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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版书] 旧版鹿鼎记第一集:第五回 人小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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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5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五回  人小胆大
    茅十八为软鞭绕身,眼见无幸,陡然间白粉飞扬,史松单刀脱手,双手去揉擦眼睛,正诧异间,只见韦小宝拾起单刀,一刀插入了他的肚中,随即转身又躲在树後。史松摇摇晃晃,转了几转,一交摔倒。他手下几名军官大惊,叫道:「史侍卫,史侍卫!」吴大鹏左掌一招「铁树开花」,掌力吐处,一名军官身子飞出数丈,口中鲜血狂喷,余下五人眼见不敌,再也无心恋战,转身便奔,连坐骑也不要了。吴大鹏本就无意与官府相敌,也不追赶,回身说道:「茅兄当真了得,黑龙鞭今日命丧你手!」他眼见史松肚腹中刀而死,想来自然是茅十八所杀。
    茅十八道:「惭愧!这是韦小兄弟所杀。」吴王二人大为诧异,齐声道:「是这小孩昕杀?」他二人适才忙於对付敌人,没见到韦小宝撒石灰。地下都是死尸鲜血,伤者身上滚得满身是泥,虽有石灰粉末撤在地下,他二人也没留意。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龙鞭的鞭梢,「嘿」的一声,拔将出来,带出了无数碎肉,半边衣服都染得红了。
    原来这黑龙鞭极是霸道,鞭梢击中敌人身体,倒剌入肉,一拉之下,便将敌人身上肌肉扯下「大片来。茅十八极是硬朗,口中哼也不哼,左手提起软鞭,呼的一声响,抽在史松头上。史松肚腹中刀,一时未死,给这一鞭击正在天灵盖上,这才立时毙命。茅十八叫道:「韦兄弟,你好功夫啊!」
    韦小宝从树後转出,不知如何答话才好。吴王二人将信将疑,只是向他周身打量。吴大鹏道:「小兄弟」你使什么招式杀了此人?」韦小宝道:「我便是这么一刀,也不是什么招式。」茅十八笑道:「吴老爷子,王兄,承你二位拔刀相助,救了兄弟性命。咱们还打不打?」吴大鹏笑道:「救命之话,休得提起。王兄,我看这塲架是不必打了?」王潭道:「不打了!我和茅兄原无什么深仇大怨,大家交上了朋友,岂不是好?」吴大鹏道:「既是如此,茅兄,咱们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後会有期。」
    要知吴大鹏是河北大豪,家财富厚,这次迫於江湖道义,相助茅十八而与官府为敌,实已惹了顷家之祸,先前没将五名军官赶尽杀绝,心下好生後悔,决意要追去杀之灭口。茅十八道:「两位高义,茅十八不敢忘记。」吴大鹏一拱手,转身便行,但见他双掌连扬,拍拍之声不绝,在每一个躺在地下的军官身上补一掌,不论那军官本来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着的也即气绝。   
    茅十八低声喝采:「好掌力!」韦小宝从未牵过马,心存畏怯,从马匹身後慢慢走近。茅十八喝道:「向着马头走过去。你这样过去,马儿非飞腿踢你不可。」韦小宝绕到马前,伸手拉缰绳,那马匹倒是甚为驯良,跟着他便走。茅十八撕衣襟,裹住了右臂的伤口,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上了马背,说道:「你回家去吧!」
    韦小实道:「你到那裏去?」茅十八道:「你问来干什么?」韦小宝道:「咱们既是朋友,我自然要问问。」茅十八脸一沉,骂道:「你奶奶的,谁是你朋友?」韦小宝退了一步,小脸儿胀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险些哭了出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发脾气。茅十八道:「刚才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裏?」声音严厉,神态更是十分凶恶。
    韦小宝十分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我………………我见他要杀你。」茅十八道:「石灰那裏来的?」韦小宝道:「我………我买的。」茅十八道:「买石灰来干什麽?」韦小宝道:「你说要跟人打架,我见你身上有伤,所以……所以买了石灰粉帮你。」茅十八大怒,骂道:「小杂种,你奶奶的,这法子那裏学来的?」韦小宝母为娼妓,不知生父是谁,最恨的就是人家骂他小杂种,不由得怒火上冲,也骂道:「你奶奶的老杂种,我X你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乌龟王八蛋,你管我从那裏学来的?你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鱼………」他一面骂,一面躲到树後。茅十八双腿一挟,纵马过来,猿臂伸处,便将他後颈抓住。提了起来,喝道:「小鬼,你还骂不骂?」韦小宝双足乱踢,叫道:「你这贼王八,臭乌龟,凹家铲,绝子绝孙的猪罗………」他生於妓院之中,南腔北调的骂人言语,学了不计其数,做书人笔下,也写不尽他满口的污言秽语。
    茅十八更是恼怒,伸手拍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放声大哭,骂得更是响了,突然之间,张口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茅十八道一痛,脱手将他摔在地下。韦小宝发足便奔,口中兀自骂声不绝。茅十八纵马自後缓缓跟来。韦小宝虽然跑得不慢,但他人小步短,那裏撇得下马匹的跟踪?奔得数十丈,便已气喘力竭,回头一看,茅十八的坐骑和他相距不过丈许,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上大滚,大哭大叫。他平日在妓院之中,街巷之间,时时和人争闹,打不过时便耍这无赖手段,对手都是大人,总不成继续追打,将他打死?一见如此,生怕被人说以大欺小,只好摇头退开。
    茅十八道:「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韦小宝哭叫:「我不起来,死在这裏也不起来!」茅十八道:「好!我放马过来,踹死了你!」
    韦小宝最不受人恐吓,人家说:「我一拳打死你,我一脚踢死你」这种言语,他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一两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即大声哭叫:「打死人啦,大人欺侮小孩哪!乌龟王八蛋骑了马要踏死我啦!」茅十八一提马缰,前足腾空,人立起来。韦小宝一个打滚,滚了开去。茅十八笑骂:「小鬼,你毕竟害怕。」韦小宝叫道:「我怕了你这狗贼的不是英雄奸汉!」
    茅十八见他如此惫懒,倒也无法可施,笑道:「凭你也算英雄奸汉?好啦,你起来,我不打你了,我走啦!」韦小宝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道:「你打我不要紧,可不能骂我小杂种。」茅十八道:「你骂我的话,多了十倍,也难听十倍,大家扯直,就此算了。」韦小宝伸衣袖抹了抹,当即破涕为笑,道:「你打我耳光,我咬了你一口,大家扯直,就此算了。你到那裏去?」茅十八道:「我上北京去。」韦小宝奇道:「上北京?人家要捉你,怎么自己送上门去?」茅十八道:「我老是听人说,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他妈的,还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勇士。我可不服气,要上北京去跟他比划比划。」
    韦小宝听说他要去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这样的热闹不可不看,说道:「茅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这件事不大易办,只怕你不敢答应。」茅十八最恨人说他胆小,登时气往上冲,骂道:「你奶奶的,小……」他本想骂「小杂种」,总算及时收口,道:「什麽敢不敢的?你说出来,我一定答应。」心想自己的性命是他所救,天大的难事,也得帮他。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麽马难追,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茅十八道:「自然不反悔。」韦小宝道:「好!请你带我上北京去。」茅十八奇道:「你也要上北京?去干什么?」韦小宝道:「我要看你跟那个鳌拜比武。」  
    茅十八连连摇头,道:「从扬州到北京,路隔千里,官府又在悬赏捉我,一路之上,甚是凶险,我怎能带你?」韦小宝道:「我早知你答应了的事定要反悔。你带着我,官府容易捉你,你自然不敢了。」茅十八大怒,道:「我有什麽不敢?」韦小宝道:「那么你就带我去。」茅十八道:「带着你累赘得紧。你又没跟你妈说过,她岂不挂念?」韦小宝道:「我常常几天不回家,妈从来也不挂念。」茅十八一提马缰,纵马便行,说道:「你这小鬼头花样真多。」
    韦小宝大声叫道:「你不敢带我去,因为你打不过鳌拜,怕我见到了丢脸!」茅十八怒火冲天,兜转马头,喝道:「谁说我打不过鳌拜?」韦小宝道:「你不敢带我去,自然怕我见到你打输了的丑样。你给人家打得爬在地下,大叫「鳌拜老爷饶命,鳌拜大人饶了小的狗命』,给我听到,羞也羞死了!」茅十八气得哇哇大叫,纵马冲将过来,一伸手,将韦小宝提将起来,横放鞍头,怒道:「我就带你去,且看是谁大叫饶命。」韦小宝大喜,道:「我若不是亲眼目覩,猜想起来,大叫饶命的定然是你,不是鳌拜。」茅十八提起左掌,拍的一声,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一记,喝道:「我先要你大叫饶命!」韦小宝痛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笑道:「狗爪打人,倒是不轻!」
    茅十八哈哈大笑,道:「小鬼头,当真拿你没法子。」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道:「老鬼头,我也当真拿你没法子。」茅十八笑道:「我带便带你上北京去,可是一路之上,你须得听我言语,不可胡闹。」韦小宝道:「谁胡闹了?你入监牢,出监牢,杀盐贩子,杀军官,还不算是胡闹?」茅十八笑道:「我说不过你,认输便是。」将韦小宝放在身前的鞍子之上,纵马过去,又牵了一匹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韦小窦从末骑过马,初时有些害怕,但靠在茅十八身上,准定不会摔下来,骑了五六里,胆子大了,道:「我骑那匹马,行不行?」茅十八道:「你会骑便骑,不会骑乘早别试,小心摔断了你腿。」
    韦小宝极是要强好胜,道:「我骑过好几十次马,怎麽不会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到另一匹马左侧,一抬右足,踏入了马镫,脚上使劲,翻身上了马背。不料上马须得先以左足踏镫,他以右足上镫,上马背时竟是脸孔朝着马屁股。茅十八哈哈大笑,将手中缰绳一松,马鞭一鞭往韦小实坐骑的大腿上打去,那马放蹄便奔。韦小实吓得魂不附体,险险掉下马来,双手牢牢抓住马尾,两只脚挟住了马鞍,身子伏在马背之上,但觉耳旁风生,身子不住倒退,他既是倒骑,马匹疾奔之际,身子自是向後了。幸好他人小体轻,抓住马尾後竟然没掉下马来。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出三里有余,势道丝毫未缓,转了个弯,迎面一辆驴车缓缓行来,驴车之後跟着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受惊之下,向那驴车直冲过去,相距越来越近。赶车的车夫大叫:「是匹疯马!」忙要对驴车拉住,那马已冲到跟前。陡然间呼的一声响,青影闪处,那少年跃过驴车,一伸手,扣住了马头。那马奔得正急,别瞧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是天生神力,一扣之下,那马立时站住,鼻中大喷白气,却是动也不动了。
    车中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说道:「清弟,甚麽事?」那少年道:「一匹马溜了缰,马上有个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韦小宝翻身坐起,转头说道:「自然是活的,怎么会死?」只见这少年一张长脸,双眼炯炯有神,肤色甚白,两道眉毛又细又长,微向上斜,穿一袭青绸长袍,神情甚是潇洒,又见他帽子上镶了一块白玉,衣饰打扮显是富家弟子,韦小宝出身微贱,最憎有钱人家的少年,在地下重重吐了口唾沫,说道:「他妈的臭味,老子倒骑千里马,骑得正快活,却碰到拦路尸,阻住了老子的去路。」
    那少年双眉一竖,便欲发作,但见韦小宝衣衫污秽,人又瘦小,实在不值得与之计较,微微一笑,便放开缰绳,让在一旁。韦小宝转过身来坐好了,拉着缰绳,骂道:「他奶奶的,天下便有这许多爱管闲事的臭小子……」只听得身後马蹄声响,一转头,见茅十八骑马赶将上来,大叫:「小鬼头,你没摔死麽?」韦小宝道:「摔倒没摔死,老子倒骑马儿玩,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气得半死。」茅十八大笑声中,纵马行近,忽见那驴车的青布帘头插着一面镶着蓝边的小白旗,旗上绣着一个小小时红色「方」字,不由得一怔,随即将马一拉,让在一旁。韦小宝兀自在骂:「这臭小子不知好歹,老子……」
    韦小宝还待再骂下去,茅十八大声喝道:「住嘴!」马鞭一扬,刷的一声,便往他头顶抽了下去。韦小宝头一侧,这一鞭抽在他的肩头上。茅十八运鞭如飞,左一鞭,右一鞭,顷刻间连抽了十二三鞭。韦小宝脸上、颈上、手上都是血痕斑斑的鞭印,身上衣衫也给鞭子击得片片飞舞。这十余下抽击,韦小宝全然大出意料之外,自是无法闪避,其实他身无半分武功,就算早有预防,在茅十八这等高手的鞭子,又如何闪避得了?茅十八又是重重数鞭,韦小宝侧身躺在马鞍之上,已是动弹不得。   
    忽听得车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这位是沧州茅爷吧?不用打啦!」茅十八一跃离了马背,左手在地上一按,坐在地下,说道:「茅十八腿上受伤,诸多不敬,向方姑娘、方少侠请安!车中女子说道:「不敢当!」那少年微一点头,在驴子臀上轻轻一鞭,一车一马,迳自去了。
    茅十八待车马去远,这才以手按地,借力跃上马背,引马走近韦小宝的马旁,伸手将他抱了起来。韦小实骂道:「你奶奶的,为……为什么打我?」声音微弱,几乎难以听闻。茅十八道:…「好险,好险!」只觉背上一阵冰凉,原来适才之间,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他伸袖抹了抹汗水,道:「你一条小命,已从鬼门关里转了几转。我这几鞭下手若是稍为容情,你我二人那里还有命在?」一面说,一面用衣袖替韦小宝抹去脸上的鲜血。韦小宝道:「我……我……死就死,怕他妈的……」一句话没说完,头脑中一阵晕眩,巳然昏了过去。
    待得醒转,尚未睁眼,已感全身到处剧烈疼痛,忍不住出声呻吟。茅十八道:「小鬼头,总算醒转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意。韦小宝睁开眼来,只见他双眼凝望自己,神色颇为关切。韦小宝道:「你要杀我,一刀杀了便是,他妈的,干麽用鞭抽我,让我多受苦楚?」自觉说话声音已然响了不少。茅十八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昨天我用鞭子打你,是救你性命。」韦小宝道:「他妈的,打得我痛得要死,还说救我。」茅十八道:「你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出言辱骂云南沐府的人物,你活得不耐烦了!」韦小宝从未听说过「云南沐府」是什么来头,道:「云南沐府便怎样?我一样当他是乌龟王八蛋!」茅十八厉声喝道:「住嘴,你还嫌惹的祸不够?」韦小宝见他声色俱厉,便不敢再骂,道:「你皇帝老儿也不怕,鳌拜也不怕,却去怕什么云南沐府的两个年轻娃娃,当真令人笑掉了牙齿。」
    茅十八道:「我也是不怕他们,可是咱武林中的豪杰,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府,丢了性命不打紧,却惹得万人唾骂,人人都瞧咱们不起。」韦小宝道:「云南沐府是什麽脚色,又有这等厉害 ?」茅十八道:「你不是武林中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韦小宝道:「他妈的,好神气吗?我根本就不希罕。」可也不敢再骂云南沐府,过了一会,问道:「你说用鞭子打我,反是救我性命,那是什麽道理?」茅十八道:「你胡说八道,骂了那穿青衣袍的少侠。他是云南沐府中四大家将方家的人。我若不先鞭打你,平息了他怒气,他一伸手立时便捏死了你,就如捏死了一只苍蝇。」   
    韦小宝道:「哼,我不信他就有这等能耐?」但在他心中,其实早巳信了,又道:「他要捏死我,难道你就任由他动手?那还说什么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茅十八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上稍有见识之人,一见到云南沐府的人物,早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让路,那有如你这般出口伤人,不知死活的?他真要动手,我便要阻拦,也没这个本事。」韦小宝道:「这个後生的武功厉害得不得了?」茅十八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我打得他过,或许打不过,但总之不会跟他动手就是了。」韦小宝道:「那又怕什么?你将那个後生,还有车中那个女人一起杀死,连车夫也杀了,谁都不知道,那便半点也不打要紧了。」茅十八道:「你倒说得稀松平常,云南沐府之中,便是一个车夫,也往往身怀绝技。」韦小宝道:「原来你心中怕得要死,你拚命用鞭子抽我,好让那後生出了气,免得他杀我之後,又杀了你。」
    茅十八大声道:「我怕谁了?他妈的,我怕谁了?」但说到後来,声音渐低,显得颇有犹豫之意,他自知昨天鞭打韦小宝之时,自己心中实是说不出的恐惧,此刻口中虽然不认,内心却是余怖尚存,忽然之间,对这事说不出的烦恼,又恨自己软弱无用,不由得迁怒於韦小宝,怒道:「我叫你不要跟着我,你偏要跟来,第一日上就闯了祸。你用石灰撒人眼睛,这种下三滥的行径,江湖上最是为人瞧不起,比之下蒙药,落闷香,品格还低三等。我宁可给那黑龙鞭史松杀了,也不愿让你用这种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来救了性命,他妈的,你这小鬼,我越瞧越生气。」
    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用石灰撒人眼睛,在江湖上是极其下流之事,自己竟是犯了武林中的大忌。他生性强硬,不肯认错,辩道:「用刀杀人是杀,用石灰杀人也是杀,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了?若不是我这小鬼用下流手段救你,你这老鬼早就真正做了上流鬼啦。你不愿我跟你上北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以後大家各不相识便是。」茅十八见他身上有伤,此地离扬州又已甚远,将这样一个小孩撤在荒野之中,毕竟是太也说不过去,何况这小孩於自己已有两番救命之德,岂能忘恩负义?」便道:「好,我带你上北京是可以的,不过你须得依我三件事。」
    韦小宝大喜,道:「依你三件事,那有什么打紧?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驷」字,但这个「驷」字,总是想不起来。茅十八道:「第一件事不许惹事生非,污言骂人,口中得放乾净些。」韦小宝道:「那还不容易?不骂就不骂,可是倘若人家惹到我头上来呢?」茅十八道:「好端端地,人家为什麽会来惹你?第二件,若是和人家打架,不许张口咬人,更不许撮石灰坏人眼睛,至於在地上打滚,钻人裤裆,揑人阴囊,打输了大哭大叫,躺着装死这种种勾当。一件也不许做。这都是给人家瞧不起的行径,非英雄好汉之所为。」
    韦小宝道:「我打不过人家,难道我挨揍不还手?」茅十八道:「还手要凭真武功,如你这种无赖流氓手段,可让别人笑歪了嘴巴。你在妓院中鬼混。那还不要紧,跟着我行走江湖,乘早别干这一套。」
    韦小宝心想:「你说打架要凭真实武功,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真实武功?这样也不许,那样也不许,还不是挨揍不还手?」茅十八又道:「武功都是学的,谁又从娘肚子裏把武功带出来了?你年纪还小,这时候起始练武,正来得及。你磕头拜我为师,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一生浪荡江湖,从没几天安静下来,好好收个徒弟,算你造化,只要你听话,勤学苦练,将来未始不能练成一身好武艺。」说着凝视韦小宝,颇有期许之意。
    韦小宝却摇头道:「不成,我和你是平辈朋友,倘若拜你为师,岂不是矮了一辈?你奶奶的,你不怀好意,想讨我便宜。」茅十八大怒,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为师,学他扬威大江南北的「五虎断门刀法」,只是这些人不是心术不正,便是资质不佳,又或是机缘不巧,自己身有要事,无暇收徒传艺,今日感念韦小宝救过目己性命,想授他武功,那知他竟一口拒绝,大怒之下,便欲一掌打将过去,手已提起,眼见他满头满脸都是伤痕,心有不忍,这一掌便没击将下去,说道:「我跟你说,此刻我心血来潮,才肯收你为徒,日後你便磕一百个响头求我,我也不收啦。」韦小宝道:「那有什么希罕?日後你便是磕一百二十个响头求我,哀求我拜你为师,我也决计不肯。做了你徒弟,什么事都得听你指点,那有什么味道?我不要学你的武功。」茅十八气愤愤的道:「好,不学便不学,将来你给敌人拿住了,死不成,活不成,那就可别後悔。」
    韦小宝道:「那又有什麽後悔了?就算学成跟你一般的武功,又有什麽好?你给黑龙鞭缠住了,动也动不得,见到云南沐家一个後生,又吓成这副样子。我武功虽不及你,却也不用这般害怕……」茅十八越听越怒,再也忍耐不住,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韦小宝料知他要打,竟然不哭,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你给我说中了心事,这才老羞成怒,倘若那时你不害怕,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大发脾气。」茅十八拿这小孩真没办法,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撒下他不理又不是,他本是霹雳火爆的脾气,这时只好强自忍耐,哼了一声,坐在一旁,鼓起了腮帮子生气。
    韦小宝见他气成这个样子,心下微有内疚,但随即自行慰宽:「他妈的,我娘在妓院中赚钱,又关你什麽屁事了?要你妓院长、妓院短的提个不休。你以後再提一句妓院,我定有法子气到你跳得三丈高。」韦小宝在扬州之时,日夜与鸨儿龟奴为伍、人人都是干这营生,谁也不以为耻,自与茅十八相识後,一心想做英雄豪杰,忽然想到他提及妓院,心下说不出的蹩扭。他明知茅十八武功甚高,自已若是拜他为师,习练武艺,长大後便成英雄豪杰,偏生茅十八在提及传艺之前,先说到了「妓院」二字,令得韦小宝无名火发,自知错过了良机,以後再也没脸提拜师学艺之事,却也不以为悔。
    他伸手摸摸脸,觉得伤血都已凝结,忽想:「我跟着你行走江湖,总会时时见你和人家动手打架。你不教我,难道我没生眼珠,不会瞧么?我不但会学你的武功,连你敌人的武功也一起学了。几个人的武功都加在一起,那就比你还强,呸,他妈的,奸希罕吗?」  
  茅十八生了一会气,忽然间腹中咕咕作响,实是饿得很了,当下抱起韦小宝,骑马来到前面镇上,到饭店中吃一个饱,心想自己腿上有伤,官府又正在悬赏捉拿自己,这一路上去到北京,定会遇上公差,於是雇了一辆大车,舆韦小宝坐了,迳向北行,抢来的那两匹马也不要了。
    这一日来到山东境内,申牌时分,大车正在官道上行去,只听得蹄听响处,迎面有三辆驴车缓缓行来。茅十八正在车中打盹,韦小宝一眼见到第一辆车上插了一面小旗,白底镶蓝,旗上写着小小一个「苏」字,那小旗的形状,便和数日前所见的旗子一模一样,忙推了茅十八,轻声道:「你看!」茅十八睁眼见到,两眼登时大大的,神色有异,片刻之间,那三辆车从左首驰过,向南而去。隔了好一会,茅十八才吁了口长气。
    韦小宝道:「这也是云南沐府的吗?」茅十八道:「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我瞧你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猜想起来,这定是沐家的车子了。」茅十八怒道:「我几时吓得魂不附体?胡说八道!」可是连他自己也听出来,说话声音,实是颤得厉害。韦小宝道:「你没有害怕,是我害怕。」茅十八道:「你又怕什么?」韦小宝道:「怕你吓出一场大病来,又或者竟然给吓死了,可不知如何是好。」茅十八喃喃的道:「他妈的,他妈的!」他虽在骂人,语气中并无恼怒之意,显是心中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自言自语:「苏家也向南去,定是有什么大事。」
    韦小宝问道:「那个『苏』字,又是什么意思?」茅十八道:「刘、白、方、苏,是云南黔国公沐府的四大家将。」韦小宝道:「黔国公又是什么鬼东西?」茅十八道:「你口裏乾净些成不成?江湖之上,提起黔国公沐府,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鬼不鬼的?」韦小宝嗯了一声。茅十八道:「当年明太祖起兵反元,沐王爷沐英立有大功,平服云南,太祖封他沐家永镇云南,死後封为黔宁王,子孙代代,世袭黔国公。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云南,黔国公沐天波忠心耿耿,保驾护主。吴三桂这奸贼打到云南,黔国公保护桂王,逃到缅甸。缅甸的坏人要杀桂王,沐天波代主而死。这等忠义双全的英雄豪杰,实是古来罕有。」

[ 本帖最后由 顶峰 于 2007-9-30 11:0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9-30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国庆快乐!

[ 本帖最后由 顶峰 于 2007-9-30 11:21 编辑 ]
发表于 2007-9-30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07-10-1 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东西,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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