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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 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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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7 02: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月云》,当代著名作家金庸著,是一部略带有自传性质的短篇小说。最初发表于《收获》杂志

   《月云》在《收获》杂志上一发表,立即在文坛引起一定反响。这是一篇怀旧散文,是金庸的自传,而这又不仅仅是一篇自传,而是金庸企望通过月云这个典型形象的塑造,来诠释自己几十年的创作理念。

  这篇作品向我们讲述了小名叫宜官的金大侠幼时和一个叫月云的小丫环交往的故事。整篇文章没有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散文华丽抒情的笔调,有的只是作者平淡无奇的娓娓叙怀。作者就像拉家常似地将自己天真无邪的童年刻画得入木三分,并以此反衬出月云穷困潦倒的家庭生活和月云悲戚无奈的童年时光。这篇万把字的文章中,作者对月云一家及月云本人的遭遇寄予深深的同情,读毕令人潸然泪下。

  对人欺压人的旧制度的无限厌恶,对芸芸众生的无限同情,对天下一家的无限向往,构成了金庸小说的一个十分鲜明的特色。倘若对此还不甚了了,就让我们再到《月云》中去寻找答案吧。在《月云》的结尾,金庸这样写道:“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不过他总是觉得,不应当欺压弱小,使得人家没有反抗能力而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写武侠小说。他正在写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他写杨过等不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他写张无忌与小昭被迫分手时哭了;写萧峰因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珠时哭得更加伤心;他写佛山镇上穷人钟阿四全家给恶霸凤天南杀死时热血沸腾,大怒拍桌,把手掌也拍痛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世上有不少更加令人悲伤的真事,旁人有很多,自己也有不少。”

  这段近乎表白的文字,不禁使我想起金庸为今年第一期《青春潮》杂志题写的一段话:“中国人在春秋战国之时,就向往天下一家、世界大同,这个理想,应在21世纪中奠定基石。”金庸就是这样,自始至终把这个理想当作自己写作上孜孜以求的目标。因此,尽管近年来,海内外学者对金庸作品褒贬不一,但金庸都能泰然若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楼主| 发表于 2008-4-7 02: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三几年的冬天,江南的小镇,天色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北风吹着轻轻的哨子。突然间,小学里响起了当啷、当啷的铃声,一个穿着蓝布棉袍的校工高高举起手里的铜铃,用力摇动。课室里二三十个男女孩子嘻嘻哈哈的收拾了书包,奔跑到大堂上去排队。四位男老师、一位女老师走上讲台,也排成了一列。女老师二十来岁年纪,微笑着伸手拢了拢头发,坐到讲台右边一架风琴前面的凳上,揭开了琴盖,嘴角边还带着微笑。琴声响起,小学生们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一天容易,夕阳又西下,
  铃声报放学,欢天喜地各回家,
  先生们,再会吧……

  唱到这里,学生们一齐向台上鞠躬,台上的五位老师也都笑眯眯地鞠躬还礼。

  小朋友,再会吧……

  前面四排的学生转过身来,和后排的同学们同时鞠躬行礼,有的孩子还扮个滑稽的鬼脸,小男孩宜官伸了伸舌头。他排在前排,这时面向天井,确信台上的老师看不到他的顽皮样子。孩子们伸直了身子。后排的学生开始走出校门,大家走得很整齐,很规矩,出了校门之后才大声说起话来:“顾子祥,明天早晨八点钟来踢球!”“好。”“王婉芬,你答应给我的小鸟,明天带来!”“好的!”

  男工万盛等在校门口,见到宜官,大声叫:“宜官!”笑着迎过去,接过宜官提着的皮书包,另一只手去拉他的手。宜官缩开手,不让他拉,快步跑在前面。万盛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两人走过了一段石板路,过了石桥,转入泥路,便到了乡下。经过池塘边柳树时,万盛又去拉宜官的手,宜官仍是不让他拉。万盛说:“少爷说的,到池塘边一定要拉住宜官的手。”宜官笑了,说:“爸爸怕我跌落池塘吗?万盛,你去给我捉只小鸟,要两只。”

  万盛点头,说:“好的,不过现在没有,要过了年,到春天,老鸟才会孵小鸟。”

  “鸟儿也过年吗?它们过年拜不拜菩萨?”

  “鸟儿不会过年,它们唱歌给菩萨听。到了春天,天气暖和了,小鸟孵出来才不会冻死。”

  两人说着走着,回到了家,万盛把宜官送到少奶奶跟前,表示平安交差,宜官叫声“姆妈!”就回自己房去,他挂念着他的八只白色瓷器小鹅。

  “月云,月云!拿白鹅出来排队!”

  月云是服侍他的小丫头,答应道:“噢!”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把瓷鹅一只一只拿出来,放在桌上。她黄黄的脸上罩着一层阴郁的神色,小小的手指一碰上瓷鹅的身子就立刻缩开,似乎生怕碰坏了鹅儿。

  宜官把瓷鹅排成两排,每排四只,左右相对,他唱了起来:“小朋友,再会吧……哈哈,哈哈,咦!”拿起右边的一只小鹅,仔细审视它的头颈。长长的头颈中有一条裂痕,“咦!”左手稍稍使劲,鹅颈随着裂痕而断,啪的一声,鹅头掉在桌上。“月云,月云!”叫声发颤,既有伤心,又有愤怒,小脸慢慢涨红了,红色延伸到耳朵,拿着没了头的瓷鹅的右手轻轻发颤。

  “不是我,不是我打断的!”

  月云吓得脸上有点变色,右手不由自主的挡在自己面前,似乎怕宜官打她。她和宜官同年,但几乎矮了一个头,头发黄黄的稀稀落落,如果宜官要打,她逃也不敢逃,两条腿已在轻轻发抖了。

  宜官蓦地里感到说不出的悲哀,他也不是特别喜爱这些瓷鹅,只是觉得八只鹅中突然有一只断了头,一向圆满喜乐的生活忽然遇上了缺陷,这缺陷不是自己造成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外力突然打击过来,摧毁了一件自己喜爱的物事。他应付不来这样的打击,瞧着左边一排四只小鹅,而右边一排只有三只,一只断头的小鹅躺在一旁。他忽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月云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宜官伸手打她的头,她默默忍受就是了,哭也不敢哭,因为那个鹅头确是她不小心碰断了的。当时她马上去找大姐姐瑞英。瑞英是少奶奶(宜官的妈妈)的赠嫁丫头,她从小服侍小姐,小姐嫁过来时,小姐的爹娘就把她当作礼物,送给了姑爷家。姑爷在镇上管钱庄,时常不在家,小姐懦弱而疏懒,瑞英就帮小姐管家,管理官官宝宝们(别的地方叫少爷、小姐。在江南,如果老太爷、老奶奶在堂,第二代的叫作少爷、少奶奶、小姐;第三代的是官官、宝宝),管理厨子、长工和丫头。瑞英心好,见月云吓得发抖,叫她不用怕,出了个主意,把熟粽子的糯米煮成了糊,做成粽胶,把断了的鹅颈黏了起来。

  瑞英听得宜官的哭声,忙赶过来安慰,唱起儿歌来:“宜官宜官乖官官,卖鹅客人不老实……”宜官问:“瑞英姐姐,什么卖鹅客人不老实?”

  瑞英撒谎:“昨天街上卖这八只鹅给我们的卖鹅客人,是个滑头,八只鹅中有一只是断了头颈的。他骗我们,用粽胶黏了起来,假装八只鹅都是好的。”她又唱了:“宜官宜官乖官官,卖鹅客人不老实……”江南人一般上很有礼貌,不大说粗鲁的话,把卖瓷鹅的小贩称为“卖鹅客人”,这只鹅的头颈这样容易断,可能本来真的有裂缝,但瑞英只说他“不老实”,轻轻的责备一句话就拉开了。月云小小的脸上现出了一点点笑容,大大的放心了。

  宜官心中落了实,找到了这一场灾祸的原因,不再是莫名其妙、毫没来由地忽遭打击。他知道是一个陌生人的“不老实”,不是身边亲人瞒骗他、欺负他,于是安心了。拿起床边一本昨天没看完的小说来看,是巴金先生的小说,他哥哥从上海买来的,不知是《春天里的秋天》,还是《秋天里的春天》,说一个外国小男孩和马戏团的一个小女孩成了好朋友,有一点少年人的恋情,可惜两个人在一起玩不了多久,就给大人硬生生地拆开了,不许他们两人再在一起玩。宜官看着看着,心里感到一阵阵沉重的凄凉,带着甜蜜的凄凉,有点像桌上那盆用雨花石供着的水仙花,甜甜的香,香得有些寂寞和伤心。水仙还没有谢,但不久就会憔悴而萎谢的。

  瑞英见宜官脸上流下了泪珠,以为他还在为瓷鹅断颈而难过,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哼唱:“宜官宜官乖官官……”

  月云把一只铜火炉移近到宜官身边,好让他温暖一些。宜官在朦朦胧胧中看到月云黄黄的脸,想到了妈妈在月云初来时的说话:“人倒是端正的,也没有跷手跷脚,就是乡下没啥吃的,养得落了形,又黄又瘦,快十岁了,还这样矮……”月云的妈妈全嫂说:“少奶奶,我们苦人家,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镬子里饭不够,总是让她爸爸和哥哥先吃,男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到田地里做生活。我……我吃少了饭不生奶水,小娃子没奶吃要饿死,所以……所以学云常常吃不饱,热天里还没割稻时,米缸里没米,学云成天不吃饭……:宜官的妈妈叹气说:“真是罪过……”宜官斜眼瞧着学云,说:“学云不肯吃饭,调皮,不乖……”全嫂说:“官官啊,学云不是不肯吃饭,是想吃没得吃。”宜官有时不高兴了,就不肯吃饭,表示不满,最长久的一次,是因为妈妈给他做的拖鞋上绣的蝴蝶不好看,蝴蝶翅膀只绣一条边线就算了事,不像二伯父家静姐姐的拖鞋,蝴蝶的翅膀用不同颜色绣了实地,好看得多,后来妈妈央静姐姐绣了两块实地蝴蝶的鞋面,宜官才高高兴兴地笑了。在他不肯吃饭的时候,妈妈和瑞英常说他“不乖,调皮”,他以为学云不吃饭,也是像他一样使小性儿捣蛋。

  学云是原来的名字。她爸爸初次领着她来宜官家里时,宜官的爸爸说:“学云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是岳云,那是岳爷爷的公子,冒犯不得,不如改作月云。”她爸爸连忙陪笑说:“好,好,少爷改得好,我们乡下人不懂事。”在那小镇一带,“学”字和“岳”字几乎相同,岳飞岳爷爷是在杭州就义的,杭州离那小镇不远,岳爷爷很受当地人尊敬崇拜。从此之后,学云就改成了月云。

  在江南这一带,解放之前,穷苦的农民常将女儿卖或押给地主家或有钱人家做丫头。小姑娘通常是十一二岁,可以做一点轻松家务了;八九岁的也有。卖是一笔卖断,一百多块或两百多块银元,看小姑娘的年纪,以及生得好不好,人是不是聪明机灵,手脚是否伶俐而定;押是八九十块或六七十块银元,通常父母在十年后领回,但押的钱要归还。等于向主人家借一笔钱,不付利息,小姑娘是抵押品,在主人家做工,由主人家供给衣食,没有工钱。虽说是押,但贫农到期通常没钱赎还,不管是卖还是押,小姑娘十八九岁或二十岁了,主人家往往会做主将她嫁到镇上或嫁给别的佃户、长工,能收多少聘金就收多少。如果是买的,几乎像是奴隶,小姑娘伤痛病死主人家没有责任。押的丫头地位略好,虽然主人家常常打骂,有时罚饿饭,但有什么事要去和她父母商量,倘若不幸生病死了,往往会酿成重大纠纷,主人家少不免要赔一笔钱。

  月云是押的,她父母爱她,不舍得卖。宜官的妈妈说她又黄又瘦,长得很丑,不值得买。

  宜官在睡梦中似乎变成了书中那个外国小孩,携着马戏团小女孩的手,两人快快乐乐地在湖边奔跑,那个小女孩好像是月云,笑声很好听。他很少听到月云笑,就是笑起来,声音也决没有这样柔嫩好听。两人见到湖里有许多白色的鹅,白色的羽毛飘在碧绿的湖水上。这些白鹅慢慢排成了两排,隔着柳树相向而对,头颈一伸一缩,好像是在行礼。宜官做个鬼脸,唱了起来:“先生们,再会吧!小朋友,再会吧……”他忽然闻到一阵阵甜香,是烘糖年糕的香气,睁开眼来,见月云拿着一只碟子,送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宜官,吃糖年糕吧。”

  快过年了,宜官家已做了很多白年糕和糖年糕。糖年糕中调了白糖和蜂蜜,再加桂花,糕面上有玫瑰花、红绿瓜仁以及核桃仁。月云揭开了火炉盖,放一张铜丝网罩,把糖年糕切成一条一条的烘热。年糕热了之后,糕里的气泡胀大开来,像是一朵朵小花含苞初放。

  宜官接过筷子,吃了一条,再夹一条提起,对月云说:“月云,伸出手来!”月云闪闪缩缩地伸了右手出来,左手拿过一根竹尺,递给宜官,眼中已有了泪水。宜官说:“我不打你!”把烘得热烘烘的一条糖年糕放在月云伸出的右掌里,月云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宜官说:“烫的,慢慢吃!”月云胆怯地望着宜官,见到他鼓励的神色,似信非信地把年糕送到嘴里,一条年糕塞满了她小嘴。她慢慢咀嚼,向身后门口偷偷瞧了瞧,怕给人见到。宜官说:“好吃吗?吃了还有。”月云用力将年糕吞下肚去,脸上满是幸福满足的神色。她从来没吃过糖年糕,一生之中,连糖果也没吃过几粒。过去烘糖年糕给宜官吃,闻到甜香,只有偷偷的咽下唾液,不敢给人听到见到。

  过了几天,全嫂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儿子,来看望女儿。瑞英留她吃了饭,又包了两块肉,让她带回去给丈夫和儿子吃。月云抱了小弟弟,送妈妈出了大门,来到井栏边,月云不舍得妈妈,拉着全嫂的围裙,忽然哭了出来。宜官跟在她们后面,他拿着一个摇鼓儿,要送给小孩儿玩。他听得全嫂问女儿:“学云乖,别哭,在这里好吗?”月云点头。全嫂又问:“少爷少奶奶打你骂你吗?”月云摇头,呜咽着说:“妈妈,我要同你回家去。”全嫂说:“乖宝,不要哭,你已经押给人家了,爸爸拿了少爷的钱,已买了米大家吃下肚了,还不出钱了。你不可以回家去。”月云慢慢点头,仍是呜咽着说:“姆妈,我要同你回家去,家里没米,以后我不吃饭好了。我睡在姆妈、爸爸脚头。”全嫂搂着女儿,爱怜横溢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乖宝别哭,我叫爸爸明天来看你。”月云点头,仍是拉着妈妈不放。全嫂又问:“乖宝,宜官打你、骂你吗?”月云大力摇头,大声说:“宜官给我吃糖年糕!”语气中有些得意。

  宜官心里一怔:“吃糖年糕有什么了不起?我天天都吃。”跑上前去,将摇鼓儿摇得咚咚的响,说道:“月云,这个给小弟弟玩。”

  月云接了过去,交在弟弟手里,依依不舍地瞧着母亲抱了弟弟终于慢慢走远。全嫂走得几步,便回头望望女儿。

  后来宜官慢慢大了,读了更多的巴金先生的小说,他没有像《家》中的觉慧那样,和家里的丫头鸣凤发生恋爱,因为他觉得月云生得丑,毫不可爱,但懂得了巴金先生书中的教导,要平等待人,对人要温柔亲善。他永远不会打月云、骂月云,有时还讲小说中的故事给她听。他讲故事的本领很好,同学们个个爱听他讲。月云却毫不欣赏,通常不信。“猴子只会爬树,怎么会飞上天翻筋斗?猴子不会说话的,也不会用棍子打人。”“猪猡蠢死了,不会拿钉耙。钉耙用来耙地,不是打人的。”宜官心里想:“你才蠢死了。”从此就没了给她讲故事的兴趣。

  宜官上了中学。日本兵占领了这个江南小镇,家中长工和丫头们星散了,全家逃难逃过钱塘江去。妈妈在逃难时生病,没有医药而死了,宜官两个亲爱的弟弟也死了。宜官上了大学,抗战胜利,宜官给派到香港工作。月云没有跟着少爷、少奶奶过江。宜官不再听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乱世中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失了踪,不知去向。宜官跟家里写信时,不曾问起月云,家里兄弟姐妹们的信中,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小丫头。

  从山东来的军队打进了宜官的家乡,宜官的爸爸被判定是地主,欺压农民,处了死刑。宜官在香港哭了三天三晚,伤心了大半年,但他没有痛恨杀了他爸爸的军队。因为全中国处死的地主有上千、上万,这是天翻地覆的大变乱。在宜官心底,他常常想到全嫂与月云在井栏边分别的那晚情景,全中国的地主几千年来不断迫得穷人家骨肉分离、妻离子散,千千万万的月云偶然吃到一条糖年糕就感激不尽,她常常吃不饱饭,挨饿挨得面黄肌瘦,在地主家里战战兢兢,经常担惊受怕,那时她还只十岁不到,她说宁可不吃饭,也要睡在爸爸妈妈脚边,然而没有可能。宜官想到时常常会掉眼泪,这样的生活必须改变。他爸爸的田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爸爸、妈妈自己没有做坏事,没有欺压旁人,然而不自觉的依照祖上传下来的制度和方式做事,自己过得很舒服,忍令别人挨饿吃苦,而无动于衷。

  宜官姓查,“宜官”是家里的小名,是祖父取的,全名叫做宜孙,因为他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宜官的学名叫良镛,“良”是排行,他这一辈兄弟的名字中全有一个“良”字。后来他写小说,把“镛”字拆开来,笔名叫做“金庸”。

  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不过他总是觉得,不应当欺压弱小,使得人家没有反抗能力而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写武侠小说。他正在写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他写杨过等不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他写张无忌与小昭被迫分手时哭了;写萧峰因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朱时哭得更加伤心;他写佛山镇上穷人钟阿四全家给恶霸凤天南杀死时热血沸腾,大怒拍桌,把手掌也拍痛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世上有不少更加令人悲伤的真事,旁人有很多,自己也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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