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游离，是一个刀客。我从出生那天就没有了父母，是师父收留了我。师父给了我新的生命，也给了我一把刀。从此，我的生命开始游走在那一弯刀刃之上。
刀客是我的职业，也是我存在的价值。客人们和我讲定价钱,然后我杀掉他们想杀的人。我并不喜欢钱，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我收钱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刀客，而钱是这个行业里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我开的价钱通常都很高，因为我的活做得漂亮。
我做生意有一个规矩，不杀女人和孩子。师父说过，对一个刀客来说女人和孩子都是危险的，你不能接近他们。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在我的生意里曾经无数次出现过一种眼神，充满恐惧和仇恨，这是女人和孩子们的眼神。我一直不理解这种眼神，但我知道它们和我无关。有一次我做完生意，留下来那个女人求我杀了她.她说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了，她一个瞎子也不想再活了。她的眼睛很平静，淌着泪水。我用刀抵住她脖子的时候，她忽然从衣袖里拔出匕首向我刺来.那天我离开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女人最后自杀了，她没能杀掉我，仅仅因为她看不见我用刀的是左手。女人真的很危险，我告诉自己。
我的生意一直做得很顺利,来找我的人络绎不绝。我从来不留下麻烦，对得起他们付给我的价钱，当然我还是不杀女人和孩子.有时候我躺在床上，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出色的刀客。
（二）
那次在沙漠中，我遇到了人生中最难的一笔生意。那个人的刀很快，这让我不敢有丝毫闪失。我们从早晨一直斗到日暮,那一刻黄沙满天。我看准机会挥出一刀，同时一道白光也向我飞来。我最后还是完成了生意。我很敬重这个对手，师父说过，如果有人让你感觉到压力，那么他值得尊重。我看见他的头滚落在黄沙里,他的血和夕阳混成一块,还有我的右手。我觉得很痛，原来痛是这种感觉。我倒在黄沙里，沙子迷住我的眼。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很刺眼。我用力坐了起来，我右臂的伤口被包扎起来,那是一块女人的绣巾，有淡淡的香味。
女人？
在屋外我见到了那个女人,她一身红衣，头发被风拂在脸上。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一步也移动h不得。她的脸很美，是那种女人的美,像带着露水的桃花。我觉得有些口渴，舌头很干。
有酒吗？
她把我带到堂屋里,给了我一坛酒。酒很特别，有淡淡的甜味，我一口气喝下三碗。
那个人是你的仇人？
不是。
少了一只手会怎样？
还好，只是我的生意以后会多些麻烦。
你是干什么的？
我？替别人解决麻烦。
她不再说话，眼睛望着外面，深邃而空洞。
我喝着她给我的酒，打量着这个救了我的女人,她就像这片沙漠一样，总是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
（三）
我在沙漠里一住就是十天，和一个女人.在我看来，这始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可它确实发生了。世界上的东西就是这样奇怪，你很难把它们都想通。一个刀客为什么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不知道。
我的伤好得很快。师父告诉我他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冻得全身乌青,你生来就是做刀客的料，刀客要有九条命，这是他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你为什么救我？
我并不想救你,那天你倒在沙漠里,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很久以前我救过的另一个人。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对。
为什么要住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谁？
与你无关。
她很少说话,总是默默的望着远方。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笑起来会有多好看。当然,她从来不会对我笑，也许在她眼里，我和这片沙漠一样，不曾引起她的注意。
沙漠里的夜晚风总是在不停的呼号。每到这时，我会盯着摇曳的灯火沉默不语.隔壁传来女人低吟的歌声，凄婉，悠远,像沙漠里呜咽的胡笛。
睡不着的时候我反复在心里问着这样的问题，我是一个刀客，而她是谁？我为什么遇到她，我又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我一直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当我困惑的时候，我只是喝酒，还有就是看着她的脸。我发现自己开始容易醉了，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她的脸。
（四）
第十一天晚上，沙漠里出奇的安静，风不知道去了哪里.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给沙漠镀上了一层银色，看上去就像雪一样。我忽然想起了师父,想起他让我在雪地里奔跑的场景。师父曾说过，做一个刀客就不能停下来,否则你就会死。
那我现在为什么停下来？
想到师父让我很伤感,他最后死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和一个女人一起走,他说他累了。师父去世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依偎着那个女人。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来,把他们两个人都染成了红色。我抓着师父颤抖的手问他仇人是谁,他笑着摇摇头，没有仇人，是我自己要停下来。
隔壁的歌声止住了，很久没有再响起。我望着月亮，她却忽然变成了她的脸，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起身轻轻踱进她的房间.她俯在桌子上，就像一只红色的鸟,轻盈却又疲倦。桌子上堆着很多酒坛,在灯火中发出暗暗的光。
我想把她扶到床上去。我伸手触到了她的头发,它们像丝一样光滑。我的心突然一紧，我看到了头发下面她白皙的脸。我撩开头发,她安静的睡着，脸上却挂着泪痕。我的手颤动着触碰她的脸。她的脸很凉，但充满了弹性。
给我一坛酒。
她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她的声音很柔弱,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很惊恐，手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给我一坛酒。
我回过神来,转身去堂屋拿酒。
给你酒。
她伸手过来接酒，却抓住了我的手。我惊奇的发现原来她的手那样滚烫，一股热流激遍我全身。我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她的身体起伏着，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我试着撩开她的衣服,她没有拒绝。她的皮肤像玉一般光滑，我呼吸着她的体温，把她深深的勒进怀里。
（五）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一直热烈的亲吻着我的身体,却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而我叫游离，是一个刀客。师父曾经说过，做一个刀客就不能接近女人，我终于还是没能做到。
她倚在屋外的栏杆上，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一切就像场梦一样。我不知道她是否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可我无论如何都应该离开了。
我的伤好了，该走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救了我，我不知道怎样报答你。
我说过我并不想救你。
可事实上你救了。
无所谓。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一起走,你会答应吗？
不会。
为什么？
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我带着我的东西，一把刀和对一个女人的记忆，离开了那片沙漠。我觉得很痛，不是师父死的时候那种痛，也不是我失去右手那种痛，这种痛来自心里,若无其事却又无比深刻.原来痛是这种感觉。
我发现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出色的刀客，因为我开始变得犹豫，变得不再果断。以前我眼里的世界很简单，杀该杀的人，收该收的钱,走该走的路。可现在，因为一片沙漠，一个女人，我不再清醒。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接了一笔生意，雇主正是她。
当我走到屋外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忽然说：
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既然你替别人解决麻烦,那就帮我一次。
她拿出一支金钗。
不知道够不够，我只有这么多。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闪烁,似乎想避开什么。
你救过我，这个价钱很高了。你想杀谁？
（六）
江南的景色是细致的。走在湿润的空气里，我又想起了那片沙漠和那个女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回到那里，我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会一直存在于我的心里。
我来江南是为了杀一个人。
这是一次奇怪的生意。她是我的客人，而我开的价钱是她曾经救过我的命.如果说对于她我有太多遗憾的话,那么能够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以一种我熟悉的方式，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我在一片小桥流水间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他正握着一个女人的手教她作画.他风度翩翩，眉宇间有股英气。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不时的咯咯笑着。我觉得她的脸有些熟悉。
男人发现了我，他似乎皱了皱眉。我慢慢的走过去，手中的刀紧了紧。
男人让女人停下手中的画,说起风了，要她回去拿件衣服来。女人奇怪的望着我，忐忑的走开了。
他示意我在石凳上坐下,看了看我的刀。
你是来杀我的？
是的。
是她让你来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
他忽然笑了笑,安然的理着自己的衣角。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了解她,该来的终究会来。
你知道她会杀你？
当然,她恨我。
其实她很爱你。
爱和恨有时候是很难分得清楚的，它们都会让人疯狂。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面对死亡的坦然出乎我的意料。以前我见过无数次这种情况，将死的人，要么痛哭流涕，要么垂死挣扎.可他，是这样的平静。
你可以很容易就杀掉我，甚至比你想的还要容易。但在你杀我之前，我们可不可以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的妻子，就是刚才穿白衣的女子，是雇你的人的妹妹。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见到那个女人，就觉得有些熟悉。
七年前我们来到这里，以为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她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当年负了她，选择了她的妹妹。
你为什么负了她？
有些东西是根本没有选择的，我忠了自己，也就负了她。
那你到底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我知道杀人是你的职业，但我求你,可不可以放过我妻子？
这不是问题，我从来不杀女人。
谢谢.可我死了之后，我妻子一定会丧失理智。
你想说什么？
我家里留着一些钱,你可以把它们都拿走，这算是我开的价钱,你帮我杀掉雇你的人。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不是帮我。就算你不接这桩生意，我妻子也一定会为我报仇。我欠她们姐妹很多，不想看见她们自相残杀。你今天来了，我们三个人就一定都要死。我和你谈的是交易，反正对你来说,死不死人,死几个人，都没有关系,你只要能收到钱就好。不是吗？
我考虑考虑。
风吹了起来，拍打着我们的脸。那个男人依然平静的看着我，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又想到了那片沙漠,想到了每天望着远方的她,想到她在我怀里叫着的男人的名字。而眼前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将死的恐惧，我在想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种解脱，是种偿还.远处一道白影跑来，我感觉到了她的急促。我拔出了刀，用力挥了出去，血立刻溅起来，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七）
不久之后，在一片沙漠里，一个红衣女子收到了一只手臂，那是一个男人的左手。她看着那只左手，忽然放声大哭,哭声异常凄厉,传得很远很远。女人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那片沙漠,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而江南的一座山间小院里，一个白衣女子紧紧依偎着她的男人.男人深情的吻着她,然后他们若有所思的望着天空.夕阳下,鸟儿开始归巢,它们欢快的叫着,兴奋而幸福。
几年之后，北方的一个乡村里住进了一个陌生人.他没有手，干不了农活,常常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抽着旱烟。村里人时常接济他，当他们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没有双手的时候，他却总是嘿嘿的笑着不回答。
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打量着他没有双手的身体，围着他要他讲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要讲的话只能给你们讲刀客的故事。
好啊好啊，我们最喜欢听刀客的故事了。刀客都是英雄。
刀客不是英雄。
骗人,你怎么知道刀客不是英雄？
因为我以前就是个刀客。
你是刀客？吹牛。哈哈，他说他以前是刀客.那你现在是什么啊？
现在，哈哈，我是一个废人。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常常回想自己的这一生。想起我的师父，沙漠里我念念不忘的她,还有那对相爱的男人和女人。我的刀压在柜子的最底层，世界只有它可以证明我曾经是一个刀客，一个一度很出色的刀客。
是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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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8-8-26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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