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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小说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真可谓弱水三天，一瓢亦足以果腹矣。虽然金庸是作为新派武侠的至尊而令海内外几亿华人为之痴狂，我却独觉他的小说，称为言情小说亦无不可。而他小说中作为情书第一的《神雕侠侣》，更是为我们创造出了像“情圣”杨过、“情魔”李莫愁、“情痴”小襄儿……这些“碧海青天”中的芸芸众生，《神雕侠侣》正是由情所铸。
提起《神雕侠侣》，恐怕没有一个人不会想起李莫愁那再三吟诵的“问世间，情是何物”一语吧。你李莫愁这样一生得不到真正爱情的人固然要问情是何物，然而你杨过与小龙女纵然是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两情相悦者，亦难摆脱此迷惑，《神雕侠侣》第三十二回“情是何物”中便道：
“杨过低声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顿了一顿，道：“没多久之前，武氏兄弟为了郭姑娘要死要活，可是一转眼间，两人便移情别向。有的人一生一世只钟情于一人，但似公孙止、裘千尺这般，却难说得很了。唉，问世间，情是何物？这一句话也真该问。”小龙女低头沉思，默默无言。 ”
“问世间，情是何物”一词出自金代词人元好问（1190——1257）所作的一首词《摸鱼儿》，原文为：“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鸣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
乙丑岁便是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也就是宋宁宗开禧元年。《神雕侠侣》中第三十八回“生死茫茫”中写雌雕撞死石壁殉情而死，也许是受此《雁丘词》影响吧。
李莫愁所读是另一版本：“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其中三处差别也颇为有趣，一是“恨人间”与“问世间”，“恨”语出坚定，似有对情之一物有怨怼之意而失之蕴味，而“问”则表示了对人世间此情的无奈与迷惘，更有含蓄美，然而“恨人间”若是出自李莫愁之口我觉得也许更合适。第二处“是中”与“就中”无多大差别，而后者则更为符合现代人语言习惯。第三处则是“暮景”与“暮雪”。我觉得后者较好，比前者更多了份孤寒之气，与后句的“只影”配合，更显得凄凉与形单。至于下阙，与李莫愁心境相差太远，故没有引用。
若以“情是何物”之“物”为实物，则大谬不然。《说文解字》：“物，万物也，牛为大物，天地之数起于牵牛，故从牛，勿声”。这里的“何物应该是现代的“什么一回事”之意。情者，感情也。人对生物会有感情，如宠物如一个人等，对死物也会有，如珍贵之物或有纪念意义之物等。而这一切又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为复杂。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概可以分三种：以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的亲情，以无血缘关系的男女之间的爱情和以无血缘关系的朋友之间的友情。而这一切全是从男女间的爱情来。
《周易·序卦》“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久也。”
可见，人类的文明与进步，一切都是从男女之间的情上来的。杨过和李莫愁要问的，自然是这男女之情了。《说文解字》中是这么解释“情”字的：“情，人之阴气有欲者，从心，青声。”朱子言心之未发之谓性，已发之为情，性只有天理，而情则有天理也有人欲。
所以，只要有情，便有欲望，男女之间的爱情更是如此。起先是对一位异性产生好感，继而自然想多多接触新近，经常能在一起，终于到希望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这本来就是一种不断增长的欲望。所谓完完全全只求付出而求任何回报的爱情现实根本不会存在，就算是亲情也不可能。哪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孝顺？只是陷入其中的有些人明知自己所爱的人永远不会爱上自己，又不怨天尤人，才会不顾一切的为了对方的幸福而不惜牺牲自己。正是因为这种能战胜自己欲望的大智大勇者，才弥足珍贵，在现实中人们很难找到，于是偏渴求能在童话中出现，于是便在小说中一次次出现那感人挚深的画面。金庸小说中便有许多这样令读者难忘的例子，像段誉对王语嫣、程灵素对胡斐、李文秀对苏普、仪琳对令狐冲都是这类。只是人的情总是受个的性格决定的，有的人一生一世只会爱上一个人，有的人却会很容易就移情别向，其间的好坏善恶也难说的很了。像杨过对小龙女自然能始终如一，在他心中自然会对武氏兄弟的移情不解了，但我们并不能说武氏兄弟就不喜欢郭芙，只是个性使然吧。而像陆无双与程英二人，不能移情，终是丫角终老，郭襄更是在单相思至少超过二十年后的四十岁上削发为尼了，当她在青灯黄卷前真的就不会再想起那位“大哥哥”了吗？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她的性格和我们别人的都不一样。
说了这么半天似何题目一点关系都没有，呵呵，跑题了，幸好是乱弹。
《周易》一经三十卦皆讲天地阴阳万物化生的大道理，即天道，故以乾坤二卦为首，而下经则以专讲人事吉凶，以咸卦和恒卦为首。乾卦纯阳，坤卦纯阴，咸恒二卦却都是阴包阳。而咸卦为上兑下艮，兑为泽，艮为山，故文王有“山泽通气”之说，阴阳相互感应。而兑则为少女，艮为少男，少男与少女相感应，正是男女间初始的谈恋爱与爱情。而恒卦震上巽下，震为雷，巽为风，故文王在说卦中恒卦有“雷风相薄之义”。震为长男，巽为长女，正是夫妇之道。长男在外卦，长女在内卦，是为男主外女主内，长男在前，长女在后，则为出嫁从夫之义。是以人间事以爱情与婚姻为首要。
《易传·彖·咸》：天地感而万物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在《说文解字》中言“感，动人也，从心，咸声”。咸卦中的“咸”字，与“感”字相通，即是感动与感应的意思。所以《彖传》中以感说咸。爱情的开始，总给人带来的是快乐与甜密，但人事总不能脱天道阴阳对立，故一件事总会有两个不同的相反相成的方面，人情如此，汉字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咸有感动感应的意思，同时又是从口从戌。戌者，灭也，有斧铖之义。所以咸又有创伤的意思。在《归藏易》中有钦卦，钦有钦慕钦仰的意思，和咸卦的感动和感应差不多，在《马王堆汉帛书易》中的兑上艮下卦，正是称作钦卦，可知钦与咸在古代的易书中是相通的，而钦从金，也有砍伤杀斫的意思，恰好与咸的正反两方面意思相对应。所以，咸与钦既有感应钦慕的意思，少男少女们可以发展为爱情，结为伴侣，像杨过与小龙女，郭靖与黄蓉终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同时也有创伤砍斫的含义，即少男少女间的爱情容易让他们受伤。杨过有断臂情苦之痛，十六年等候思念之苦，而小龙女亦然。纵然是郭黄二人的爱情，从未出现过第三者，而两人又何尝没有历尽千辛万苦？
咸卦的卦辞吉，爻辞却多凶。卦辞主体，爻辞主变，固男女间的爱情整体上是好的。但其中的道路是异常艰难的，充满了不尽的变数，死中有生，生中有死。其曰：亨，利贞。取女吉。初六，咸其拇；六二，咸其腓，凶。居，吉；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九五，咸其晦，悔亡；上六，咸其辅夹舌。
取是“娶”的意思。亨，是通，利是宜，贞是固。意思就是说男女之间的爱情要先相互感应相通，如杨过明白小龙女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小龙女也知道杨过不会独生而服断肠草一般，既而则宜坚守固守，像杨过苦苦等候一十六年。娶女，则杨龙二人终于偕首归隐，自然会娶其为妻了，这便是取女，只有这样男女两人最终终于结合，才能算吉，而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有可能造成最终的分离，那就不是吉了。这是卦辞。易经中卦辞多言，而爻辞则多言凶。因其主变故也。
初六与上六两爻不言吉凶，即是吉凶难料。而六二则是动则凶而居则吉，然而男女双方在两情相感之际如何能不动而居？所以是凶多吉少。九三言往则吝，亦不利于动作，似与六二同。此言男女双方在爱情之中如果能永远处于初恋时那种状态亦吉，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九四是唯一的吉爻，则为杨龙二人在一起共患难同甘苦的一点幸福回忆。九五只言无悔，不言吉，实亦不吉，只是像现代人失恋之后所自我解嘲的“我无怨无悔”那样。就像《神雕侠侣》第十七回《绝情幽谷》中写的：
“杨过接过花来，心中嘀咕：“难道花儿也吃得的？”却见那女郎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于是学她的样，也吃了几瓣，入口香甜，芳甘似蜜，更微有醺醺然的酒气，正感心神俱畅，但嚼了几下，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要待吐出，似觉不舍，要吞入肚内，又有点难以下咽。也细看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芙蓉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艳，问道：“这是甚么花？我从来没见过。”那女郎道：“这叫做情花，听说世上并不多见。你说好吃么？”杨过道：“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这花叫做情花？名字倒也别致。”说着伸手去又摘花。那女郎道：“留神！树上有刺，别碰上了！”杨过避开枝上尖刺，落手甚是小心，岂知花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手指刺损了。那女郎道：“这谷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这许多情花。”杨过道：“为甚么叫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不凡。”那女郎摇头道：“我也不知甚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来历。”
是啊，“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天下间的爱情哪一个不是这样呢？种情花的地方却叫绝情谷，其中的道理可谓耐人寻味。世间成事万物相生相克，相免情花之苦，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不去吃它，但它那“上口极甜”的甜蜜却终是错过了。只有不动方能为吉，只有绝情方能不为情伤。正如后来天竺神僧所说的，只要不动情，情花之毒自解。然而像杨过、李莫愁这样的至情之人自然不能忘情，即使是如老顽童，又真能忘情于世么？
待成为夫妇，夫妇之道，则以恒为本，故恒卦紧咸卦。而恒卦亦是卦辞吉而爻辞多凶，更甚于咸者。其曰：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初六，浚恒，无攸利；九二，悔亡；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德。贞吝；九四，田无禽；六五，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上六，振恒。凶。
“利有攸往”的意思是有利于有所行动，利于进取，所以恒卦吉利的范围远比咸卦大的多。就如同爱情的范围很小，最大的吉也不过是两人终能成“娶女吉”，而成为夫妇之后则不然，可以成家立业，可以开枝散叶，固有利于动。但六爻爻辞中却只有九二稍好，亦不过是“悔亡”而已。九四中的“田”或理解为田猎，或理解为夫妇与家，无禽，则意思为毫无所获，徒劳无功而已，只是还未凶罢了。六五爻辞利女不利男则甚为有趣，如果大家理解为必然只是妇吉而夫凶，则未必然也。记得《韩非子·内储说下》里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很短：“卫人有夫妻祷者，而祝曰：‘使我无故得百束布。’其夫曰：‘何少也？’对曰：‘益是，子将以买妾。’”总是很佩服中国古人的笔法，寥寥三十余字，一个极具情趣的生活琐事跃然纸上，意思是卫人夫妻祈求神灵能让她无缘无故得到钱财，而其夫则问为什么不要更多呢，妻则答道或是多了你就会买妾。为什么女方只会防丈夫买妾而自己不去主动也找情夫呢？这自有社会规范与习俗道德，也与原始从类男女心态有关，所以所谓利女不利男之类只是说要想双方都吉则是很难的，最大只能是一方吉一方凶，便如裘千尺与公孙止，一开始则是利女不利男，待公孙止几乎害死妻子后则又是利男不利女了，总是不能双方都能吉利。
为什么恒卦会这样多凶呢？《易传·彖·恒》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日月星辰四时运行变化都是平平无奇，但正是他们的永恒则成了圣道。夫妇之道也是如此，在经历了激情与大风大浪之后，能否长久下去，则须在平凡中显出不平凡来，那就是持之一恒的责任心。《神雕侠侣》第十七回“绝情幽谷”中写道：
“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一般。杨过道：“那情花何等美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杨过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
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些长得极丑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难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亲口试了才知。十个果子九个苦，因此大家从来不去吃它。”杨过心想：“她说的虽是情花，却似是在此喻男女之情。难道相思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苦涩么？难道一对男女倾心相爱，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姑姑，将来……”
情花果便如结婚之后的婚姻一般，男女双方只知道咸的激情却不知道恒的责任，所以天下的夫妇也便如那情果一般多是不好的，平凡的未必就普通，而看似轰轰烈烈的却未必便不平凡，只有你自己亲自去尝试，只有你不为外表的平凡所动，心中有恒，肩上有责任，就必能与对方甘苦与共，缓急相随，别人又如何看得出来？金庸笔下有一招式叫做“谏果回甘”，正是喻人要“识其苦方可尝其甘。”
由此可见，心灵感应，两情相感之后，更重要的还要能保持恒久关系与责任，而这一切又往往总会和牺牲、宽容、谅解等等联系在一起。杨过与小龙女、郭靖与黄蓉、令狐冲与任盈盈等等，凡是在金庸小说中能终结为美满姻缘的，无不是这样，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女在因异性吸引到心灵感应，再到由感生情以至于最终结合，开始两人的生活，其间共同经历的事便如满天繁星，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十八九，如果不能有为对方牺牲，有理解对方，尊重对方，宽容以至于成全对方的努力，如果能咸而后恒呢？
《神雕侠侣》中凡是终不得善终的夫妻间莫不是缺少这些，公孙止与裘千仞不说，纵是君临天下的一方帝王南帝段智兴，若非少了那份宽容与牺牲，又何止于令三人，不，应该是四人，还有个小孩子痛苦一生呢？
情之为物，建基于人与人的心灵感应上；
情之为物，却最易伤人；
情之为物，其发也疾而其能守恒者却鲜矣。
惟有能以性御情者，方能“谏果回甘”。
愿全江湖的朋友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全江湖的朋友们有情眷属皆能白头偕老，莫离莫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5-27 9:25:4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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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7-3-23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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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3 1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