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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江湖——乔峰
《天龙八部》无疑是金庸武侠小说中意象最丰富的一部，恣肆汪洋、气象万千。情节异彩纷呈，有大欢喜、大解脱、大寂灭，一浪高过一浪；人物千姿百态，或痴迷执着，或谦逊退让，或潇洒从容，各自拥有不同的人生际遇和心路历程，熠熠生辉，而乔峰是其中矫矫者。
乔峰生在一个汉人与契丹人为仇的时代，他是一个契丹人，却既背负着对汉人的深仇大恨，又受汉人深恩，在一切真相显露之前，乔峰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行走江湖毫无阻滞，声名如日中天。而在这无限风光的的背后，命运早已悄悄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乔峰一头载了进去。
在那之后，乔峰一意要为自己洗清冤屈，却无辜背上杀父、杀母、杀师的罪名，江湖中人对他的评价也由“义薄云天”一变而成为“忘恩负义，残忍好色”，这时乔峰才发现，他曾经如履平地的江湖竟然步步荆棘。我确实佩服康敏(也许应该说是金庸)的厉害，她抓住了所谓江湖中侠义道的要害之处，精确地击中乔峰的软胁，不需要证据，没有人去探究真相，也没有人愿意为乔峰辩白，只因为乔峰是契丹人，轻易就让乔峰水洗不清。
那本该是乔峰生命中最暗淡无光的日子，却成为乔峰生命中最灿烂华美的一章，金庸在笔下倾注深情，“千里茫茫若梦”有着荡气回肠的美丽，因为有了阿朱，乔峰的生命里开始出现山青水绿，出现草长莺飞，出现花开得满庭芳，云淡风清的生命本质终将逐步显露出来，如果阿朱不曾死去的话。但既然是梦，总有醒过来的时候，小镜湖畔，青石桥上，雷鸣电闪之中，乔峰一掌打死阿朱，在那之后的那场大雨，湿得透天下所有有情人的心，命运对生命的播弄竟然如此无情。
乔峰和阿朱的爱情之路，可说是非常顺利，阿朱出现在乔峰最黑暗的生命里，为乔峰带来喜悦和希望，那么自然天成。其实在阿朱身世未明之前，她只不过是慕容复的侍婢，两个人的身份是不般配的。不要天真地说在江湖中没有这些世俗，要知道以双儿对韦小宝那样的情义，还要在和吴六奇结拜之后，有了红旗香主义妹的身份，才能“大可嫁得青木堂堂主”韦小宝。而段誊对王语嫣可说是视为天人，也还知道自己是个王子。但阿朱的身份，是侍婢也好，是郡主也好，他们都不介意，阿朱毫无自卑，乔峰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只是如果阿朱不是段正淳的女儿，她会选择在乔峰杀了段正淳之后，和乔峰一起亡命天涯，共同面对无数艰难困厄，两个人同生共死，而不是选择假扮段正淳，死在乔峰手下，以化解这段血仇，只因为冤孽已成劫，无法躲避，而结成这段冤孽的，正是阿朱本人。从阿朱要乔峰易容开始，就是一个错误，阿朱试图以机智灵巧解决问题，罔顾江湖规则，不理世态人情，她用错了方法，错误的开始导致错误的结局，阿朱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使她走上幸福之路，也叩开死亡之门，同时终于使乔峰的生命丧失全部快乐。
失去阿朱之后，乔峰的生命开始岑寂，在以后的几章里，看似仍在写乔峰，但很明显重心已转移到游坦之身上，是游坦之的传记，乔峰已经成为背景。只是在少林寺中，当游坦之出尽百宝仍然救不出阿紫，令人不由得想到：如果是乔峰，当此情形，他会怎么做呢？他能用什么方法摆脱这个困境？象是呼应读者心中的疑问，乔峰出现了：“听得蹄声如雷，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群雄眼前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驰出。”当然，这是乔峰。对这一段话，倪匡曾有一句妙评：“这时候谁还会想到黄金太软，打不成蹄铁？”亏他想得出，可以和金圣叹评许诸那句“谁教汝赤膊”相媲美。
那么再看看乔峰的方式，没有谈判，更不要说哀恳乞怜，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两掌一过，乔峰轻轻松松救出阿紫。想想之前游坦之的表现，再想想当初那些岛主洞主也曾用王语嫣威胁慕容复，慕容复虽然毫不顾忌，最后还是靠段誉保住了王语嫣的性命，相形之下，金庸对乔峰的偏心是显而易见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使乔峰挣脱命运的罗网。可见，笔下的人物成型之后，就算是作者也无能为力。少林寺风云际会，所有谜底水落石出，全部冤仇化解，而在这之后，乔峰的影子渐渐淡去，英雄已走到末路，但有了先前的气势如虹，乔峰怎么样也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因此有了雁门关一战，这浓墨重彩的最后一笔。
雁门关下，两军阵前，面对着千军万马，黄沙大漠，乔峰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阿朱死了，在这世上是没有留恋了；
父亲已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在这世上是没有牵挂了；
两军阵前以臣犯君，在契丹国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难道从今后就永远在异族的土地上流浪？或者为异族人出谋划策，以成就自己的一代功名？
乔峰不死，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但乔峰又有什么过错？不过是命运选中了他，以展示自己神秘的大能。
在金庸群侠中，乔峰是较少非议的一个，这和乔峰的性格和命运均有关系，在乔峰被囚期间，曾有一段心理活动，很能解释乔峰的性格：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提得起，放得下，不勉强别人，也不勉强自己，惟大英雄能本色，乔峰当之无愧。但即使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命运玩弄于指掌之间，乔峰在这其中的无奈和辛酸，隐约契合了每一个人在生命中经历天意如刀时刻的卑微处境和凄凉心情。
乔峰的一生，恩怨情仇，百般纠结，而在乔峰死去之后，这一切均烟消云散，只有乔峰和阿朱的爱情，感人至深。尽管如此，在阿朱死去之后，乔峰的生活仍然继续着，他并没有时时刻刻地想着阿朱，乔峰思念阿朱，书中的正面描写只不过两处，一是在游坦之企图刺杀他之后，乔峰“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钱财，不想一摸之下，随手取了个油布小包出来。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经，当日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出来，强要自己收着，如今人亡经在，如何不悲？”另一处在“酒罢问君三语”中，“萧峰听那西夏公主命那宫女向众人逐一询问三个相同的问题，料想其中虽有深意，但显无加害众人之心，寻思这三个问题问到自己之时，该当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心欲绝。”除此之外，他仍然豪气干云，依旧快意恩仇，但乔峰的心里，已经寸草不生。在乔峰的心里，“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也许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珍藏着一些什么，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个地方，并非无时或忘，始终无可替代，就象那一句诗“我怀念十年前的那一个夏日”，那个夏日，我在灯下重读《天龙八部》，体味着乔峰波涛汹涌的命运，窗外惊风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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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7-2-27 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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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2-27 1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