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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原创] 客有吴郎吹洞箫(穿越、挖坑中、09年3月4日至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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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3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還是不懂規矩滴亂發文中……如有不合規定處請各位版版及時指正~~某非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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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正徘徊在梦中。
虽然清清楚楚地晓得这是梦境,却没有办法苏醒过来,这令他觉得甚为困扰。
要知道,现实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做,可没有时间耽误在梦里。
何况这并不是什么美梦。

一根又长又细的线,悬垂在他面前。
他完全不晓得它是干什么用的,却轻率地将线拉了下来。
如果在现实中,他相信自己不会这么莽撞的,然而,这是梦境。
他就像是要报复什么人一样,双手交替用力拉着线。
可是线没有尽头,也没有断。
已经拉下来的线头,也不晓得为什么,直接没入地面里去了。
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并不能确定这样拉线拉了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已经一天一夜。
在梦境里,时间本来就是虚空的。
线的顶端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是一个巨大的球。
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比他整个人还要大的球。
球看起来很重,闪着金属的光泽,却安然地悬在细线的顶端。如果他偶然把线拉歪了,球还会跟着飘来荡去。
可是他始终没能把球拉到地面上来。线就像是从球内产生的一样,源源不断地出来,又源源不断地没入脚下的地里去。
他有一种预感,只要能把球拉到下面来,这整个的梦境就会结束,他会一如往常地醒来,起床,开始新的一天。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拉着线。
球仍然只在原来的高度,也就是离地三米多的距离上悬停着。
突然之间焦虑感攫住了他,然而他停了手,让线在自己面前垂着,而把拉线的手掌举到面前来仔细端详。
每只手掌的中间都横过一条细细的伤口,只有一条,却深得可以看见骨骼的白色。
没有血。
跟着他抬起头来,恰在这时从上面掉下许多几何形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掉在他的身边,方的、长方的、三角的、圆柱的、棱锥的……各种形状,很显然是人工造就的东西,却完全看不出其作用。
没等到他弯下腰去鉴别,那些几何形体就像拉下来的线一样,无声无息地没入地里。
线顶端的球开始一跳一跳地膨胀起来。两次膨胀之间有短暂的收缩,如同心脏律动般的节奏。
也许它本来就是什么生物的心脏,也说不一定。不过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身处生物的体内?
奇怪的是,随着球(心脏?)的律动,他觉得体内也有什么东西开始膨胀,和收缩。一阵阵的眩晕涌上他的头部。
在眩晕中他觉得眼前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光圈,每一个光圈当中,都有一张独特的面孔。
他试图分辨那些面孔是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人,但倏忽之间,一张张人脸已经变成一张张交错的网。
网上有带着黄色花纹的黑蜘蛛爬来爬去,并向他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的头越来越晕,几乎想要呕吐,同时也在思索,为什么蜘蛛会有笑容呢?
——因为需要这样,因为需要……
有什么人的声音从空旷的地方传来,响亮,而又遥远。
他打算与之对话。说不定这样一来就能从梦里解脱了,他这么想。
但他忽然发不出声音。同很多人的梦境一样,他无法出声。
——因为需要……这样……
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他却渐渐不明其义,仿佛那是另一种语言。
在朦胧中他意识到自己正打算醒来。他努力让自己醒来。
这样的努力花了他很长时间。有三、四次,他觉得自己睁开眼睛,环视屋内熟悉的物品,但马上又发现自己仍在梦中。
还有一次,这样的梦中之梦一直持续到他起身、刷牙洗脸、穿戴整齐然后打算出门。他想起这天早晨有三节课要上,匆匆忙忙地下楼,却又想起并没有带书。
等他回来拿书的时候,赫然看见自己仍躺在床上,表情平和地安睡着。他走上前去试图叫醒自己,并告知上课快要迟到的消息,这才发觉床上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睡着的人已经死了。那打算叫他的人又是谁呢?
一点一滴的恐惧渗入到他心里。尽管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但恐惧就像春天土地上生长出的青草,没多久就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
他必须醒来!
这么下定决心的他终于挣脱了有如粘稠云雾般的梦境。这一下,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身处现实世界了。
虽然在室内,他感到脸颊上有微凉的风拂过。
也许是昨晚忘记关上窗子。
一边想着,一边为了防止耀目的光线直射、小心地睁开眼来。
眼前是一片均匀而无尽的黑暗,没有掺杂任何别的颜色。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 本帖最后由 燕子非 于 2009-3-4 12:3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9-3-3 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朱槿躺在床上严肃地思考。
准确地说,他只能确定自己“正躺着”,而且枕着枕头,身上有被子,身下有褥子。至于正躺着的位置,究竟是床(比如医院的病床),是学校运动场上的乒乓球台,还是超市冷冻柜台里的肉案子,则完全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的原因是,他看不见。看不见身处的位置,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景物。尽管他能从阳光照射在半边身上的感觉推测,现在已经是白昼,但哪怕他睁大双眼,看到的仍然只是一片毫无杂质的黑色。
他试图抬起手来摸索眼前,但随即发现这在平时轻而易举之事现在却无比困难。
全身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结结实实地捆住一般,无法移动任何一处。这不是血液循环不畅造成的麻木,因为同时他能感到所有地方都充满了酸软和针刺般的疼痛。
他只得用力眨眨眼,来判断没有什么东西蒙住他的眼睛。眼睑上的温热代表阳光直接照射在那里,没有任何障碍。
朱槿晓得,这代表他的眼睛、至少是暂时性地、失明了。
如果他只是像平常一样晚上回家睡觉,怎么会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动,而且还失明了?
也就是说,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朱槿正在严肃思考的,就是这种事。
他渐渐地已开始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在家里安然入睡的。只是一时还回忆不起来,睡前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换了个方法,从早些时候比较平常的事开始回忆起,比如说,每天都会有的,傍晚放学时的情景。

通常来说,朱槿总是独自走在下楼的楼梯上。从他身边不时掠过三五结伴的同学,但并不会同他打声招呼。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什么存在感,而且孤单。他也习惯了这种孤单。
不过昨晚,在他走出教学楼之前,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是他原先同宿舍的同学,关岭。自从朱槿退了宿舍在校外租房居住,就和宿舍的室友相处得渐渐平常了。
人如果没有共同生活的背景,往往就会变得关系平常。
可是关岭这时却亲切地叫住了他,表示想和他一起走一程。也许是因为有事要对他说。
果然,走了几步后,关岭问了朱槿一句话。
“你知道100琴房的钢琴吗?”
朱槿和关岭是作曲系的学生。教学楼里每层都设有琴房,按楼层编号为100到600。
但是,100琴房的钢琴早在他们进校之前就坏了,一直也没有修好。所以100始终上着锁。
现在关岭又提起100的钢琴,到底是为什么?
朱槿没有多加思索,只是回答:“那不是坏的吗?”
关岭凑近了他的耳侧,神秘地眨着眼说道:“其实……有人听到过里面传来琴声。”
他呼出来的热气直接喷在朱槿的脖子上,令人很不舒服。朱槿对他冷笑一下,走开了一步,然而关岭锲而不舍地跟上来继续念叨。
“真的,你不信?弦乐系有个女生就去看过,上个星期的事。是在半夜,她们宿舍的人发现她不在屋里,随后就听到了100传来的演奏声……”
“那怎么确定就是她?”
“第一,她的室友都知道她最爱弹的就是肖邦的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而当时听见的音乐就是那首曲子。第二,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谁也没有再找到她……她失踪了……”
“唔……不是突然回家了?”
“当然不是!校方和家里联系过了,没有人晓得她去了哪里,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关岭拍了拍手,“——没了。”
“……然后呢?”
“然后?”
“就是说,那女生,还有琴房。”
“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女生。已经向警方报了失踪。琴房后来检查过,一直好好地锁着,里面也没有人去过的迹象。”
“所以只是失踪事件而已。”
“没那么简单……你知道打开琴房检查时,发现钢琴上放着的乐谱是什么?”
“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
“没错!而且看上去很旧,纸页上却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落。”
“证明有人翻动过?”
“要不然是怎么回事!”
“不过……”朱槿突然露出狡猾的微笑,“还有一点没解释。”
“什么?什么没解释?”
“最开始的琴声是谁弹奏的呢?”
“啊?”
“你不是说,那女生是听到琴房的琴声,才半夜跑去的吗?”
“是……是这样没错……”
“听到的不止她一个人吧?”
“那、那当然。”
“为什么只有她跑去弹琴?还是别的人也去过,只有她失踪了?”
“……喂,你这样刨根问底……”
“这是判断传说是否可信最方便的途径。”
朱槿还是带着那狡猾的笑容,向愣神的关岭挥一挥手,便走出了校园。
对他来说,所谓“校园七不思议”那样的诡异传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调动不起他的些微好奇心。
可是……对了,可是!
躺在床上(姑且算是床上)的朱槿心中一凛,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如揭开帷幕般渐次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为什么终究还是回到了教学楼,并且驻足在100琴房门前呢?
此刻的朱槿对当时自己的行为百思不解。
或者可以用鬼使神差来形容。有些时候人所做出的事,连最冷静的逻辑思考也无法解释。
因为那根本就不合乎逻辑。
回到琴房前的朱槿,意外地发现门没有上锁。当时的他推测是检查琴房的人忘记了这件事,但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既然在学生当中有了传言,说那个弦乐系的女生是在这里失踪的,学校怎么可能不把这里锁起来?如果没锁,充满好奇心的人们又为什么没有来过?
朱槿一眼就能看出,再也没有人进过琴房。
外面的门把手上落的灰尘,差不多就是一个星期的分量。而且在锁扣的位置上,还有蜘蛛结起了网。
不晓得是什么力量驱使他转动门把手,走进空无一人的琴房。
钢琴就放在最深的一个角落里。
朱槿走近钢琴,谨慎地没有去碰它,只是弯下腰去端详上面打开的乐谱。
肖邦的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
慢板,送葬进行曲。
朱槿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觉得这整件事都是有人设计好了来吓唬别人的。
没准就是关岭,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不顺眼,才编出个女生失踪的故事来骗他。
夜半琴声,上锁的琴房,失踪女生,送葬进行曲。
这些词连在一起确实无比诡异,是构成校园不思议故事的好素材。
但肖邦在1837年写下的这首进行曲,是为哀悼失去祖国而作。和校园中盛行的什么失踪啦,灵异事件啦,根本扯不上边。
如果只是要追求恐怖效果的话,还不如把乐曲改为“黑色的星期天”算了。据说那首曲子放出来,听到的人都会去自杀呢。
朱槿一边戏谑地想着,一边迈步往琴房外走去。时候不早了,他可不想把宝贵的睡眠时间耽误在探究这种无聊的传说上。
就在他刚要走出房门之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障碍物,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沉重的困意猛然间袭来,令朱槿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就在钢琴幽幽的奏鸣声中睡去。
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

按照常理推测,朱槿认为自己昨晚大约是摔伤了,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身体不能动估计是麻醉药之类的遗留作用,而失明则是头部受到撞击所致。
幸好这种外力导致的失明,通常都不是永久性的。
朱槿这才安心地叹了一口气,尽量挪动身体,在床上躺得更舒服些。
至于昏迷前最后的钢琴声,他猜想那是自己的幻听所致。毕竟在自己转身之前,都可以确定琴房里没有别人。
也没有录音机等等可以自动播放的装置。
那样的话就一定是幻听了。
朱槿坚决地给这件事情定了性,不然的话,他总觉得心底某处一缩一探窥伺着的,是叫做“不安”的情绪。
当下最要紧的,是配合治疗,尽快恢复健康。其中首要的就是复明。
朱槿在心里盘算着,考虑要不要向看护人员(如果有的话)表示一下自己的苏醒。
为了防止说话声音走调导致的含混不清,他特意先试着清了清嗓子。
不出所料的,这声咳嗽相当干哑,就像用铁片刮水泥地面似的。他再咳了一声,还是同样的效果,于是心灰意冷,不再开口。
令朱槿欣慰的是,不远处很快传来了脚步声,急促,而又平稳,应该是向着他走来的。
一个女性年轻温和的嗓音在大约两米的距离响起。
“公子,您醒了?”
这个怪异的称呼让朱槿有些愣神,只好回应她后面的问话点了点头。跟着便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他颈肩,将他推起成靠坐的姿势。
“那就起来喝药吧,还舒服些。”
朱槿姑且将来者判断为护士小姐,因为她在不由分说而且熟练地拉自己坐起之后,就往自己嘴边送上了一匙药水。朱槿别无选择地张口吞下。
刺激性的药味引起了他剧烈的呛咳,本来就干涸的喉咙无法将粘稠的药水顺利咽下,弄得整个口腔全都弥漫着苦辣的味道。
“哎呀,是婢子的错,公子恕罪!公子先喝口水吧。”
朱槿只觉得从没在人前如此狼狈过,一时顾不上那仍旧古怪的称呼和自称,在递上唇边的杯子里喝下几口水,才算镇住了咳嗽。
经过润泽的喉咙有些清凉的感受,朱槿再次试着清了清嗓子。这一次声音虽然畏畏缩缩,但通透了不少。他放下心来,趁药水送上来之前开口。
“请问,这是哪儿?”
“这……”
原本以为会很干脆的回复,却得到不一样的答案。疑似护士小姐的少女很明显地沉吟了一阵,方才说话。
“公子恕罪,婢子实在是不便告知。”
第三次听到这种称呼,朱槿的心里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斟酌再三,换了个方式发问。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头疼得要命,什么也想不起来。”
补充的这一句解释看来起了效果,少女用打消顾虑的声音告诉他:“公子是中了毒,现下还没有祛尽,主人便将公子安置在此调养,请公子放心。”
公子,主人,中毒……
这又是一串创作武侠小说的好素材。
朱槿的预感正渐渐得到令他惊讶的证实。
“你……姑娘的主人是?”
“呃……”
“正是君天府掌教,宁轩,人皆以十七爷称之。”
另外一个女性的声音,在稍远处打断了前面的犹豫。前一个就紧张地叫了出来。
“真珠!”
“无妨,十七爷吩咐,什么都不必对云公子隐瞒。”
后来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年轻,但更明亮,更沉稳。脚步声走到朱槿跟前来。
“公子可还有疑问。”
“我……我的眼睛,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朱槿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件事。然而两个嗓音都沉默着。
“是吗……”朱槿从胸腔里呼出一口长气,感觉到苦笑浮上嘴边。
校园不思议事件,武侠小说,失明。
这样的词连在一起,只能解释为“流年不利”。
“公子莫急,”前一个少女的嗓音里,带着些关怀的慌乱,“十七爷说,公子失明是因为中毒所致,毒气入眼最难消除,但慢慢调理,也会有痊愈的一天。”
这样的话,虽然没什么说服力,却能令听到的人感到一些温暖。
两个少女应该都没有恶意。朱槿下了如此的判断。
“好吧,不管那些事了……你们两位,应该如何称呼?”
“婢子名叫真珠。”后一个少女说。
“婢子名叫琉璃。”前一个少女,停顿了一下,说。
“婢子和琉璃在这段时间会负责侍候公子起居,公子如有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了。”真珠又说。琉璃在旁“嗯”了一声,表示附和。
朱槿觉得,苦笑又不由自主地浮起到嘴角上来了。
“那么,真珠姑娘……”
“公子直呼真珠之名就好了。”
“唔……真珠……这话有点不好开口……你能告诉我,我的名字叫什么吗?”
发表于 2009-3-3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是简体哦!很好很好,期待楼主早日完坑~~~
如果小妖见了此贴,肯定要说在下的预言将变成现实了~~~  
发表于 2009-3-3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当初预言小非是卿士啊??偶还以为是说灵灵呢。。

天啊,莫非两位可以互相转换身份。?
发表于 2009-3-3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位都是双重身份~~~   
 楼主| 发表于 2009-3-3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寫文老打繁體我也吃不消啦,哈哈哈~~謝謝兩位前輩支持哦!我一定用力寫(握拳
 楼主| 发表于 2009-3-4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55555555555555米想到剛開學就很忙~~~這個文恐怕會填得很慢鳥~~~~先把存稿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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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能告诉我,我的名字叫什么吗?”
说出这种毫无逻辑的话的朱槿,自己也觉得相当可笑。
他几乎可以想象,琉璃和真珠两个少女惊异对视的画面。
却听到琉璃轻声道:“公子……云公子大约是因为中毒太深,心智受到……暂时受到影响,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真珠似乎有些惊讶,“怪不得……”
——怪不得跟原来的人不一样了。朱槿在心里替她将这句话补完。
从最初听到真珠叫那一声“云公子”,朱槿已经晓得自己变成了——至少是被别人认作了——另一个人,那个姓云的、中毒后被十七爷所救的、江湖中的、青年。
抛开琉璃和真珠的称呼不提,听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这个人的年龄似乎和朱槿不相上下。
“公子姓云,双名屏翳,是北冥……北冥堂首徒晏离亭门下弟子。”
尽管只是简单的身份说明,琉璃的声音还是在中途略作停顿,似乎有所顾虑。
联想起真珠说的“十七爷吩咐什么都不必隐瞒”,显然这个北冥堂弟子的身份背后,仍然有着更为复杂的内情。
这些内情,却不是此时的朱槿能够了解的。所以他只是再度长出了一口气,安稳地倚在琉璃垫在他身后的靠枕上,乖乖地吃她一匙一匙送到口边的药。
吃完药,躺下睡觉。睡醒了,再吃药。
朱槿的日子就这么不分昼夜地度过去了。
从琉璃和真珠口中,他没有得知更多的情况。倒不是二人口风紧,只是他不晓得该从何问起。
比如,君天府的十七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和北冥堂,这个在琉璃口中变得有些艰涩的词,有什么联系。以及……
十七爷为什么要救助、并收留了陷入困境的自己——原先的那个自己、云屏翳。
在朱槿的印象中,屏翳这一名字,属于古代传说中的神祗,云中君。
謇将憺兮寿宫
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
聊翱游兮周章
《九歌》里的云神,是这么样一个尊贵、威严而光明的男子。而现在自己成为的这个人,难道能经得起如此的比拟?
看不到周围景物,也看不到自己当下的模样的朱槿,以这样的推测来打发待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光。
至于自己借尸还魂一般地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还身处充满江湖气息的不明时代,他已经不觉得太过诧异。
也许是之前关于平行世界、穿越时空的故事看得太多了吧。
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可以很轻易地就穿越到自己向往的世界中去,拥有丰满的友情和爱情,生活得风生水起。
虽说也有穿越后成为不起眼的小角色的人物,但也总能遇事逢凶化吉,最终迎来明媚的阳光。
似乎并没有像自己这样,甫一穿越就毒气缠身,陷入一片黑暗的倒霉蛋。
何况这个倒霉蛋仿佛还有着更无法辨清的恩怨背景,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堂堂君天府掌教、也就是门派中的第一把手、人称为十七爷的宁轩亲自吩咐安置,并时刻关注着他的复原情况。
从琉璃真珠二人口气中听来,这些天“云公子痊愈”对十七爷来说正是头等大事。
身处斗室(虽然并不能判断是否真的斗室)的朱槿当然不会对门派的规模有所概念,只是每天喝的药,据琉璃所说,都是由种种珍稀药材配制而成,没有可观的财力大约也不可支撑。
这种组织的首要人物为何会对一个别派的年轻人青目有加?除了有特殊的目的之外还会有什么解释?
正因如此,朱槿晓得自己必须审慎地隐瞒起真实身份,暂且以“云屏翳”的名字留居在这里。
否则被人知道辛辛苦苦治疗养护那个人,已经被个莫名其妙的旁人鸠占鹊巢,恐怕不会有自己的什么好结果。只是简单地把什么也看不见的自己丢到一无所知的外面世界去,就已经很不妙了。
何况,朱槿觉得,对于这些传说中的江湖人士来说,不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于是他尽量沉默着,摆出记忆仍然模糊的态度。反正自他清醒以来就是如此,相处得久了,真珠、尤其是琉璃,都没有丝毫怀疑。
在这段时间里,朱槿的身体渐渐轻松,可以下床在屋内走动了。而他的眼睛,仍然被黑色的云雾遮蔽着。他已有些习惯以其他的感官来探知周围黑洞一般的环境,并练习着平稳地从南面的墙壁,走到北边的窗口。
因为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还有复明的一天。
命运无非这种东西,就比如一部电影,你虽然觉得剧情太滥,也没法子退票,只能老老实实的、全神贯注的、甚至欢天喜地的、看下去。
朱槿就是打的这种“值回票价”的算盘。
不过他在屋里走动,总是选择真珠和琉璃不在的时候,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犹豫不决的样子。同样的,他也从来不伸手向周围摸索,他不喜欢那种举动所表现出来的无知和无助。
这种坚持的结果就是他每天至少三次被屋子当中的桌椅板凳撞在腰上或者腿上。大约有二十只茶杯都成为了他的牺牲品。
第一次前来收拾碎瓷茬儿的真珠顺口问了一声怎么回事,被他以若有似无的口气淡淡答道:
“倒茶的时候不小心脱手了。”
尽管这样的不小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真珠和琉璃都没有再多话。朱槿不晓得这是出自十七爷的吩咐还是她们发自内心的体贴,但无论如何,心里有着感谢。
在独自的行动中,他也渐渐明确了这个房间内的所有布置。
屋子是朝东的,因为每天清晨,朝阳都会先于琉璃或者真珠将他唤醒。窗子除了开在东墙,还有北墙。门在东窗的南头。
房间东西方向宽七步,南北方向长十五步。
床在房间的北端,距床三步,是一张八仙桌,和两张坐凳。绕桌继续行三步,有一扇花罩,隔开了厅堂与卧室。
堂中西侧有一条案,案上放着花瓶。瓶中花是琉璃和真珠每天都会更换的,有时候是桃花,有时候是海棠,有时候是杏花,有时候是月季。浓浓淡淡的馨香,时刻飘散在空气当中,令人只要吸一口气,就能想象得到室外的景色。
现在,很明显,正是繁盛的春天。而且,屋子外面大概就有一个花园。
偶尔也可以听见贴近窗外的地方有鸟鸣声。
朱槿想起去年的春天,校园里的花一开,他就抓起数码相机,跑到湖边的林中到处拍照。照到半路,又盯着一只钻进梨花蕊里的蜜蜂看了半晌,他觉得它那一刻不停在蕊丝上挠动的六只脚、还有那黄黑相间的毛茸茸的身体,都有趣极了。
因为这样的回忆,那只蜜蜂仿佛突然钻进他心里去,并继续在那里抖动着身体。
他想出去!至少走到院子里,深深呼吸那带着温和而干燥的花草味道的空气,并让春日的光线洒落一身。
有个奇怪的念头在朱槿脑子里渐渐形成,似乎只要他走出房门,眼前的黑雾就可以退散下去。
就像摘掉密不透风的眼罩。
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眼前试探,什么也没有摸到。
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想出去!
那个念头愈加强烈起来,令他几步就迈到了门前。
伸手推门,熟悉的金属磨擦声响起来。门在外面上了锁。
早就已经清清楚楚知道的事实,却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忘记了。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被囚禁,这就是自己当下的处境。
朱槿推门的手缩了回来,放在嘴边,果然摸到了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深呼吸一次,听天由命的思绪就又回来了。现在他已经能准确地找到桌子旁边坐凳的位置,并为自己倒上一杯温茶来平定心神。
所以,当琉璃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她没有发现自己照顾的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而朱槿也能从脚步声中就判断出来的是两个少女中的哪一个。
虽然真珠的走路并不像她说话,带有扑面的直率和开朗,但终究要比琉璃利落些,脚步声的间隔也大些。
因为她的步伐比琉璃大。
朱槿甚至推测,真珠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十四五公分,而琉璃则不低于一米六十公分。
现在自己的这个身体,也就是属于云屏翳这个人,他的身高应该是一米七十八到八十公分,比朱槿原先要高了三四公分。
一想到当初自己为了再长几公分的个头,曾经拼命地喝牛奶、参加体育活动,却基本上没有任何成效,朱槿就不知道该笑还是不笑。
为了防止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将手指环绕着茶杯开了口。
“琉璃姑娘,我……在下……有一事相求。”
“公子不必客气,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婢子。”
琉璃的回答一如所料。
“能帮我找件乐器来吗?”
“唔?”
在朱槿的想象里,少女的脸上又是出乎意料的惊讶,又是正中下怀的兴奋,还有跃跃欲试的新奇。
她仅仅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同时流露出了这三种感情。
“可以吗?”
朱槿再追问了一句。
“当然、当然可以!公子的身体,还不适合到室外走动,想是成天待在屋里烦闷了吧?听说公子从前就……嗯,乐器,婢子这就去取——公子想要什么乐器?”
最后这句问话才是关键所在。朱槿用手指磨擦着茶杯,觉得手心有点沁出汗来。
“我要一管箫。”
“啊?”
琉璃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奇叫声。
“怎么了?”
“没、没什么,这么说,公子是想……啊,婢子遵命。”
琉璃词不达义的断句多少证明了朱槿的判断,因此在确认少女已经离开房间之后,他便任由得意之情在脸上蔓延开来。
少年时代学习民乐的基础,令朱槿对自己现在这双手、尤其是指尖的特殊形状无比熟悉。
然而琉璃有些吞吞吐吐的答复,似乎不仅表明了这个推测的正确,更显示出她对其他事的顾虑。
出于谨慎,朱槿一直没有询问过自己在中毒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任何事。而他的沉默,想必被旁人看作是心智没有完全清醒的表现。又或者,云屏翳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与别人交流思想。
但真珠最初的那句“一切都不必隐瞒”,已经证实了这其中还有被隐瞒着的事。
也许,云屏翳对前事记忆的恢复,将直接影响到当下的事态。所以琉璃才会对一个简单的要求,产生如此不正常的反应。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成为三流小说中闭门造车的私家侦探了。
朱槿半开玩笑地想。

虽然要求是向琉璃提出的,但带来乐器的却是真珠。
她的态度很严重,而且,似乎带着压抑的紧张。
从她手中接过箫的朱槿感受到她手指的颤抖。
这里面肯定有内情,不过……现在还不是调查的时候。
直觉告诉朱槿,暂时保持沉默。同时,由指缝间渗透的凉意,渐渐扩展到整个手掌之上。
像是浸泡在天然的清泉当中,那种毫无杂质、毫不做作的冰凉的感觉。
真珠为他拿来的,竟是一管玉箫。
握住玉器的坚硬而剔透的触感,让朱槿莫名地激动起来。
还是在六年之前——如果可以这么计算的话,因为当前的年代,已经不属于彼时的同一系统——朱槿曾在教自己民乐器的老师家里,见过他珍藏的玉箫。
一想起老师怜惜地抚摸箫身、并为自己吹奏一曲,那悠扬清婉、并具有着玉器独特的明朗爽亮的音质,就又回响在脑海里。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朱槿随着记忆中的老师的行动,将玉箫凑到口边,手指轻轻在箫孔颤动,一组圆润的乐句就那么飘了出来。
第一个完整的乐句导引向下一个乐句,起初的旋律导引向发展开来的旋律。
虽然经过了多年的空白,但灵敏的回忆已经令整个乐谱在脑中重现,然后像流水一样,源源涌向指尖。
自己也没意识到乐曲是何时终了的,房间内静得出奇,仔细听才能听到真珠压抑的呼吸声。
“公子,这曲子是……碧涧流泉?”
朱槿没办法判断在这个世界中能迅速说出一支箫曲的曲名是否代表着见识广博,所以只好不加任何态度地表示肯定。
“可是……婢子先前只听过琴曲,没想到还可以用箫来演奏。”
简单的回想后,朱槿记起老师曾经说过,这支曲子确实改编自琴曲,于是再次点头。
“早就听说公子是箫中名家,这一曲碧涧流泉,比起琴曲来果然另具风韵,婢子今日真是眼界大开了!”
真珠本是真诚的赞扬,却令朱槿突然感到脸上发烧。
民乐只学了两年左右的自己,正是因为无法进一步领悟个中奥妙,才擅自停止了学习。从那以后,就连那位在家中为自己展示过玉箫那清灵出尘气质的老师,也没有再见过一面。
本以为这一场贸然的演奏,会以生疏的断片乐句告终,而居然达到这种美妙的效果,却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在演奏过程中,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心神、以及手指间的技巧,似乎被其他的什么力量所吸摄,并引领着沉浸于乐曲背后更深的意境当中去。
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确实在这方面有着超群出类的造诣吧。
又开始思索的朱槿,没有发现这已变成了自己的一个新习惯,也没有发现真珠在此期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玉箫仍然在他手中握着,但方才的演奏所带来的心情波动,却突然强烈起来,似乎从心底的什么地方升起一股冲动,令他想把这管箫猛然间摔碎。
当然,这种荒唐的想法并没有转化为真正的行动。朱槿缓缓地放下玉箫,奇怪地琢磨着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困意完全是出乎意料地扑上来,一如他在100琴房最后的记忆。
脑海中响起一支截然不同的乐曲,他自然而然地回想着相应的指法,仿佛那些早就熟稔在心。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又进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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