一枚摸到的制钱果然有点弯曲,连忙另拿一
枚,取出来一看,正是黄铜的。
原来回疆各族居民中有一部是蒙古人,霍青桐大破兆惠清兵时,部下就有几队蒙古战士,所以她
也会说蒙古话。众人拈阄时她在一旁冷眼旁观,张召重潜用内力捏弯铜钱的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关
东三魔中以哈合台为人最为正派,顾金标擒住她要横施侮辱时哈合台曾力加反对,这次又是他割断绳
索放她,所以她用蒙古语示警报德,哈合台才没上当。 .
第二个是顾金标摸,哈合台用他们辽东黑道中的黑话叫道:「扯抱(别拿)转圈子(弯的东
西)。」顾滕两人侧目怒视张召重,心想:「你这家伙居然还是做了手脚。」两人先後都摸到了两枚
黄铜制钱。
陈家洛与张召重先听霍肯桐说了一句蒙古话,又听哈合台说了一句古里古怪的话,什么「扯抱转
圈子」,不知是什尘意思,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来。陈家洛眼望霍青桐,香香公主抢着用维语道:
「别拿那枚弯的。」霍青桐也用维语道:「白铜的制钱巳被这家伙捏弯了。」陈家洛想道:「我们正
在要找寻一个藉口离开这四个人,现在轮到这奸贼摸,他一定会拿到那不弯的黄铜制钱,留下的白铜
制钱给我,我义不容辞的去引狼,她们姊妹俩就跟我走,这样全由旁人主持,我们显得被迫离开,他
们一定不会有什么疑心。」张召重心想:「这次你被狼果腹,死了也不会怨我。」正要伸手到哈合台
袋中,陈家洛忽见顾金标目光灼灼的望着霍青桐,心念一动:「如果他们用强,不让她们姊妹和我一
起走,那可槽了。」这时张召重的手巳伸入袋口,陈家洛再无思索余地,叫道:「你拿那枚弯的吧,
不弯的留给我。」
张召重一怔,手缩了回来,道:「什么弯的不弯的?」阵家洛道:「袋裏还有两枚制钱,一枚巳
给你捏弯了,我要那枚不弯的。」他一面说,一面在哈合台袋裹把那枚黄铜制钱摸了出来,笑道:「
你作法自毙,留下那枚白铜的给你自己!」张召重脸上变色,长剑出鞘,说道:「说好是我先摸,干
么你抢着拿?」一剑「春风拂柳」,向陈家洛颈中削来。
陈家洛头一低,右手双指直戳敌人颈侧「天鼎穴」,张召重竟不退避,回剑斜撩,一招「斜阳一
抹」,反削他的手指。陈家洛也不闪缩,突然手腕一翻,右手小指与姆指中暗挟着的短剑抖了上来「
当啷」一声,巳把张召重长剑拦腰削断,他短剑乘势直送,张召重只觉寒气森森,青光闪闪,直逼门
面而来。火手判官面临危机,仍欲败中取胜,左手五指突向陈家洛双自抓来,这一招来势凌厉无比。
陈家洛举左臂一挡,短剑又刺向敌人小腹,这样缓得一缓,张召重巳化解了险招,反身一跃,退出三
步。关东三魔与霍青桐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招招间不容发,各以上乘武功性命相搏,不禁相顾骇
然。
陈家洛乘势进逼,猛身直上。张召重手中没了武器,半截长剑突向霍青桐掷去,陈家洛怕她病中
无力,不能闪避,如箭船斜身射出,挡在她面前,伸手在剑柄上一击,半截长剑落在地下。那知张召
重这一下是声东击西之计,把陈宝洛诱到霍肯桐身边之後,一跃纵近香香公主身旁,拿住她的双手,
转身暍道:「快出去!」阵家洛一呆,停了脚步 ,张召重叫道:「你不出去,我先把她丢出去喂
狼!」说着把香香公主提起来打了一个圈子,只要一松手,她立即飞入狼群。
这一下变起仓卒,陈家洛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来,当下没了主意。张召重又叫道:「你
快骑了马出去把狼引开!」陈家洛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出,处此形势之下,只得解开白
马缰绳,慢慢跨上去。张召重又把香香公主转丁一个圈子,叫道:「我数到三,你不出火圈,我就抛
人。一——二——三!」他「三」字一出口,只见两骑马冲出火圈。原来霍青桐乘众人口光集中在陈
张两人身上之际,巳割断缰绳,跨上马背,她手中挥动火把,首先冲出。
关东三魔齐声惊叫,陈家洛巳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颈,右腿在白马颈上一推,左腿在马腹上
一捺,那马神骏异常,突然回头转身。陈家洛脚尖在白马项下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四足腾空,
跃入火圈之中。陈家洛在大喝声中,两头恶狼向张召重掷去。张召重想不到这白马如此声威,两狼掷
来,只得放下香香公主,缩身闪避。陈家洛两把围棋子双手齐发,俯身伸臂,揽住香香公主的纤腰,
双腿力挟,那白马又腾空窜出火圈。
张召重反手猛劈,把一头狼打得翻了一个身,向前俯身一冲,陈家洛在忽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
准头,都给他避了开去。张召重这一冲守中带攻,左手一把巳抓住白马马尾,用力向後,生生要把白
马拉回火圈。但他身体凌空,无从借力,那白马又力大无穷,向前猛窜之际,反而将他身子拖得扬了
起来,带出火圈。他双腿後挺,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再行抢夺香香公主,忽觉背後风生,知道不
妙,疾忙换势反跃,倒翻一个筋斗,陈家洛一剑向他後心刺出,以为必定得手,那知此人武功实在高
强,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扭转了身驱,只见他右足在一头饿狼头上一点,跃回了火圈。
霍青桐挥舞着火把,早巳深入狼群。陈家洛纵马追去,凡有恶狼扑上来的,都被他短剑一挥,不
是剌中咽喉,就是切断了前腿,真如砍瓜切菜,爽脆无比。两骑马不一刻巳冲出狼群,向前疾驰,众
狼不舍,随後赶来。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外,要知冲出狼群不难,难是难在如何摆
脱这许多饿狼累日累夜,永无休止的追逐。三人定了定神,纵马向西狂奔。那知这一带山石渐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峯不远,地面行走路程却长。直跑到中夜,那白色的山峯才巍巍然的耸立在前面,霍青桐道:「据那图中所绘,那古城是环绕这白色山峯而建,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了!」三人下马休息,取水给马饮了。陈家洛不住抚摸白马的鬃毛,感激不巳,心想如不是有这匹骏马,就算自己能冲出来,香香公主也必落入那奸贼之手了。
三人休息片刻,马力稍复,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陈家洛道:「走吧!」他先上了另一匹马,霍
青桐望了他一眼,知道他的用意,於是舆妹子合乘白马,再向西奔。这时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那白玉山峯尤其显得皎洁如雪,香香公主望着峯顶,道:「婶婶,我想这山顶上一定有仙人,你说有吗?」霍青桐右手提缰,左手楼着他,笑道:「咱们去瞧瞧吧,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谈笑之间,山峯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三人仰望峯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陈家洛道:「古人说:高山仰止。咱们大难不死,这时尤感天地之大。」
山峯虽在近旁,但要走到山脚,却到处是邱陵阻路。此处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虽
然仍是遍地黄沙,但峯峦处处,山石丛生,道路十分崎岖,而且前面一眼望去,山道有数十条之多,
不知到底那一条是正道。陈家洛道:「这样许多路,怪不得人们要迷路了。」霍青桐取出地图,在月
光下看了一会道:「图中说,入古城的道路是『左三右二』 。 」陈家洛道: 「什么叫做『左三右二』?」霍青桐道:「图上也没说明白。」这时狼群之声大作,似乎它们忽然发性狂追。陈家洛惊
道:「这批饿狼怎么跑得这样快?」
只听见万狼齐嗥,凄厉曼长,声调哀伤。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香香公主道:「它们哭得这样伤
心,不知为了什么?」陈家洛笑道:「大概是为了肚子饿。」霍青桐道:「这时正是午夜,它们停下
来对月噑叫,只要叫声一停,立即追到,咱们快找路进去。」陈家洛道:「这里左边有五条路,图上
既然说『左三右二』,那么就走第三条路。」霍青桐道:「假使前面是绝路,再退回来只怕来不及了。」陈家洛道:「那么咱们三人死在一起!」香香公主道:「好,姊姊,咱们走吧。」霍青桐一提马缰,从第三条路上走了进去。
路径愈走愈狭,两旁山石壁立,这条路显然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走了一阵,右边出现三条叉
路。霍青桐大喜道:「得救啦,得救啦。」三人精神百倍,催马走上第二条路,只是道路罕人行走,
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高,有些地方又全部被沙碛阻塞,三人下马牵引,才把马匹拉过沙堆。行了五六
里路,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一声,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陈家洛下马察看,辨
明那是一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叹道:「他一定是前临歧途,难以抉择,以致暴骨於斯。」三人从
第三条路进去,这时道远骤陡,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只觉阴气森森,寒意逼人。
陡然间路旁又见有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闪耀,原来是许多宝石珠玉。霍青桐道:「这人得到了
这许多珠宝,可是终究没能走出去。」陈家洛道:「我们走的是正路,尚且时时见到尸骨,在错路上
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香香公主道:「咱们出来时谁也不许拿珠宝,好吗?」陈家洛笑道:「你怕
那些鬼不让咱们出来,是不是?」香香公主道:「你答应我吧!」陈家洛听她柔声相求,忙道:「我
一定不拿珠宝,你放心好啦。」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回 谈笑任侠见名士

三人弯弯曲曲的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马乏,霍青桐道:「咱们歇一会吧。」陈家洛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後,放心大睡。」霍青桐点点头。行不多时,陡然间眼前一片室旷,此时朝阳初升,只见景色奇丽,莫可名状。一座白玉山峯,参天而起,峯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这些房屋虽然断垣剩瓦,残破不堪,没有一座完整,但建筑规模恢宏,气象开廓,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的城市。房屋一排排的栉比鳞次,伹声息全无,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三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奇特可怖的景象,为这寂静的气象所慑,连气也不敢大声喘一口,隔了半晌,陈家洛当先纵马进城。这地方极为乾躁,草木不生,房屋中的东西虽然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月,但大部仍旧完好不腐。三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香香公主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色泽仍是鲜艳,轻轻喊了一声,想拿起来细看,那知触手之处,立即化为灰尘,不由得吓了一跳。陈家洛道:「这地方竟然风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价能如此完好,实在奇怪。」三人沿着街道走去,只见路边遍地都是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陈家洛道:「你们的故事中说道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霍青桐道:「是啊,这里那有沙埋的痕迹,倒像是经过一场大战,全城居民被敌人杀光一般。」香香公主道:「这古城外面有千百条错道,如果不知道秘诀,任谁都要迷路,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霍青桐道:「那一定是有奸细了。」她走进一所房子,取出地图,放在桌上,伏下身去细看。那知桌子也巳朽烂,外形虽然完整,被她身子一压,立即垮倒,
霍青桐忙把地图检起,看了一会道:「这些房屋巳如此朽坏,就算是石头房屋,只怕也经不起狼群的扑击。」他指着图中一处道:「这是城子中心,又画了这许多记号,多半是个重要所在,建筑一定比较牢固,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陈家洛道:「好!」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向前走去。这城中道路也建得曲曲折折,有如迷宫,使人眼花缭乱,如不是有图指示,也真认不出来。走了半个时辰,终於到了图中所示的中心,三人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这就是玉峯的山脚,那里有什么宫殿堡垒。这座玉峯近看尤其美丽,遍体雪白,莹光纯净,普通玉匠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块,终身已经吃着不尽,那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白玉山峯。三人仰望山峯,只觉心旷神情,万虑俱消,暗暗赞叹造物之奇。
香香公主忽然听到狼噑,惊叫起来:「狼群来啦!难道它们也有地图?这真奇了,」陈家洛笑道:「它们的鼻子就是地图,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股气息,它们就跟着追来,永远错不了。」霍青桐笑道:「你身上这么香,别说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来……」她笑话说到一半,突然指着地图对陈家洛道:「你瞧,这明明是山峯,怎么裏面还画了许多道路?」陈家洛看了一会道:「难道山峯裏面是空的,可以走进去?」霍青桐道:「除此之外,再无别种原因………那么怎样进去呢?」她细看图上文字解释,用汉语轻轻读了出来:「如欲进宫,可上大树之顶,向神峯连叫三声:『爱龙明八生!』」香香公主道:「爱龙明八生,那是什么?」霍青桐道:「这大概是一句暗号吧,可是这那里有树呢?」只听见狼嗥之声渐近,霍青桐这:「咱们别磨菇啦,快进屋躲起来吧!」
三人转过身来,回头向就近的屋子奔去,陈家洛跨出两步,忽见地下凸起了一块东西,形状很是奇特,俯身一看,盘根错节,原来一个极大的树根,叫道:「大树在这里!」霍青桐姊妹走过来看,
香香公主道:「那株大树倒了烂了,只剩下这个树根。」霍青桐道:「爬到树顶一叫,宫门就开,这宫必定是在山峰之内了,难道这句话真是符咒,有什么仙法不成?」香香公主一向相信神仙,忙道:「仙法当然是有的。」陈家洛笑道:「那时候里面一定有人,一听见暗号,推动里面机关,山峰上就现出洞口来。」。香香公主叹道:「过了这许多年,裏面的人一定都死啦。」她向上一望,忽道:「只怕洞门就在这里,你瞧,上面不是有凿出来的踏脚么?」陈家洛和霍青桐也都见到了山峰上有斧凿的痕迹,均各大喜。陈家洛道:「我上去瞧瞧。」把短剑拿在右手,凝神提气,往峭壁上奔了上去,上去丈余,一剑戳在玉峰之中,一借力,再奔上丈余,已到踏脚的地言。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都在下面呼。
陈家洛向下挥了挥手,观察峰壁,这里洞口的痕迹很是明显, 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巳被沙子堵塞。他一手紧紧抓住峰壁上凸出的地方,一手用短剑拨去沙子,把洞旁碎块玉石一块块抽出来,抛向下面。不多一刻,抽空的洞口已可容身,他爬进去坐下,怀中拿出点穴珠索,一条条接了起来,悬挂下去。霍青桐把珠索缚住妹子的腰,陈家洛双手交互,把她慢慢提了起来。
快提到洞口,香香公主忽然惊呼一声,陈家洛左手向上一挥,猛然将她提起一大截,右手伸去,揽住她的纤腰, 安慰道:「别怕, 到啦!」香香公主脸色苍白,叫道:「狼!狼!」陈家洛向下望时,只见七八头狼已冲到峰边,霍青桐挥舞长剑,拼力抵拒。那白马振鬣长嘶,向古城房屋之间飞驰而去。陈家洛忙从洞口抽下几块玉石,居高临下,用重手法把霍青桐身边的几头狼打得四散奔逃,随即把珠索挂了下去。霍青桐怕自己病後虚弱,无力握绳,於是剑交左手,继续挥动,右手把珠索缚在腰里,叫道:「好啦!」陈家洛用力一扯,霍青桐身子飞了起来。两头饿狼向上猛扑,霍青桐长剑一挥,一个狼头登时削了下来,另一头狼却张口咬住她的靴子,牢牢不放。香香公主吓得大叫,霍青桐在空中腰一弯,把狼拉近,又是一剑,把狼拦腰斩为两截,那半截狼却仍旧紧咬皮靴,一起拉上。陈家洛扶霍青桐坐下,去拉半头死狼,竟拉之不脱。
陈家洛忙问:「咬伤了么?」霍青桐皱眉道:「还好。」从他手中按过短剑,将狼嘴切断,只见两排尖齿深陷靴中,破孔中微微渗出血来。香香公主道:「姊姊,你脚上伤了。」帮她脱去靴子,撕下衣襟裹伤。陈家洛掉转了头,不敢看她赤裸的脚。香香公主裹好伤後,指着下面数千头在各处房屋中乱窜的狼大駡:「你们这些坏东西,咬坏了姊姊的脚,我再不可怜你们啦。」
陈家洛和霍青桐听她駡得天真,都不禁微笑,两人向山洞内望去,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见。霍青桐取出火摺一晃,吓了一跳,原来下去到地总有十七八丈高。陈家洛道:「这洞久不通风,现在还下去不得。」过了好一会,料想洞内秽气巳大部流出来,陈家洛道:「我先下去瞧瞧。」霍青桐道:「下去之後,再上来可不容易了。」陈家洛道:「咱们总不能在这裏等死,」他把珠索一端在山石上牢牢缚住,沿着索子溜了下去,到绳索尽处,离地还有十丈左右,手一放,轻飘飘的纵下地来。着地处甚为坚实,他伸手入怀,去摸火摺,这才想起昨日与顾金标同在狼群中逗留时巳把火摺点完,於是句上大叫:「把火摺抛下来。」霍青桐依言掷落,他接住晃亮,一阵耀眼生光,只见四面石壁都是晶莹白玉,地下还放了几张桌椅。他伸手在桌上一按, 那桌居然很是坚牢,原来山洞密闭,不受空气侵蚀,所以不像外面的物件那样全部朽烂。陈家洛心头一喜,折下椅子的一只脚,点燃起来,就如一个火把。
霍青桐姊妹一直望着下面,见火光忽强,又听陈家洛叫道:「你们都下来吧!」霍青桐道:「妹妹,你先下去!」 香香公主拉着绳索慢慢溜下,见陈家洛张开双臂站在下面,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随即感到两条坚实的臂膀抱住了自己身体,再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下。接着霍青桐也跳了下来,陈家洛抱着她时,把她羞得满脸飞红。
这时峰外群狼的嗥叫隐隐约约,已不易听到。陈家洛见白玉璧上映出三人影子,自己人影旁边是两位绝世美女,经玉光一照,尤其明艳不可方物,但三人深入峰内,吉凶祸福,万难逆料,生平遭遇之奇,实以此时为最了。香香公主见这地方如此奇丽,欣喜异常,拿起点燃的椅脚,迳向前行。陈家洛忙又折了七条椅脚捧在手裏。三人走过了条长长一条甬道,前面山石阻路,巳到尽头。陈家洛心中一震,暗想:「难道过去没有通道了么?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只见尽头处闪闪生光,似有一堆黄金。待走近细看,原来是一副金盔金甲,甲胄中是一堆枯骨。. 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辉煌,虽千百年後仍灿然生光。香香公主道:「这个人生前一定是个大官贵族。」霍青桐见他胸甲上刻着一只腾跃飞奔的骆驼,道:「他或许还是个国王或者王子呢,古时候,听说有些国家中,只有国王才能用飞骆驼做徽记。」陈家洛道:「那就像中土的龙了。」他从香香公生手中按过火把,在玉壁上察看有无门缝或拽关的痕迹,火把刚刚举起,就见在金甲之上有一把长柄金斧,插在一个大门环裏。霍青桐大喜,叫道:「这里有门。」陈家洛将火把交给了她,去拔金斧,但门环上的铁銹巳将斧柄结住,取不出来,他拔出短剑,将铁锈刮去,双手拔出金斧,觉得很是沉重,笑道:「如果这柄会斧是他的兵器,那么国王陛下膂力确也不少。」石门上下左右还有四个门环,都有钱钮扣住,他将铁钮一一掀起,抓住门环向裏一拉,丝毫不见动静,於是双手撑门,向外一推,玉石巨门矶矶发声,缓缓开了。这门那里像门,厚达丈许,简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二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露欣喜之色,陈家洛右手高举火把,左手拿剑,首先入门,刚刚跨进,脚下喀喇一声,踏碎了一堆枯骨。他吃了一惊,举火把四周一照,只见是一条狭可容身的甬道,刀剑四散,到处都是骸骨。霍青桐将火把接过,在巨门之後一照,道:「你瞧!」火光下只见那门後刀痕累累,斑驳碎裂。陈家洛骇然道:「这裏的人都给门外那国王关住了,他们拚命想打出来;但是门太厚,玉石又这样坚。 」霍青桐道:「就算他们有数十柄这样锋利的短剑,也攻不破这块小山般的玉门。」陈家洛道:「他们在这里一定想尽了办法,最梭终於一个个绝望而死……」香香公主道:「别说啦!别说啦!」她觉得这情景太惨,不忍再听下去。陈家洛一笑,住口不说。霍青桐道:「那国王怎么仅守在门外不走,和他们同归於尽?这可令人想不透了。 」她拿出地图一看,喜道:「走完甬道,前面就是宫殿了。」
三人慢慢前行,跨过一堆堆的白骨,转了两个弯,前面果然出现一间大殿,三人走到殿口,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刀剑散满了一地,想来当日必曾经过一场激战。香香公主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恶斗,大家太太平平,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好吗?」三人走进大殿,陈家洛突然觉得一股极大力量把他的短剑一拉,当的一声,短剑竟尔脱手,跌在地下。同时霍青桐身上佩的长剑也挣断佩带,落在殿上。这一下完全出於意科之外,三人吓了一大跳,霍青桐俯身抬剑,腰刚弯平,突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飞出,铮铮铮的打在地上。
三人齐都大吃一惊,陈家洛与霍青桐都是一身好武功,出自本性的向後跃开数步,双掌一错,准备迎敌。陈家洛更把香香公主拉到了身後,但向前一望,什麽动静也没有,陈家洛用维语叫道:「晚辈们避狼而来,并无他意,冒犯之处,请多多担待,」隔了半响,无人回答,陈家洛心想:「这里主人不知用什么方法能将咱们兵刃凭空击落,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这种绝顶武功别说见所未见,也是闻所未闻,」又高声叫道:「贵主人请现身见面,好让晚辈们参见。」只听见大殿後面传来了他说话的回声,此外仍是毫无声息,
霍青桐惊讶稍减,走上前来把长剑拾起,那知那柄剑竟如钉在地上一般,费了很大一股劲才检了起来,手一个没抓紧,又是噹的一声被地下吸了回去。陈家洛灵机一动,叫道:「这地底是磁山。」霍青桐道:「什么磁山?」陈家洛道:「我小时听一个到远洋航过海的家人说,极北之处有一座大磁山,能把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北。他们飘洋过海,全靠罗盘指南针,铁针所以能够指南,那就是这磁山之力了。」霍青桐道:「你是说,因为这地底有一座小小的磁山,所以把咱们兵刃暗器吸在地上?」陈家洛道:「不错,再试一试吧。」他拾起短剑,和一根折下来的椅脚一齐平放在左掌,右手一松,那短剑立即射向地下,插入石中,木头的椅脚却纹丝不动。陈家洛道:「你瞧,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他把短剑检起,用力紧紧握住,叹道:「黄帝当年造指南车,在雾中大破蚩尤,就是在於知道了磁山的吸铁之力,古人的聪明才智,真是今人景祟无巳。」香香公主不知道黄帝的故事,陈家洛简略的跟她说了。
这边霍青桐却又叫了起来:「快来,快来!」陈家洛抢过去看,见她指着一具骸骨,这骸骨身上衣服和肌肉都巳烂去,但骨格形状却仍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的长剑,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来他是用这白剑将下面这个人杀死的。霍青桐道:「这是一柄玉剑!」陈家洛将玉剑轻轻从骸骨手中接过来,那骸骨支撑一失,登时垮作一堆。
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锐,和钢铁之物不相上下,只是玉质虽坚,如舆五金兵刃相碰,总不免损伤,似乎不切实用。陈家洛正在暗暗称奇,霍青桐姊妹在殿中又寻到了大大小小成百种玉制的武器,刀枪剑戟都有,只是形状很是奇特,与中土习见的迥然不同,他潜心推究这些玉器的用途,霍青桐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顿道:「这山峯的主人不知为了什么,如此处心积虑,布置周密。」陈家洛道:「怎么?」霍青桐道:「他仗着这座磁山,把敌人兵器吸去,然後命部下用玉制兵器加以屠戮。」
香香公主道:「瞧呀,这些攻进来的人穿了铁甲,那更加是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来了。」她见姊姊还在沉思,道:「这不是很清楚了吗?你还在想什么呀?」霍青桐道:「我就是不懂,既然他们都被拿玉刀的人杀死了,怎么这些拿玉刀的人,又都死在他们身旁?」陈家洛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团,一时无法揭破。霍青桐道:「咱们再到後面去瞧瞧。」香香公主道:「姊姊,别去啦!」霍青桐一怔,见她面现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的臂膀道:「别怕!那边或许没有死人了。」
走到大殿后面,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尤为可怖,数十具眩骨一堆堆的纠结在一起,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有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却是空手。陈家洛道:「别碰动他们!这样的死法,中间一定有什麽古怪原因。」霍青桐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时而死。」陈家洛道:「武林中两位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敌,确是常有同归於尽的,但这许多人都是如此,那就令人大惑不解了。」三人继续向内,转了一个转,推开一扇小门,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高的壁缝里照射进来。阳光到临之处,是一间石室,大概当年建造者是依据这道光线而在玉峯中间凿的。」
他们在黑暗之中待了这么久,突然见到阳光,虽只一线,也大为振奋。这阳光经了两个曲折才照射进来,所以从山缝间望不到头顶蓝天。石室中有玉床、玉桌、玉椅,都雕刻得十分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 大人的头骨被劈成丁两半。 三人望着这副情景,不禁呆了半响,陈家洛熄去火把,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取出乾粮清水,各自吃了一些,霍青桐道:「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峯外要等到几时,咱们和它们对耗,粮盒和水要尽量节省。」三人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不禁困倦欲睡,片刻之间,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
且说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狼群一窝蜂般疾追陈家洛等而去,虽觉两个如花美女膏於狼吻未免可惜,但自己脱离大难,却也庆幸自喜。四人坐下休息,把火圈中的死狼拿来烧烤而食,滕一雷见树枝又将烧尽,懒得去采,把乾了狼粪拨在火裏,过不多时,一丛黑烟冲天而起,虽经风吹,却是袅袅不散。
正饱餐狼肉之际,忽然东边又是尘头大起。四人见狼群又来,忙去牵马,这时只剩下了两匹马,那都是关东三魔带来的,张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马的缰绳,哈合台纵身扑到,也抢住缰绳,喝问:「你
想干么?」张召重一掌正待打出,只见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挺兵刃迈上前来。张召重的长剑巳被陈家洛削断,手中没了兵刃,急中用诈,叫道:「忙什么?那不是狼!」关东三魔回头一望,张召重巳翻身上了马背,他一瞥之下,见烟尘滚滚中竟是大群驼羊,毫无饿狼踪迹,随口说谎,岂知说个正着。他本拟上马向西奔逃,这时下不了台,兜转马头,反向烟尘之处迎了过去, 口中叫道: 「我上去瞧瞧。」
奔了不及一里,只见迎面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斗然停住,张召重心中暗赞:「好骑术!」乘者是一个灰衣老者,见他是清军官佐装束,用汉语问道:「狼群呢?」张召重向西一指。这时大队驼羊巳蜂拥而来,后面一个秃头红面老者,一个白发矮小老妇骑着马押队,只听见羊咩马嘶之声,乱成一片。 张召重正要叙话询问,关东三魔已牵了马过来,他们见了那灰农老者,立即恭敬施礼,说道:「又见着您老人家啦,您老人家可好?」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不好。」原来他就是天池怪侠袁士霄。
天山双鹰那天清晨舍下陈家洛与香香公主之后,想起霍青桐病体未痊,急着赶回去看视,走了两天,忽然遇着天池怪侠赶着大群驼羊面来。 陈正德为了讨好爱妻,过去着实亲热。袁士霍见这老头子忽然改了性,关明梅则在一旁微笑,觉得很是奇怪,陈正德道:「袁大哥,你赶这一大群驼羊到那里去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给你弄得倾家荡产了呀。」陈正德奇道:「怎么啊?」袁士霄道:「上次我买了这许多骆驼牛羊,满想把为害沙漠人众的狼群引到陷阱裏去,那知………」陈正德笑道:「那知给我这糟老头子好心,坏了你的大事。」袁士霄道:「不是么?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再弄钱去买驼羊啊!」陈正德笑道:「袁大哥化了多少钱,兄弟陪还你的。」他妻子忽然对他温柔体贴之後,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尔大变,一心要使妻子欢喜,所以对袁士霄特别迁就,以求补过。袁士霄道:「谁要你赔!」陈正德道:「那么我们给你効一点小劳!听你差遣,一同去找狼如何?」袁士霄向关明梅一望,见她微笑点头,就道:「好吧!」於是三人赶了驼羊,循着狼粪的踪迹,一路寻来。这天忽见远处狼烟冲天而起,而且地下狼粪越来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忙朝着烟柱奔来,才遇见了张召重舆关东三魔。
张召重不知这三老是何等样人,但见三魔对他们执礼甚恭,心知必非寻常人物。袁士霄在当地察看了一回,对四人道;「咱们去捉狼,你们都跟我来。」
四人吃了一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儿莫非疯了,见了狼群逃避还来不及,居然说去捉狼。关东三魔会受他救命之恩,又知道他有一身惊人武功,不敢怎样,张召重却鼻子中「哼」了一声道:「我还想再吃几年饭,恕不奉陪。」说了转身要走,陈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里抓来,喝道:「你不听袁大侠的话,莫非想死?」张召重运力右掌,一招「烘云托月」,手腕一翻,下肘转了一个小圈,拍的一声,向陈正德手爪上打去。刚要打到,日光下只见他五指犹如鹰爪,似乎指甲上还套着钢套,心裏一惊,幸而他招术迅捷,一掌尚未打到,立即收转,变招握拳向他手腕猛击。陈正德一抓不中,也是一拳打了下来,两人手臂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了三步,心中都暗暗称奇,心想怎么在大漠之中竟会遇上如此高手。 ·
张召重喝道:「朋友,请留下万儿来。」陈正德骂道:「凭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听不听袁大
侠的吩咐?」张召重一招之後,巳知他本顿舆自己相若,但他口口声声称那灰衣老者为「袁大侠」,十分尊敬,看来那人武艺更高。到底袁大侠是谁?一时却想不起来,心想武林中仅有浪得虚名之辈,莫被他轻易骗过了,不过自己要是倔强不从,他们联起手来,自己孤身决不能敌,当下不亢不卑的道:「在下要先请教袁大侠的高姓大名,如确是前辈高人,一切自然无不遵命。」袁士霄道:「哈哈,你倒要考较起老儿来啦!老儿生平只考较别人,从不受人考较。我问你,刚才你使『烘云托月』,後变『雪拥蓝关』,如果我左面给你一招『下山斩虎』,右面点你的『神庭穴』,右脚同时踢你又的膝弯之下三寸,你怎么对付?」张召重呆了一呆,答道:「我下盘是『盘弓射雕』,双手用擒拿法反扣你的脉门。」袁士霄道:「守中带攻,那也是武当门的高手了。」张召重一惊,暗想:我只使了一招,答了他一句话,他竟然知道我的派别。只听见袁土霄道:「当年我在湖北时,曾和马真道长印证过武功。」张召重心中一震,脸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绵掌的『阴手』来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进,撞你前胸…………」张召重抢着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鎚』。」袁土霄道:「不错,可是这『肘锥』是虚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发,反击你的门面。当年马真道长就躲不开这一招。後来我们互相切磋了一个多月才分手。」张召重潜心思索,过了一会道:「如果你变招快,我自然来不及,我要用『鸳鸯腿』攻你左胁,使你不得不闪避收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这招用得不错,当今武当门中大概武功以你为第一了。」
张召重忽道:「我随接用手点你脚口『玄机穴』!」袁土霄喝道:「好!攻势绵如江河,的是高手。我踏西北『归妹』位攻你下盘。」张召重道:「我退『讼』位,进『无妄』,点『天泉』。」顾金标和哈合台听他们两人满口古怪词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声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黑话?」滕一雷道:「不是黑话,那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人身的穴道。」哈合台与顾金标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在嘴头比武,从来只听人有「纸上谈兵」,这种口上搏斗却真是闻所未闻。只听见袁土霄道:「右进『明夷』,拿『期门』。」张召重道:「退『中孚』,以凤眼手化开。」袁士霄道:「进『既济』,点『环跳』,又左掌掌印『曲垣』。」张召重神色紧张,顿了片刻,道;「退『震四』,又退『复』位,再退『未济』。 」哈合台低声道:「怎么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榣摇手。只听两人越说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张召重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有时一招想了老半天才勉强化开。关东三魔都想:「如果真是对敌,那裏有容你思索余地,只要慢得一慢,早就被人点中穴道了。」
两人口上又拆了数招,张召重道:「旁进『小畜』,虚守中盘。」衮土霄摇掩道:「这招不好,你输啦!」张召重道:「请教。」袁土霄道:「我窜进『贲』位,足踢『阴市』,又点『华盖』你解救不了。」张召重道:「话是不错,但你既在『贲』位,只怕用肘撞不到我的『华盖穴』。」袁土宵道:「不信,就试试!小心了。」右腿飞起,向张召重膝上三寸处「阴市穴」踢到,张召重反身跃开,叫道:「你如何伤我…………』语声未毕,袁士霄手一伸,巳点中了他胸口「华盖穴」,他胸口一痛,立时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推宫过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如何?」
众人见他身子微动,手指一颤巳打中对方穴道,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尽皆骇然。张召重神色沮丧,不敢再行倔强,道:「在下听袁大侠吩咐就是。」陈正德道:「你这功夫,在武林中也是顶儿尖
儿的了,请教阁下万儿。」张召重道:「在下姓张名召重,不敢请教三位。」陈正德道:「啊,原来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马真道长的师弟。」袁士霄点点头道:「嗯,他师兄不及他。咱们走吧。」一马当先,向前驰去。
驼羊群中还有许多马匹,张召重舆哈合台挑了两匹骑了,六人押着队伍跟着袁士霄而去,驰了一会,张召重问陈正德道:「老爷子,狼很多呀,怎么个捉法?」关东三魔也在惴惴不安,很是关切,陈正德道:「你们瞧袁大侠的手势行事,几头小狼,有什么可怕的,真是没出息。」
张召重就不再问,心想他既这样十拿九稳,难道我就示弱於他?其实陈正德也不知袁土霄如何捉狼,只是老气横秋的借口胡吹,他想起狼群之凶恶时,实在也是懔懔危惧。关明梅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心中暗暗好笑。
跑了一阵,袁士霄兜转马头,对众人道:「这裏的狼粪很是新鲜,狼群过去不久,大概向西二十多里,就可和这群恶鬼遇上。再走十里,大家都换一匹生力坐骑。」众人点头答应,袁士霄又道:「等狼群追到,我当先领路,你们六位三人在左,三人在右,把驼马赶在中间,别让它们四散乱逃,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最为精细,正想询问详情,袁土霄巳转头向前,各人驰了十八九里,狼粪越来越新鲜,关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面。怎么它们听到了这么许多驼马的叫声,竟不追来?」陈正德道:「这也真奇了。」再走数里,地势陡变,只见群山围绕,中间一座白玉高峯参天而起。天山双鹰久在大漠,知道这玉峯的各种神奇传说,只见阳光斜照,被玉峯一映,登时幻为七色,奇丽不可方物。袁士霄叫道:「狼群走进这迷宫里去了,咱们别进去,进了就出不来。大家鞭打驼马!」各人举
起马鞭,往驼马身上抽去,一时驼鸣马嘶之声大作,过了多时,一头大灰狼从丛山中奔了出来。袁士霄长鞭一挥,在空中噼啪抽击,高声大叫,纵马向南疾奔,天山双鹰、张召重、关东三魔六人押着大队驼马跟在他身後。奔出数里,後面狼嗥之声大作,陈正德回头一望,只见灰越越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张牙舞爪的追来。他纵马追上张召重舆关东三魔,只见他们虽然强自镇定,但都脸色苍白。哈合台眼中如要喷血,狂叫吆喝,用蒙古语催赶驼马,他是牧人出身,熟悉驼马性子,这几匹驼马要离队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甩鞭打,全部驱赶归队。关明梅赞道:「哈大哥,好本事!」
狼群虽然凶狠顽强,但奔跑的长力不够,十多里後,巳抛得不见踪影,再跑出十多里,袁士霄叫道:「休息一会吧!」众人下马喝水吃肉,哈合台把驼马赶在一块,袁士霄见他约束牲口的本事极好,笑道:「多亏了你。」等到狼群迫近,驼马队巳经休息了好一会。这样追追停停,一直向南跑了一百余里,前面尘头起处,两名维人猎户跑到,叫道:「袁老爷子,成功了么?」袁士霄道: 「来啦,来啦!你叫大夥儿预备。」两名猎户掉头先行。众人见前面有了接应,放下了一大半心。
奔不多时,只见大漠上出现了一座沙城。那城高逾四丈,圆圆的不知有什么用。再奔近时,见城墙上有一狭小入口,袁士霄一马当先,进了入口,大队驼马都跟了进去。鸵马队将尽,群狼也巴掩至。天山双鹰和哈合台都跟进了沙城,张召重驰到门口,稍一迟疑,马鞭一拉,从边上绕了开去。滕一雷和顾金标见状,也勒马绕开。成千成万头饿狼不住冲进沙城,向驼马扑咬,等到最後一批狼群进城,突然胡茹大鸣,两旁沙沟裏猛然抢出数百名维人来。他们背上都负了沙袋,涌向城门,纷纷抛下沙袋,片刻之间,巳把门口堵死。
张召重见他们拍手欢呼,心想不知那个老头儿怎样了,见数十名维人站在沙城墙顶,於是飞身下马,沿着踏级奔上墙顶,只见那些维人手持长索,正在把袁士霄等四人吊上去。他向下一望,吓了一跳,那沙城径长数百丈,内面城墙光溜溜的毫无落脚之处,是用泥砖细心砌成,数百匹驼马和成千成万头饿狼挤在沙城之中,撕咬嗥叫,模样惨烈异常。袁士霄和天双鹰站在墙顶,哈哈大笑,得意巳极。陈正德道:「狼群为害天山南北,数百年来毫无办法对付,袁大哥这番大功真是造福百世。」袁士霄道:「咱们在这裏吃了维族的老哥们几十年饭,今日总算小小有一点报答。」他隔了一会道:「如果不是大家齐心合力,靠我一人那裏办得到。单是造这沙城,差不多整整化了半年时光。」关明梅道:「这些恶狼也真能捱饿,全部饿死,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候呢。」袁士霄道:「可不是麽?还有这许多驼马先让这些畜生饱餐了一顿。」
众维人见狼群巳围进沙城,十天半月之後,势必全部死灭,不禁歌声大作,唱歌相庆。几名首领更向袁士霄等极口称谢,拿出羊肉和马乳酒来招待。那为首的维人道:「翠羽黄衫在黑水围困清兵,咱们在这襄围困狼群,等狼群一灭,咱们就帮她去了……」他话未说完,突然望见张召重站在远处,身上却是清官装束,很是疑惑,但想他既与袁土霄同来,也不便多问。
陈正德道:「袁大哥,我有一件事非说不可,你可别见怪。」袁士霄笑道:「哈,你临到老了,居然学会了客气。」陈正德道:「你的徒弟人品太坏,可得好妤管教管教。」袁士霄一楞道:「什么?家洛?」陈正德道:「不错!」把他拉在一旁,将陈家洛先欺骗霍青桐,後来又移爱她妹子的事,说了一遍,袁士霄怒道:「家洛很讲信义,决无此事。」关明梅道:「那是我们亲眼见到的。」袁士霄一怔,这才信了,怒火大炽,叫道:「我受他义父重托,从小把他怃养到大,那知他人品如此卑劣,我将来有何面目见沈大哥於地下?」关明梅见他十分气苦,眼中泪珠莹然,想是内心难受失望巳极,正想出言相劝,袁士霄叫道:「咱们去找这三人来当面对质,我决不容他欺心负义。」
关明梅低声道:「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明白,那最好不过,别把话藏在心裏,一藏就是十几年,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袁士霄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数十年来,他日夜深悔自己少年时意气用事,以致好好一对爱侣不能成为眷属。眼前的关明梅虽然满头白发,但在他心中,所见到的仍是她十八九岁时那个明眸皓齿、任性爱娇的大姑娘。他眼望远处,叹了一口气道:「咱们今日还能见面,我也巳心满意足,这一辈子总算是快快活活的过了。」关明梅望着渐渐在大漠边缘沉下去的太阳,缓缓说道:「什么都讲个缘法。从前,我常常很难受,但近来我忽然高兴了。」她伸手去替陈正德大褂上一个松了的扣子扣上,接着道:「一个人天天在享福,却不知道这就是福气,总是想着天边拿不着的东西,那知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身边。现在我是懂了。」陈正德红光满面,神采焕发,望着妻子。关明梅走到袁士霄身边,道:「一个人折磨自己,折磨了几十年,什么罪也应该赎清了,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罪。我很快活,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吧?」
袁士霄不敢回头,突然飞身上马,说道:「去找他们吧!」天山双鹰乘马随後跟去。
张召重见三个强敌忽然离去,登时精神大振。乾隆皇帝派他来寻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这两人不知有否膏於狼吻,必须去访查确实,以便回报。他想:「姓陈的小子和这两个女人要是都被狼吃了,那没话说。如果还活着,那小子武功只比我稍逊一筹,霍青桐一帮他,我马上要败,还是窜掇这三魔
同去为妙。」於是一拉顾金标的袖了,两入走开几步。张召重低声道,「顾二哥,你想不想你那美人儿?」顾金标以为他存意讥嘲,怒道:「你要怎样?」张召重道:「我和那姓陈的小子有仇,要去杀他。你如同去,那美人就是你的了。」顾金标迟疑了一下道:「只怕这三人都被狼吃了……老大又不知肯不肯去?」张召重道:「要是被狼吃了,那是你没福消受。你老大末,我去跟他说。」顾金标点点头,心想:「老大又不好女色,不见得会肯同去吧。」
张召重走到滕一雷跟前,说道:「滕大哥,我要去找那姓陈的小子算帐。要是你肯助我一臂之力,他那柄短剑就是你的。」如此宝物,学武的人那个不爱?滕一雷想,就算陈家洛被狼吃了,那短剑也必吃不下去,当下就答应了。张召重大喜,只听滕一雷叫道:「老四,咱们走吧。」哈合台正在沙城墙顶与众维入谈论狼群,听见老大叫他,转头叫道:「那裏去?」滕一雷道:「去找红花会陈当家他们。要是他们尸骨没被吃完,就给他们安葬了,也算是大家相识一场。」哈合台自与余鱼同及陈家洛相识之後,对红花会的英雄人物很是钦佩,听滕一雷说要去给陈家洛安葬,自表赞同,当下四人向众维人讨了乾粮食水,上马向北,循着原路回去。
走到半夜,滕一雷想就地宿歇,张召重与顾金标极力主张连夜赶路,又行了一阵,皓月在天,照得白昼一般,忽见路旁一个人影一闪,钻进了一个大坟之中。四人起了疑心,纵马来到坟前,张召重喝问:「什么人?」过了半响,一个头戴花帽的维入脑袋从坟口裏探了出来,嘻嘻一笑,说道:「我是这坟裏的死人!」他说的汉语,四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顾金标喝道:「是死人,这夜晚干么出来?」那人道:「出来散散心。」 顾金标怒道:「死人还散心?」那人连连点头,说道: 「是,是,诸位说的对,算我错啦,对不住,对不住!」说着把头缩了进去。哈合台哈哈大笑,顾金标大怒,下马伸手到坟里去想揪他出来,那知摸来摸去掏他不着。 —顶峰制作
张召重道:「顾二哥,别理他,咱们走吧!」四人兜转马头,正要再走,忽见一头瘦瘦小小的毛驴在坟边嚼草。顾命标喜道:「乾粮吃得腻死啦,烤驴肉倒还不坏!」纵马上去,牵住了驴绳,一看那驴子屁股上光秃秃的没有尾巴,笑道:「不知谁把驴尾巴先割去吃了……」他话声未毕,只听见飕的一声,驴背上多了一个人,月光下看得明白,正是刚才钻进坟里去的那人,他身手好快,一晃之间,巳从坟裏出来,飞身上了驴背。四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一见他上驴的轻功,知道此人有一身惊人技艺,不敢轻忽,忙勒马退开。这人哈哈大笑,从怀裏拿出一条驴尾巴来,晃了两晃,说道:「驴尾巴上今天沾了许多污泥,不大好看,所以我把它割下来了。」张召重见这人疯疯癫癫,出语又像愚蠢,又像聪明,不知他是什么路道,要想试试他的功夫,一提马缰,坐骑倏地从毛驴身边掠过,右掌扑地向他肩上打去,那人一避,张召重左手巳把他那条驴尾夺了过来,见驴尾上果然有许多泥污,忽然间头上一凉,伸手一摸,帽子却不见了。忙抬头时,见那人捧着自己的帽子,笑道:「你是清兵军官,来打我们维人,这顶帽儿倒好看,又有鸟毛,又有玻璃球儿。」张召重又惊又怒,心想自己称雄江湖十余年,生平罕逢敌手,那知一日之间,既遇那介什么「袁大侠」,而这个维人的本事,似乎又在自己之上,随手把驴尾掷了过去,那人伸手接住。张召重双掌一错跳下马来,叫道:「你是什么人?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那人把张召重的官帽往驴头上一戴,拍手大笑:「笨驻戴官帽,笨驴戴官帽!」双腿一挟,那毛驴如飞去了。张召重纵身待赶,驴子巳经远去,拾起一块石子,对准那维
人後心掷去。
石子掷到邻近,那人并不闪避,张召重大喜,心想这下子教你受个好的,只听见「当」的一声,石子却打在一件铁器之上,嗡嗡之声一时不绝,就像是打中了铁钹铜锣之类的乐器一般。那维人大叫大嚷:「啊哟,打死我的铁锅啦,可了不得,铁锅一定没命啦。」四人愕然相对,那维人却跑远了。
良久良久,张召重骂道:「这家伙不知是人是鬼?」三魔摇头不语,张召重道:「走吧,这地方真邪门。」四人驱马急驰,中途休息了一个时辰,翌日清晨赶到了迷城之外。
四人不知这迷城的可怖,毫不犹豫的纵马入城,虽觉岐路叉道多得出奇,但狼粪一路撒布,正是绝好的指引,循着狼粪兽迹,毫不为难的到了白玉峯前,抬头就见到陈家洛所挖开的洞穴。
且说陈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巳复,一线月光从山缝中照射进来,只见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静夜之中,微闻两人鼻息之声,石室中弥漫着淡淡清香,花香无此之芬,麝香无此之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陈家洛思潮起伏,不知峯外群狼现下是何模样,自己三人能否脱险?脱险之後,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确守盟言,将满洲胡虏逐出关外?忽听香香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叹声中满是欣愉欢悦之情,陈家洛心想:「这孩子在这险地之中,居然如此心安理得,那是什么原因?自然因她相信我必能带她脱离险境,终身对她呵护爱惜了。」「到底我心中真正爱的是谁?」这念头这些天来没一刻不在他心头萦绕,忽然想道:「那么到底谁是真正的爱我呢?倘若我死了,喀丝丽一定不会活,霍青桐却可以活下去,不过,这并不是说喀丝丽爱我更加多些……我与忽化四兄
弟比武时,霍青桐教我不要比,她对我十分爱惜,她妹妹却并不在乎,因为地深信我一定能胜。那天遇上张召重,她笑吟吟的说等我打倒了他一起走,她以为我是天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桐好了,喀丝丽会伤心死的。她是这样心地纯良,难道我不爱惜她?」想到这裏,不禁心酸。他又想:「我们机互巳说得清清楚楚,她爱我,我也爱她。对霍青桐呢,我可从来没说过。霍青桐是这样能干,我敬重她,甚至有点怕她………她要我做什么事,我当然会去做。喀丝丽呢?喀丝丽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兴兴的为她死………那么我不爱霍青桐么?唉,实在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是这样的又温柔又聪明,对我又如此情深爱重,她吐血生病,险些丧命失身,不都是为我么?」
一个是可敬可感,一个是可亲可爱,实在难分轻重。这时月光渐渐照射到了霍青桐脸上。陈家洛见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显得苍白异常,心想:「虽然我们相互从未表达过情愫,虽然我刚对她倾倒,立即因那女扮男装的李沅芷来打扰,我心情起了变动,但我万里奔波来报讯,不是为了爱她么?她赠短剑给我,难道只是为了报答我还经之德么?仅管我们没说过一个字。但这与倾诉了千言万语又有什么分别?」他又想道:「以後光复汉业,不知有多少剧繁艰巨之事,这位姑娘谋略尤胜七哥,如能得她协助,获益良多……唉,难道我心底深处,是不喜欢她太能干麽?」他想到这裏,矍然自惊,轻轻说道:「陈家洛,陈家洛,你的胸襟怎么这样小啊!」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月光缓缓移到香香公主的身上,他心想:「和喀丝丽在一起,我只有欢喜,欢喜,欢喜………」
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一线天光,眼见月光隐去,日光斜射,室中一点点的亮了。香香公主打了个呵欠醒了,睁开一半眼珠望了望陈家洛,微微一笑,脸上就像一朵初放的小花。她慢慢坐起身来,
忽然惊道:「你听!」只瞧见外面甬道上远远传来隐隐几个人行走的脚步声。在这千百年的古宫之中,怎么有人行走?难道真的有鬼?只听脚步声愈来愈近,虽然相距尚远,但在寂静之中,一步一步听得清清楚楚。两人汗毛直竖,都惊呆了,陈家洛一拉霍青桐的手臂,她从梦中惊醒过来,三人疾奔出去。
奔到大殿,陈家洛检起三柄玉剑,每人手中拿了一把,低声道:「玉器可以辟邪!」这时脚步声巳到殿外,三人躲在暗处,一动也不敢动。只见火光微晃,走进四个人来,当先两人手执火把,正是张召重与滕一雷。
四人走到殿外,见殿上骸骨纠结,走来想看个仔细,忽然当啷,当啷数声响处,各人兵刃脱手飞去,落在地下。滕一雷的独足铜人虽仍在手中,但镖囊中的十二只钢镖却激射出去。陈家洛知道机不可失,乘他们目瞪口呆,惊惶失措之际,大喝一声,手持玉剑,从暗处跳了出来,拍拍两剑,把张滕两人手中火把打落,殿中登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张召重双掌护身,抢先奔出,关东三魔随後跟出,只听见砰的一声,又是一声啊唷,不知是谁在石壁上撞了一头。
四人脚步声渐渐远去,霍青桐忽然惊呼:「啊哟,糟糕,快追快追!」陈家洛立时醒悟,摸索着疾追出去,甬道还未走完,只听见矶矶之声,接着篷的一声大响,那道石门关上了。陈家洛如一枝箭扑到,那门光溜溜的无着手之处,那襄还拉得开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回 慷慨御暴怀佳人

陈家洛回过身来,检了一块木材点燃,霍青桐和香香公主先後奔到。霍青桐脸现惊惧之色,低声道:「完啦!」陈家洛四下环视,只见石门上刀劈斧砍之痕累累,到处都是那些骸骨生前拚命挣扎的遗迹。霍青桐惨然不语,香香公主很同情姊姊的难过,拉着他的手道:「姊姊,别怕!」 陈家洛笑道:「我们毕命於此,谁都没有想到吧。」他拾起地下的一个骷髅骨,说道:「老兄,老兄,你多了三个新朋友了。」香香公主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霍青桐向两人白了一眼,隔了半响,说道:「咱们回到石室里,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吧!」
三人回归石室,霍青桐伏身祈畴,然後拿出地图来反覆审视,苦苦思索。陈家洛知道处此绝境之中,脱身的可能只有两种,不是来了外援,就是张召重等改变心思,进来捉拿自己。然而这地方如此隐秘,外援如何能到?而张召重等适才受了这样大大一个惊吓,十九不敢再进来冒险。这时虽盼束手待缚亦不可得,只有坐以待毙了。
香香公主忽道:「我想唱歌。」陈家洛道:「你唱吧!」她斜坐在白玉椅上,柔声唱了起来。霍青桐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歌声,双手捧住了头,皱着眉头出神。香香公主唱了一会, 住口不唱了,道:「姊姊,你息一忽儿吧!」站起身来,走到白玉床边, 对躺在床上的那具骸骨道:「对不住您啦, 请你挪一挪,让点地方出来给我姊姊休息!」轻轻把骸骨执在一堆,推在床角落里,忽然「咦」了一声,检起一卷东西来,道:「这是什么?」陈家洛和霍青桐忙凑近去看,见是一本羊皮册子,由於年深月久,几乎都变成了黑色,在阳光下一照,上面写满了字迹,写的是古维文,字迹娟秀,显然是女人的手笔,羊皮虽黑,但文字更黑,所以历历可辨。霍青桐翻了几页看看,一指床上的骸骨道:「原来是她在临死之前用血写的,她名叫玛米儿。」陈家洛道:「玛米儿?」香香公主道:「那就是『很美』的意思,大概她活着的时候是很美的。」霍青桐随手把羊皮卷放下了,又去研究地图。陈家洛道:「难道地图上画着另有出路么?」霍青桐道:「似乎什么地方有一个秘密通道,可是我就是想不通。」陈家洛叹了一口气,对香香公主道:「你把这位玛米儿姑娘的绝命书翻译给我听,好么?」香香公主点点头,轻轻念了起来:
「城里成千成万的人都死了,神峰里几百名暴君的卫士和伊斯兰的勇土都死了,我的阿里巳到了真主那里,他的玛米儿也要去了。我把我们的事写在这裏,让真主的儿子们将来知道 ,不管是胜是败,我们伊斯兰的勇土们战斗到底,永不屈服!」
陈家洛道:「原来这位姑娘不但美丽,而且勇敢。」香香公主继续念道:
「暴君隆阿欺压了咱们四十年,在这四十年中,他征了千万百姓来给他造了这座迷城,在神峯中开凿了宫殿。这些百姓都给他杀了。他死了之後,他的儿子桑拉巴比他更加凶狠,伊斯兰教徒养十头羊,每年要给他四头,养五头骆驼,每年要给他两头。我们一年比一年穷了,我们的牛羊驼马全部给桑拉巴,还是不够。那一家人家有精壮的小夥子,有美丽的姑娘,都给他拉到迷城中去。进了迷城之後,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我们是伊斯兰的英雄们,能受这种异教徒的欺压吗?当然不能。二十年之中,我们的战土们曾五次攻打迷城,但总是因为不认识路径,走不出来,有两次曾攻进了神峯,那暴君桑拉巴不知用什么妖法,把我们的战士的刀剑都收去了,终於给他的卫士杀得一个不剩。」
陈家洛道:「那就是大殿下面这座磁山在作怪了。」香香公主点点头 接着念下去:
「这一年,我刚十八岁,我爸爸妈妈都给桑拉巴手下的人杀了,我哥哥做了伊斯兰教徒的族长,这一年春天,我见到了阿里,他是咱们族裏的英雄。他曾空手打死三只狮子。老虎和狼见了他就四散奔逃,天山顶上的兀鹰吓得不敢下来。他抵得十个英雄好汉,不,抵得一百个。他的眼睛像麋鹿那样温柔,他的身体像鲜花那样美丽,可是他的威武却像沙漠中刮的大风………」陈家洛笑道:「这位姑娘有点儿喜欢夸大,把她意中人说得这样了不起。」香香公主一本正经的道:「为什么是夸大?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人么?」她又念下去:
「阿里来和我哥哥商量攻打迷城。他得到了一部汉人写的书,他说他想了一年,懂得了武功的道理,就算空手没有刀剑,也能把桑拉巴的武士们打死。於是他招了五百个勇土,把他想到的道理教给他们,他们又练了一年,这时我已经是阿里的人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是他的了,他对我说,他一见了我,就知道这次一定能够打胜。他们练好了武功,可是不知道迷城的路径,更加不知道神峯裏面的秘密。阿里和我哥哥商量了十天十夜,仍旧没有法子。因为外面的人一走进迷城,就被他们杀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我说:『哥哥啊,让我去吧!』他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阿里是一个大勇士,他忽然流下
眼泪来了。於是我带了一百头山羊,三十匹马,在迷城外面放牧,放到第八天,桑拉巴的手下人就把我捉去献给了他。我哭了三天三夜才顺从他,他很喜欢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
陈家洛听到这裏,对这位古代的姑娘不禁肃然起敬,只听香香公主又念道:
「起初,桑拉巴这暴君不许我走出房门一步,但是他越来越喜欢我了。我每天想念我们的人,想念在大草原中放羊唱歌,那真是快活,我最想念的,是我的阿里。桑拉巴见我一天天的憔悴瘦弱,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到各处去逛逛。他忽然大怒,打了我一记巴掌,於是我有七天不跟他说话。第八天上,他带我出去了,先在迷城各处玩,後来甚至到了迷城的口子上。我把每一条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後,就是我瞎了眼睛,也能在迷城各处来去,不会迷路了。
「这化了大半年时光,我想哥哥和阿里一定巳经等得很不耐烦,可是我还没知道神峯里的秘密。再过一个月,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那是桑拉巴的逆种,他很欢喜,我恨得每天哭泣。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我给你肚了里怀孩子,但是你一点也不爱我。』他说:『什么,我不爱你?你要什么东西,难道我不肯给你么?你要大海底下的红珊瑚呢,还是南方来的蓝宝石?」我说:『人家说,你有一只翡翠池,美丽的人在池里洗了澡就更加美,丑的人洗了就更加丑。』他的脸苍白了,声音颤抖了,问我是谁说的。我骗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是天上的神仙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翡翠池,不过宫裏的女人们都这样说,可是桑拉巴从来不准许谁进去看。他说:『去洗澡是可以的,不过谁见到这池子之後,就得把舌头割掉,以免他把秘密说出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他求我不要去,我一定要去。终於,他带我去了。
「到这翡翠池,要从神峯的宫殿裏经过。我身上带了一把小刀,想在翡翠池中刺死他,但这把小刀给大殿上的磁山收去了,这样,我知道了磁山的秘密。我洗了澡之後,不知是不是真的更加美丽些,不过他是更爱我了,但他还是割去了我的舌头,怕我把秘密说出去。我虽然知道了一切,但没法去告诉哥哥和阿里。
「我日日夜夜向真主祈祷,真主终於听见了他可怜的女儿的话。真主赐给了我聪明智慧。桑拉巴有一把短剑,他佩在身上从不离开。这柄短剑有两层鞘子,裏面一层鞘子就像是一把剑一般。我向他讨了来,画了一张迷城的地图,把进出的通道仔仔细细的画在上面。我把这张地图封在一颗蜡丸裏,套在第二层剑鞘里面。在我把孩子生出来之後的第三个月,他带我出去打猎,我乘没人见到,就把短剑丢在迷城外面的腾博湖裏了。我回来之後,放丁许多鹰出去,在鹰脚上写了『腾博湖』三个字。」
霍青桐撒下了地图,凝神听妹子读那卷古册:
「有几头鹰被桑拉巴手下的人射了下来,他们见到『腾博湖』三字,心想那就是迷城外面的那个湖,大漠上人人知道这湖,那根本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所以也不起疑心。我知道这许多鹰中,一定会有一两头给我们族裏的人拿到,那么哥哥和阿里就会派人到腾搏湖中把那柄短剑捞起来,就会知道迷城的路径。唉,那知道他们在湖底下找了四天四晚,始终没找到,想来一定是给打鱼的入拿去了。
「哥哥和阿里说,既然找不到,大家不能再等。他们就攻了进来,大部份勇士们都在迷城中迷失了道路,转来转去永远没能出来,我的哥哥,我那力气比两头骆驼还要大的哥哥,就这样永远的在迷城中不见了。阿里和其余的勇士们却捉到了一个桑拉巴的手下人,迫着他带路,攻进了神峯之中。在大殿上,他们的刀剑都被磁山收了去,桑拉巴的武土们拿玉刀玉剑来杀他们,然而阿里和他们的勇士们学会了本事,虽然空手,终於一个个的和他们一起战死。桑拉巴见他武士都死了,阿里又紧紧迫着他,就逃进室来想和我从翡翠池旁逃出去………」
霍青桐跳了起来,叫道:「啊,这里面还有一个翡翠池,那里有出去的通道,妹子,快念下去。」香香公主微微一笑,念道:
「阿里也追了进来,我一见到他,忍不住就扑上去。我们抱在一起,他用许多好听的名字来叫我,我没了舌头,不能还叫他,可是他懂得我心里的声音。那卑鄙的桑拉巴,从後头一斧………」香香公主念到这裏,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把那卷古册丢在床上,一脸惊惧之色。霍青桐轻轻拍她的肩,将古册检起,继续翻译下去。
「………那卑鄙的桑拉巴,从後面一斧,就将我的阿里的头砍成了两半,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桑拉巴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放在我手裏,叫道:『咱们快走!』我举起那个逆种,用力往地下一摔,他就死在阿甩的鲜血堆裏。桑拉巴见我摔死了自己的儿子,惊得呆了,举起了黄金的斧头,我伸长了头颈让他砍,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来路冲了出去。
「阿里到了真主身旁,我也要跟他去。我们的勇士很多,桑拉巴的武士们都被我们杀光了,他一定也活不成。他永远不能再来欺压我们的伊斯兰教徒,他的儿子给我摔死了,他的後代也不能来欺压我们,因为他没有後代了。以後我们的人就可以太太平平的在沙漠上草原上过活,年轻的姑娘天天可以躺在她心爱的人怀裏唱歌。我的哥哥,阿里和我都死了,可是,我们巳打败了那个暴君。暴君的堡
垒造得再坚固,我们还是能够攻破它。愿真神阿拉佑护我们的人民。」
霍青桐念到最後一个字,缓缓把古册掩上,三个人被玛米尔的勇敢和贞烈深深感动,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眼中都是泪水,叹道:「为了使大家不受暴君的欺侮,她竟肯离开自己像心肝一样的人,她愿意舌头被割掉,还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儿子………」陈家洛斗然一惊,身上冷汗直冒,心想:「比起这位古代的姑娘来,我实在是可耻极矣。我身上系着汉家光复大业的成败,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的情欲爱恋。我不去筹划怎样驱逐胡虏,还我河山,却在为到底爱姊姊还是爱妹妹而纠缠不清………我曾逞血气之勇,亲送喀丝丽到清兵营中,万一两人失手,岂非误了光复大事?现在又陷身在这山腹之中,我死不足惜,但怎样对得起红花会数万弟兄,对得起天下受苦受难的父老姊妹?「他越思越是难受,额头上汗珠不住在脸颊上淌下来。
香香公主见他神色有异,呆呆发怔,掏出手帕来给他抹去汗水。陈家洛手一格,推开了手帕。香香公主见他脸上忽现厌恶之色, 不禁错愕异常。陈家洛定了定神,不觉心软, 把她手帕接了过夹抹汗,心中打定了主意:「光复大业成功之前,我决不再理会自己的情爱尘缘,她们两姊妹从今而後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妹子,就如我对待四嫂、七嫂一般,如有异心,天诛地灭。」他拔出短剑,心中立誓巳毕,一剑插入圆桌的桌面,当下登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烦恼一扫而空。香香公主见他脸上露出喜色,这才放心。
这一切霍青桐却如同不闻不见,原来她又在细看地图,揣摸古册所中所写的语句,沉吟道:「这遗书中说,桑拉巴走到这石室中来,要和她一起逃到翡翠池边去,然而这石室巳是尽头,再无通路………後来桑拉巴并没有逃出去,仍旧从原路杀回,大概他有异常勇力,伊斯兰的勇士们挡他不住,被他冲出大门,把数百名战士都关在裏面,一直到死………不过地图上明明画着,另有通道通到池边………」陈家洛心中不再受爱欲羁绊,头脑立时清明,叫道:「如有通道,必定是在这石室之中。」他想起在杭州将军府地道中救文泰来时,张召重曾从墙上密门逸脱,於是点起火把在石室壁上细看有无缝隙,照了良久,并无发现。霍青桐在查察玉床,也未见有什尘异状。陈家洛又想起文泰来所述在铁胆庄中被捕之事,叫道:「难道桌子底下另有地道?」他在圆桌底下用力一掀,那桌纹丝不动,喜道:「一定是桌子有古怪。」原来依他力气,这一掀桌子必起,现在竟然不动,自然内中另有文章,但看那圆桌又无特异之处,不论横推直拉,圆桌桌脚始终如钉牢在地下一般。
霍青桐拿火把到桌脚下一照,心中一凉,原来圆桌是整块从玉石中雕刻出来的,连在地上,自然掀之不动了。三人劳顿了半天,毫无结果,肚子却饿了,香香公主拿出腌羊肉和乾粮来,大家吃了一些,靠在椅上养神。日光渐正,照射到了圆桌桌面,香香公主忽道:「啊,桌上原来还刻着这样好看的花纹。」她走近细看,只见刻的是一群飞天骆驼,纹路极细,日光不正射时全然瞧不山来。刻工很是精致,然而骆驼的头和身子却并不连在一起,各自离开了一尺多位置。她很是奇怪,拿住圆桌边缘,自右至左一扳,圆桌的边缘中心原来分成两截,可以移动,她慢慢把边缘扳过去,使画在边缘一圈的骆驼头与画在中心的骆驼身子连成一体,刚刚凑合,只听见轧轧连声,玉床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三人又惊又喜,齐声大叫。
陈家洛举起火把,当先进入,两人跟在後面,转了四五人弯,再走十多丈路,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平地。平地四周群山围绕,就如一只大盆一般,盆子中心碧水莹然,绿若翡翠,是一个圆形的池子,三人见了这奇丽的景色,惊奇不巳。霍青桐笑道:「喀丝丽,那遗书上说,美丽的人下池洗澡,可以更加美丽,你去洗一下吧。」香香公主红了脸,笑道:「姊姊年纪大先洗。」霍青桐笑道:「啊哟,我可越洗越丑啦。」香香公主转来对陈家洛道:「你来评评这个理,姊姊欺侮人,说她自己不美。」陈家洛微笑不语,霍青桐道:「喀丝丽,你到底洗不洗?」香香公主摇摇头,霍青桐走近池边,伸下手去,只觉清凉入骨,双手棒些水吃了,一阵甘美,沁入心脾。三入喝水喝了个饱,只见洁白的玉峯映在碧绿的池中,白中泛绿,绿中泛白,明艳洁净,幽绝清绝,香香公主伸手玩水,妤像永远不肯离开。
霍青桐道:「现在要想法子怎样避开外面那四个恶鬼?」陈家洛道:「咱们先把玛米儿的遗体去拿出来葬在这池边,好吗?」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又道:「最好把她的阿里和她葬在一起。」陈家洛道:「好,大概石室角落裏的就是阿里的遗骨。」三入又重回到石室,检起骸骨,阿里的骸骨快将拿完,只见白骨之下有一捆竹简。陈家洛提了起来,穿竹简的皮带已经烂断,竹简一提就散成片片,但简上涂了黑漆, 却十分完好,上面用朱漆写着密密的篆文汉字, 只见头一句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原来写的都是一篇篇的庄子,陈家洛初以为又是什么奇书,这庄子南华经,却是从小就背熟了的,不禁很是失望。
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那是什么呀?」陈家洛道:「咱们汉人的古书, 这些竹简虽是古董,很值几个钱,可是没什么用。」随手掷在地上,竹简括下散开,只见中间有一片有些不同,每个
字旁加了密密圈点,还写着几个古维文,陈家洛检了起来,见是庄子第三篇「养生主」中「庖丁解牛」那一段,指着维文问香香公主道:「这是什么字?」香香公主道:「破敌之秘,尽在是篇。」陈家洛一怔,道:「那是什么意思?」霍音桐道:「玛米儿的遗书中说,阿里得了一部汉人的书,懂得了空手杀敌之法,难道就是这部书么?」陈家洛笑道:「庄子教人达观顺天,和武功全不相干。」丢下竹简,捧起遗骨走了出来。三人把两副遗骨同穴葬在翡翠池畔,然後祝告施礼。
陈家洛道:「咱们出去吧。只是我那匹白马是千里良驹,不知有没有逃脱狼口。」香香公主道:「全靠它救了我的性命呢。它很聪明,又跑得快………」陈家洛想起狼群之凶狠,白马之神骏,不禁恻然。霍青桐忽道:「那篇庄子说的是什么?」陈家洛道:「说一个屠夫杀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缩,脚与膝的进退,刀割的声音,无不因便施巧,介於音乐节拍,举动就如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看。」霍青桐道:「临敌杀人也能这样就好啦。」
陈家洛一听此言,登时呆了半晌。他「庄子」烂熟於胸,想到时巳丝毫不觉新鲜,这时被一个从未读过此书的人一提,真所谓茅塞顿开。「庄子」书中那些神妙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过:「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自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窍,因其固然………」再想到:「行为迟,动刀甚微,蹀然巳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心想:「要浊真能如此,我眼睛瞧也不瞧,刀子微微动一动,就把张召重那奸贼杀了………」霍青桐姊妹见他突然出神,两人互相对望了几眼,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陈家洛忽道:「你们等我一下!」飞奔入内,隔了良久良久,仍不出来。两人不放心了,同进去,只见他喜容满脸,正在大殿上的骸骨旁手舞足蹈。香香公主大急,以为他神智胡涂了,叫道:「你干什么?」陈家洛全然不觉 ,舞动了一会,又呆呆瞪视另一堆骸骨,香香公主叫道:「你别吓人呀,来吧!」只兄他依照着一具骸骨的姿势,手足又动了起来。霍青桐听他举手投足之中挟带着一股劲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钻研武功,拉着妹子的手道:「别怕,他没事,咱们到外面去等他吧!」
两人回到翡翠池畔,香香公主道:「姊妹,他在裏面干什么呀?」霍青桐道:「大概他看了那庄子之後,悟到了武功上的奇妙招数,所以在照着骸骨的姿势研探,咱们别去打扰他。」香香公主点点头,隔了一会,又问道:「姊姊,你干么不也去练呀?」霍青桐道:「那竹简上的汉文很古怪,我不识得,再说,他练的武功很深,我还不能练。」香香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知道了。」霍青桐道:「什么?」香香公主道:「大殿上那许多骸骨,原来生前都会很深的武功,他们兵器被磁山吸去之後,就空手和桑拉巴手下的武士对打。」霍青桐道:「对啦,不过这些人也未必武功极好,大概他们学会了几招最历害的杀手,在紧急关头就和敌人同归於尽。」香香公主道:「唉,这许多人都很勇敢…………然而他学来干什么呢?难道也要和敌人同归於尽吗?」霍青桐道:「不,武功好的人,不会与敌人同归於尽的。他总是在钻研这些厉害招数的奇妙之处。」香香公主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啦!」她望着碧绿的湖水,忽道:「姊姊,咱们一起下去洗澡好么?」霍青桐道:「你真胡闹,他出来了怎么办?」香香公主笑道:「我真想下去洗澡。」她望着清凉的湖水呆呆出神,轻轻的道:「要是能永远住在这里,那我就高兴啦。」
等了一个多时辰,洛家洛仍不出来。香香公主脱下皮靴,把脚放在水裏,将头枕在姊姊腿上,望
着天上悠悠白云,慢慢的睡着了。
且说李沅芷和余鱼同一起出来寻访霍青桐,余鱼同知道七哥派他们两人同行的用意,他对李沅芷的一片痴心,数次援救,虽然很是感激,然而她越是深情,自己不由自主的越是想避开她,到底什么原因,却说不出来。一路上李沅芷有说有笑,他却总是冷冷的。李沅芷急了,发起小姐脾气来,一天早晨起身之後,偷偷躲在一个沙丘後面,瞧余鱼同是否着急。那知他并不在乎,一见她不在,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就迳自向前走了。李沅芷气苦之极,这才知这个师哥对自己实在毫无情意,在沙丘後面哭了一埸,打起精神再追上去。余鱼同淡淡的道:「啊,你在後面,我还道你先走了呢!」
两人并辔而行,饶是李沅芷机变百出,对这心如木石之人却是束手无策,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他真逼得我没路可走时,我就一剑勒了脖子。」行到中午,忽见前面沙漠中一跛一拐的走来了一头又瘦又小的驴子,驴子坐着一个人一颠一颠的似乎在打瞌睡。走到近处,见那人十分奇怪,身上穿的是维人装束,背上负了一只大铁锅,右手拿了一条驴子尾巴,那头小驴臀上却没尾巴。更奇的,那驴子头上竟戴了一顶御林军军官的官帽,蓝水晶顶子,拖着花翎。驴背上那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颏下留了一丛大胡子,见了人眉花眼笑,模样十分可亲。余李两人见驴头之帽与张召重平素所戴者一模一样,不禁起疑,但想张召重正是被围在黑水营之中,大概这是另外一个御林军军官的了。余鱼同想霍青桐在大漠上英名四播,维人几乎无人不知,於是勒马问道:「请问大叔,可见到翠羽黄衫么?」那人嘻嘻一笑,问道:「你们找她干么呀?」余鱼同道:「有几个坏人想来害她。我们要叫她提防。要是你见着她,给带个讯成不成呀!」那人道:「好呀!怎么样的坏人?」李沅芷道:「一个大汉手里拿—个独脚铜人,另一个拿一柄虎叉,第三个是蒙古人打扮的。」那人点点头道:「这三个果然是坏蛋,他们想吃我的毛驴,反而给我抢来了这顶帽子。」余李两入对望了一眼,余鱼同道:「他们还有同伴么?」那人道:「就是这个戴官帽的了。你们是谁呀?」余鱼同道:「我们是木卓伦老英雄的朋友。这三个坏蛋在那里?可别让他们撞着翠羽黄衫。」
那人道:「听说霍青桐这小妮子很不错哪,要是他们吃不到我的毛驴,肚子饿了,把这个大姑娘烤来吃了,那可不妙啦。」李沅芷心想关东三魔是有勇无谋之辈,不如找上他们去,想法子结果了他们,教这瞧不起人的余师哥佩服我的手段,於是问道:「他们在那裏,你带我们去,我给你一锭银子。」那人道:「银子我倒不要,不过我要问问毛驴肯不肯去。」於是把嘴凑在驴子耳边,叽裏咕噜的说了一阵子话,然後把自己耳朶凑在驴子口上,用心倾听,连连点头。两人见他装模作样,疯疯癫癫,心中暗暗好笑。那人听了一会,皱皱眉头,说道:「这驴子戴了官帽之後,自以为了不起啦。它瞧不起你们的坐骑,不愿意跟它们一起走,生怕没有面子,失了自己身份。」余鱼同一惊,心想:「这人行为奇特,说话中却似含有深意,皮里阳秋,骂倒了世上趋炎附势的暴发小人,难道这竟是一位风尘异人?」
李沅芷瞧他的驴子又跛又瘦,一身污泥,居然还摆架子,不由得噗哧一笑。那人眼睛一横道:「你不信么,那么我的毛驴就和你们的马匹比比。」李沅芷与余鱼同骑的都是木卓伦所赠的酸马,和这头走起来一跛一拐的驴子自有云泥之别,李沅芷道:「好呀,我们赢了之後,你可得引我们去找那三个坏蛋。」那人道:「是四个坏蛋。要是你们输了呢?」李沅芷道:「随你说吧。」那人道:「那你 就得把这头毛驴洗得乾乾净净。让它出出风头。」李沅芷道:「好吧,就是这样。咱们怎样个比法,」
那人道:「你爱怎样个比法,由你说便是。」李沅芷见他说话声气十拿九稳,似乎必胜无疑,倒起了一点挂虑,心想:「虽道这头跛脚驴子当真跑得快?」灵机一转,笑道:「你手裏拿着的是什么呀?」那人把驴子尾巴一晃道:「毛驴的尾巴。它戴了官帽,嫌自己尾巴上有泥不美,所以不要了。」余鱼同听了他语带机锋,含意深远,更加不敢轻忽,向李沅芷使个眼色,叫她留神。李沅芷道:「你给我瞧瞧。」那人把驴尾掷了过来,李沅芷伸手按住,随手玩弄,似乎毫不在意,一指远处一个小沙丘道:「咱们从这裏跑到那沙丘去,你的驴子先到是你胜,我的马先到是我胜。 」那人道:「不错,驴子先到是我胜,马先到是你胜。」李沅芷对余鱼同道:「你先到那边,给我们作公证!」余鱼同道:「妤!」抽马去了。
李沅芷道:「走吧!」语声方毕,猛抽一鞭,纵马直驰,奔了数十丈,回头一望,见那毛驴一跛一拐,远造落在後面,她哈哈大笑,加紧驰骤,突然之间,一团黑影从身旁掠过,定睛看时,竟是那人把驴子背在肩头,放开大步,向前飞奔。李沅芷这一惊非同小可,险险坐鞍不稳,跌下马来,疾忙催马急追,但那人奔跑如风驰电掣一般,始终抢在马头之前。不到片刻,两人奔到沙丘,终於是骑人的驴比人骑的马抢先了丈余。李沅芷把手中的驴尾用力向後掷了出去,叫道:「马先到啦!」
那人和余鱼同愕然相顾,明明是驴子先到,怎么她说马先到达?那人道:「喂,大姑娘,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我胜,马先到你胜,是不是?」李玩芷伸手掠着她在风中飞扬的秀发,道:「不错。」那人道: 「咱们并没说一定得人骑驴子,是不是?」李沅芷道:「不错。」那人道:「不管是它骑我,还是我骑它,总之是驴子先到。你得知道,它是戴官帽的,笨驴做了官,就得骑在人头上啦。」李沅芷道:「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你胜,马先到我胜,是不是?」那人道:「对啦!」李沅芷道:「咱们并没说,到了一点儿驴子也算到,是不是?」那人一拉自己的胡子道:「这我可胡涂啦,什么叫做『到了一点儿驴子』?」李沅芷一指那被她远远掷在後面的驴尾巴道:「我的马整个儿到了,你的驴子可只到了一点儿,它的尾巴还没有到!」
那人一呆,哈哈大笑,道:「对啦,对啦!是你赢了,我领你们去找那四个坏蛋去吧。」他拾起驴尾,对驴子道:「笨驴啊,你别以为戴了官帽,就不要你那泥尾巴啦!人家可没忘记啊,你想不要,人家可不依哪。 」他纵身骑上驴背,道:「笨驴啊,你骑在人头上骑不了多久,人又来骑你啦!」
余鱼同见那驴子虽只有几十斤重,就如大狗一般,但要扛在肩头而跑起来疾逾奔马,却非具深湛武功不可,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我这个师妹很顽皮,老前辈别跟她一般见识。请您指点一条路经,待晚辈们去找寻便是,可不敢惊动您老大驾。」那人笑遥:「我输了,怎么能赖?」他转过驴头,:叫道:「跟我来吧!余鱼同见他肯同去,心中大喜,他知关东三魔武功惊人,和自己又结了深仇,要是大漠之中撞到,那实在是一桩祸事,有这个大胡子维人相助,那就不怕三魔了。三人并辔缓缓而行,余鱼同请教他姓名,那人总是疯疯癫癫的说笑话,可是妙语如珠,每句话都含深意,连李沅芷也不禁暗暗点头。 顶峰制作
跛脚驴子走得极慢,行了半日,不过走了三十里路,只听见後面惊铃响处,徐天宏和周绮赶了上
上来。余鱼同给他们引见道:「这位是骑驴大快,他老人家带咱们去找关东三魔。」徐天宏听他说得恭敬。忙下马行礼。那人也不回礼,笑道:「你夫人应该多歇歇了,干么还这样辛苦赶道啊?」徐天宏愕然不解,周绮却面上一红,扬鞭催马,向前疾奔。 ·
那人熟识大漠中市镇道路,傍晚时分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将走近时,只见鸡飞狗走,喧扰不堪,原来大队清兵刚刚开到,众维人拖儿携女,四下逃窜。余鱼同奇道:「清兵大都就歼,少数的残余也都已被围,怎么这里又有清兵?」说话之间,迎面奔来二十多个难民,後面有十七八名清兵大声吆喝,执刀追来。那些难民突然见到骑驴的大胡子,大喜过望,连叫:「纳斯尔丁,阿凡提,快救我们!」徐天宏等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听他们不住叫「纳斯尔丁·阿凡提」,想来那就是他的名字了。
阿凡提叫道:「大家逃啊!」一提驴缰,向大漠中奔去,众维人和清兵随後跟来。奔了一段路,距小镇渐远,几名维人妇女落了後,被清兵拿住。周绮第一个忍耐不住,拨刀勒马,转身砍来,呼呼两刀,将一名清兵的脑袋削去一半。其余清兵大怒,围了上来,徐天宏、余鱼同、李沅芷一齐回身来救。周绮突然胸口作恶,眼前金星乱舞。一名清兵见她忽尔收刀抚胸,扑上来想擒她,周绮「哇」的一声,呕吐起哑,没头没脑都吐在那清兵脸上。只见他伸手在睑上乱抹,周绮随手一刀将他砍死,不觉手足酸软,身体晃了几晃,徐天宏忙抢过来扶住,连问:「怎么?」
这时余鱼同和李沅芷巳各杀了两三名清兵。其余的发一声喊,转头奔逃。阿凡提把背上铁锅提在手中,伸手一挥,罩在一名清兵头上,叫道:「锅底一个臭东瓜!」李沅芷一剑刺去,那清兵眼被蒙住,如何躲避得开,登时了帐。阿凡提一识锅,又罩住了第二个清兵,李沅芷跟着一剑,也不知他用
的是什么手法,一锅罩下,清兵必定躲避不开。
他把锅子一罩,李沅芷立即跟上一剑,片刻之间,两人把十多名清兵杀得乾乾净净。李沅芷高兴异常,叫道:「胡子叔权,你的锅子真好。」阿凡提笑道:「你的切菜刀也很快。」李沅芷一怔,立即会意,原来他管他的宝剑叫切菜刀。
这时徐天宏擒住了一名清兵,正在逼问他大队官兵从何而来,那清兵跪地求饶,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他们是从东部开到的援军,听说兆惠大军兵败,正在兼程卦援。徐天宏从难民中挑了两名精壮汉子,命他们立即到叶尔羌城外去向木卓伦报信,以便布置应敌,那两个维人答应着去了。徐天宏在那清兵臀上踢了一脚,喝道:「滚你的吧!」那清兵没命的狂奔而去。徐天宏回顾爱妻,见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刚才何以忽然发晕,问道:「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周绮脸上又是一阵晕红,转过了头不答。阿凡提笑迈:「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但是有些吃饭的笨蛋哪,却一点儿也不懂。」徐天宏大喜,满脸堆欢,笑道:「老前辈你怎么知道?」阿凡提笑道:「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驴子却知道了。」众人哈哈大笑,上马绕过小镇而行。李沅芷和周绮咕咕哝哝的说了一大堆话,周绮不断呸她。列到傍晚,众人扎了篷帐休息,徐天宏悄问周绮: 「有几个月啦?我怎么不知道?」周绮笑道:「你这笨牛怎磨会知道。」过了一会道:「咱们要是生个男孩,那就姓周,我爹爹妈妈一定要乐坏啦,哈,可别像你这样刁钻古怪。」徐天宏道:「以後可得小心,刚再动刀动枪的啦」周绮点点头道:「嗯,刚才杀了一个人,血腥气一冲,就忍不住要呕,真是受罪。」
第二天早晨,阿凡提对徐天宏道: 「过去三十里路,是我的家裏,我有一个很美的老婆在那裏……」李沅芷插嘴道: 「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见见。她怎么会喜欢你这大胡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一个秘密。」他又对徐天宏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好,还是在我家裏休息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们坏蛋之後,干掉了他们,再回来接她。」徐天宏连连道谢。周绮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周家的香烟,也就答应了。
到了镇上,阿凡提把众人引到家里,他在背上的锅子上当当当一阵敲,内堂裏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很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阿凡提,欢喜得什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駡:「你这大胡子,滚到那里去啦?到现在才回家,你还记得我么?」阿凡提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拿点东西出不吃啊,你的大胡子饿坏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麽?」阿凡提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什麽面饼就着这小菜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密糖、羊肉乡客。李沅芷虽不懂他们夫妇尽些什么,但见他们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跑进来一群维人,七张八嘴的把许多纠纷争执对阿凡提申诉。阿凡提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很满意的出去。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儿,一个是脚夫,那童儿道:「纳斯尔丁,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个锅子应该还啦。」阿凡提望一望周绮,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在不能多动。」那童儿怔了一怔,转身去了。阿凡提转头问那脚人道:「你找我什么事?」
那脚夫道:「去年,我在这里的客店裏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请掌柜算帐。掌柜说: 『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个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帐,他扳着手指,口裏唠唠叨叨的,妤像这笔帐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鷄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妤啦!』那掌柜摆摆手,啡我不要打扰他。」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鷄么,就算是最大的肥鷄,也不过是一百个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那知那掌柜又算半天,道:「『十二两银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鷄那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掌柜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假使你不吃掉我的鸡,它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说越多,说:『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裏去评理。胡老爷听了掌柜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账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鸡,我可不得了哪。纳斯尔丁,你倒袷我评评这个理看……」
说到这裏,刚手去的童儿又回来了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什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阿凡提到厨房裏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儿道:「这明明是锅子生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儿将信将疑的去了。阿凡提对那脚夫道:「今儿晚上,你叫胡老爷当众公审。」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面银子?」阿凡提道:「别怕,输不了。」那脚夫道谢辞出。阿凡提向着屋顶,喃喃自语,他妻子急道:「你吃的了吗?」阿凡提只是不理。 .
阿凡提的妻子骂道:「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家就忙别人的事,想起了人家托的什么还没办好,
又得匆匆忙忙赶着出门啦。」她拿了三个铜钱一只碗交给阿凡提道:「快去给我买一碗油来,别伤脑筋啦。」阿凡提接了出门。李沉芷这时对这位怪侠又是佩服,又是奇怪,说道:「我跟胡子叔叔一起去。」
阿凡提一手端碗,一手拿钱,口裏却不住唠叨:「一只母鸡生了许多蛋,蛋孵成小鸡,小鸡长大了又生蛋,这笔帐怎样算法?」到了油坊,阿凡提把钱往柜上一放,伸出碗去,油坊掌柜往碗里倒油,一会儿就满到了碗边,掌柜的见油提子里还有一些油,可是碗裏倒不下去了,便道:「纳斯尔丁大哥,这点儿倒在那裏呢?」阿凡提口中念着:「………生了蛋,又孵成小鸡。」伸手在身上一摸,什么盛油的东西也没有,随手把油碗一翻,指着碗底道:「就倒在这碗坑里吧。」蔴油泻了一地,李沅芷不觉大笑,阿凡提丝毫不觉,仍道:「倒呀!倒呀!」油坊掌柜便把一点儿油倒在碗坑儿里。阿凡提拿回家来 ,他妻子道:「怎么三个钱只买了这一点儿油?咱们家里今儿有客,要多烙几斤饼哪。」阿凡提道:「不,这边还有呢。」说若又把碗翻了过来,豌坑里的一点点油登时倒在地下。
他妻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拿出手巾来给他抹去身上油渍,阿凡提忽然在妻子脸上「啧」的一声亲了一下,笑道:「成啦,有办法啦!快烙饼吧。」他妻子道:「好呀,油呢?」阿凡扯道:「油?我不是买了一大豌回来吗?」他突然想起自己蠢事,笑得打跌,抢了油碗飞奔出去,这才买了一碗油来。
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纳斯尔丁大叔,胡老爷巳招集了大夥在公审啦,请你快去。」阿凡提道: 我在这裏有事,过一会再来。」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阿凡提才慢条厮理的去了。徐天宏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集了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大概就是什么胡老爷了。这时他们等阿凡提巳等得很是焦急,胡老爷叫道:「阿凡提,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到现在才来?」阿凡提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卞,所以找来迟了。」胡老爷道:「难道还有此公审更要紧的事麽?」阿凡提道:「当然啦,你倒想想看,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有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下肚,所以来迟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掌柜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
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阿凡提却只摸着大胡子,笑眯咪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阿凡提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麽脚夫吃下去的鷄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鷄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阿凡提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掌柜一只鷄,应该还一百铜钱。」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掌柜,笑道:「以後我可不敢再吃你的鷄啦。」掌柜收了,一言不发而走,镇上居民跟在他後面取笑叫骂,还有些孩子偷偷往他背上丢石块。
胡老爷站起来,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生了一个孩子,那很好。它什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哪?」阿凡提忽然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问老爷一惊,怒道:「锅怎么会死?」阿凡提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于,借了我铁锅想赖。」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吧。」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
阿凡提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後面一个声音叫道:「大胡子,又做什么傻事啦?」阿凡提回头一看,见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专一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两人都有一身惊人武功,素来互相敬仰。阿凡提当下一把拉住袁土霄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什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他话来说完,徐天宏与余鱼同巳抢上来拜见,他们在安西玉虚道院中曾见过他与陈家洛下棋,知道他是总舵主的师父。袁土霄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瞌什么头?家洛呢?」徐天宏道:「陈总舵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陈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来啦!」他转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後的天山双鹰施礼,他见关明梅牵着陈家洛乘坐的白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那里见到的?」关明梅道:「我见过你们总蛇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在沙漠上乱奔乱闯,我们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住它。」徐天宏大惊,说道:「难道总舵主遇险?咱们快去救。」众人齐到阿凡提家裏,饱餐之後,与周绮作别。阿凡提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又要出门,拉住他胡子大哭大闹。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她只是哭闹不停,阿凡提笑道:「你要我的胡子?好!」突然拔下十几根胡子,塞在她的手裏,夺门而出。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回 竟托古礼完夙愿

纳斯尔丁·阿凡提骑了这头大狗似的跛脚驴子,双脚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远远望去,驴子就如生了六条腿一般,袁土霄笑道:「大胡子,你骑的是什麽呀?是老鼠呢还是猫?」阿凡提道:「老鼠有这么大呀?」袁土霄道:「那大概是一头大老鼠。」众人一面说笑,一面向西寻访。李沅芷乘了骆冰的白马,放松缰绳,由它在前面缓行领路。
走到傍晚,只不过行了三十多里路,大家都急了,徐天宏对阿凡提道:「老前辈,咱们总舵主恐怕遭到了危难,我们想先走一步。」阿凡提道:「好吧,好吧,到前面镇上,我另买一头中用些的驴子就是。这头笨驴不中用,它偏偏还自以为了不起。」他催驴赶上,与李沅芷并辔而行。白马比毛驴高出一半,阿凡提仰须问李沅芷道:「大姑娘,你为什麽整天不高兴呀?」李玩芷忽然想起,这位怪侠虽然假作痴呆,其实聪明绝伦, 维人们有什么为难之事,只要向他请教,立即应手而解,於是说道:「胡子叔叔,对付不识好歹的人,你有什么办法?」阿凡提道:「我拿铁锅往他头上一罩,你就一剑。」李沅芷摇摇头道:「不成,比如说他是你很……很亲近的人。你待他越是好,他越是发驴子睥气。」阿凡提一扯胡子,早巳了然於胸,笑道:「我天天骑驴子,对付笨驴的倔脾气,到很有几下子,不过麽,这法子可不能随便教你。」李沅芷嫣然一笑,柔声道:「胡子叔叔,要怎样才教呀?」阿凡提道:「咱们还得打个赌,你赢了我才教。」李玩芷笑道:「好呀,咱们再来赛跑。」阿凡提
道:「赌别的吧,赛跑你准输。」他取出驴尾来一晃道:「现在我不会再上你当啦。」李沅芷道:「你不信就试试。」阿凡提道:「好,瞧你又有什麽鬼门道。」他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市镇道:「谁先到第一间屋子谁赢!」李沅芷道:「好呀,胡子叔权,你又输了!」他双脚微微一挟,一提缰,那白马如箭离弦,腾空窜出。阿凡提掮起驴子,发足追来,那白马是敷世一见的神驹,跑起来真如雷轰电掣一般,他如何追赶得上,还没追得一半路,白马巳奔到市镇。阿凡提放下驴子,呵呵大笑道:「又上了这小妮子的当。我知道这是骏马,但那想到有这样快。」天山双鹰见阿凡提如此武功,不禁相顾失色,一头几十斤的小驴掮在背上并不为奇,奇的是他脚下竞如此神速,如非这匹宝马,普通坐骑真要给他追上。
猛然间只听见白马一声长嘶,腾跃奔狂,李沅芷大惊勒缰,竟约束不住,晃眼之间巳穿出市镇。众人望见白马发狂,都吃了一惊,散开了追赶拦截。
只见那白马直向大漠中急冲,奔到好几个人面前,斗然停住,李沅芷下马与他们说话。远远望去,那些是什麽人却瞧不清楚。突然那白马又回头驰来,奔到半途,徐天宏与余鱼同巳认出马上之人巳换了骆冰,心中大喜,忙迎上去。双方走近,只见後面是文泰来、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再後一人白发萧萧,背负长剑,拉住了李沅芷的手在问长问短,竟是武当派前辈绵裏针陆菲青。原来那白马恋主,又有灵性,一知骆冰就在近处,就没命的奔去。
余鱼同跑到陆菲青跟前,双膝跪下,叫了一声:「师叔!」伏在地下放声痛哭。陆菲青伸手将他拉起,自己泪水也扑瑟瑟的流了下来,呜呼道:「我得知了你师父噩耗之后,连日连夜赶来,途中与文四爷他们遇到,他们也正好在追捕这奸贼………你放心,咱们爷儿咱一定能给你师父报仇!」徐天宏和骆冰等劝了一阵,余鱼同方才收泪。当下双方厮见了,群雄见有如许高手出马,心想这番必可将张召重擒获处理,只是陈家洛霍古桐吉凶如何,都不免挂心索怀。
众人到市镇打尖,阿凡提去找驴子,李沅芷悄悄跟在后面。阿凡捉也不理她,自行选了一头高头健驴,身子几有原来那头没尾驴的两倍。阿凡提把没用驴折价让给了驴贩,笑道:「官帽害死了这笨驴,我可不能让这畜生再戴了。」把官帽摔在地上,踏得稀烂。李沈芷等他付了银两,代他牵过驴子,笑吟吟的回来。阿凡提道:「我从前养了一头毛驴,那脾气真是倔得吓人。我要它走,它偏偏站住,要它站着呢,它又给你打个圈儿。有一天呵,我要它拉了车儿上磨坊去,就只离开这么几十步路儿了,那知它凭什么也不肯走啦,越是赶它,它越是後退,我哄它不行,打它不行,管它叫亲爷爷亲奶奶呢,也不成?你猜我怎么办?」李沅芷知道他在妙语点化,当下用心倾听,不敢嬉笑,道:「您老人家总有办法。」阿凡提笑道:「好呀,大姑娘想女婿,什么也肯,本来叫我胡子叔叔,现在可叫『您老人家』啦!」李沅芷脸一红道:「我是问您的驴子呀。」阿凡提道:「不错,不错。後来我一想,成啦!我拉着这笨驴转了一个身。磨坊在东边,我让驴子朝着西边儿,然後使劲赶它,它仍是一步一步的倒退。退呀退的,这可到了磨坊啦。」李沅芷听得呆了,喃喃自语:「你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那么你就要他往西。」阿凡提一伸姆指道:「不错,就是这么办。後来哪,我又想出了一个法儿。」李沅芷忙道:「什么?」阿凡提道:「我在鞭子上挂了一个胡萝卜, 伸在笨驴前面。笨驴想吃胡萝卜。不住向前走,一直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我要它去的地方,这才把胡萝卜给它吃。」李沅芷立时领
悟,笑道:「多谢您老人家教我。」
阿凡提笑道:「现在你去找你的胡萝卜吧!」李沅芷心想:「余师哥心裏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东西呢?刚才他见了师父,哭成这个样子,那么对他最紧要的,莫过於杀死张召重而给马师伯报仇了。这样说来,我得想法子去杀张召重。」她转念一想:「张召重武艺如此高强,我那裏杀得了他?而且,就算杀了,他此只是感激我而巳,不会像驴子望着胡萝卜那样,一路追个不停。」她又想:「我小时候见到仆人的儿子玩泥娃娃,哭着要,他一定不肯给,我偏偏一定要。这胡子叔叔说得不错,我越是对他好,他越是要避开我。以後倒不如冷冷淡淡,等他觉得我好时,让他来尝尝苦苦求人的滋味,瞧这驴子到不到磨坊去?」她心下打算已定,真的对余鱼同不理不睬起来。骆冰与徐天宏冷眼旁观,都觉得有点奇怪,阿凡提只是拉着大胡丁微笑。
不一日,众人随着白马来到白玉峰前,那白马对於狠群犹有余怖,到了进入古城的歧道入口处,就停步不前了。 骆冰一再拍它诱它。白马无论如何不行再前进一步。袁士霄道:「狼群大队会聚在这里,咱们循着狼粪一路寻进去吧。」
曲曲折折的走了半天,远远跟在众人身後的白马忽然一声长嘶,只听见前面脚步声响,从一条歧路上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火手判官张召重。徐大宏一声忽哨,连同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一齐散了开来,往那四人後路抄去。张召重斗见群雄,一惊非同小可,尤其看到师兄陆菲青,犹如见了鬼魅一般,登时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余鱼同手挥金笛,就要扑上去拚命。袁士霄左手一伸,捏住了他的臂膀,轻轻往后一拉,余鱼同身不由主的退了回来。
袁士霄駡道:「前几天和你相遇,还道你是武当派的一位高手,那知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匪类,连自己师兄也忍心害了,你爽爽快快自己了断吧。」张召重见敌人中至少有五个人和自己功力相若,有的甚或在自己之上,以力相拼,必无幸理,当下硬起了头皮道:「我这边只有四人,你们倚多为胜,我张召重就是死在此地,又何足为耻?」袁士霄大怒,心想:「那三人能力敌群狼,倒也都是硬手,要是他们四人齐上,我一人是对付不了,但有大胡子相帮,那也成了。」哼了一声说道:「我三十岁以前,还曾和人平手相斗,一过三十岁,从来不屑和人一对一的交手。这个例子不能在你这匪类身上破了。你们四人一齐来,我和这大胡子兄弟两人接着。你们四人只要能和我们两人打个平手,就放你走路如何?」
张召重向阿凡提注目打量,见他面容黝黑,一丛大胡子遮住了半边脸,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丝毫没有身怀绝技的模样,心想:「这姓袁的确是武功惊人,远胜於我,但难道天下竞有第二个如他一般的高手?关东三魔中只要有一人帮我,就可和那姓袁的打成平手,余下两人对付这维人,想也行了。」处此绝境之中,实在也没其他抉择余地,於是说道:「那么咱们就试一试,请袁………袁大侠手下容情。」袁士霄厉声道:「我手下是毫不容情的。」他转对阿凡提道:「大胡子,在这许多新朋友面前,咱俩可别出丑了。」阿凡提道:「我乡下佬见了官,有点儿怯,只怕不成。」身子一晃,也没见他拾腿动足,就已下了驴子。张召重见他身法,蓦地想起,原来这就是那晚在墓地中抢他帽子的怪人,不觉凛然一惊。
袁士霄叫道:「你们四人都上来吧。用心点打,别打主意想跑,在我老儿手下可跑不了。」哈合
合忽然走上一步,向袁士霄施下礼去,说道:「袁大侠对我们兄弟三人有救命大恩,我们万万不敢接您老人家的招。再说我们与这姓张的也只是在此初次相逢,并无交情,犯不上为他助拳。」说着又作了一揖,三人并排站在一旁,竟是谁也不帮的模样,袁士霄眉头一皱道:「他们不肯动手,只剩下了你一个,那怎么办?我向祖师爷立过誓,决不跟人单打独斗。大胡子,只好请你费心了。」阿凡提解下背上的锅子,笑道:「好吧,好吧,好吧。」呼的一声,锅子当头向张召重罩到。张召重向左一跃,凝神瞧他使的是什么兵刃,只见黑越越,圆兜兜,一面凹进、一面凸出、凸的一面还有许多煤烟,竟像是一只铁锅。阿凡提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是什麽呀?倒像是一只锅子。告诉你,这正是一只锅子。你们清兵无缘无故的到回部来,打烂了许多锅子,害我们维人吃不了饭。好哇,现在锅子来打清兵啦!」谱声未毕,又是一锅向张召重当头罩下。
张召重一招「仙鹤亮翅」,倏地斜穿闪过,回手一掌,向阿凡提肩头打到。阿凡提身子一挫,左手在锅底一擦,一手煤烟往张召重脸上抹去。张召重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从未遇到过这种怪人,只见他右手提锅,左手抹烟,脚步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然而自己攻出的凶狠招数,却每次都被他轻易避开,那里敢有丝毫怠忽,当下展开无极玄功拳,抱元归一,全身要害,守得亳无漏洞。道路本极狭窄,地下又是山石嶙峋,两人挤在这凶险之地,攻守拒击,打得激烈异常。袁士霄叹道:「奸贼呀奸贼,凭你这身功外夫,武林中本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了,然而心地却是如此歹毒!」
两人越打越紧。心砚向卫春华道:「九爷,这位胡子大爷用的是什么招术?」卫春华摇摇头。这边天山双鹰和陆菲青等也不懂阿凡提的武功家数,都在暗暗称奇,突然间阿凡提左腿飞起,锅于横击,张召重无处躲避,猛然从锅底钻出,那知阿凡提左掌张开,正侯在锅子底下。张召重等到发现,已经不及,仗着武功精湛,左拳一个「冲天炮」,猛向锅底击去,阿凡提叫道:「吃饭家伙,打破不得!」锅子向上一提,随手一抹,张召重脸上登时被抹上五条煤烟。
两人均各跃开,阿凡提叫道:「来夹来,胜负未决,再比一塲。」张召重望着他手中铁锅,嗔目不语,阿凡提道:「呀,是了,你没带兵刃,虽然输了也不服气。」转头对李沅芷道:「大姑娘,你的切菜刀借给胡萝卜用一下。」他们两人相斗时李沅芷挨得最近,只待张召重一被锅子罩住,立即抢上一剑,那知她心事被这怪侠说了出来,不觉满脸绯红。旁人听阿凡提说话素来疯疯癫癫,他叫张召重做「胡萝卜」也都不以为意,那知中间另藏着一段风光旖旎的女儿情怀。阿凡提见她不动,把嘴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把切菜刀袷他,我仍旧可以抓住他。」 李沅芷点点头,叫道:「剑来了,按着!」张召重右手一抄,接任剑柄,突然转身,手一扬,一把芙蓉金针向卫春华、徐天宏、心砚诸人迎面掷去。徐天宏等知道厉害,疾忙俯身,只觉头顶风声飒热,张召重巳窜了过去。他奔到哈合台身边,左手一把扣仕了他右手脉门,叫道:「快走!」哈合台登时身不由主的被他拉着向前奔跑。滕一雷与顾金标不及思索,随後跟去。这一来变起仓卒,等徐天宏等站起身来,那四人己转了弯。袁士霄和阿凡提均各大怒,倏地拔起身子,如两只大鹤般从徐天宏等头顶跃过。天池怪侠身法好快,人未落地,巳一把抓住了滕一雷的後领,把他一个肥肥的身躯甩了起来。滕一雷也不知道抓着他的是谁,只觉身体悬空,使不出力,忙运独足铜人向後一点,忽然自己身子被一股极大力量掷了出去,只惨叫得一声,巳撞在半山腰裏,脑浆进裂而死。 顶峰制作
袁士霄掷死滕一雷,脚下毫不停留,转过湾来,只见前面是三条歧路,不知张召重从那一条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大胡子,你追这边。」又随手向左一指,对天山双鹰道:「你们两位追这边。」自己向中间那条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间,四人废然折回,都说只转了一个湾,前面又各出现叉路,无从追寻,徐天宏在道路上仔细察看,道:「这堆狼粪刚才被人踏了两脚,他们一定是循着狼粪向内逃窜。」袁士霄道:「不错,咱们快追。」众人曲曲折折的追了进去,直赶到白玉峯前,仍旧不见张召重等三人的踪影。
众人在各处房屋中分头搜寻,不久徐天宏就发现了峯腰中的洞穴。袁土霄和陈正梅两人一个武功最强,一个性子最急,首先跃上。接着陆菲肯、文泰来、关明梅等也都纵了上去,其他轻功转差的,陆菲青和关明梅一一用绳子吊了上来,最后剩下心砚,阿凡提笑道:「小兄弟,我试试你的胆子!」一把抓住他的後心,喝道:「接着!」把他身子向洞口抛去。文泰来一把抱住,阿凡提随即跳上,这时袁士霄和陈正德刚正协力推开石门。那门向内而开,要是外面被人插住,里面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出,但自外入内却十分容易。原来当年那暴君开凿这山腹玉宫时,自恃迷城道路千迂万回,外敌万难入侵,担心的倒反是变生肘侧,只怕内叛在山腹负隅顽抗,所以把这宫门造成这个样子。
袁士霄当先领头,众人在甬道中鱼贯而入。徐天宏折下了桌脚椅脚,点成火炬,各人分着拿了。追到大殿上时,各人兵刃又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惊。阿凡提身手便捷,把飞出的铁锅一把抓住,锅子这才没有打破。大家追赶张召重要紧,也不及细究原因,用力拾回兵刃,直入玉室,见床边又有一条地道。众人愈走愈奇,在这山腹之内谁都不敢作声,只是跟着袁士霄疾走。突然眼的大亮,只兄碧绿的池边六个人夹水而立。远远望去,池子那边是陈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这边就是张召重,顾金标和哈合台了。众人大喜过望,心砚高声大叫:「少爷,少爷,我们都来啦!」
原来张召重和阿凡提一交手,即知此人功力甚高,当下不敢恋战,突使奸计,仗着迷城道路千变万化,逃了进去,心想:惟一脱险之法,那就是重师当日在黄河渡口与群雄相斗的故智。那时他把文泰来擒在手裏,自己虽然重伤,对方又有无尘道人、陆菲青、赵半山、陈家洛、周仲英、常氏双侠等高手,但对方终因心有听忌,眼睁睁的让自己脱逃,现下陈家洛与霍青桐等困在山腹之内,虽然其中古怪很多,也只得冒险冲入,只要把陈家洛擒住,宝剑架在他颈裏,就可大摇大摆的走开了。他自知一人敌不过陈家洛和霍青桐两人合力,所以拉了三魔相助,那知平白害了滕一雷的一条性命。三人再次进入峯内宫室,这时陈家洛巳练完武功,走到池裏,正要和两姊妹寻觅道路绕过玉峯,突然张召重等发现地道未闭,寻了出来。陈家洛大吃一惊。拉住香香公主的手,三人奔到了池子的另一边。张召重与顾金标分头兜截,哈合台却和顾金标吵了起来,他双目通红,骂道:「老大不知吉凶如何,你却和外人联手来找女人,快回头看老大去!」两人吵得几句,袁土霄等众人巳经赶到。
文泰来等红花会人众见总舵主安然无恙,都快步迎了上去,忽闻背後脚步声急,天山双鹰从後追来。关明梅大叫:「孩子,你怎样?」霍青桐叫道:「师父师公,我好,你们快将这两个奸贼杀了。」说着向顾全标和哈合台一指。要知霍青桐和张召重倒没什么怨仇,最恨的是关东三魔苦苦相逼,尤其是顾金标的无礼。陈正德和三魔交过手,上次空手和他们相斗,险险自己还吃了亏,这时再不托大,飕的一声,拔出长剑,向顾金标左肩刺来。顾金标二次进来时,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当下一抖虎叉,和陈正德打了起来。这边关明梅和哈合台也动上了手。
群雄各执兵刃,慢慢围拢,监视着张召重。众人中只有袁士霄和香香公主两人是空手。李沅芷的剑虽巳给张召重接去,但陆菲青这时已把上次在枕州北高峰上夺自张召重的凝碧剑给了她,自己则仗着原有的白龙剑,一面观斗,一面凝神注着张召重的动静。顾哈两人情急拚命,勉强支持了十余招,到二十招後,双鹰的三分剑术愈逼愈紧,两人只有招架的份儿。剑光飞舞中只听见陈正德一声猛喝,顾金标双肩见血,陈正德接着又是一剑指向对方下盘,顾金标向左一避,陈正德飞起一腿,只听得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顾金标跌入了翡翠池中,两缕鲜血从碧绿的池水中泛了上来。
那边哈合台也已被关明梅的剑光罩住。当日双鹰大闹杭州六和塔时,文泰来和余鱼同都在天目山养伤而没亲见,这时见关明梅以一个白发老妇,剑法竟如此神奇,眼见哈合台这一个长大精壮汉子就要命丧当地,都喑暗佩服。余鱼同想起哈合台数次相救之德,知道师叔与双鹰交情极好,忙对陆菲青道:「师叔,这个不是坏人,你救他一救。」陆菲青点点头道:「好」,只见关明梅上刺一剑,下刺一剑,左刺一剑,右刺一剑,哈合台满头大汗,脸无人色,不住倒退。陆菲青突然跃出,铮的一声,白龙剑架开了关明梅刺来的一剑,叫道:「大嫂,这人还不算坏,饶了他吧。」关明梅见陆菲青说情,无论如何得瞧他面子,当即收剑。陆菲青转过头来,见哈合台不住喘息,因适才用劲过度,身子微微抖动,对他道:「快谢关大侠不杀之恩。」那知哈合台是一条硬汉,又很讲义气,心想结义六兄弟中死剩了自己一人,活着又有何趣味,弯刀高举,叫道:「我何必要她饶命!」又要扑上来厮杀,只听见水声一响,顾金标从水面下钻了出来,慢慢游近池边。哈合台抛去弯刀,抢过去拉他。顾金标受伤甚重,又喝了不少水,委顿不堪,哈合台不住给他胸口揉搓,对身边众人,毫不理会。霍青桐奔到临近,骂了声:「奸贼!」长剑一挺,向顾金标胸口刺去。
哈合台见霍青桐举剑剌他盟兄,情急之下,举起手臂一挡。霍肯桐一剑直下,眼见就要将他手臂削断。袁士霄想起引狼入阱时哈合台之功,疾忙检起一块小石子,掷了出去,只听见当的一声,霍青桐手臂发麻,长剑震落在地。霍青桐一呆,袁士霄道:「料理了那姓张的匪类再说,这两人逃不了。」
张召重被群雄围住,眼见顾哈两人恶战之後束手待缚,文泰来、阿凡提、陈家洛、陆菲青等四下对己牢牢监视,那里有脱身之机,长叹一声,正要抛剑就戳,忽见陆菲青身後一个人影闪了出来。这人肌肤胜雪,眉日似画,正是杭州将军李可秀的女儿李沅芷。她手执长剑,直冲过来,骂道:「你这奸贼!」众人一楞,李沅芷已扑到张召重身前,低声道:「我来救你。」同时刷刷刷数剑猛攻过来。张召重闪身避开,还不明她是何用意。李沅芷忽然脚下假意一滑 ,向前一扑 ,又低声道:「快拿住我。」张召生大悟,乘她一剑削来,举剑一挡,左手巳抓住她的手腕,又听呛啷一声,自己长剑被她削断,一瞥之下,见她拿着的竟是自己的凝碧剑,真是喜上加喜。这时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陈正德四人同时抢上来救人。张召重凝碧剑挥了一个圈子,金笛和双钩登时削断,文泰来和陈正德疾忙收招,兵刃才没受损。张召重将宝剑点在李沅芷後心,喝道:「快让出道儿来!」众人这一下变出不意,眼见巨奸就缚,那知李沅芷少不更事,勇猛贪功,反而变成他的护符。
李沅芷假意软软的靠在张召重肩上,似乎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模样。张召重见众人面面
相觑,不敢来攻,正要寻路出走,李沅芷在他耳边低声道:「回到山腹中去。」他一想不错,大踏步走向地道。袁士霄和陈正德恼怒异常,一个捡起一粒石子,一个摸出三枚菩提子,齐向张召重後心打去。张召重弓背俯身,让过暗器,脚下丝毫不停,奔入地道,又听见李沅芷大叫一声:「啊啃!」陆菲青一惊,叫道:「大家别蛮干,咱们另想别法。」他也真怕损召重不顾一切,伤害他的爱徒。
众人紧紧跟在张召重身後,一一走入地道,只霍青桐手执长剑,怒目望着顾金标,哈合台忙着给盟兄包扎肩上伤口,对身旁一切,犹如不闻不见。陈家洛怕霍青桐孤身有失,走到地道口子停了步,对香香公主道:「咱们在这里陪你姊姊。」香香公主点点头,两人折了回来。
张召重拉着李沅芷向前急奔,众人在後面不敢过分逼近,甬道中弯曲又多,无法施放暗器。奔完甬道,快到出口时,眼见张召垂就要越过石门,袁士霄一挫身,正要窜上去攻他後心穴道,黑暗中只听见一阵嗤嗤嗤之声,知是细微暗器,忙贴身石壁,叫道:「大胡子,铁锅!」阿凡提抢上两步,铁锅倒转,一阵轻轻的铮铮之声过去,锅子中接住了数十枚芙蓉金针。阿凡提叫道:「炒金针吃啊,炒金针吃呀!」就这么一缓,张召重和李沉芷巳奔出石门,两人合力将门拉上。袁士霄和陈正德抢上来夺门,但石门内面滑不留手,无可施力之处。两人都是火气极大的老头子,这时岂有不破口怒骂之理?
张召重在外面将金斧斧柄插入铁扣,喘了一口长气,对李沅芷道:「多谢李小姐救我!」李沅芷笑道:「我爸爸和张师叔都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要救你。」张召重道:「李将军近来安好,太夫人安
好。」说着打了个千请安,竟是按着官场规矩行起礼来。李沅芷道:「你是师叔,我可不敢当。咱们快想办法走。师父一定瞧得出我救你,要是他追上了我,可没命啦。」张召重道:「这时候他们人多,咱们赶快回到内地,多约帮手,再来擒拿。」李沅芷道:「他们现在一定回到了那池边,绕过来找咱们,张师叔,嗲快想法子。在这大漠之上,可不容易逃脱啊!」张召重武功虽高,计谋却是平平,当下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李沅芷似乎焦急异常,伏在石上哭泣起来。
张召重忙加劝慰;「李小姐,别怕,咱们一定逃走得了。」李沅芷哭道:「咱们就算逃出了这个迷城,不用一两天,又得给他们赶上。妈呀,呜呜……妈呀!」张召重给她哭得心烦意乱,连连搓手。李沅芷忽然破涕为笑,道:「你小时候捉过迷藏吗?」张召重从小父母双亡,五岁时就由师父收养学艺,马真和陆菲青都此他年长得多,所以这些孩子的玩意都没玩过,当下脸现状惘之色,摇了摇头。李沅芷道:「这个迷城里的道路怪得不得了,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躲这么三四天。他们一定以为咱们逃出去啦,在外面拚命的赶,咱们再慢慢出来。」张召重大拇指一翘道:「李小姐真是聪明!」随即一呆道:「可是咱们没带粮食,三四天……。」李沅芷向下一指道:「马背上又有乾粮又有水。」张召重大喜,道:「好,咱们快躲起来。」拉着她的手,两人跃了下去,各自牵了一匹马,向外奔出。走到分歧路口,李沅芷道:「你瞧地下这狼粪,本夹出外是往左,咱们偏偏往右……」说到这裏,她牵着的那匹马尾巴一扬,就要拉粪,李沅芷疾忙取下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把两匹马的马头牵过向着左边,随手猛力一鞭,两马负痛,放蹄疾奔而去。张召重愕然不解,问道:「什么?」李沅芷笑道:「他们寻到这里,见马蹄印和新鲜马粪都在左边正路上,自然就这样追出去。」张召重大喜道:「这计谋真是高极了。」两人从歧路裏走了进去。每转一个湾,每走一条叉路,李沅芷都用三块小石子在隐蔽处叠一个记号。张召重道:「这裏道路千叉万枝,要是没了这记号 ,咱俩也真的没法子找路出去。」行了半日 ,两旁山壁愈逼愈紧,也不知转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叉路,李沅芷见天色渐暗,说道:「咱们就在这里歇吧。」两人吃了乾粮,喝了水,坐在地下休息。张召重道:「一匹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没来得及取下来,真是可惜。」李沅芷道:「咱们只好省俭点用。」张召重道:「不错。」李沅芷把粮袋和水囊放在张召重身边,说:「你好好看着,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张召重点头答应,李沅芷走开十多丈,找了一个乾净的地方睡倒。
睡到半夜,张召重忽然听见李沅芷一声惊叫,疾忙跳起身来,只见她指着来路,叫道:「一只大灰狼,快快!」张召重拔出凝碧剑,飞步追了出去,转了两个弯,丝毫不见狼踪,生怕迷路,不敢再追,退回来时,却不见了李沅芷的踪影, 叫得一声:「李小姐!」只见地下湿成一片, 水囊倾翻在地,忙抢上去拾起,见囊中只剩点点滴滴,济得甚事?正自懊丧,李沅芷巳从那边山道中转了出来,道:「那边又有一只狼,冲过来抢水暍。」张召重把水囊一举道:「想不到恶狼还不死乾净,你瞧!」李沅芷坐在地下,双眉耸动,似乎又哭了起来。张召重道:「既没了水,这里没法多待,咱们再熬一天,就冒险出去吧。」李沅芷站起身来道:「我一个人出去探探,你在这裏等我。」张召重道:「咱们一起去。」李沅芷道:「不,再遇上他们,你还有命么?我总好些。」张召重一想不错,道:「李小姐可要千万小心。」李沅芷道:「嗯,你的宝剑借给我吧。」张召重把凝碧剑递了过去。、 李沅芷接剑回身,只见星月蒙蒙,黄沙莽莽,循着小石摆的记号,从原路出来。她一路走,一路在每个叉路歧道口上都摆了一模一样的石子记号,只在真的记号边上多撒一堆沙子。张召重如自行溜将出来,见了这些记号,一定分不出真假,无所适从之余,东转西转,非仍回原地不可。她一路布置,心中暗暗好笑,自忖假造狼讯,倒翻水囊,那张召重居然丝毫不觉,这一来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握了。
天色将明时,巳走上正路,只见听转弯角上有人在破口大骂:「瞧我抽不抽他的筋,剥不剥他的皮?」又有一人笑道:「要抽筋剥皮,也得先找到他才行。」李沅芷大叫一声:「啊哟!」倒在地下,假装昏了过去。
袁士霄和阿凡提听见声音,寻声过来,见李沅芷倒在地下,又惊又喜,探她尚有鼻息,身卜又没伤痕,这才放心。袁士霄疾忙施救,阿凡提笑骂:「这顽皮女孩,如果是我女儿呀,我不结结实实揍她一顿才怪。」他见李沅芷还在装腔作势,不肯醒转,说道:「要是她真的晕了过去,那么我打她十几鞭她不会动。」一抖驴鞭,刷的一鞭打在她眉上,袁士霍正要出言怪他鲁莽,那知李沅芷怕他再打,睁开了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阿凡提道:「我的鞭子比你什么推宫过血高明多啦,一鞭她就醒了。」袁土霄心想:「这大胡子倒真有两下子。」忙俯身问李沅芷道:「怎么?你没有伤么?那姓张的奸贼呢?」李沅芷道:「我被他拿住,害怕得要命,直到昨晚半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了,我才偷偷逃了出来。」袁士霄道:「他在那里?你快帮我去找。」李沅芷道:「好。」站起身来,身体一晃一晃的,袁土霉伸手扶住,阿凡提道:「你们两人去吧,我在这里等着。」袁士霄怪目一翻,道:「大胡子想偷懒,好吧,没有你咱们也对付得了。」
两人出去不久,陆菲青、陈正德,陈家洛、文泰来等分头在各处搜索之後都陆续汇齐了。阿凡提也不跟他们说起,听他们纷纷议论,只是微笑。章进与心砚押着顾金标与哈合台,远远坐在地下。又过一阵,袁士霄和李沅芷回来了,众人大喜,陆菲青和骆冰忙抢了上去慰问。袁士霄向阿凡提道:「大胡子,你又占了便宜,省了白跑一趟,她认不出道啦,我们两人转来转去,险些回不出来。」
众人一商量,都说如捉不到张召重决不回去,可是这迷城道路如此曲折,如何寻他得着?徐天宏和霍青桐都得智计百出之人,但这时也真想不出妥法。徐天宏道:「要是咱们有两头狼犬就好啦……」说话之间,忽见阿凡提嘴角边露出微笑,知他必有高见,慢慢走了过去,说道:「咱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请老前辈指示一条明路。」阿凡提向余鱼同一指,笑道:「明路就在他身上,怎么不要他找去。」余鱼同愕然道:「我?」阿凡提点点头,仰天长笑,跨上驴子,飘然而去。.
徐天宏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细加琢磨, 觉得李沅芷的言语动作之中破绽很多。 心想要找张召重,只怕要着落在她身上,於是悄悄去和骆冰说了。骆冰又是一个机灵万分的人,立时醒悟,倒了一碗水,拿了一块烧羊肉给李沅芷,说道:「李家妹妹,你真有本事,怎么能逃得脱那坏蛋的毒手?」李沅芷道:「那时我都胡涂啦,什么也不知道,乱闯乱冲,什么路也认不出,真是天保佑,居然瞎摸了出来。」她知道骆冰必定要问她途径,所以把她的问题先给堵住了。
骆冰本有点将信将疑,不知她是否真的确知张召重的藏身之所,这时听她推得一干二净,心裏反是雪亮了,暗笑:「你这小妮子好狡猾!」於是说道:「咱们没一个不想找到这奸贼,妹妹你细细想一想,一定想得出来去的途径。」李沅芷叹道:「要是我心境好一点,不是这么失魂落魄似的,本来也不致这么胡涂,竟然忘记得没一点儿影子。」骆冰心道:「来啦,来啦。」低声悄语: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只要你帮咱们这个大忙,咱们一定也帮你完成这个心愿。」李沅芷脸上一阵飞红,随即眼圈儿也红了,低语道:「我是个没人疼的,逃出来干什么呀?还不如给那姓张的杀了乾净。」骆冰听她语气一转,竟又撒起赖来,知道自己是劝她不转的了,说道:「妹妹你累啦,喝点水歇歇吧。」
李沉芷点点头,骆冰把余鱼同拉在一旁,跟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余鱼同脸上先是颇见为难,後来又是咬牙切齿,最后下了决心,一拍大腿道:「好,为了给恩师报仇,我什么都肯。」李沅芷一直在闭目养神,对他们毫不理会,只听见余鱼同走到身旁,说道:「李师妹,你数次救我性命,我并不是没有良心之人,现在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说着施下礼去。李沅芷道:「啊哟,余师哥,怎么行起礼来啦,咱们是自己人,要我做什么,您吩咐着不就行了吗?」余鱼同听她语气之中显得极为生分,但这时有求於她,只得说道:「张召重那奸赃害死我的恩师,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也仍旧感怀他的大德。」李沅芷一听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生做牛做马这么苦恼?」脖子一转,脸上顿如罩了一层严霜,发作道:「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还有你的什么钟舵主、鼓舵主,你干么不求他们帮去?你一路上避开人家,奸像一见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咱们有这份本事来帮你么,你再不给我走开些,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众人本来都坐在地下谈论如何追寻张召重,也没留心骆冰、余鱼同,李沅芷三人之间的言语,忽听李沅芷提高了嗓子,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余鱼同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去,都感愕然不解。
徐天宏和骆冰见余鱼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对苦笑,把陈家洛拉在一边,低语商量。陈家洛
道:「咱们请陆老前辈去跟她说,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理………」他话未说完,突听心砚与章进一个惊叫,一个怒吼,急忙回头,只见顾金标发狂般向霍青桐奔去。陈家洛大惊,斜窜出去,一拉却没拉着。卫春华上前阻拦,被他用力一摔,推出两步。只见他和身向霍青桐扑来,叫道:「你杀了我吧!」霍青桐又惊又怒,一剑向他当胸刺去。那知他竟不闪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波的一声,长剑入胸。
霍街青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狂悍,疾忙抽剑,一股鲜血,从他胸前直喷出来,溅得她黄衫上点点滴滴。众人围拢来时,顾金标已倒在地下。哈合台伏在他身上,手忙脚乱的想止血,但血如泉涌,那裏止得住。顾金标叹道:「冤孽,冤孽!」哈合台道:「老二。你要什么?」顾金标道:「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死也瞑口。」熬住一口气,望着霍青桐。哈合台道: 「大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怜可………」霍青桐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脸巳气得惨白。陈家洛心中不忍,待要劝说,霍青桐知他意思,走得更远。顾金标知道无望,长叹一声,垂首而死。哈合台忍住眼泪,跳起身来,指着霍青桐的背影大駡:「你这女人也太忍心,你杀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但你的手给他亲一亲,让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什么?」章进喝道:「别胡说八道,给我安静些。」哈合台毫不理会 , 仍旧怒骂,章进上前要打,给余鱼同拦住了。
陆菲青走上一步道:「你那焦文期焦三爷是死在我手上,此後许多纠纷,都因此而起。关东六兄弟现下只剩了你一人,我们都知你为人正派,不忍相害。现在你去吧。以後如要报仇,只找我一人就是。」哈合台也不答腔,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余鱼向捡了一只水囊,一袋乾粮。缚在马上,牵马追上去,说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去。」哈合台点点头,把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余鱼同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哈合台道:「水以代酒,从此相别。」哈合台仰脖子喝乾,余鱼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虽被张召重削去一截,笛中短箭都巳脱落,但仍可吹奏,当下幽幽的吹了起来。哈合台一听,他吹的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船中吹奏号角,余鱼同心中暗记曲调,这时相别,吹笛以送。众人听他们吹得慷慨激昂,都悠然神往,香香公主不觉流下泪来。一曲既终,哈合台收起号角,头也不同,上马而去。
骆冰向哈合台与余鱼同的背影一指,对李玩芷道:「这两人都是好男儿。 」李沅芷道:「是么?」骆冰道:「你干么不帮他一个大忙?」李沅芷叹道:「要是我能帮就好了。」骆冰笑道:「妹妹,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肯说,等到陆伯父来逼你,那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别说我认不出路,就算认出 ,我不爱领又怎样!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这三从中可没『从师』那一条。」骆冰一听,笑道:「我爹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孔夫子说的话可真一点儿也没教过。好妹子,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啊?」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说做女人的第一要紧是品德,然後是相貌、言语、和治家之事了。」骆冰笑道:「其他的倒还吧了,容貌是天生的,爷娘生得我丑,我有什么法儿?那么三从呢。」李沅芷愠道:「你装傻,我不爱说啦。」掉过了头不理她。骆冰一笑走开,把这事原原本本对陆菲青说了。
陆菲青沉吟道:「三从之说,出於仪礼,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他们做官人家
的礼教,咱们江湖上的男女可从来不讲究这一套。」骆冰笑道:「本来嘛,未嫁从父也就吧了,从夫不从夫,也得瞧丈夫说得在理不在理。夫死从子更是笑话啦,要是丈夫死的时侯孩子只有三岁,他不听话还不是照揍?」陆菲青叹道:「我这个徒儿也真刁钻古怪,你想她干麽不肯带路?」骆冰道:「她意思我懂啦,除非她爹让她说,她才未嫁从父。可是李将军远在杭州,就算在这裏,他也不会帮咱们。现在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 陆菲骨道:「第二条?她又没丈夫。」骆冰笑道:「那么咱们就给她马上找个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领路,她一定既嫁从夫了。」陆菲青给她一语点醒,自己徒弟的心事他早巳了然於胸,师侄余鱼同也尽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结之後设法给他们撮合,看来这事非赶办不可了,於是笑道:「讲了这一大套三从四德,原来是为了这个,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於是两人去和陈家洛商量,再把余鱼同叫过来一谈,当下决定,请袁土霄任男方大媒,请天山双鹰任女方大媒。袁士霄和双鹰这时都在山壁高处了望,陆菲青把他们请了下来,将此小关键所在简略说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陆老哥,难为你教出这样的好徒儿来,咱们大夥儿全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
众人一齐走到李沅芷跟前,陆菲青道:「沅儿,我跟你师生多年,情同父女。你这样一个青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间,我只好从权,师行父责,要给你找一个归宿。」李沅芷低下了头不作声。陆菲青又道:「你余师哥自从你马师伯遇害之後,自然也归我照料了,你们两人结为夫妇之後,互相扶助,也好让我放下了这副担子。」这一切本来全是她意料中之事,但这时在众人面前说了出来,还是羞得她满脸通红,低声道:「这全凭爹爹作主,我自巳怎么知道?」章进嘴快,冲口而出:「你还有不愿意的吗,在天目山时咱们到处找你不着,原来躲在他…………」
卫春华左手一翻,按住了章进的嘴。陆菲青道:「令尊曾留余师侄在府上居住了这么久,显见青眼有加,心中早存东床坦腹之选。咱们在这裏先下了文定,将来禀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欢喜。」李沅芷垂头不语。骆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尤了。十四弟,你拿什么东西下定。」余鱼同身上一摸,除了银两之外,什么也没带,正感为难,忽然触手之处,一阵冰凉,原来是他金笛被张召重削断的一段,捡起来想日後再请金匠焊上去的,当下摸了出来。说道:「陆师叔,小侄身边边没有什么贵重物事。这段笛子倒是纯金的。」陆菲青笑道:「这再好也没有,等将来你们大喜之日,再把两段金笛镶在一起。」群雄纷纷向两人道贺,李沅芷不肯接,骆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手里,笑问:「你拿什么回给他呀!」李沅芷这时满心欢畅,容光焕发,笑道:「我什么也没有。」陆菲青笑道:「沅儿,你用的暗器不也是纯金的。」骆冰拍手笑道:「不错。」将它暗器囊抢了过来,检了十枚芙蓉金针,交给余鱼同收起。陈家洛笑道:「这可称之为『针笛奇缘』了!」
·香香公主见大家兴高采烈,问陈家洛做什么,陈家洛说了,香香公主大喜,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走过去套在李沅芷手指上,作为贺礼。霍青桐也走近向她道贺,但不禁暗自神伤,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装,搅出这番事来,那么今日的局面又自不同了。」徐天宏望着余鱼同手中的金针,想起当日周绮给他剜肩取针,因而结成姻缘,再想到她身上有喜,自己即将为人之父,不觉脸露微笑。袁士霄与天山双鹰却在暗中察看陈家洛的神色,见他在顾金标扑向霍青桐时会情急救护,这时他又和霍青桐姊妹两人在一旁谈笑,那么他似乎也非喜新弃旧、忘义负心之辈了。
交定道贺巳毕,众人慢慢借故走开。过了一会,余鱼同见四周巳无旁人,说道:「李师妹,张召重那奸贼在那里呀!」李沅芷见他毫无温存之态,续线之意,第一句话就问张召重,心中老大不快,说道:「我那裏知道呀。」余鱼同沉思半响,忽地跪下,在地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我当年是一个家破人亡的穷秀才,幸亏恩师见怜收留,授我武艺,我未能报答恩师一点半滴恩情,他就惨被张召重害死。李师妹,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只见余鱼同又磕下头去,不觉手足无措,忙伸手拉了起来,摸出手帕丢拾他,柔声道:「快擦了眼泪,我带你去就是。」只听忽喇一声,骆冰从山後拍手跳了出来,唱道:「小秀才,不怕丑,怕老婆,忙磕头!」
李沅芷羞得满脸通红,跳起身来向内就奔,余鱼同一呆,骆冰挥手叫道:「快追上去呀!」余鱼同立时醒悟,拔足跟去。骆冰高声大叫,文泰来首先听到,帮着招呼众人,大夥儿一齐追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9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集完,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八集

[em12]

按:此文本为本人校对,只为爱好者玩儿,不得用于商业用途!里面有些繁体字、版式并没有改正,如有兴趣可自行更正。可能也有些错误未经发现,在阅读时请及时指正。

第八集文本(部分)在另一贴,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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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9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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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9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兄弟,很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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