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冬至, 小雪 怀东城外
白恺恺的雪, 漫步轻移, 连天纷飞, 如文人墨客走笔观花, 如此细腻. 让人想起傅察的咏雪“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呼儿试轻扫,留伴小窗明.” 但是行人却无心自品,素衣淡装,自行自路. 南下怀东城依山伴水, 是出了名的风景宝地, 也是文人吟诗作词, 武客行侠仗义的好地方. 一青年匍匐前进, 约莫二十出头, 一身白衣, 面嫩秀气, 却似乎于风尘中奔波, 脸上却还是掩不住的沧桑. 城门咋现, 只略略一抬头, 便继续前行.
城门一日七开, 分别为卯时, 辰时, 巳时, 午时, 未时, 戌时, 亥时各开一次. 白衣青年见时候未到, 寻见一客栈, 歇息片刻. 客栈甚是简陋, 正是为进城的行人而临时所建. 只见稀稀疏疏七八桌, 却只有一江湖客趴于桌上, 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店小二紧盯着他手中的大刀,却也不敢上前招呼. 白衣青年寻了一张干净点的桌子坐下, 小二马上便一脸堆笑地过来. 青年点了一壶酒, 几碟小菜,少许便送了上来. 少年独饮之, 忽念起旧事, 喃喃自诩道,“银辉自赋武才前,淡叙前人把酒天.莫问情在何处眠,身于尘世纵谁言…”轻轻一叹, 却入了神. 不待酒菜尽无, 放些许铜钱于桌上, 起身便走, 待几步之遥,忽觉身后寒风袭来. 青年也不回视, 反手一掌, 刚于之相近, 便察觉异样, 忽变掌为爪, 袭来之物便于两指之间, 便不能动弹分毫. 还不及转身, 又是数物袭来, 青年斜身躲过, 待物近身, 轻轻几指, 来物借力使力, 反弹回去. 反反复复, 十几招之间, 对方忽然停手, 一切便寂静如初, 微风照旧, 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有道是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一日不见, 如别三秋. 数十年小莫游荡四海, 所见所闻, 便如稀奇. 光是于武学, 早已登峰造极. 你界大叔观之, 暗自窃喜, 窃喜.” 笑声如雷贯耳,尽接豪气. 莫羽淡淡一笑, 轻道:”听界叔之夸, 甚是欣慰. 一别十年, 界叔憔悴多了.” 只见刚才趴于桌上的江湖客已经起身, 手携数金镖, 颧骨微高, 面黄多皱, 双目浑浊却如鹰眼般有神, 单单立于此地, 便有那持刀杀敌,帝王将领的气势. 莫羽抬手一挥, 金镖顺势一去, 便于界何在手中.
“界叔一手金镖还是使得如影随形, 迫敌于三尺之内,无反攻之余. ”莫羽笑道,“于此相见,恐怕也不会是巧合吧?”
“你小子倒还是如此聪明,便不与你拐弯抹角. 今日我在此,便是等你. 想当年你不告而别, 大家甚是想念,无意间探得你的消息,却恐你怒意未消,未曾寻你。 那知十年一晃,我们都老了,有生之年能见到你很好,又学了上乘武功,以后不会受人气,我们便放心了.”界何在轻道.
“界叔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愧疚. 只怪当年年少轻狂,其实错不在你们,却牵怒于众人,很是不该. 此番回乡,一是叙旧,二是想见见怜儿.”
“你还是忘不了...”界何在看着莫羽,叹道.
“界叔你应该最明白, 我这一生都忘不了她.”莫羽苦笑道.
界何在摆了摆手,道:“好不容易回来,便小住几日,也好让大家叙叙旧,不醉不归.”忽得哈哈大笑,伸手拍拍莫羽的肩膀,神情甚是和蔼.
二人并肩而行,夕阳西下,红晕点缀,如宝玉光辉,泛起丝丝感伤.
远方忽然箫声乍起,连绵如云,声蕴江南之美韵,又含北括之豪气,便如绕梁三日,挥之不去. 待行得数步,人影渐近,只见三人当头而立,中间一人正于不惑之年,秀目重眉,神情坚毅,眉宇间却有几分愁意. 手握一箫,轻吹而凝思. 左右二人年已及艾,且一人持剑,一人握刀,长发随风而飘,屹立在那便如大山般不可轻移. 箫声渐转,仿佛刚才还是碧水连天,顷刻间便斗转星移,波涛浪涌,前浪不及后浪之勇,拍打着悬崖峭壁. 又如千军万马于沙场厮杀,大风突起,携狂沙奔万里之外,风卷残云,久久而不能平息. 莫羽闭目凝神,仔细聆听. 只见箫声忽止,吹箫者笑道:“羽儿,十年不见,你都已经成人了. 能见你与此,便了终身之愿,了无牵挂了.”三人足至一点,悠然而下. “田师父,彭师父,还有白师父,大家都憔悴了.”莫羽苦笑道.“人生在世,终有一老. 大家都心入止水,所以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再也不问江湖事. 想当年,残阳楼于众派之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残阳五侠之名,连当时魔教教主方空宇闻之也不觉变色. 五人独战魔教一战,名动天下,虽一人归西,最后还是破了魔教,轻手断了方空宇的人头. 就算是现在,提及我们的大名,还是余威未平.”田若缓缓道. 待其语毕,彭易阳,白落雪均是一叹. 莫羽也不禁迷茫.
“老事就莫提了,先来说说正事吧.”彭易阳微道,“此次出关,便也是迫不得已. 魔教这十年来养精蓄锐,准备东山再起. 江湖上名门正派众虽多,却也无多少能人能于之相敌,我等便打算助其之力,彻底消灭魔教. 见到了你之后,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这次拼了老命,也要了了这数百年来的恩恩怨怨.”
“群豪精英将于十日后聚于怀东城西潜江湖畔前,商量对策. 据知魔教残余聚集在霞山顶,到时候众人一心,齐力断金. 一举歼灭魔教.”说道此处,白落雪表情很是激动.
寂静良久,莫羽说道:“此次回怀东,路上便闻之此事,既然于此,便不能罢手相望. 能于师父们一起前去,死了也甘心.”
“还没开打,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羽儿能去,我们自然高兴.”界何在笑道.
“来,来,来,让师父们好好看看...”白落雪笑道. 众人拽着莫羽上下打量,不时询问事事,脸绽笑容,难得如此. 众人寻了一酒楼入座,莫羽将数十年所见所闻细细道来,四人闭关已久, 不与外界联系,闻之都觉惊奇,暗叹这十年世事万变,江湖早已不是从前的江湖了. 界何在若有所思,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不禁放声高唱道,“日月之变,天地为之而动容,錅铃声微,抚琴念旧. 若叹空虚虚有无,又惊沧桑变故穷. 纵使踏破万里长沙,何故自闭怜己寂寞. 冰腹战鼓,动荡沾染无尘风. 残阳独越,前赴后继无萧情...”田若,彭易阳,白落雪均一起豪放,仿佛又回到了四人盛年之时. 莫羽默默地聆听,脑海中尽是当年与五位师父学武切磋,同吃同住,谈笑风生. 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人影,银铃般的声音,“莫哥哥,莫哥哥... 莫羽心不经酸楚,待众人唱完,莫羽说道:“界叔,缘香烛...还在么?” “傻孩子,我们可是经常去看她呢... 缘香烛还是如你离开时一样.”界何在道.“有劳师父们照料,我...我想去看看.”莫羽轻道. 田若点点了头,道:“距群豪集会还有十日呢,你想去哪便去哪吧. 我们就住在此地,好生修养.”莫羽也点了点头,几步点出,纵出十里之外.
莫羽来到后山半腰,刚穿过树丛,便见一小屋,挂着一匾,写着“缘香烛”三个字. 四周树木丛生,枫叶随风,错落有致. 一切是那么平淡,却那么熟悉. 缘香烛风貌依旧,只是住在这里的故人已经不在了. 绕到屋后,只见一墓碑立于此,依稀可见几个字“韩语怜之墓” . 莫羽凝视良久,轻声道:“怜儿,你莫哥哥来看你来了... 一切对错都在于我,只怪当时武艺不如人,救不了你...现在纵使有一身武功,你却已不在,又有何用?...”转身回屋,倚墙而坐. 屋内摆设没有动过,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柳眉淡妆,发髻独别,无暇的脸蛋儿上,印着天真烂漫地微笑... “莫哥哥,莫哥哥,我在这. 我在这.”一黄衣少女于花丛中慢跑,转头向一少年挥手. 少年含笑漫步,紧紧地跟着她. 吹弹可破的肌肤沐浴在阳光下,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少年看痴了. 少女被他一直盯着,马上满脸红晕,更是极美.“莫哥哥,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小年才缓过神来,笑道:“怜儿很美,所以我才看呢. 不知道以后那个王八羔子能有这福分娶了怜儿,让人好生嫉妒.”“莫哥哥又跟我开玩笑. 我就是不嫁人,宁愿一直陪着莫哥哥.”小女小声道. “那可不行. 怜儿天生丽质,岂可浪费在我这混小子这. 怜儿,我给你画一幅画吧.”少女一动不动,依旧微笑着. 小年画了一会儿,笑道:“怜儿真笨,我说帮你画画,又没说你不能动.你继续采花吧,我一样可以画......二人夕阳下一人跳舞,一人作画,便是如仙境般陶醉,忘了时间...脑海中画面突转,一人影携着少女狂奔,少年随后跟着. 只听一哭声:“莫哥哥救我... ”少年喝到:“放开她!”“你先说残阳那五个老鬼在哪?”人影恨道. 少年喝到:“我不知道!”“放屁!你明明习得他们一身武功,我一眼便瞧了出来. 你难道不想她活命么?”少年咬了咬牙,却不说话. 忽然间人影翻飞,残阳五侠亲至. 突然画面又急转,哭声,打斗声,喝叫声连绵不绝...
莫羽忽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 走出小屋,只见外面石桌上端坐着一绿衣少女,冲着莫羽嘻笑. 莫羽认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了揉双眼,定睛看去,却有一人. 少女与莫羽年纪相仿,眉青目秀,脸嫩雪白,皮肤更是吹弹可破,毫无瑕疵的纤纤玉手端放在那细长的大腿上,只是淡淡一笑,世间万物便尽失颜色,与之相比,只有衬托其美之余. 莫羽不禁多看了几眼. 少女笑道:“小色鬼,你看我作甚?难道你想入非非,于我不利?”声音甜美,更是绕人心神. 莫羽回过神来,自觉失态,羞愧难当,却无言以对. 少女占了上风,更是一乐,“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不害臊么?”莫羽才发觉自己脸上有着泪痕,正要说话. 忽听少女又道:“想必这坟墓里是你的爱人吧?”莫羽怒道:“你偷听?!”
“哪里哪里,只是本姑娘闲着没事,爬树乘凉,却听到一呆子在那自言自语,什么错在与我,什么你又不在,不想听都不行.”少女笑道.
“大冬天,你乘什么凉?分明偷听,还想狡辩.”莫羽望了望她,说道,“连借口都不会找,还爬树乘凉?怎么不说你晒太阳呢.”
“本姑娘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不着.”少女哼声道.
“我就没打算管你过. 没事就请离开了.”莫羽道.
“这地是你买的么?我想呆着就呆着,想走就走,今天我就住这啦.”
“地虽不是我的,这房子却是我盖的. 你想住在此地,怎么也得求我. 只需叫我三声爷爷,爷爷便让你住这.”莫羽有心整这少女,便话说轻浮.
果然少女面有怒色,哼道:“我呸. 你姑奶奶我辈分大你三倍,应该你叫我才是.”
“哦? 见你年纪轻轻,原来年龄比我奶奶还大,看不出来你有这么老.”莫羽笑道.
“我呸.我呸.你姑奶奶我年纪虽轻,就是比你辈分大.”少女怒道.
“姑娘如此美貌,却话带脏字. 当真煞风景得很.”
“你第一句话倒是中听,煞不煞风景我就不管了.”少女转怒为笑.
莫羽心想,这少女喜怒无常,但是心净无暇,毫无恶意,还是顺从她比较好. 他脑筋一转,便妙语连珠,不时夸奖起她,少女闻之,淡淡一笑,当真是天真无邪. 又与莫羽聊起了诗词,一会儿又聊起了趣事. 莫羽见闻众多,讲起来也是风趣横生. 眼见夕阳转眼落山,少女才记起时间,叫道:“哎呀. 这么晚了,回去姐姐们又要骂我了. 呆子,我要走了.”“你要走了么?”莫羽惊奇自己竟然依依不舍. 接着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问这个作甚?”少女奇道.“以后见面也好打招呼.”少女道:“说说也无妨,我叫萧凝. 你叫莫羽是吧?”“你怎么知道?”莫羽奇道. “你刚才说梦话我都听到了.”少女嫣然一笑,点缀了夕阳.“你...你明天还来么?”“原来你舍不得我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明天我还来.”说完,绿影晃动,转眼消失在树丛中.
待得许久,莫羽才起身回城. 临走前,望着墓碑,喃喃道:“怜儿,莫哥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言罢,迎风而去. 转眼间日落西山,天黑便如那深邃的双眼,铺将下来,让人琢磨不透. 莫羽十分惊奇自己只企盼着明日的到来.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看怜儿,还是为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