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快要上大学的那个夏天,我和母亲去了我将近三年没有去的外婆家。那是中国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宁静而柔美。
因为是雨季,路和河已经融合在一起。车子无法直达。我和母亲下车步行,到处都是水流。鞋子早已湿透。路走了大约四分之一的时候我把鞋脱掉,赤脚走在时而柔软时而坚硬的路上。因为人烟稀少,所以不用担心有玻璃碎片的威胁,反倒是要注意那些不知名的植物的果实,有尖硬的刺。
到处都是高大笔直的树。风吹过的时候沙沙地响,叶片翻过来又很快的翻转过去。树下是翠绿和嫩黄的草丛,有的矮小,有的高及没膝。草丛里散落着各色的野花,白色,粉白,浅紫,深紫的草串串,鹅黄的小雏菊,还有大团大团的蒲公英带着尚未散开的种子毛绒绒的站在那里。都是温润且和着青草野花清香的气息,用力的吸一口,温润甜美。
布谷鸟清脆而悠远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偶尔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儿在树上练声。叽叽喳喳地热闹。深山里传出蛐蛐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水流很浅。时清时浊。因为山里寂静所以能听到流水淙淙。偶尔也是叮叮咚咚的好听。河中有许多石子挡住水的去路,于是就有了斑驳的水纹。丢块石子进去,溅出的涟漪很快就散去,河水依旧有序的向前流去。阳光明亮,打在水波上折射不眩目的光彩。
流光溢彩。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最喜欢的词语。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村里人很少。
外婆的身体很差,可是看到我们的到来很开心,居然能够坐了起来。我喂饭给她,她就像一个需要照料的孩子。
家里没有事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去河边。挑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一坐就是半天。听母鸡们咯咯地相互联络,听牛羊在吃饱后悠闲而满足的发出赞叹,听鸟儿哼唱不知名的歌曲。还有一次听到一头驴子,在满心欢喜地“呜哇呜哇——”地唱难听的各。
能听到几里地以外的说话声。
恍惚以为,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地方。
阳光在这里也格外温和。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禁不住眯起眼睛打瞌睡。不像城里的阳光,毒辣辣得烤得人皮肤起红疙瘩。
傍晚时分,太阳的余晖照耀小片的草地和山尖,树顶,镀一层金上去。树叶因为被打成明黄而略有秋天的味道。
蚂蚁到处安家。一不小心就会感觉到腿上酥痒,低头一看,果然是小蚂蚁爬了上来。有时候也会有大蚂蚁,被它咬到的时候就像打耳洞一般的麻。
实在是百无聊赖。地下随手扯几株狗尾巴草,编个小小的松树来自娱自乐。或者抱很旧很旧的杨家将来看。
清晨和晚上很冷。我的短袖起不了作用。早晨的露水很重,若有清雅的人拿来泡茶定是不错的抉择。
在那里我过了一个星期与世隔绝的生活。几乎与所有人失去原有的关系。
外婆的身体一直没有大的起色,仅仅能说有好转的迹象。喂饭给她的时候我常常恍惚记起几年前的时候我和外婆打牌的情景。银发的老太太,慈祥而安稳的微笑。
而现在,我已经远离。
去年寒假。我开着家里所有的灯上网。父母去了外婆家。
因为我的懦弱,我依旧没有能够再一次见到她。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暑假要走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已经是不能在讲话。我摸她的脸,告诉她寒假里来看望她,从未像那样感觉到与她贴近。
葬礼是在今年的正月举行的,正好是刚开学的那几天。我在沈阳半个世纪最大的雪里,伤心的失去言语。母亲没有答应我晚走的要求。所以那个暑假里的别离,竟成了永别。给她许的诺言,竟也没有机会再来兑现。
今天我上公选课。耳机里传来的是大洋彼岸那个有着金属般青春的女生的完美声线。艾薇儿,唱给去世的外祖父的歌。
一瞬间仿佛是重新回到了那个暑假,回到外婆的身边。
这才第一次猛然明白,我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她,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她道别。
在那个150人的明亮教室里,我掩面而泣。眼泪止也止不住的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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