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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胡侃任我行[综合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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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2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管风吹浪打

胜似闲庭信步

今日得宽余……

谈圣教主任我行的帖子,先后写过6篇,闲来无事,收拾归拢到一处,重新冒渎网友视听,恕罪则个!

[谈任我行之一]如果任我行不死??!!
2007-05-04 07: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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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张无忌这样的人,任他武功再高,终究是不能做政治上的大领袖……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欲。张无忌半个条件也没有……张无忌不是好领袖,但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倚天屠龙·后记》)

明教与日月教是迥异的两个教派,但两教之间的差异,绝对不及两位教主间的差异大。明教张教主与日月神教任教主两人的形象几乎是正相反对的。举凡张无忌所具备的如仁慈、宽容、悲悯在任我行身上尽数付诸阙如。而金庸所开列的成功政治领袖的三(或五)个条件,张无忌半个也不具备,在任我行身上则无不具有。“张无忌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任我行则*视一切人等,他从来不会把任何人当作朋友,最多将某些人(如令狐冲、向问天)看作拉拢利用的对象。

1963年,金庸完成了《倚天屠龙记》的写作,4年后,似乎为了给‘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树立标杆,他创造了任我行这一人物形象。金庸笔下最大最成功的政治领袖,甚至并非康熙,正是任我行。

任我行用生命中的两个十年证明了他是何等的具备‘克制自己之忍’。

任我行在被东方不败囚禁之前,掌理日月神教应在十年以上,而据他自言:“多年以来,《葵花宝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镇教之宝,历来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代教主(859页)”,也就是说,十年间,《葵花宝典》一直在他手上,但任我行权衡再三,深知其中利害,生生忍住这一神奇武功对自己的诱惑,他甚至逆势操作,将其传给了有不臣之心的东方不败。这份克己功夫实在可惊可畏。

东方不败也非等闲之辈,他在得到《葵花宝典》之后,若是马上自宫修习,势必将全部精力放在练功上,静候任我行传他以教主之位,任我行可以获得充裕的时间来收拾摆布他,这恐怕也是任我行的盘算。
但这次,任我行失算了。

“东方不败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笑傲江湖》1217页)。

东方不败是在篡位成功之后才开始练习《葵花宝典》的。他热爱武学,但更热爱权力。

任我行低估了东方不败的‘克制自己之忍’,以致失算被囚。不过东方不败忍得过一时,忍不了一世。终于还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导致以后的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任我行也就顺势重新夺回教主宝座。

面对《葵花》诱惑,东方不败克制不住,林远图克制不住,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也无不趋之若鹜。甚至连高僧大德的方证也心动神摇:“想我辈武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肯不修习?老衲出家修为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1164页)”。对照之下,任我行十余年间日日面对《葵花》,而能以超绝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欲念,若非死亡的意外降临,此人终将一统江湖,宰制天下。

在《给向问天卸妆》一文中,我对向问天将令狐冲独自弃置梅庄地牢一事作诛心之论。有多位网友为向问天抱屈:“不就是关了两个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建议这几位朋友不要入狱,也无需2个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两天,不读书报,不看电视……切断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出关后再告诉我有无‘大不了的’。据资深人士垂示:关个人牢房比住集体囚舍更可怕,几乎非生人所堪。什么原因?我想MKS主义有一条还算有点道理的:人是社会性的动物。

如果两天都受不了,遑论令狐冲之被囚两个月?

而在同一间地牢,任我行住了十二年!

十二年间,任我行唯一被允许接触的是一个天聋地哑的送饭老者,此时黑白子的到来,恍若‘空谷足音’,带给他的应该是无限的喜悦。黑白子是一位程门立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无奈‘吸星大法’任我行是万万不能传授的:(一)任我行还不想死,(二)教完了吸星,就算黑白子良心大大的好,无意毒死任我行,可也再不会陪老人家聊天兼探讨学术问题了。没有黑白子陪聊,任我行的语言能力也会退化甚至丧失。

瞻望前景,任我行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绝望:重见天日,在黑木崖上看日出绝不可能!

然而,潜龙在渊,任我行并不曾怀忧丧志。12年间,他将自己继承前人的《吸星大法》进行了弥补改进;并撰写了《吸星大法刍议》的学术著作,他甚至亲自完成了此书的雕版工作,随时可以付梓刊行;他每日修炼内功,勇猛精进,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化境;他对以往主持神教工作十余年的领导方法进行了深入的总结与反思;他还为日后神教的伟大复兴制定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并且对神教‘一统江湖’的长远图景进行初步规划……

如此人物,竟让我想起孟子的那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想金庸所说‘成功政治家必备之容人之忍’,所指绝非张无忌那种内心的宽容仁厚、不念旧恶,而是指在情势不利时对政敌的隐忍不发(例如对待谋篡的东方不败)和在用人之际不计较他人冒犯的包容忍耐(例如对待向令狐冲敬酒的老头子等人)。

情势一旦改变,隐忍不发就会转为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垮对手;包容忍耐只是暂时的,秋后算账毫不嫌迟。‘容人之忍’很容易就转化为‘对付政敌(以及所有人)的残忍’。

在东方不败谦恭未篡时,任我行先把《葵花宝典》传给他,自己则‘日常浑浑噩噩,神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861)’,何以如此?绝非任我行将全部精力用于弥补‘吸星大法’隐患那么简单,他在故意示人以弱,麻痹东方不败,让对手误以为自己既无意也无力继续掌理神教,一心静候‘鸿鹄之将至’,等到的却只能是任我行的雷霆一击。

东方不败亦非等闲之辈,向问天曾对令狐冲痛说教史:“不料东方不败狼子野心,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什么事都不敢违背,暗中却培植一己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所有忠于教主的部属或是撤革,或是处死,数年之间教主的亲信竟然凋零殆尽”。这一阶段,任我行的‘容人之忍’与‘残忍’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东方不败的不臣之心,童稚的任盈盈且有所觉察,任我行大智若愚,一味隐忍。而东方不败所屠戮者,尽是任的最忠实走狗,任我行居然也能听之任之,无动于衷,生命与感情在他心中价值几何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决不会为救几条狗命而扰乱了自己的大计宏猷,神教中令狐冲这样的‘人’不易寻,要重新培养几条下*忠诚的‘狗’有什么难处?让他们去死罢,等到任教主龙颜震怒,一举粉碎东方不败反叛集团后,是不会吝惜‘殉教烈士’等等光荣称号的!

向问天后来向教主交心:‘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倘若随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得还是先行避开为是(859页)’。他晓得当东方的屠刀指向他时,任我行是决不会施以援手的。无奈之下,只好离开黑木崖,以图全身远祸。要讲对任教主思想领会之深入细致,向问天实为神教第一人。他的心与任我行是相通的。向问天在偕令狐冲逃亡的峥嵘岁月,抢得路人的三匹骏马仍不畅意,又将马上三个‘寻常百姓’尽数残杀(720页),后来他追随圣教主任我行藏身少林寺匾后,被8名正教成员发觉呼喝了几句,两位大政治家当然不堪受辱,当即大开杀戒,这些都体现了中国自古‘成功政治家’的基本素质,所谓‘无毒不丈夫’、‘杀人如草芥’也。

任我行、盈盈和向问天三人被困少林,面对正教高手如云,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处于绝对劣势,任我行独能以大智大勇,震慑对方,使正教主动提出三战之议,倒像是有求于魔教三人似的,总算任我行给面子,俯允所请,并敲定两方由谁出战自己决定,为此后请出令狐冲这一‘生力军’埋下伏笔。任我行之所以能化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由劣势转强势,不仅是因为他的心智深沉,更因为他比对手更残忍、更冷血、更无情!他的这一特性,亦为世人所共知。丹青生曾告知令狐冲:“此人倘若得离此处,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黑白子劝诱任我行传自己《吸星大法》以换得脱出囚笼时,必然以他最心醉的事情来打动他:“外边天地多么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那一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821页)”。在黑白子等日月神教成员眼里,这位前任教主似乎像野兽一样嗜血,像斯大林(老毛子语中意为‘铁人’)一样的豁达——‘杀一人是犯罪,杀数百万人则仅是一个统计数字),与吸血蝙蝠韦一笑有着相似的高雅爱好,也不乏所谓农民领袖张献忠‘杀杀杀杀杀杀杀’的豪情胜慨……,当这样一个人宣称:当情势不妙,他会在向问天、盈盈被杀之后甚至之前,独自脱身,而以屠杀对方的所有子女、亲朋进行报复时,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在虚声恫吓,各大高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时殿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

那位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就未免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了。杨莲亭说他‘婆婆妈妈’,确为知音。对他威胁最大的三大政敌——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东方不败在自己掌握绝对主动权的12年间,一直延宕不决,未曾断然处置,洵属妇人之仁。他对盈盈始终如一的优容礼遇,更让人产生‘太阿倒持授人以柄’的荒诞感。东方不败固然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军事天才,但在‘克制自己之忍’与‘对待政敌残忍’两方面不如任我行远甚。东方不败最终落得身败名裂,而任我行则一任己意横行江湖,岂无因哉?


在金庸所说‘成功政治家必须具备的克己之忍、容忍、残忍’的三‘忍’之外,窃以为犹有一‘忍’,也同等重要,那就是对敌斗争的坚忍不拔,也就是鲁迅所说的‘韧性的战斗’。

十几年前,李敖自称‘支持王八蛋’,与民进党协作,要推翻GMD的统治。但他又实在瞧不上民进党的小政客作风,认为他们抗压性太差而投机性又太强。针对这种状况,李敖作为党外活动的老前辈为他们指出了学习的光辉榜样:“毛ZD逃到延安,还是要斗;蒋介石逃到台湾,也还是要斗,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蒋、毛二公都是在几乎毫无希望的境遇中仍然坚忍不拔,绝不放弃对最高权力的争夺。在这方面,任我行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漫长的黑牢生涯中,他没有灰心绝望,甚至他把与东方不败的权力斗争一直规划到自己死后,就算人不在了,但心未死,任我行还想斗,还要斗,还能斗!

“任我行笑道:‘……我当初在那铁板上刻这套练功秘诀,虽是在黑狱中闷得很了,聊以自遣,却未必存着好心。’”(853页)

他说‘未必存着好心’,那恐怕就包藏着歹意了。

他到底是要祸害谁呢?

令狐冲?不可能!

黑白子?不值得!

黄钟公?没意思!

任我行想害的人,只能是:东——方——不——败!

作为一个功利至上的现实主义者,任我行也深知自己终老于梅庄黑牢的可能性实在太大。

一旦任我行身丧黑狱,日月神教的地下机关梅庄必以最快速度将此消息报送黑木崖总部,东方不败会作何反应呢?

项羽自刎于乌江,刘邦“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此后刘邦‘已从豨军来,至,见(韩)信死,且喜且怜之’(《史记》)。东方不败与任我行的关系略同于刘项/刘韩:互为死对头,曾是老战友;既是勍敌,难得知己;既相互戒备,又相互钦佩。任我行之死,带给东方不败的决不仅仅是喜悦,更可能给东方不败带来的是一种类似独孤求败的感触:天下第一/唯一对手已死,放眼江湖,再无抗手,那种孤独感将是十分巨大的。

多年的权力斗争居然不曾完全泯灭东方不败的人性,这是他的失败处,也是他可爱之处。‘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1216页)。表达的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为了对最高权力的不可遏止的欲望(这一欲望刘邦项羽韩信诸人也无不具有),才放手一搏,篡得大位。像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一样,他是‘内疚神明外惭清议’的。东方不败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忠诚部属童百熊那句‘只怕是教主(东方)对不起人家(任),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正是东方教主的心声。

因此,东方不败决不允许任我行的遗物,包括片言只字,流传于外,损害自己伟大领袖的光辉形象。他甚至会南巡梅庄,为老领导老战友‘且喜且怜’,‘泣之而去’。

无论怎样,东方不败必定会见到任我行的那张铁床和床上所刻《吸星大法》。

东方不败能否抗御《吸星大法》对他的吸引力?

他不能!

东方不败能成为‘武功天下第一高手’,必然对武功具有超人的天赋与狂热。他宁肯付出‘自宫’的代价也要练成《葵花宝典》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东方不败抵御不了《葵花》诱惑,就更加无从逃脱《吸星》的引力。一旦练成《大法》,就可以将无数高手内力据为己有/为我所用,再配合原有的《葵花宝典》的神奇招式,东方不败就不仅是一个时代的‘武功天下第一’,而将震铄古今,凌轹菩提达摩/张三丰而上之,成为‘千秋万载’世人共仰的大宗师,他‘一统江湖’的雄图霸业亦未尝不能成真……

“任我行笑道:‘……神功秘诀固然是真,但若非我亲加指点,助其散功,依法修习者非走火入魔不可,能避过此劫者千中无一……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内力,使得丹田中一无所有,只要散得不尽,或行错了穴道,立时就会走火入魔,轻则全身瘫痪,从此成为废人,重则经脉逆转,七孔流血而亡’”。(853页)

东方不败曾以一枚绣花针荡开令狐冲的长剑,可见其内力之深不可测。一旦练习《吸星大法》散功时,其凶险性也就更加令人为之不寒而栗,此人几乎万无幸理。

任我行活着斗不过东方不败,死了也要斗。鱼就算已死,死鱼也要冲决网罗。那种‘与汝偕亡‘的决心与坚持牢不可破!

当年我读《笑傲》至此节,但觉天日无光,毛骨悚然:人性中的刻毒阴狠如何竟一至于斯!

险刻的用心,精巧的算计,完美的布局,超天才的杰作……



‘正教’和‘魔教’,这是最后的斗争!

其时,正教一方,‘青城派’已经死绝了,靡有孑遗;实力仅次于少林武当的‘五岳剑派’也毁于自残,花果飘零。实力大不如前。

至于日月神教,令狐冲“只见山岭上一处处都站满了哨岗,日月教的教众衣分七色,随着旗帜进退,秩序井然。。。令狐冲暗暗佩服:‘任教主胸中果是大有学问。。。日月教这等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数千人犹如一人?东方不败自也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后来神智错乱,将教中大事都交了杨莲亭,黑木崖上便徒见肃杀,不见威势了。’”经任我行、向问天整顿,魔教的实力又非先前可比。

这是最后的斗争,不仅关乎双方势力消长,实则各自的生死存亡全系于此。正、魔两方皆须倾全力于此战。

决战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凑巧(还是不巧?)的是在这个节点上,老贼任我行死了!

于是,干戈化为玉帛,‘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变成‘永为夫妇’,令狐冲与盈盈才得以‘曲偕’,归隐西湖梅庄。

如果任我行不死?

他会坐上那把冲虚老道为他精心打造的九龙太师椅吗?要是我的话,那我决计不去坐的。但任我行当时已经自我膨胀到感觉“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他已经把自己当神了,自以为具有倚天拔剑、改天换日的神通,理智难免受困,平常人不会犯的错,他也可能坦然去做。轰隆一声巨响,圣教主不免要腾烟西行……

就算任我行没有坐上龙椅,冲虚自有它法引爆那两万斤炸药——只要任我行进入恒山,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曾看过几篇分析方证与冲虚政治性格的帖子,对二人的用心、手腕解析极详。《笑傲江湖》本是‘政治小说’,方、冲二人由武林江湖还原到政治世界,最起码也是强势地方诸侯,混到这样地位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更不是表面上浮现的那样懵懂颟顸。也算政治强人罢?

但,与任我行相比,未免小儿科了。犹太人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是认为:“冲虚一布局,我行就拊掌”。他对老道也还敬重,究竟不过‘一半佩服’而已。

金庸认为中国自古成功政治家必须‘决断明快’。令狐冲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入盟神教,任我行“在这霎时之间,已定下除灭少林、武当两大劲敌的大计……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诸般细节,在心中已然大致盘算就绪。”

一旦任我行进入恒山,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而冲虚道人的种种算计也全部建立在“任我行这天必到恒山”的假设之上,哪知任我行根本没有这种打算——他那天根本不想去恒山悬空寺旅游!

我们且看任我行的大方略:“令狐冲回去,必然向少林与武当求援,这两派也必尽遣高手,上见性峰去相助。他偏偏不攻恒山,却出其不意的突袭武当,再在少室山与武当山之间设下三道厉害的埋伏。武当山与少林寺相距不过数百里,武当有事,自然就近通知少林。这时少林寺的高手一大半已去了恒山,余下的定然倾巢而出,前赴武当相援。那时日月神教一举挑了少林派的根本重地,先将少林寺烧了,然后埋伏尽起,前后夹击,将赴武当应援的少林僧众歼灭,再重重围困武当山,却不即进攻。等到恒山上的少林、武当两派好手得知讯息,千里奔命,赶来武当,日月神教以逸待劳,半路伏击,定可得手。此后攻武当、灭恒山,已是易如反掌了。”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话用到冲虚身上,应该很贴切罢?自以为计出万全,哪知一切都落在任我行算中。二人的心机权谋、眼光手腕,所差何止一星半点?

更不要说他们是有人性的而任我行无人性。中国古代(尤其在乱世)取得最后胜利的政客永远都带有痞子赌徒流氓性格。金庸含蓄的申明“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

如果任我行不死?!!!

他的计划一步步推进,有谁、能用什么办法,阻止他‘一统江湖’的步伐?

这才是《笑傲江湖》真正的大结局!

全书结尾,江湖平静无波,冲、盈长相厮守,是如此圆满的收稍。读来却感觉气氛如此萧瑟惨淡。像煞了莫大先生来贺新婚弹奏的那首曲子“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婚礼上嘉宾云集,高朋满座。却都带有几分强颜欢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也有金庸知道):他们的生命、自由、喜悦……都是借来的——此前金庸谋杀了任我行!

莎士比亚感叹:“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上掘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那横扫的镰刀”,金庸则自我安慰:“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无凶巨恶,莫不有死!”(三联版1583页),人当然会死,只是任我行死得未免时机太巧。

如果任我行不死?!
《笑傲江湖》是极具张力的伟大作品,它的张力有赖于‘笑傲江湖’(令狐冲等)与‘一统江湖’(任我行等人)的矛盾、‘灭门’与‘归隐’两大主题的碰撞。

《笑傲》开篇明义第一章就叫“灭门”,此后,‘灭门’的故事一直在延续,直到结尾。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曲洋一家被灭门;恒山这一门派险些被左冷禅灭门;童百熊一家(将)被灭门;东方不败和他的爱人同志杨莲亭被灭门;天门道人和他的弟子们被灭门;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岳门派被灭门;青城门派被灭门……最后圣教主任我行要把整个正教诸门派全部灭门。

与‘灭门’对应的是‘归隐’的主题,也是贯串全书:刘正风要归隐,曲洋要归隐,绿竹翁半隐居,‘江南四友’要归隐……无一实现!唯一的例外是最后令狐冲与盈盈的‘偕隐’。

但是,如果任我行不死呢?那就要考虑‘天涯何处,可避暴秦’的问题了。只怕躲得再隐蔽,也会被人搜出来背诵〈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某些人眼中的‘民族英雄’朱元璋正是‘灭门’的大行家,他的〈大诰〉(教主宝训?)记载了煌煌圣谕:“奸贪无福小人,故行诽谤,皆说朝廷官难做……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字本义为‘奴隶’--刘注),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如果任我行不死?不死啊不死!

我也曾自问:若是与任我行这样的人物遭逢在同一时空,我能否有足够的智慧定力/道德勇气,像令狐冲面对日月神教的太阳时,一样的纵横自在/谑浪笑傲?

最后只能悲哀地承认:我做不到。

斯时,我也将服下那颗或有形或无形的‘三尸脑神丹’,黑木崖上,成德殿前,拜倒尘埃。手舞足蹈的身姿灿若‘葵花’,满怀幸福与喜悦,振臂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刘国重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58533427

http://blog.sina.com.cn/liuguozhong

 楼主| 发表于 2007-6-2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任我行之二]‘打天下的光棍’——任我行其人与《庄子。盗跖》篇
2007-05-03 18:39:03

林语堂先生指出:“中国每个人的社会理想都是儒家的,而每个人的自然人格理想都是道家的。”“有人一不愿做官,二不愿叩头……于是那些喜欢蓬头跣足的人走而归于道家……道教是中国人民的游戏姿态,而孔教为工作姿态。这使你明白每一个中国人当他成功发达而得意的时候,都是孔教徒,失败的时候则都是道教徒。”

1994年,金庸在北大回答学生提问时表达过相似的看法:“《笑傲江湖》是想表达一种冲淡、不太注重争权夺利的人生观,对权力斗争有点厌恶的想法。中国自古以来的知识分子士大夫…努力考试做官,想升官发财,但作诗写文章时总会表达一种冲淡的意境,说要做隐士,这也是中国文化传统的一种”。

金庸在令狐冲身上所寄寓的,是庄子“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人生理想。而通过《广陵散》与《笑傲江湖》之曲的传承,令狐冲也与嵇康以及‘竹林七贤’那绝世的‘魏晋风流’一脉相通。

因此,我认为:对《笑傲江湖》一书以及令狐冲这一形象影响最大的,是《庄子》和嵇康。而余英时先生早就指出过:“曹雪芹最欣赏的古人是阮籍,最爱好的古籍是《庄子》”。

《红楼梦》与《笑傲江湖》,一文一武,一记闺阁,一述江湖。两本书似乎完全不搭界。然而,两书主人公却有着微妙的相似处。贾宝玉和令狐冲皆为未经雕琢的璞玉,同时也是不堪造就的顽石。他们行事一任自己的本性,将世俗礼法视如无物,他们没有事业心、没有名利心、没有使命感,他们不是李贽那样与礼教决裂的叛徒,他们根本无视礼教,他们追求自由,崇尚真实,厌弃贾政与岳不群身上那种虚矫之气,而对世间众生抱持一份善念与同情,他们最大的罪过是不曾丧失赤子之心……

与令狐冲的‘笑傲江湖’对应的,是任我行的‘一统江湖’。巧合的是:《庄子》中描述的那位‘盗亦有道’的盗跖,与任我行的形象也有三分相似。

将《笑傲江湖》与《庄子。盗跖》的相关章节作一对照,我感觉颇有兴味,当然,穿凿之处恐怕难免,这是需要预先申明的。

《庄子》:“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孔子前往彼处做他的思想政治工作,反遭盗跖教训了一通,盗跖讥讽孔子:“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以致孔子只得“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而在《笑傲。拒盟》一章,任我行在教徒们的歌颂声中不免陶醉:“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他率领三千弟子,凄凄惶惶的东奔西走,绝粮在陈,束手无策。我率数万之众,横行天下,从心所欲,一无阻难。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

还是有点乱,那就对照下,可以看出两者甚至字句、词汇都很相似:

《庄子》:“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

《笑傲》:“我率数万之众,横行天下”

——————

《庄子》:“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

《笑傲》:“他率领三千弟子,凄凄惶惶的东奔西走,绝粮在陈,束手无策”

盗跖对孔子警告:“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总算盗跖卖自己的老兄、孔子的老友柳下惠面子,终于让孔夫子平安走脱。这套理论,在任我行手上则得以贯彻落实:“老夫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笑傲。三战》)。

孔子见到盗跖时,盗跖“方休卒徒于大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任我行的老部下鲍大楚非常确定:“薛香主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寻常刀剑也砍他不入,可是给人五指插入胸膛,将一颗心硬生生的挖了出去。除了这厮之外,当世更无第二人……”任教主挖取人心,似乎不图‘脍而餔之’,他的老战友(‘卒徒’?)向问天可是此道的大行家:“令狐冲见他这份神情,知他是想寻死尸来吃,心下骇然……向问天道:‘……咱们在这里挨下去,非去找死尸来吃不可,可是昨天跌在这山谷中的,个个又老又韧,我猜你吃起来胃口不会太好。’”

壮年的盗跖形貌若是:“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数十年后,当他年老之时会不会与任老教主面目相仿呢?令狐冲眼见的任我行“身材甚高,一头黑发,穿的是一袭青衫”“一张长长的脸孔,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眉目清秀,只是脸色实在白得怕人,便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

知弟莫如兄,柳下惠对盗跖有清醒的认识:“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在我看来,对任我行的个性而言,‘心如涌泉,意如飘风’,是最好的概括。

任我行教主也曾经作过自我批评:“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取得不好。我既姓了个‘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当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现下已叫作‘我行’,只好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向问天则追忆当年与圣教主并肩战斗的岁月:“真正称得起‘肆无忌惮’!”任我行为什么要这样老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书中没有交代,或许,可以借用盗跖的话做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

盗跖最反感孔子把他混同于一般老百姓(“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任我行则对特立独行的令狐冲颇为欣赏:“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功地之人?”

《庄子。盗跖》篇中的孔子,当然不是历史上真实的孔老二。《庄子》一书,‘寓言十九’,盗跖眼中的孔子,倒是与岳不群有三分相似:“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盗跖痛诋尧舜等“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此语用到岳不群头上,恰恰好。

道家、佛教中也不乏伪君子,总不及‘孔子之徒’来得众多。岳不群先生也未免俗,仍是借孔子招牌来进行‘君子’包装。“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这话对岳不群也同等适用。岳不群通过收林平之为徒的巧诈,取得《辟邪剑谱》,正是外窃‘君子’之号,阴为盗贼之行。冲虚道人不禁欢喜赞叹:“嘿嘿,起心抢夺剑谱的人虽多,终究还是青城矮子脸皮最老,第一个动手。可是余矮子脸皮虽厚,脑筋却笨,怎及得上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

任我行与岳不群之间在他被东方不败囚禁之前,几乎从未打过交道,但任我行对岳不群的厌弃与生俱来、完全不加掩饰:“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只可惜我先是忙着,后来又失手遭了暗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这一点,也跟盗跖对孔子的反感依稀仿佛。

“岳不群给他(任我行)这几句抢白,默然不语”(《笑傲。三战》),而孔子受盗跖排揎之后,则是“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

那么,金庸塑造任我行这一形象,是在‘影射’盗跖?当然不是!金庸未必自觉他笔下的任我行与《庄子》中的盗跖如此相似。并非有意为之而竟如此暗合,是因为盗跖与任我行是同一类型的人物,都是余英时先生所言“打天下的光棍”。

余先生指出:“中国史上打天下的皇帝,诚如吕留良所说,都是‘光棍’或‘世路上英雄’”(此5字在雍正的《大义觉迷录》中也出现过,雍正痛斥曾静‘书是世路中英雄,甚者老奸巨滑,即谚所谓光棍也!’——刘注),“中国史上的成王败寇大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是社会边缘的人物。近人张相辑了一部《帝贼谱》,可以使我们看到他们的社会背景。清初吕留良曾大胆指出,历史上所谓‘创业重统’的英雄其实多是肆无忌惮的‘光棍’”。在文章中,余先生提及刘邦、曹操、萧道成、朱元璋等人,我想这些算《帝贼谱》之‘帝’,是打天下成功的光棍,也是打‘大天下’的光棍;另外,他还引用了一句词,涉及盗跖、庄屩、陈胜,以及张献忠、李自成等,这些人要算《帝贼谱》之‘贼’吧?是打天下失败的光棍或是打‘小天下’的光棍。当然,‘帝’‘贼’二者可以转换。朱元璋是成功‘一统江湖’的任我行,是太祖皇帝;任我行是‘江湖未统身先死’的朱元璋,所以毕竟是‘贼’,是邪魔外道。

朱元璋出身‘红巾贼’,荣膺‘天命’,定都南京(叫做‘应天’)之后,就开始解下红巾,把自己包装成儒家理想中的圣德天子,强迫天下士人通习八股文,以朱熹注解的《四书》来科举取士。这套把戏,庄子在《胠箧》篇早就看穿:“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昔者齐国…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


后面还有一段“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云云,不再引用了。需要指出的是:这段文字在《红楼梦》中被贾宝玉反复阅读,并且宝玉读完‘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焚花散麝……’

看《笑傲江湖。拒盟》一章,日月神教教徒强烈要求“咱们神教一统江湖之后,把天下文庙中的孔夫子神像搬出来,又把天下武庙中关王爷的神像请出来,请他们两位让让位,供上咱们圣教主的长生禄位!”谀词如潮声中,任我行已经自我膨胀到了极点,孔子、关羽、诸葛完全不在他眼里了,如果任我行不曾猝死,完全有能力‘一统江湖’,只是之后,他未必会像康熙一样,在曲阜孔子墓前行跪拜礼,任我行的用心,不仅要作政治军事上的最高权威,并且还要作思想、道德上的最高权威。

僭主东方不败有一套《教主宝训》,相信任我行不难炮制出新版加正版的《教主宝训》,‘江湖’既经‘一统’,任我行以《宝训》治国的可能性极大。其实,这也是朱皇帝的旧把戏。朱元璋对孟子切齿痛恨,因为这老儿居然胡说“民为贵君为轻”,老朱表过决心:“孟子要活在当代,自己一定要干掉他(大意),他对孔子、《论语》还算推崇,然而也不妨碍他搞出自己的《教主宝训》。

还是抄录余英时先生的大作罢(这个我比较擅长):“地方上的长老要宣读圣训,就是皇帝说的话,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语录……每家都要听……《明大诰》当时规定天下每一户都有一套,明太祖说这是‘臣民之至宝’,谁要没有这部书,就必须‘迁居化外,永不令归’……用政治的力量强迫人民读皇帝的书,这是中国特有的传统……用政治力量强迫大家学习皇帝语录,即使可以维持一段短时间,究竟不会太长”。

余先生还曾讲过:“从历史上看,有许多非理性的因素足以激动皇帝:上自夸大狂、猜忌狂,下至求长生、好奇珍,都可以把全国人民卷入苦难之中”,金庸笔下的任我行、东方不败、洪安通、丁春秋、白自在是江湖教派头领,不是政治领袖皇帝老儿,但他们身上无可避免的皆染有余英时所言的这两种特质。

余英时与金庸,曾经在两年时间内多有交往,不能说哪个影响到另一个,至少二人的观点,有太多相通甚至相同。余英时眼中的金庸“无疑是现代武侠小说最有创造力的作家,是当‘大师’之称而无愧。1970年代我回到香港工作了两年,和金庸变成了朋友,对他深厚的文史造诣更为欣赏”。

金庸的‘文史造诣’足以令余英时、陈世骧这样的国际大学者欣赏钦敬,他出任浙大教授可是令国内无数的小学者们摇头叹息甚为不齿,这真是太好玩件事。过几日,或许我会写篇《金庸国学,深浅几何?》的帖子,专谈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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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任我行之三]“任我行被困”之我见
2007-05-02 06:34:20
“老夫生平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囚居湖底,亦属应有之报。唯老夫任我行被困于此,一身通天彻地神功,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后世小子,不知老夫之能,亦憾事也。”

——选自《圣教主任我行回忆录》
杨绛写过一篇《丙午丁未年纪事》,“丙午丁未”用的是干支纪年,讲述了她与钱钟书在66和67年的遭遇。这个题目,当初看时,觉得略有几分神秘,自己学问浅薄,也就无从深究。
前些日子看新出的《金庸散文集》,其中的《丙丁之岁》让我明白杨绛为她的文章命名的深意。
原来每60年,‘丙午’与‘丁未’向来都是中国命运的一个诅咒,一个逃不脱的梦魇。
金庸引宋人柴望《丙丁龟鉴》云:“自秦汉而下。。。为丙午/丁未者凡二十有一……灾异变故,不可枚举”。
实则,洪迈于此也曾深论,我读《容斋》看到‘午未’,却又不曾想到66年,竟未经心:
丙午、丁未之歲,中國遇此輒有變故,非禍生於內,則夷狄外侮。三代遠矣,姑择漢以來言之。高祖以丙午崩,權歸呂氏,幾覆劉宗。武帝元光元年為丁未,長星見,蚩尤旗亘天,其春,戾太子生,始命將出征匈奴,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屠夷死滅,不可勝數,及於巫蠱之禍,太子子父皆敗。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帝崩,昌邑立而復廢,一歲再易主。成帝永始二年、三年,為丙午、丁未,王氏方盛,封莽為新都侯,立趙飛燕為皇后,由是國統三絕,漢業遂頹,雖光武建武之時,海內無事,然勾引南匈奴,稔成劉淵亂華之釁,正是歲也。殤帝、安帝之立,值此二年,東漢政亂,實基於此。桓帝終於永康丁未,孝靈繼之,漢室滅矣。魏文帝以黃初丙午終,明帝嗣位,司馬氏奪國,兆於此時。晉武太康六年、七年,惠帝正在東宮,五胡毒亂,此其源也。東晉訖隋,南北分裂,九縣飈回,在所不論。唐太宗貞觀之季,武氏已在後宮,中宗神龍、景龍,其事可見。代宗大曆元、二,大盜初平,而置其餘孽於河北,強藩悍鎮,卒以亡唐。寶曆丙午,敬宗遇弒。大和丁未,是為文宗甘露之悲,至於不可救藥。僖宗光啟之際,天下固已大亂,而中官劫幸興元,襄王熅僭立。石晉開運,遺禍至今。皇朝景德,方脫契丹之擾,而明年祥符,神仙宮觀之役崇熾,海內虛耗。治平丁未,王安石入朝,愲亂宗社。靖康丙午,都城受圍,逮於丁未,汴失守矣。淳熙丁未,高宗上仙。”

“總而言之,大抵丁未之災,又慘於丙午,昭昭天象,見於運行,非人力之所能为。”

——洪迈《容斋随笔。丙午丁未》
“丁未之祸,又惨于丙午”,逮及当世,乃有“战斗的 1966年,疯狂的1967年”之说。
70年代末,当局将事件称为“浩劫”,‘劫’是佛教用语,极端的不“唯物”,不知当轴诸公当时可曾想及‘丙午丁未’之谶?
话说40年前,‘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大喊大叫,大打大闹。某‘司令部’的第一第三号人物不免要家破人亡,死得凄惨。
至于那位副总司令,在遭遇了一阵‘疾风骤雨’的揭批臭骂后,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7年后复出掌政,不数年,又遭打倒,到70年代末终于迎来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辉煌的复出'.
到了1992年,此老'飘潇一杖天南行',一语而为天下法.恍如当年'鲁阳何德,驻景挥戈',焕发出一种类似史诗英雄的神采.......
任我行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原型’,有的话,也决不是邓小平先生。我拉杂说了这么多,只是要证明:任我行之失手被囚,不代表他政治才能的局限。
周文王遭‘羑里’之囚,汉高帝有‘白登之厄’,拿破仑两次被流放荒岛……
但他们仍是世界上第一等的政治家,当时无可匹敌的权谋大师。
金庸刻画任我行这一形象,用的是旧小说中常见的“反跌”之法,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欲扬先抑’。
《水浒》中那位盖世英雄武松初次出场,因在清河县打伤人命,托身于柴进家中,“柴进虽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偏偏又染上疟疾,潦倒之极。
一夜害冷烤火,却被宋江踩翻,炭火‘都掀在那汉脸上’,真正倒霉到家了。却由此引出与宋江的相遇相识,10几天后,作别宋/柴回家,途中才有了‘打虎’一段故事,众人惊呼:“真神人也”……
此为‘反跌’手法的经典运用。
金庸写任我行与此相类。如果任的权位始终未遭篡夺,他在书中的活动空间反而更见逼仄。他恐怕也会像东方不败那样在黑木崖上深居简出,装神弄鬼。既不会与令狐冲相识,也难意气风发,吞吐风云。其霸气豪情,笼盖一世,反而更不容易找到刻画的着力点。
任我行是‘日月神教’教主,赵匡胤《咏月》:“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中天万国明”。前句仿佛任我行湖底幽居,后句依稀如他‘猛虎出柙’之后。
借用《易经》卦象和‘降龙18掌’的名目,我们可以说:当任我行梅庄湖底幽居时,如‘潜龙在渊(勿用)’;当他重返黑木崖,那是‘飞龙在天’;到了他在恒山接受万众讴歌欢呼:

任我行踌躇满志,站起身来。
教众见他站起,一齐拜伏在地.......。
阳光照射在任我行脸上、身上,这日月神教教主威风凛凛,宛若天神。
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千秋万载,永如今……”说到那“今”字,突然声音哑了。。。。。他右手按胸,要将一股涌上喉头的热血压将下去,只觉头脑晕眩。。。————《笑傲。39拒盟》
此时,已是‘亢龙有悔’了。
在政治尤其是中国这种不上轨道的政治生活中,人们的作为更像是一场连续不断的赌博,靠手段,其实也靠运气。看自己的能耐,也得看对手的反应。输赢成败,有时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成王败寇,相差不过一线。完全操之在我的万全之策,是不存在的。在公元前206年的鸿门以及1945年的重庆,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未必需要最高层下令,一场事故,就可能断送2个人的性命。真要这样的话,中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又将怎样改写?今日我们又会如何评价刘项、毛蒋呢?
任我行运气不佳,他的对手是东方不败,不是西楚霸王,也不是蒋委员长。
东方不败出手了!
不过,我认为东方不败的行动之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不是出于他的勇气以及对实力的精确算计,而是因为恐惧。
仅仅是我的臆测:政变发生时,东方不败甚至有几分气急败坏,所谓‘暴虎冯河’,才做出这样鲁莽灭裂的举措。
他却成功了。
任我行失手被囚,固然不足以因此将其从一流政治家中除名,但毕竟不会成为其政治生涯中的亮点。
他的失误,缘自两个‘低估’。
第一,他低估了东方不败在‘克制自己之忍’上的修为。以为他既得《葵花》会马上自宫练剑,自己可以从容布置,将其翦除。但东方不败忍住了,他是在篡位功成后,才练《葵花》的,此人自有其不凡之处.
第二,任我行低估了自己在东方不败心目中的分量以及在积威之下东方不败对自己的畏惮恐惧。
野心如野火,既已点燃,万难扑灭。东方不败从起了篡逆之心的那一天开始,就沉沦在恐惧与苦难中了。在他心中,任我行实在睿智如神明,自己的猫腻连7岁的盈盈且有所觉察,又怎会瞒过他呢?但当时的任教主又确实‘日常浑浑噩噩,神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861页),似乎对自己完全信任,毫无戒心。东方不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患得患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像麦克白一样,他遭遇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要是这一刀砍下去,就可以完成一切、终结一切、解决一切。。。。那么来生我也就顾不到了。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他到这儿来本有两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应当保障他身体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这个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可是我的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 ”。(第一幕第七场)
再延宕下去,恐怕不等政变发动,东方不败自己先要精神崩溃了.
此节,反而是向问天看得更精准:“他说话时满脸堆欢,可是我从他眼光之中,却看出满是疑虑之色。他必定猜想,教主早已胸有成竹,眼前只不过假装痴呆,试他一试。他素知教主精明,料想对这样明显的事,决不会不起疑心。”(《笑傲。22脱困》)
甚至仅仅为了解脱精神上的重压,东方不败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成败已在所不计,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心中唯一的念头:一定要把此事做完,越做得早,解脱也早.成功机会微乎其微,一旦失手,要杀要剐,,无所谓了.至少解脱了精神上的缓慢而锐利的磨折,一种心灵的苦刑和缓刑。
他在最不可能出手时出手了!
成功来得未免太过容易!

东方不败甚至难以置信,在成功的狂喜背后,闪过一丝懊悔。他终于相信:"坦荡荡”的君子乃是任教主,而“长戚戚”的小人正是自己。
也许只需再等几天,几个月。。。任我行就会把教主的大位像他暗示过的那样,传给自己。两代领导核心和平交接,融融泄泄,皆大欢喜.......
政变中东方不败的臂助,一定是童百熊.此后,他的一句话颇堪玩味:“只怕是(东方)教主对不起人家(任我行),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他和东方不败都误以为:,任我行对他们未做任何的防范疑忌,真正做到了“推诚心置人腹中”,才使他们轻易取得权位。
当年童百熊与东方不败相交莫逆,无话不谈。我相信这句话也代表了东方不败的观点,甚至是二人政变后经过多次深入讨论而取得的共识。
东方不败心中对任我行在一直有强烈的知遇感和负疚感:
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侍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我在日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副香主,你破格提拔,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至宝《葵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 ———《笑傲。31绣花》)
东方不败对任我行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把他囚禁起来,又12年如一日的纵容宽待任盈盈,事实上是在自掘坟墓。都是感激于老上司的那份知遇之恩,而自己清夜扪心,不能无愧。

东方不败在激烈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厮杀经年,他对人的感情居然还有留存,其人性也不曾完全泯灭。作为一个“人”来看,是他可爱的地方,但作为‘政治家’,这不免成为他的软肋,深可哀也。
杨莲亭说他“婆婆妈妈”,倒并非全然因为‘自宫’,而是他天性如此——当东方不败决定将任我行囚禁而不除根时,他还没有练《葵花》。
萨达姆先生年轻时也算革命志士,被合法政府捕获,一名律师极其成功的辩护,令他获得无罪释放,走出黑牢,等到萨达姆掌握大权后,他的报恩之道是:将这位名律师送上绞刑架。
萨达姆最终身败名裂是山姆大叔多管闲事造成的,否则,仅凭这份冷血无情/泯灭人性,在伊拉克就无人可以挑战他,真正做到了黑白子藉以劝诱任我行的那份荣光:“外边天地多么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伊拉克)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哪一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
萨达姆先生在伊威福自用,酷刑上的发明创造,万人坑,生化武器对付本国人,种族灭绝……
伊拉克人民对他则是:奉之为‘慈父’,仰之如‘日月’,颂歌盈耳,(嘴边的)誓死捍卫……
彼时的伊国,何尝不是“日月神教”的阿拉伯版本?
东方不败就未免相形见绌,小巫自居了。从他加入‘日月教’的那一天,居然不曾把良心/感情/人性彻底抛弃,他最后的‘不败而败’也就早已预定,无从更改了。
任我行与东方不败间,是一场绵延一生的赌局。当政变成功,似乎赌局已结束。但任我行早先布下的一枚棋子(贻东方以《葵花》),终于会发生作用,给自己创造了咸鱼翻生、赢回老本的无限机会。
“任我行说道:“这本册子,便是《葵花宝典》了,上面注明,‘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老夫可不会没了脑子,去干这等傻事,哈哈,哈哈……”。。。。。。他在东方不败尸身上又踢了一脚,笑道:“饶你奸诈似鬼,也猜不透老夫传你《葵花宝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难道老夫瞧不出来吗?哈哈,哈哈!”令狐冲心中一寒,“原来任教主以《葵花宝典》传他,当初便就没怀善意。两人尔虞我诈,各怀机心。”见任我行右目中不绝流出鲜血,张嘴狂笑,显得十分的面目狰狞,心中更感到一阵惊怖。” ——《笑傲。31绣花》
笑到最后的只能是任我行!此时他心中洋溢的满是自得之情。任我行明白,自己最终的胜利,凭借的就是当初把《葵花宝典》传给东方不败的英明决定。
如果没有这件事,东方不败就不会心存疚歉,留下任我行的活口。也不会把对老教主的那份知遇感恩之心回报在他女儿身上,使盈盈始终安富尊荣,享有崇高的江湖地位……
《葵花宝典》不止是‘糖衣炮弹’,而是糖衣‘核弹’,因为机械故障等不可测因素,在预定的时间没有爆炸,但12年来,慢慢弥散的核辐射终将侵蚀毁坏东方不败教主整个的权力基础。
在东方不败发动政变过程中,不曾发现一点任我行防范疑忌自己的痕迹。这促使他坚信:任教主对自己确实是一腔至诚,推心置腹。当任我行刚把《葵花宝典》传给他时,东方不败心中不能没有疑惧,不知是祸是福。因此他生生压下了对绝世武学的好奇心和热爱,并没有如任我行预想的马上自宫练剑。此时东方不败却自觉‘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任我行把《葵花宝典》传给自己,目的很明显也很单纯,就是要向他也向全体日月神教教徒宣示并确立东方不败的‘接班人’地位,除此之外,岂有他哉?
于是,东方不败乃坦然并且心存感激地开始“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了……
下面的故事是“不用占龟与祝蓍”就可以预言的了:东方不败如果宠信的不是杨莲亭,也会是殷梨亭(为了对仗,对殷六侠无礼,罪过罪过);他的倒行逆施不表现为宠信娈童,也必然以其他方式表现出来,终于会搞到众叛亲离/日暮途穷……
任我行精神勃勃,意气风发,说道:“这些日子来,我和向兄弟联络教中旧人,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个中倒有八个不胜之喜,均说东方不败近年来倒行逆施,已近于众叛亲离的地步。尤其那杨莲亭,本来不过是神教中一个无名小卒,只因巴结上东方不败,大权在手,作威作福,将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于教中严规,早已有人起来造反了。那姓杨的帮着咱们干了这桩大事,岂不是须得多谢他才是。”——《笑傲。密议〉
闹到最后,东方不败甚至为细故将屠刀指向了向问天口中“对他(东方)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普天下又哪里找去”的童百熊,如此作为,其败亡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
向问天“东方不败年纪没怎么老,行事却已颠三倒四”的困惑不解.,任我行就一定不会有——这一切东方不败都是拜自己所赐!
那个一辈子没打过一场胜仗却被举国誉为‘少帅’的草包将军/花花公子张学良晚年有几句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大略’就是长远的方略,走一步看三步,一时失利,却为自己布下伏笔,留有徐图再举的机会”。
这一点,任我行庶几近之。
向问天表白自己‘探得任教主囚所马上来救’,这仅仅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可能:以他的周密细致,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有在东方不败任用奸佞,神教基业岌岌可危时,他才决心进行这一(若无令狐相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从不怀疑向问天对任我行的忠诚,但仍感觉他对神教事业的忠诚是远在对任我行之忠诚之上的。魔教本身即带有极强的扩张性,‘一统江湖’也非东方不败一人的狂想。只要能不断地攻城略地,革命事业蓬勃发展,向问天有能力说服自己:东方不败才是真命天子,以前的圣教主定是‘假太阳’。他与东方不败已经合作了12年,尽可以接着合作下去。神教教义要求他尽忠教主,至于教主姓任还是东方,自有伸缩回旋余地。这一点,他与童百熊很相似。老童与东方不败真正是过命的交情,为东方不败殒身破家,亦所不惜。但他在黑木崖遭遇任、向时的态度颇为微妙,深堪玩味。任我行现身黑木崖,目的不言自明。但童百熊却没有明确划清界限,甚至在寻觅东方不败过程中,双方隐隐带有‘结盟’的默契。
“童百熊叫道:‘东方兄弟,这几年来,我要见你一面也难。你隐居起来,苦练《葵花宝典》,可知不知道教中故旧星散,大祸便在眉睫吗?’东方不败仍是默不作声。童百熊道:‘你杀我不打紧,折磨我不打紧,可是将一个威震江湖数百年的日月神教毁了,那可成了千古罪人!’”(《笑傲江湖。绣花》)
童百熊最终几乎跟任我行站在同一战线挑战东方不败,固然是因为东方不败绝情寡义伤透了他的心,更因为东方不败的胡闹使黑木崖上日色晦暗不明,危及神教百年基业。与其如此,童百熊宁愿东方不败被推翻打倒。
向问天与童百熊侍奉的主子、祭拜的太阳不同,但那份对神教的孤臣孽子之心,是完全相通的。他们是难兄难弟。实则,向问天也姓过‘童’,他在梅庄所用的化名叫作‘童化金’——当然这只是巧合。
众叛亲离至此,东方不败焉能不败?
金庸本人非常热爱京剧,京剧则几乎可以被视作‘抽象艺术’:一根马鞭便是一匹骏马、两面小旗就成一部兵车,连那千军万马也只是十几位龙套演员挥舞着大旗在舞台上穿梭而已。。。。
向问天搭救前教主,从书中描写看,宛如孤胆英雄007,是一个人的选择,‘个人英雄主义’的动作,半途邂逅令狐冲,这才得一臂助。但《笑傲》一书“企图刻画中国3000年政治之普遍现象”,明乎此,我们就会晓得:救任我行出狱绝对不是向问天一个人的战争。

向问天在教中居于二、三号地位,垂20年,权力根基极其巩固,必然有大批的拥趸、心腹、走卒,救任首先是向问天这一派政治势力的共同抉择。另外,日月神教教徒虽经多年洗脑,要求无条件忠于教主,奉之如天日,但东方不败与杨莲亭的倒行逆施,煎迫这班奴才到日暮途穷地步,总有一天他们会痛感‘时日曷丧与汝偕亡’!不过当惯了奴才,让他们独来独往、自行其是未免太难。《孔子集语》:“以民臣之义,则不可一日无君矣;不可一日无君,犹不可一日无天也”日月神教怎么可以没有太阳?逼到没有活路,他们也会反抗,推翻旧太阳,拥抱新阳光。向问天是新教主的第一备选人,但向问天本人既不存作大领袖的野心,自忖凭自己的实力与东方不败斗,实在胜算极微。这时,拥任我行复辟成为向问天与一切企图改变现状的教徒的唯一选择。
观乎凉亭一役,魔教众人追缉‘反教大叛徒向问天’,其中确有几个想‘不吃老本要立新功’的货色,大部分人半真半假、虚应故事而已,说是追捕,倒不如说是送行。
任我行复位,魔教教徒深入开展了对东方不败的揭批工作,种种谩骂、指控,匪夷所思,令狐冲不觉失笑。他是局外人,不了解神教教义,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实则,从日月神教的角度看,这是一种必需‘去神化’的宗教仪式,旨在将东方不败拉下‘神’坛,还原为‘人’,最终糟践成‘鬼’,宣布他是假太阳,是‘毒日’、‘暴日’,是要去除多年罩在他头上的‘神圣性’的光晕。毕竟12年内东方不败占据‘日坛’的核心位置,接受教众顶礼膜拜。此时,教徒说什么话,真的、假的,对的、错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个决然与‘旧日’一刀两断的态度。需要人人表态,才好过关。
日月神教并非华夏特产,‘太阳崇拜’曾是全人类各民族的共同历史记忆。日本信奉神道教,崇仰的神祗乃是日神--天照大神,而天皇就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是太阳神在人间的代表,被视为“现人神”,1946年1月1日,在麦克阿瑟‘建议’下,日本裕仁天皇发表《神格否定宣言》,宣布天皇并非神子神孙,从而否定了天皇的神格。虽然被迫自我羞辱,然而这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文明的‘神-人’转换方式了。
东方不败没有这么好的运道。

终于那颗沉沦海底的藠日喷薄而出,被天狗吞食的太阳重新照临下土。‘一统江湖’在东方不败,仅仅是一个构思,任我行复出,才真正得以切实推行,而‘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欢呼,终于响彻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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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任我行之四]与网友谈“任我行该不该死”
2007-05-02 05:44:40

heroskq网友: 《也说说任我行该不该死 》

近来见刘国重兄台雄文,颇以为任我行之枭雄猝毙,实乃金庸照顾读者之大团圆结局,以小说观之,非行云流水之必然也。其实非独兄台持是观,当世众多读者文人,亦多有以其结局仓促而批评之,王跃文,官场小说之执牛耳者,亦觉得小说中我行得胜,方为之妙。


然则余也不才,小有尺寸之思,虽不值方家一哂,犹望能抛砖引玉也。


先生言道:“以《笑傲》的逻辑演变下去,任我行不死,势必‘一统江湖’”,此固必然,然则我行纵然天赋秉异,神勇难敌,究乃常人,无不有死也。其荼毒天下,驱弄教众,所赖者何?无非三尸脑神丹也。则其淫威日盛,教中之怨恨亦必盛矣,其人亡政息,岂非必也?


先生所列秦始皇、曹操、铁木真、朱元璋,无一不是声名狼藉之独夫民贼,实则中华之苦,非独暴君为之,汉武大帝,一代雄主,自不免“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 。唐太宗李世民,千古圣君,虽屠戮兄弟于前,三改起居于后,然贞观之治,号为盛事,欲封禅泰山犹无奈“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稀,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 至于开元盛世,号中华千古未有之极矣,“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也难免“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是以圣人出,必代天日以照耀万物,则悠悠天下,草贱小民,无有望其生,莫不望其死也。


噫唏,我行此生,其“亡德泽于天下”也必矣,又何必待其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敲剥天下之骨髓??毕竟小说家言,生死既操我手,自是以使其死得其所,死尽其妙为第一要务,则先生须知,笑傲江湖之结尾,我行之暴卒,实有其绝妙之处。当是时也,恒山之上,正道毕集,冲虚“妙计”,欲一炸以平天下,当真是武当一炬,可怜焦土,遥思见性峰上,计若得售,一人升天,万人陪葬,山下一众僧道,合十祷念:“杀人最少”,好不慈悲!待到大期至矣,则管箫丝竹,一派祥和,独夫既亡,竟尔一切安然。呜呼,回忆当年,正道魔教,相互斫杀,互视如寇仇,为正道中人者,若有言魔教之是,则视之如大逆不道,若有结魔教中人,则竟至阖家族灭!为神教中人者,初东方不败坐登黑木崖顶之时,有闻教主之非,莫敢不舍命一战以全其名,即至东方败亡,莫敢不恨不得啖食其肉以求其生。至我行欲王江湖,天下豪杰,竟蹑足于行伍,被驱之如犬羊。俄而一人卒,万众息,王图霸业,是非对错,顷刻间归于尘土。真真乃一人之心,万人之心也,可叹无数帮众,直若草猫刍狗,数十万身家性命,几十载惶惶竟日,只换得一柄老剑,几卷残经。


然则伟人固去,进自可“改革开放”,退犹能“两个凡是”,何其叵测?也难怪方正冲虚二位长老直到听闻“千秋万载,永为夫妇”新八字真言方才稍安其心,然则三尸脑神丹尚在,死了一个任我行,又岂能挡得住下一个任我做,任我言,任我王…………也难怪莫大先生一曲《凤求凰》,犹然余音袅袅,凄凄不绝。呜呼,我行暴毙,岂不幸甚?然则掩卷深思,实难自已,且喜且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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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skq兄有道:

现在方拜读大作,迟复为歉。

《笑傲江湖》成就,不及《一九八四》远甚,这一点,我与兄观点相同。

奥威尔何尝不可以写出一个光明的结尾——阳光明媚的1984年?‘老大哥’被推翻,人民欢呼自由重临人间?本来就是幻想小说,他的选择空间其实满大。然而奥威尔的学术良知与道德认知,阻止他如此处理。《1984》大结局,但见日色晦暗、秋风萧瑟……

感觉在‘政治’与‘小说’之间,吾兄仍是更偏重于从‘小说’角度审视任我行先生的逝世。“冲虚妙计,欲一炸以平天下,当真是武当一炬,可怜焦土,遥思见性峰上,计若得售,一人升天,万人陪葬……待到大期至矣,则管箫丝竹,一派祥和,独夫既亡,竟尔一切安然”,如此“笑傲江湖之结尾,我行之暴卒,实有其绝妙之处”,这一点,我亦深知。然而,金庸撰《笑傲江湖》的野心在于“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这样的结局,揆诸三千年国史,具有‘普遍性’吗?您相信吗?

最起码金庸本人不信,就算任我行没有被安排猝死,“独夫既亡,竟尔一切安然”的结局,金庸也不会让它实现,因此才会在《拒盟》一章写道:“当群豪和令狐冲饮酒之时,任我行只是微笑不语,心中却在细细盘算,在少林与武当之间的三道埋伏该当如何安排;如何佯攻恒山,方能引得少林、武当两派高手前去赴援;攻武当山如何网开一面,好让武当派中有人出外向少林寺求援;又须做得如何似模似样,方能令得对方最工心计之人也瞧不破其中机关。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诸般细节,在心中已然大致盘算就绪。”

他那天根本不会光临恒山,又怎会“见性峰上,计若得售,一人升天,万人陪葬”?

我近年对市面上的畅销书颇有些排斥,盖鱼龙混杂,劣品太多也。不免牵累到王跃文先生的官场小说。他的书我去年才开始阅读,感觉确非浪得虚名,仅仅在对官场描画的真实性方面,就非侪辈所能望其项背。斯人“亦觉得小说中我行得胜,方为之妙”,我此前居然未闻,吾兄可否多透露些,复制于后?

窃以为:王跃文作如是观,更多是从‘政治’(‘官场’)的真实性、普遍性而非‘小说’的艺术性、可读性出发得出的结论。

当然,在没有了解王跃文的完整表述之前,这,仅仅是臆测。

我对汉武,评价亦低。或谓:其当政50年,黔首非正常死亡者近半。此说容有夸张处,然而在这位伟大领袖的治下,黎民生计,远不及文景时代,是可以断言的。

时至今日,暴君死了近2000年,仍然出现了举国、满城争睹《汉武大帝》的火爆场面。您真的相信“是以圣人出,必代天日以照耀万物,则悠悠天下,草贱小民,无有望其生,莫不望其死也”?

《笑傲》一书,颇多“瞒与骗”成分,从书中看来,似乎所有的教徒内心都在反抗任、东方两位教主的统治。

还是揆诸国史,哪有这么回事?!暴君麾下,从来不缺被逼无奈的奴隶,更不缺死心塌地的奴才。他们吃的是十全大补的‘三尸脑神丹’啊!

知堂老人谓:“这真是一个奴性天成的民族!”

鲁迅亦云:“中国只有两个时代,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欲为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大意)。

现今国人,身为草民,却比官僚更理解官僚的良苦用心,比暴君更同情暴君的暴政,认可其完全出于善意。

夫复何言?

‘德先生’与‘赛先生’联袂惠临此老大帝国,已有百年,终究也不曾加入中国国籍,进入21世纪,我们的进步止于不再把老德同志视为亡我之心不死的怨敌,也不过将其视作‘国际友人’罢?

国人之‘臣民意识’未死,而‘公民意识’未立,当此情势,侈谈‘崛起’,也太悬乎了。

现在,写古文辞似乎成了时尚,但我所阅及者,多数如高山滚鼓,不通不通!自己从来只有藏拙一法,不敢尝试。而观兄大文,文笔洗炼而文气畅达,就文字而言,我找不出瑕疵,也写不出来。

不易!

将兄之大文与弟之回帖,收存于博客,以图装点门面,先行讯告吾兄。

珠玉在前,瓦砾在后,亦可收衬托之效也。

顺颂

福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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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liuguo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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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客诮——关于《任我行不死》 ]

qie

什么和什么啊。笑傲写的是一堆政客和隐士。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实力,都可以独当一面。谁能灭了谁啊?就任我行能?不是吧?能人辈出阿!100余年纷争任我行能改变?那武林不是安静了?不可能!

就像现在,美国强大。他灭得了伊拉克吗?伊拉克充其量是恒山派。而俄罗斯(少林)中国(武当)他能灭谁啊!?

只能说写任我行死是作品需要。不死啊,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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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网友‘金永’在《如果任我行不死?》贴后留言,答复如下:

您要纯把《笑傲》当武侠小说读,我就没法跟您说了,难得您明白“笑傲写的是一堆政客和隐士”,金庸自己说来是这样的:“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任我行、东方不败这些人,在我设想时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这种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个朝代中都有”(《笑傲。后记》)

既然要‘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那么任我行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一种政治家类型(‘每一个朝代都有’),中国政治普遍现象是什么?是秦始皇、曹操、铁木真、朱元璋耄这种人混一天下,您说他们能不能改变百把年纷争?

武侠小说中的‘武林’或‘江湖’,是不会‘安静’的,但政治小说《笑傲》中的‘江湖’,隐喻的是整个天下。‘六王毕四海一’之后,也有人想不‘安静’,始皇帝咋办?很简单,挖个坑,把他们全埋了!

并不是每一个‘任我行类型’的政治家都能‘一统江湖’,那是因为当时还有同类型的政治家比他更邪恶,更暴虐,更无情!

曹操一统北方就死翘翘了,后面跟着司马懿、司马昭……

至于山姆大叔对付伊拉克,用古代那种完全不顾敌方百姓死活甚至像铁木真那样屠城的战法,20个伊拉克也早灭了。

美、中、俄几乎不会爆发全面战争,那是因为核武造成恐怖平衡,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会有胜利者——自己也玩完,而古代不存在这种顾虑,那时好像没有核武器。。。几千年来多少实力相当的国家相互战伐,谁也灭不了谁吗?《射雕》中中亚大帝国花剌子模怎么就让人灭了?这是金庸编造的故事吗?当时蒙古兵员数量、装备比花国还逊一筹啊。

金庸安排任我行‘出身未捷身先死’,当然也是受文类限制,毕竟《笑傲》是基于历史‘政治基本现象’采用‘武侠小说’形式进行的模拟虚构,而少林、武当今日犹存。


但以《笑傲》的逻辑演变下去,任我行不死,势必‘一统江湖’,或者金庸可以再写几十万字,让另一个‘任我行’灭了他,还是要‘一统江湖’!否则,就谈不到“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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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heroskq喜见刘国重先生金学大业已得大成,我也来添砖加瓦

看到先生文章,发觉其思想脉路颇与我相通,深感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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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亦有同感。


下午有些杂事,回帖写的草率,其实《笑傲》与《84》相似,还是经先生提醒,这才恍然,并深为认同——虽然此前我对魔教、五岳、少-武与60年代世界格局对应的解读与先生大致相同。


凡从别人处借用的观点,一般不敢掠美,我都会在帖子里标出(所以有人说我只会抄袭),不过上次先生发言似乎也是匿名,能有机会在此向您表达一份谢意,心情放轻松了。


你我经历,其实也多相似。《密码》《向问天》《2查》数帖的主体部分我在6、7年前已经写在笔记中,自己也不太拿当回事


去年食物中毒,病了数天,觉得人实在太脆弱,这才起意把文字发到网上,7月开始,到今9阅月。


也劝老兄多写点东西——这样我也好有地方抄袭啊

作者: 刘国重 2007-4-9 21:23   回复此发言

 楼主| 发表于 2007-6-2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任我行之五]翁婿之间——笑傲江湖任我行!!
2007-05-02 01:28:19

作为一个人,任我行可怕,作为一名政客,任我行可敬。任我行的可怕与可敬,在于全无人性。尤其在从西湖地牢脱困之后,他的言动,一切出于利害算计,完全不受感情牵制。当他第一次谈到睽违12年的独女,想到的居然不是盈盈十几年的的甘苦冷暖,而是“唉,此刻我女儿若在我身边,咱们多了一人,也不致如此势孤力弱了”——还是在考量政治局面的优势劣势。女儿在他心中唤醒的,不是亲情,而是政治筹码的增量。

项羽要烹刘太公,刘邦兴奋地去讨要一杯羹;刘邦在逃跑过程中,把他当时唯一(或唯二)的一子一女推下车,只是为了使自己跑的更欢,更安全。刘、项的政治素养,高下立判。任我行于此也未遑多让,他与盈盈、老向困处少林寺正教罗网,以绝大的胆魄宣称:可以承受女儿被杀,他将独自突围,事后数倍地报复正教高手以及他们的家人子女,令他们不寒而栗,只此一点,他与左冷禅、方证诸公,作为政治家的格局,高下立判。

在当时情势下,任我行的处置是唯一可以获取主动权的方式,然而绝大多数人想不出说不得做不到,因为人是一种有感情的卑微生灵。

在《后记》中,金庸写道:“盈盈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惟一重要的只是爱情。”,那么,她的老父又是何等样人呢?我想:任我行生命中只重视自己的恣睢,个人的权位。唯一重要的只是权力。

当任我行重登黑木崖之巅,就开始侵夺东方不败曾赋予盈盈的地位、权柄,父女之情,跟权力比起来,太琐碎,太廉价。

东方不败一定很悔:在他决意篡位之先,应该把感情、良心早早摘除。

他做不到……

任我行最常说的话是‘你我扯直了’‘咱俩仍是两不亏欠’,在他,事事都像是一笔交易。他身为日月神教教主,太阳当然只有施与,而尽量不受人助。被人亵渎,更加不可容忍,一恩一怨,必报。

唯一让我感到任我行身上犹有温情的,是他对令狐冲的态度——并不好,然而,对任我行言,已是极致。

这种独夫民贼,唯一所爱,是他自己。或许是令狐冲让他念及年轻时的任我行?

《射雕英雄传》一书,刻画了两位‘射雕’的大英雄:‘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是英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郭靖当然更是英雄。

《笑傲江湖》一书,其实也存在两种不同的‘笑傲’。令狐冲‘纵横自在无拘束’是在‘笑傲江湖’,任我行“我率数万之众,横行天下,从心所欲,一无阻难”,又何尝不是另类的‘笑傲江湖’?

甚至在字面意义上,“任我行”三字,与“笑傲江湖”也是相通的。令狐冲承传的是风清扬的‘独孤九剑’,“令狐冲和风清扬相处十余日,虽然听他所谈论指教的只是剑法,但于他议论风范,不但钦仰敬佩,更是觉得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风清扬是高了他两辈的太师叔,可是令狐冲内心,却隐隐然有一股平辈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心想:‘这位太师叔年轻之时,只怕性子和我差不多,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

我们试猜详:这位任教主年轻之时,只怕性子跟令狐冲也差不许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吧?


“任性行事”?那不就是‘任我行’三字的本初意涵吗?

令狐冲对任我行,不会像对风清扬那样‘觉得亲切之极’,而‘投机’之感,却是相同:“喝得十几杯酒后,令狐冲觉得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识见非凡,确是一位平生罕见的大英雄、大豪杰,不由得大是心折……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颇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

这份‘投机’,不仅是令狐冲单方面的感受,任我行对令狐冲,也是另加青眼,许为知己:


当令狐冲在梅庄黑牢初遇任我行,已为任我行激赏,交谈数语,任我行就改口称呼令狐的业师风清扬,原来叫作‘老风’,终于尊称‘风老’,爱屋及乌,卖的是令狐冲的面子。

《笑傲。积雪》中一段文字,殊堪注目:“任我行伸出食指,指着令狐冲的脸,突然哈哈大笑,直震得周遭树上的积雪籁籁而落。他笑了好一阵,才道:‘你……你……你要去做尼姑?去做众尼姑的掌门人?’……任我行仍是笑声不绝……任我行点头道:‘那也好!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功地之人?’…说着呵呵呵的笑了几声,笑声中却尽是苦涩之意。”

伤心人别有怀抱,任我行此时胸臆间那种苍苍凉凉的感觉,怕不是仅仅为了令狐冲奉定闲师太遗命接任恒山掌门打乱了自己的战略部署那么简单。

“ 我是老怪,你是小怪”,此语可以换成另一种表达方式:“我的心与令狐冲是相通的”。

有些独夫,年轻时何尝不是自由至上的个人主义者?然而掌握大权后,为了实现自己无法无天的绝对自由,不恤限制黔首贱民的点滴自由。

阿道夫。希特勒先生年轻时,酷爱绘画、音乐,颇有几分高人逸士的做派,然则……

令狐冲对任我行的心态,就是金庸本人对独夫的矛盾:“心情更是奇特,虽憎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却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无忌惮、独行其是的性格,倒和自己颇为相投,只不过自己绝无‘一统江湖’的野心而已”。

人是会变的,一个早年的自由至上的个人主义者,有三种可能的发展路向:或为令狐冲,或为风清扬,或为任我行。

令狐冲与风清扬都在‘隐士’之列,然而‘隐士’与‘隐士’,也大不同。金庸在《后记》中,对令狐冲的个性,两次揭出‘天生’二字:(一)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对权力没有兴趣;(二)令狐冲却是天生的不受羁勒。

像贾宝玉一样,令狐冲对功名利禄、追求上进天然兴趣缺缺,对于兼善天下、拯救地球好像也没有那份‘舍我其谁’的使命感。

风清扬对权力未必比令狐冲更感兴趣,但‘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对风清扬而言,权力本身从来不是目的,而是做大事必不可少的手段与凭藉,他还是冀望‘有所为’的,但在中国的政治里面,因为他把感情看得重,失败必然。不能‘兼善天下’,风清扬这才选择了‘独善其身’。因此金庸也强调了他与“天生的不受羁勒”的令狐冲的区别:“风清扬是心灰意懒、惭愧懊丧而退隐”(《笑傲。后记》)

中国隐士传统里面,令狐冲这种‘天生隐士’属于第一稀有,常态则是风清扬这种仕途失意而赋《归去》的隐者。

任我行把风清扬视作自己‘佩服的三个半人’中的一人,他所钦佩于风清扬者,怕不仅是武功,任我行对风清扬的风华气度、抱负行止应该也有耳闻,很能认同。他最初称呼风清扬为‘老风’,我倒感觉口气间居然有那么三分亲切……

至于风清扬为了一个女人而被‘气宗’诓骗,为天下笑,此举,必为任我行所不取。风清扬竟以此故,彻底退出权力的角斗场,这,任我行固然不取,甚至完全不能理解。

任我行确是打算培养令狐冲作自己接班人,并且和盈盈没多大关系——他第一次邀请令狐入盟神教时根本不知道冲、盈的情缘。任我行看好令狐冲的武功,可以为己所用。

实在还是欣赏令狐冲的个性,‘肖我’!任我行也明白‘千秋万载’只是幻觉,生前必须做好身后的安排,使自己的思想、功业、精神得以赓续。而令狐冲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表现令任我行恍惚找到了自己的替身。最了解教主性情的向问天在梅庄对令狐冲说的很明确:“你若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继承人非你莫属”,然而,令狐冲仍是拒绝了。任我行对这份拒绝的解读是:“东方不败武功之高,决不在我之下……要想从他手中夺回教主之位,当真是以卵击石、痴心妄想之举。你不愿和我结为兄弟,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

任我行永远不会理解:有人居然浮云富贵、敝屣权杖,完全没有权力欲望,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有人居然会胡说:“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史记。鲁仲连传》)。

戚长发叫道:“你假惺惺的干甚么?这是一尊黄金铸成的大佛,你难道不想独吞?我不杀你,你便杀我,那有甚么希奇?……”他高声大叫,声音中充满了贪婪、气恼、痛惜……戚长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心想:“世上哪有人见到这许多黄金珠宝而不起意?”(《连城诀。大宝藏》)

戚长发被宝藏‘异化’,眼中唯有黄金,并且坚信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任我行则是被权力所‘异化’,眼中唯见权力,并且坚信人皆如此,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的女儿也要加意防范。

“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笑傲。后记》)

令狐冲与任我行,内心都在追寻一份绝对的自由。令狐冲是‘放下无求自在’‘心不贪荣身不辱’;任我行则是使自己成为太阳系的核心,以‘吸星大法’控制所有人,使之按自己的轨道运行。他的‘一统江湖’不仅要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并且要使‘日月所照,莫非王思’,要彻底控制世人的思想以及灵魂,这样,他就(感到)绝对自由了。

令狐冲对风清扬坦承:“就算他真是正人君子,倘若想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自由,是令狐冲看得重于生命的,如果不是金庸安排任我行猝死,翁婿两人的故事要比胡斐对着老泰山苗人凤将砍未砍的那一刀的风情,更加充满玄疑。

曾制作过一贴《[1984]与[笑傲江湖]》的膏药,谈及两本中西‘政治小说’的相似处,有一点未曾提到:《1984》中的‘老大哥’是作为虚化的核心独裁者的面貌出现的,虽然时时处处‘老大哥在看着你’,但老人家从来没有以具体的形貌出现过。奥布赖恩就成为了‘老大哥’的替身代言人,书中主人公温斯顿却将奥布赖恩视为反对‘老大哥’的知己,唯一可能理解他的人。

令狐冲与任我行,大致也如此:天然敌对,却又难得知己。

奥布赖恩曾赋予温斯顿反抗的思想和勇气,并且预言他们将‘再会于没有黑暗的地方’。

他们再次的会面,是在大洋国‘仁爱部’的囚牢,强烈的灯光永不熄灭,果然是“没有黑暗的地方”。

如果任我行不曾猝死,令狐冲将在什么情形下与这位朝阳教的圣者再相见?

有一点可以断言:那一定也是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

刘国重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58533427

 楼主| 发表于 2007-6-2 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谈任我行之六]父女之间——任伊盈盈任我行
2007-05-01 08:37:12
或许是社会和谐程度有待加强吧,中国大地满眼都是防盗门和防盗网,在平房或别墅住家的,更修起高高的围墙,守护着自己那份或菲薄或殷实的家业。
要讲有史以来围墙修得最阔气最牢实的,不能不让那位千古一帝的始皇帝。“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史记》),紧紧看护着自己那份大家业,冀望传诸子孙“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可惜‘祖龙死而地分’,秦祚二世而绝。这份家业转到了少年时‘不事家人生产作业’的无赖刘三手上。刘三先生小人乍富,难免志得意满,骄其老父:“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老二)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然后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仍是把‘天下’视作自家的私产,传留子孙后世。
这种‘家天下’的思维,逮及近世,仍然植根于国人心底。袁大头、蒋中正、张作霖甚至中国的一个少数民族低级军官金成柱(后来冒用抗日英雄‘日成’之名)无不以‘传子’为念。
其实,除了以上数人,还有一位大人物也有此心结——林副帅在他自己还仅是‘接班人’的时候,就已经难掩其欲树立世子老虎为‘接班人的接班人’的用心。人家触目伤心,当然不高兴了。于是推荐张春桥作林的继承人,林则唯唯否否,完全不做回应。可以说在这一刻,林副‘折戟沉沙’的大结局已经预定。
林的败亡,我想这是最大的缘由了——这一点似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指出过。
〈笑傲江湖〉既然“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后记〉),书中的政治人物不可避免的染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尤其任我行,浓缩了自古枭雄人物的特质,不免于‘家天下’的思想也就顺理成章了。
任我行一方面把神教的玉玺〈葵花宝典〉授予东方不败,显示了神教的权力继承一秉大公,井然有序。但同时又自觉不自觉地栽培扶植自己的女儿盈盈。这一点,教中第二、三号人物东方不败与向问天都有所察觉。向问天追忆道:“再说,小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聪明,便在一二年间,只怕便会给她识破了(东方不败的)机关。等她成年之后,教主又或许会将大位传她。东方不败所以不敢多等,宁可冒险发难,其理或在于此。”(〈笑傲。脱困〉)
我们再看任盈盈的回忆:“东方不败行使诡计,把爹爹囚禁起来,欺骗大家,说爹爹在外逝世,遗命要他接任教主。当时我年纪还小,东方不败又机警狡猾,这件事做得不露半点破绽,我也就没丝毫疑心。东方不败为了掩人耳目,对我异乎寻常的优待客气,我不论说甚么,他从来没一次驳回。因此我在教中,地位甚是尊荣。”(〈积雪〉章)
任我行过于托大,满心以为既然自己已通过传‘花’手段,通谕东方自己将尽快把教主的大位交付给他,笃定东方不败不致乱来。因此竟未作任何防备,东方不败发动宫廷政变居然‘做得不露半点破绽’固然得力于自己的‘机警狡猾’,实在也还是靠任我行的托大无备予以配合才能实现。当变起仓促时,任我行几乎没有机会作任何抵抗就已被擒。
并不是因为勇敢、坚定,而是出于恐惧、狐疑,东方不败才仓促发难的。但在政变轻易成功后,他相信了任我行对自己的拳拳爱护栽培之心,此前对任教主的一切猜疑,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明天,或许下月,任教主就会当众宣布东方不败为神教新教主,顺利完成最高权力的和平交接。自己就不需要劳神费力收拾政变后的烂摊子,而更能使教徒上下归心。这次政变根本就是一场误会,甚无谓也!
如果,在政变过程中东方不败发现了任教主对自己确有防范猜忌的用心与动作,也就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疑惧并非空穴来风。自己就是‘先下手为强’的大丈夫,那么他也会‘无毒不丈夫’下去,势将对任断然处置,格杀勿论。
但是,这种迹象根本没有发现!
作为一个‘人’东方不败最大的优点,作为一个‘政治家’东方不败最致命的软肋,是同一件事:他的人性尚未完全泯灭,还存留着相当重的人情味。

此时的东方不败,对长期关爱扶植自己的教主充满负疚之心,大错既已铸成,势难挽回。篡位已经成功,至于‘弑主’,东方不败于心不忍。
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任我行冷笑道:“是吗?因此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见天日。”东方不败道:“我没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给你喝,你能挨得十天半月吗?”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不错了?”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色绝佳之处。”(〈绣花〉章)
地牢就是地牢,地面之上,日月覆照之处的景色如何与黑牢中的囚犯有什么干系?
那么,东方不败是在向任我行卖好?或者是在调侃讥嘲他的老上司老领导?

都不是!
尽管这种心理有几分天真甚至滑稽,但东方不败确实说的是心里话——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不需要撒谎!
东方不败是人情味太浓的一个不称职的政治家,确实想给任我行找一‘颐养天年’的‘绝佳之处’,既要避免被人发觉,又使自己的良心稍稍得到安慰。他选择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的孤山梅庄。
不特此也,东方不败还把自己对任我行的负疚良深补偿到任的女儿盈盈身上。他“对我(盈盈自称)异乎寻常的优待客气,我不论说甚么,他从来没一次驳回”,盈盈对此事的理解是“原来这也是东方不败掩人耳目之策,他是要使人人知道,他对我十分爱护尊重。这样一来,自然再也无人怀疑他的教主之位是篡夺来的。”这种猜测当然是对的,但绝不是全部。
东方不败最初篡夺大位当然需要‘掩人耳目’,但东方对她的‘优待客气’12年如一日。‘圣姑’的称号就算不是出于东方不败钦定,但他依然容忍默认了,东方不败纵容盈盈拥有庞大的权力班底,对江湖散人具有无上的影响力,在日月神教享有一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的政治地位……
至于说东方不败善待盈盈全是为了羡慕她生为女儿身,那更有几分搞笑了。天下女子何其多,他要善待谁不可以,非要善待任我行的爱女?他原来的妾侍又何尝不是女儿身,东方不败‘自宫’后是如何善待她们的呢?他回忆道:“我从此不爱女子,把七个小妾都杀了”(见《绣花》)。
东方不败是看着盈盈长大的,对盈盈是有感情的。当盈盈髫龄时,东方不败就“常抱着我(盈盈自称)去山上采果子游玩”。他把任我行囚禁之后,更是一肩挑起对盈盈的监护教养之责,心中把盈盈视为‘世侄女’甚至自己的女儿。盈盈后来追忆当年“我在日月神教之中,便和公主娘娘无异”,谁能做公主?一定是教主的女儿或是侄女啊。两人相处,向来犹如家人。盈盈那么精明,12年来也丝毫不觉异样,不曾疑心自己生父被囚。如果东方不败没有对她的那份眷护疼惜之情,光靠伪装,是无法令盈盈如此轻信的。直到真相大白,盈盈口中的‘东方叔叔’仍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因为东方不败误以为任教主对自己‘推赤心置人腹中’,而自己过分多疑,又权欲熏心。不等任教主把大位传给自己,就可耻地发动了宫廷政变。实在忘恩负义、狗彘不如!因此东方不败才会“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侍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他是希望把对任我行的欠债补偿在任盈盈身上。
“一统江湖”到‘千秋万载’!这仅仅是东方不败的一个构思,还没有成为事实,也永远不会成为事实。东方不败没有子女,也永远不会再有子女了。那么一旦他死在日月神教教主的位子上,谁最有可能、最有实力成为他的接班人继承者呢?
恐怕盈盈可能性最大吧?如果她想的话。
当然东方不败也可能希望由杨莲亭继位,不过杨的地位跟《鹿鼎记》中那位教主夫人苏荃阿姨约略相似——当老教主活着,他们权势熏天,作威作福,不可一世,,靠山一倒,恐怕不知往哪儿躲了,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
当东方不败寿终正寝时,任我行与向问天应该墓木已拱了。东方不败的政变搞得极其隐秘,知情人本就不多。东方不败任由盈盈的政治实力不断坐大,我觉得他能接受盈盈来做自己的继任人——当然在此前要把仅剩的(如果还有的话)知情者解决掉。
任盈盈不是东方不败心中唯一的接班人选,但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并且可能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从她父亲那篡夺的,还到他女儿手上。这样,东方不败就会带着更少愧疚,与他的老上司在九泉相见了。
以上,是我根据小说中的蛛丝马迹,做出的臆测。
有价值吗?就有,也不多。因为任我行复出了,复位了。东方不败名裂身败了。
任我行夺回教主大位之后,当然会不遗余力地扶植栽培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包括女婿),来继承自己那份家业。
奇怪的是,他女儿的感受却正相反:
“想到这里,(盈盈)不由得觉得东方不败有些可怜,又想:‘他囚禁了我爹爹之后,待我着实不薄,礼数周到。我在日月神教之中,便和公主娘娘无异。今日我亲生爹爹身为教主,我反无昔时的权柄风光。’”(《笑傲。伤逝》)
盈盈未免有些神经过敏,自己的父亲怎么会侵削女儿的权柄呢?她在教中的地位怎么反而会降低了呢?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任我行在重登大位之后,对权力的执著、敏感已经接近病态。对自己女儿,也不能完全放心。盈盈的影响力、权力根基已经让他感到了威胁。尤其那帮江湖散人看到盈盈居然是一派孺慕之情:“群豪大声欢呼‘圣姑!圣姑!’,一齐躬身行礼。瞧这些人的神情,对盈盈又是敬畏,又是感佩,欢喜之情出自心底”(1149页)。而任我行自己所获得的属下对他的忠诚,在令狐冲看来不过如此:“任教主还是和东方不败一样,以恐惧之心威慑教众。众人面子上恭顺,心底却愤怒不服,这个‘忠’字,从何说起?” 两相对比,任我行意识到对自己最高权力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他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因此,他着手有计划的侵削盈盈的权柄,‘搬石头’‘掺沙子’,慢慢摇动盈盈的权力根基,务使自己的绝对威权不受挑战。。。。
任我行一旦宴驾大行,当然会把大位传给女儿女婿,这是他对权力的独占欲的延伸。如果需要,他甚至会像朱元璋那样大杀功臣,让子女不受威胁顺利接班,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至高权柄决不容许有人觊觎、染指,女儿也不例外!
当任我行第二次邀令狐冲加入神教,遭拒,盈盈在旁解劝时,他的反应书中是这样描述的:“任我行侧着一只左目,向二人斜睨,鼻中哼了一声,道:‘盈盈,你就只要丈夫,不要老父了,是不是?’”,我读《笑傲》,至此节,心中不觉生出一阵寒意:任我行此语此态已经隐含杀机了——尽管极其微弱。
1967年金庸在《自来皇帝不喜太子》的社评中预言林副没有好下场,将死无葬身之地。多年以后金庸对此有所阐发:“我写社评时,我说林副一定垮台,那时他是最威风的时候,我的观点,是因为在中国历史上,接班人基本上都没有好结果,汉武帝手刃自己的太子,康熙皇帝这样厉害,太子的收场也不过如此,当直接威胁到权力时,接班人都没有好下场。”
幸亏盈盈‘权力欲淡薄’,没有与老父争权的用心与作为,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中国历史上为了争夺皇位子弑父、父杀子、兄弟相残的故事还少吗?
以盈盈的冰雪聪明,对老父的心思当能了然。但她天性宽和,又非嗜权之人,对父亲的手腕佯作不知,一味退让隐忍。但伤心总是难免的,只得自我宽解:“唉,我今日已有了冲郎,还要那些劳什子的权柄风光干甚么?”
血淋淋的权力故事,不谈也罢!
现代国家用全民选举的方式,成功解决了最高权力的转移问题,自此,‘数人头’代替‘砍人头’,成为解决权力继承的主要手段。谁得到选民赞成票更多,就象征着他得到人民的拥护越广,谁就成为权力的暂时的(任期内)拥有者。而在中世纪国家,权力继承永远是一个最关键最棘手的最大问题,稍有闪失,就不免血雨腥风了。

此文通篇谈权力继承,它更恰切的题目应该叫做《接班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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