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以后,我静坐海边,看着浪涛翻涌,耳边时不时传来表姐的萧声,就在这不经意间,身旁落英满地.
我知道她又念起他了.
这么多年,每当她念起他时,便翻来覆去的吹奏着这曲《淇澳》,我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出这曲中绵绵情意,入骨哀伤.
表姐是个温文尔雅,谦淡如兰的女子,若非多年来朝夕相处,知彼若己,我断然不会懂得在她那看似温顺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的的执著与偏狂.
我们在江湖行走时曾遇一高僧,我和表姐测字之后,那高僧良久无久,再说话时却不停感叹“痴儿,痴儿”,除此之外,再也不置一言. 虽知佛家说世人若"贪嗔痴"三毒一日不破,便会永坠苦海,受尽煎熬.可若一切都放下,这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守着三分记忆,也抵得去几分苦楚.
(二)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本是我江南景色的真实写照.生于斯地,也曾撑舟远游,采莲慢歌,也曾承欢父母膝下,极尽任性。
可是,这一切,到了那一天却成了我终生的回忆。
九只血掌印,一段化作晨雾的情缘,一段本该化去却未化去的怨恨,却葬送了我一家人的幸福。那个日后我称之为“师傅”的女子,一日之内,手染我一家四人之血。因一高人介入,她最终没能对我狠下杀手,却掳我而去。此后,半方红花绿叶的锦帕救了我的性命,那是爹娘重伤之后交到我手里的,另半方,却是在表姐手里。
初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爹娘要郑重的将这半方锦帕缚在我的颈间,为何这个魔头会因为半方锦帕而饶我性命,既然饶我性命又为何对我极尽辱骂刁难……
太多的太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恨她,我需要活下去,然后——逃离她的魔爪!
(三)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有一天,在我装疯卖傻以及师姐的照拂下她收我为徒,然后有一天,她们久出不回,我携着师傅珍而藏之的一本《五毒秘传》慌忙逃走。
我承认此时我已经变得恶毒了,因为别人看我的跛脚,我割下他的耳朵,并不惜与他邀来的帮手性命相搏。
我恨,我恨师傅夺走我美好的生活,我恨我自己的跛脚,我更恨老天,为什么我要经受这么多的磨难!
(四)
因果循环,生死流转。
佛家因果之说我本是不信的,正如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大伯大娘情深似海却会英年早逝,不明白我父母重诺守信宽以待人却又为何不得善终。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他——那个日后让我为其误了终生的男子。
百般避敌,隔衣接骨,插科打诨,危险非常,想来却又旖旎异常,当他的手指抚上我肌肤的时候,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后来,当我明白为什么他要拼命的救我护我,我幡然而懂,若我不为李莫愁所掳,若我是因为太在意自己的跛足割那人耳朵,若我不与人生死相搏,若我不必躲避师傅的追杀,那么,我便不会与他相遇,更不会为他生出感情。
这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只是一环套一环,常常被人忽略罢了。
(五)
我终于见到了表姐,在一场恶战之后。
只是那时他却已经不知何故的离开了,我本想介绍表姐给他认识的,如此看来他俩却是无缘。
多年未见,表姐和我都满腔话语倾诉,各言遭遇,各忆前尘,此次相逢,道来犹如梦里。说到此次逃命,不免提到“傻蛋”,想起相处时他略带轻薄令我生气的言语,此时竟也别有一番韵味,每念至此,我不禁腮生粉红。
我想表姐已经发现了,可是不知怎的,她脸上偶尔显出一丝阴郁,却是一闪而过。
(六)
再遇到傻蛋时,情况更危急,表姐不知在哪找了他回来,可是他不知如何的受了伤。而我的大仇人,也就是我的师傅,已经查得我的行踪。我欲杀之以报父母之仇,她此时却也要杀我以斩草除根。
恶战一触即发,我仿佛已经看到死神在招手。
情急之下,我将自己的半方锦帕交付于他,只祈祷老天能够保佑师傅在看到这方锦帕能不再与他和表姐为难,此时知道他的名字,我愿已足——在刚见到他时,他和表姐各戴一只面具,奇里奇怪,我伸手摘下,他们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随后表姐就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杨过,幼时读书,我知道他的名字是取“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可是我却不知他有什么错需要去改。
(七)
师傅终是来了,而表姐和他也终是没走。
表姐的阵法还是没能阻拦到李莫愁,眼见生死立判,他却扬手讲两半方锦帕交给了李莫愁,明言愿与我和表姐共死,原来表姐也将属于她的半方锦帕交于了他,我突然明白为何表姐在我兴高采烈的谈论杨过的时候她的脸色会有一丝黯然。
锦帕被师傅铰作碎片,如蝴蝶般偏偏落下。表姐在瞬间的羞涩后弹起了曲子和师傅相抗,曲子充满欢快,我和他都傲然而立,似混不知死亡的到来。
死亡,此时看来,原也没那么可怕。
我们终还是没死,表姐的师傅——那个传说中无比倨傲的男人危急时候赶来救了我们的性命,师傅终只能远走。剩下的日子,是他们两个如知音似的男人的把酒论武,笑谈人生,然后就是分离。
(八)
绝情谷里,再见到他时,他少了一只手,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女子,举止幽雅,娇魇如花,是我和表姐都不能相比的。他们的眼里只容得下对方,相对低语,其他人都成了外人。
我和表姐便称她为杨大嫂。
他虽也舍命救我,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和表姐,永远不可能象对她那样温柔深情,他可以给我们他的命,却不能对我们授之以情。
也是在这里,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情花,花样美丽无比,却也奇毒异常。情花果是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甚是难看。后来听杨过说情花果实吃来却是或酸或辣,或奇臭,偶有甜如蜜者,却不能从外表区分,只有自己尝了,放才晓得。
听着他说这些话,我若有所悟。
(九)
师傅也来到了这幽谷里,也最终亡身于这幽谷之中。
她先中情花之毒,却又无意杀死这世上唯一可能治情花毒的天竺神僧,这也许是她平生作孽太多的报应吧。
看着那么多人向她寻仇,看着她一步步走入火海最终丧命,但却依然唱着她唱了几十年的“摸鱼儿”词,“问世间情为何物”一曲未罢,却是凄惨之调不改,让人闻之伤心。
我已知道了她和伯父先前的那段情爱纠缠,听着她临死前的恶毒诅咒,我默思为什么情爱为何如此忘记,而仇恨却可以持续这么久。
答案不得而知,或许师傅早就中了情毒了吧。
而我和表姐呢?
(十)
散了!
爱也好,不爱也罢,到头来还是散了。
杨大嫂身中巨毒又不辞而别,杨大哥伤心不已,却又和我们定下兄妹之名,行了结义之礼,授完我武艺,便飘然离去,只留下几个字:兄妹之情,皓如日月。我知道,此生,我和他的情份也只是兄妹而已。
远山渺渺,沧海茫茫。 白云聚散,花事盛衰。 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何必烦恼?
听着表姐强忍悲痛却又开解我的话语,我心口大痛,语不成声。
(十一)
这一别,便是十六年。这一十六年中,我们无半丝他的消息,待得见他时,已的襄阳鏖战,彼时,“神雕侠”名满天下,我和表姐深入简出,却是不知。
他终于回来了,也终于找到了杨大嫂,他俩依然如往日般深情,襄阳战中,他击毙蒙古大汗,华山之颠,他亦搏得“西狂”之名,只是随后,他就携杨大嫂杳然远走,尘世的牵扯,盖世的侠名,他连半丝不舍也没。
后来,我和表姐移居桃花岛,虽有心打听他的行踪,也是寻不得。
多年情苦之下,我也是习惯,任佛家大谈诸事如梦,三毒难除,我也绝不悔悟。
尘世繁华若真如一梦,我也愿那梦甜到颓靡,而人生,就这样悬着,很好。
[ 本帖最后由 应无为 于 2010-8-20 15:1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