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皇宫,我凝望着他的眼,我的剑指着他的喉,不需用力,只要轻轻一送,他的血便会溅涌出来,染红这雪亮雪亮的剑。那种红色,妖艳而诡异,说不出的好看。然后让这锋利的剑身划过我的颈,我的血,他的血,便可以在一处,我们也在一处,不用分离……可是为什么手会颤抖呢?为什么心会有不忍呢?为什么看他的眼神依旧迷蒙呢?他是谁?他是我的哥哥,不是我的段郎。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更让我心碎。也许永生不见,却是唯一的路。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一个生命的消逝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我早不记得有多少人死在我剑下。师父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杀人就只能被杀,所以我很早就不再吝啬于将我的剑或者箭送入人家的身体。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一直淡漠的以为,既然结局皆一样,那么早些离开这个红尘俗世,和晚些离开,实在毫无分别呀!站在荒山野岭边,看着澜沧江浩浩荡荡的从山脚下涌过,真想一跃而入,也许那也就没有烦恼了吧?死,也许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吧?他是谁?为什么要拦我?他说,他可以帮助我,是真的吗?不,谁也帮不了我,我恨这世事无常。我还是随他去了,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他所言,而是我还想看看段郎。
在万劫谷的那间石室内,我又见到了我的段郎。为什么我的脸会那么烫,为什么我会那么期待他的拥抱?他在石室中胡乱游走,我轻轻呼唤他,段郎,段郎。他打断我道,婉妹,我是你的哥哥呀!我的泪水无声的落下,我大声喊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哥,我要你做我的段郎。我支撑着走向他,期待着他的应允。他还是躲开了,他的眼中有惊恐之色。难道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木婉清呀!木婉清,你真傻,他此刻居然如此害怕你,当初拥着你的时候那般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如今却都已成空,他再也不会爱上你。
我终于还是选择离开了,除了离开我还能有什么样的选择呢?我扑在娘的怀抱里哭泣,娘说,婉儿,是娘害了你。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没有回应。是谁害了我呢?是她吗?如果她早日告诉我事实的真相,是否就会避免这场孽缘?然而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无法挽回了。
一个人的时候,时常静静的想,所谓宿命,大概如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遇上他,或许是我一生的劫!
永远也忘不了初遇时那一厢情愿的芳心暗许,原来以为是许得一生姻缘,从此便可双宿双飞做得神仙眷侣了,谁料想这世间世事无常风云突变,如今竟陷我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杀不得,更嫁不得。进退两难,进退两难啊!
还是一个人坐看那日出日落,云聚云散吧?幽谷里杜鹃声声泣血,茶花艳艳落了满地,这如画的美景终于也叫我看出了血泪,我抿着唇,不让泪水滑落,可是心还是生生的疼,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
还是羡慕娘,她的相思,虽是苦,是怨,是恨,纵使念得难受,尚可以打那套五罗轻烟掌,可以拿那些茶花出气,可以将爹和爹的情人一个个骂上一阵,爹虽是负心薄信之人,那么我的段郎呢?我连苦都道不明,无人可怨,无人可恨;偏生又忘不了,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叨,想得心口生生的疼,那样的痛,咬得你躲无可躲,藏无可藏,逃无可逃。只一个无奈,徒胜叹息。
原来一个“情”字,竟如此煎熬。
再见他,仍是原来的那个翩翩少年郎,仍然会柔声细气叫我婉妹,说什么“你又清减了”,虽只一句,却教我的心就这样一路地软下去,水似的摊了一地。我从他的眼中已经看不见自己了,那双曾经温柔如水的眼睛如今只容得下那花容月貌的王姑娘,也许那才是他所向往的幸福所在吧,而我不过是他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一个路人罢了?那一刻,我开始猜疑他是否曾经爱过我?或许是我爱得比较深吧?所以痛得比较刻骨?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也许他已经忘记了他对我所有的诺言了吧?惨然一笑间,方明白那所谓诺言不过是那日在山顶,他在看过我面容后,我逼迫他许下的,他或许从来没有甘心过和我一起厮守,一起白头。
不管如何,他是哥哥,不是段郎。木婉清只是妹妹,比不得那花容月貌的王姑娘,一颦一笑,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哪怕是冷冷相对也不能教他的殷勤少了半分。木婉清呀!木婉清,你又何苦作践自己呢?他从来也没有将你放在心上过。
多情不似无情苦,他早不在其中,只剩我一个覆水难收,可悲亦可叹。
娘终于为了爹爹付出一切,她终于跟了他,忍了他的多情,为他而死,她临终前那一缕满足的微笑也许已经说明了一切,爹也终于为她落了泪。我虽然想不透却明白这样绵薄的幸福已经填补了她一生所经受的苦。
他却携了那王姑娘的手,从此是比翼双飞恩爱白头,而我呢?剩下什么?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娘走了,爹走了,独剩自己了然一身,无牵无挂。如果真能无牵无挂那倒是一件幸事,可是想忘也忘不了他呀!
大理的阳光虽明媚,却再也照不亮我的心,它在崖顶,在我面纱揭下的时候就已经交付了出去,从此再也要不回。
那段刻骨铭心的情,永远抹也抹不掉。
若干年后关于那个“水木清华,婉兮清扬”的故事,记得的,大概也就只剩我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