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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浮生未歇

[武侠评论] [转贴]跋涉 自由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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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天涯占梦数 疑误有新知

  日色昏沉,风紧沙黄。兴庆城外墙之下,荒草丛中。

  “你没有看到他今天多嚣张!竟敢架我的刀,竟敢救我要杀的人!”宁令哥挥动手中马鞭,在路边草丛之上胡乱抽着,似是将这草丛当做了展昭,心中所有愤恨与羞耻一概冲着他去了。

  他属下随从知道他心情不好,都远远跟着,也不大声谈笑吵闹,却只有野利南刹紧跟在他身边,听了他这番说话,又想起来当时自己被展昭在二王子谅祚面前羞辱,不由握紧了拳头,恨声道:“这汉狗素来就是这样的做派,也只有大王子你看的明白。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处,谅祚殿下对他没口子的称赞不说,连大王也那样厚待——我也不是就心疼这个御前护卫总管——为这生气没意思!我不明白大王想干什么,就这么不待见这些自家人?”说着看向宁令哥。这番话本是野利遇乞教给了他,目的便在于透过这年幼无知的王子探探李元昊的口气。

  宁令哥果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说道:“能有什么打算,我看父王是过得昏了,,就算他是太后奶奶的亲外甥,也不能就这样宠着他呀。说实话,太后奶奶自己就是汉人,鬼才知道她心里有多少弯弯,父王这么英雄,可不能让几个汉人就这么蒙骗了——他昨天还要我跟三舅舅学汉人的东西,三舅舅依我看也是教猪油蒙了心,汉人要真那么了不起,能叫咱们打到哭爹喊娘?”

  野利南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算了,大王其实心里还是向着咱们自己族人,只不过是叫汉人给蒙蔽了,咱们要能叫大王觉得汉人不好,那——咦!殿下,你说咱们要是找上几个人把那个展昭美美揍一顿,让他在大王面前出丑,大王估计就不爱重他了。”他眼中异彩闪动,显是觉得这个主意大是可行。

  宁令哥却是照头一盆冷水泼上:“就你?父王说了,五个我捆一起都对付不了他,凭你能把他怎么样。”

  他猛的抽了一下路边石头,嘴里说的泄气,眼中却尽是不甘的光芒。

  野利南刹看看左右无人,弯下腰来附在宁令哥耳边,道:“我从一品堂那里弄了些上等的好迷药,我们……”

  宁令哥没有听完,便走出了几步,摇头道:“不成不成,太卑鄙了,我要是这样,跟那些龌龊汉狗有什么区别?”

  野利南刹急的额头冒汗,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嘴:“好我的爷,你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宁令哥扯下了他的大手,不悦道:“你干什么。”声音却已是低了许多。

  野利南刹低声道:“殿下这么光明正大的,可是那些汉人光明么?这样比试可不公平,咱们好些个,不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这才死了的吗?”

  宁令哥脾气暴躁,耳朵根子却软,一听他这么说,便犹豫起来,迟疑了一下,问道:“不会被发现吧?”

  野利南刹见他意动,喜道:“当然不会!过几天就是大朝,咱们将他迷昏了拖到没人的地方暴打一顿,让他鼻青脸肿的去在百官面前出丑,不也很有趣吗?”

  宁令哥想着展昭那时的尴尬丑态,不禁“咯”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怎么给他下药?”

  野利南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纸包,笑道:“这便是我从一品堂弄来的药!他们那里专门用来制服武功既高,心思又多的敌手,还没出过差错,决没问题!包他吃了这药还不知已经着了道儿。呐,只要把这东西放到御厨上给几个护卫头儿做的小灶里,那就成了。”他曾经做过御前护卫总管,自是知道内里究竟如何,出起点子来方便无比。

  他口说手划,说的眉飞色舞,宁令哥越听越是心动,一把抢过那纸包,笑道:“我去试试,指不定就把他迷倒了。”说罢大笑而去,野利南刹怕他出错,也紧紧跟上去了。

  *************************************

  懿恩宫。

  这是夏国太后所居,但当今水太后向来长住南牟宫,此宫虽然配备齐全了太监宫女,但是孤寂清苦,名为时候太后的差使,却与冷宫一般无二。但这座“冷宫”,却在月前忽然热闹了起来。宫人们一扫平日颓唐迟缓的节奏,粉刷洒扫,将这多年不用的宫殿拾掇的如新宫一般,加之金装宝饰,虽不能如中原宋国的奢华相比,却也是生机勃勃,气象一新。原来是这宫殿的主人,李元昊的母亲,太后水怡然不知何故,离开了居住将近二十年的回春谷,要返回兴庆了。李元昊对母亲孝顺有加,南牟宫的供奉,向来还在自己之上,因此宫中的总管太监,也打叠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这尊观音没有什么不悦,他已是佛爷保佑,祖上积德了。

  这一天天正晴好,兴庆百姓正各安本业,却听得鼓吹之声遥遥而来,声动天地,都挤上街看时,却见城门口远远的彩旗飞舞,华光鳞砌,比之夏王仪仗也不啻多让,只没有警哔,却原来是太后凤舆回城了。一众街道行人皆跪下行叩拜之礼,也有胆大的便偷眼窥看凤舆的贵人。却不见白发苍苍的老太,只有一个容光焕彩,衣履尊严的凤袍女子端坐舆中,夏人这才知道自家太后却不如想象中般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却如天上仙子一般,不由得更是敬畏。

  待太后凤舆回到大内,天色已有几分暗淡,李元昊亲率百官已在大殿前迎接,百官亲贵跪了一地,除风声之外,这数百官员王侯,竟是一声咳嗽也无,看到凤舆进了午门,李元昊已含笑前行,亲自将母亲搀了下来。看到水怡然出舆,众官便依足了礼数舞蹈下拜……

  水怡然虽少有参与这等大典,但她久居人上,岂会怯场,当下只微微而笑,缓缓做过,端庄尊贵。她 扫视一眼众人,眼中却微微疑惑起来,低声问身边的李元昊道:“昭儿呢?他不是御前护卫总管么?怎么不见?”

  李元昊本没在意,母亲问话时他方反应过来,一眼扫过,果然护卫班里没有展昭身影,心中暗暗惊讶,却向母亲道:“不妨的,我遣他去做别的事,估计还没办完,也不能参加大典,却也有些遗憾。”

  水怡然瞟他一眼,虽明知其中有鬼,但此时此地却无法细问,索性轻轻放过,再不说话,只扶着李元昊手臂的纤纤五指忽然紧了许多。

  李元昊何等聪明,自是觉察到母亲心中想法——他本也察觉到了宁令哥与几个亲贵护卫的想法,却是觉得无谓,展昭是什么人,怎会栽在这几个傻小子手中?但此刻宁令哥与那几个护卫不见踪影不说,连展昭也不见了,心中便很有些疑虑,但他决不相信展昭会堕入这些人镬中……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想:莫不是你把他……


 楼主| 发表于 2005-1-1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水深波浪阔 无使蛟龙得

  待把水怡然送回懿恩宫,李元昊心里还悬着朝中事务——适才他叫野利仁荣迎完了太后凤舆便去长庆宫等候的——就地请了个安就要告退,水怡然却摆手将他留下,沉默了一会儿,咬着嘴唇道:“我明日,要见到昭儿,你叫人给我传他。”

  李元昊一怔:这事叫个太监之类的去传不就成了么,怎么还巴巴的要自己叫人去传,随即便想到这是水怡然疑他,淡然道:“母亲不必忧心,儿子敢保展昭没事的,至于什么时候能传得到,那要看他自己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这差使。”顿了一顿,躬身道:“儿子宫里还有事,这就先告退了。”说罢竟不管水怡然回应,径自而去。心中隐隐泛出酸涩之意。

  水怡然见他离去,心中也有些后悔,怔了一会儿,微叹了口气,叫过身边伺候的总管太监孙厚德,絮絮问话不提。

  李元昊从懿恩宫里出来,天边金云尚未散去,头顶上的天空云层已作靛蓝,宫里长廊也点起来一长串的灯,恰如长龙一般,他喘了口粗气,低声道:“孙厚德,去护卫房里叫展昭来见我。”却半晌不见人应,诧异回头,后面却是人影全无。这才想起孙厚德目下是先拨给了自己母亲在后,不禁自嘲的一笑。

  他平日少有这样失态忘事的,这却都是因了水怡然一进宫门竟是不管规矩,心急火燎的先问别人,他心中有些吃味而已,此时清醒过来却觉得自己有些失身份了。在这宫门口吹了一阵子风,倒觉得熏然舒爽,便一挥手止住了忙不迭跑上来伺候的人,索性负了双手,洒然一人,踱着步子向长庆宫而去。

  野利仁荣此时已在长庆宫等了许久。他素来景仰中原文化。恪守礼数之处连有些中原臣子也是不如,一般夏国臣子尤其如他这般贵人,仍是脱不了蛮族习气,即便是在这煌煌大殿之上,说笑吵闹来回走动伸展无所不为,惟他却是正颜端容垂目静坐——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不稍有舒展。李元昊进门之时,他却是正在凝神沉思些什么,一时竟没有听到脚步声,李元昊也令大家噤声,因此今日少有的失态,竟是等李元昊在他身后低低咳嗽了声,这才惊醒了。

  野利仁荣扭头见是李元昊回宫,连忙起来,跪拜如仪,李元昊正伸手去扶他,见他已经跪下,不由一笑:“仁荣,咱们从小就有交情,你这么行礼倒生分,我说你也从来不听。以后就免了你跪拜之礼。”看野利仁荣口角翕动还要说话,说道:“君有赐,不敢辞。我的汉学没你好么。”

  野利仁荣站了起来,正色道:“大王现在免了我的跪拜之礼。但眼看着咱们大夏就要立国,大王就要称帝,难不成那时候也免吗?宋国久已笑我们东施效颦,这种国家大典上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况且大王赐了我一个免礼,那么多王亲长辈、先王的老臣子倚老卖老,大王也不能全都免跪了罢。”

  李元昊听着听着,已是敛了笑容,沉吟着道:“你说的对。但咱们学习汉人的好处,可别连他们不好的也一起学了过来。咱们学的不好,他们说东施效颦。咱们学的好了,却是丢了自己的勇武刚猛之气,他们还是要笑咱们是邯郸学步。咱们终究没有中原那样怀柔同化之风,若总也亦步亦趋,那过不了几年,不是因无勇而被辽所灭,就是因亲汉被宋国所吞。到最后连党项这两个字,也难说会否变成故纸堆里老学究研究的东西。”

  他说的流畅,显然已经思考过许多遍,连野利仁荣也听的毛骨悚然,强笑道:“大家赞我汉学好,看来还是不及大王。我学的是皮毛,大王却真正将汉学的骨髓也学到了,真是惭愧。”

  李元昊吁了口气,摇头道:“这虽也是极重要的事情,但终究不是急务,还是慢慢来。我今天要你进来,却是有事要问的。”

  野利仁荣心中疑惑:本国刚刚打了几场胜仗,兵士们都去到草原之上训练休养,也没有听说宋国辽国有什么异动,今年雨水不多,也是足够浇灌田地,眼看着丰收可望,目下却能有什么大事要召自己来问呢?转念想起一件事,脸色瞬间刷白。

  李元昊看他脸上变色,舒适的将脊背靠向椅背,淡淡道:“我并不提倡在大夏境内崇佛尊儒之类,甚或也并不喜欢大家一窝蜂的去学汉学,但是咱们先祖崛起于马背之上,草泽荒野之间,是如何步步到达这立国称帝,眼见便要开创大夏万世不拔之基业的?”

  他神色本是闲适,此刻却已经疾言厉色。“打了败仗、失了官爵、丢了面子,不检讨自己有什么错失,只顾着靠着排挤汉人,疾贤妒能,以为这就能洗雪了耻辱?那是决无可能!”

  野利仁荣心中苦叹: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帮着本族人背这等黑锅,但这次他们闯的祸也委实太大了些,连自己也不知会一声,便这样急噪行事,太也违反常理,若是应付不好,自己与李元昊的友情付之流水也不用说,野利家前途实实堪虑。

  但他向来对族人不无功提拔,且总要他们蹈光隐晦只辛勤做事,很多族人也都是大有不满,此时此时,他当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而况李元昊近来对野利家态度暧昧,是什么意思也不得而知……

  他强行掐断了思绪,不敢再往下想,干笑了一声,说道:“这些亲贵素来骄横也不必说了,但他们决不敢行事出格的,这个我尽可以保证——他们对大王就象是对父亲一样敬畏,只是自己觉得委屈便在底下闹些小脾气,严加管束也就是了。”

  他只自希望将这话题快快带过,但李元昊兀自板着脸,说道:“仁荣,我与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什么脾性你是知道,闹些小脾气虽也无妨,但若居心叵测串通王子谋害大臣,这虽不能说是造反,可也差不多了。”他停下来喝了口奶子,一只手搓着胡须不语。

  野利仁荣脸色愈是惨白,他竟不知这其中竟牵涉有王子,差点便吐口要问是“哪一位?”,却在最后一刻闭了口,再沉吟良久,方一字一句的道:“大王放心……若有这样的事,那真是骇人听闻!我这就去将事情查个清楚!有错的罚错,有罪的依律治罪!该杀的……也决不饶!”

  李元昊“哧”一笑,说道:“你别那么紧张,他们谋害大臣,那大臣也不会木头桩子一般呆呆被他们害了。我叫你来只是先给你通个气,至于处置,你不必插手。”

  他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道:“昨儿熬夜,居然现在已困了。你先退下吧,闲来把夏文整理整理,咱们开国总不能还用着外国文字。现在虽不急,但有些事也该开始做了。”

  野利仁荣默默退下,这平素极精明的人,今日却似有些恍惚了。

  李元昊看着他有些不稳的背影,眼中柔和的光一闪即逝,旋即又变得锐利如鹰。


 楼主| 发表于 2005-1-1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兴来每独往 胜事空自知

  昨夜小雨稀疏。

  兴庆周边干燥,这是少有的天气,街上入夜之后本就少人行走,那时月黑风高,更是无人,宫里轮值的护卫也收班之后,只有守在各宫门口的护卫依旧如柱子一般站定不动,如牛毛一般的细密雨丝中隐隐传来宫外敲梆子报更的声音,除此之外竟是寂静如死。

  展昭目下并未有宅子在宫外,因此还是住在护卫房那个大院子里,占了一个三四间屋子的独门小院,也算是有了个窝。他一般却少在这里呆着,平日如无什么差使,便喜欢在街上走走——异国塞外风情,对于这生于江南长于中原的青年,也很是新奇。

  但今日有雨,路滑人少,他屋子里的灯却是亮着的,他属下护卫们看到,便径自去御厨房命厨子加意做好,端了来巴结。

  展昭近日来劳累,本想借着雨天偷懒休息,正要歇下,却被送饭的属下惊扰,叙谈安抚了一会儿方都走了。

  看着桌上摆放的小菜:烩小吃与粉汤饺各一小盘,红绿黄相间,色鲜香浓,本来下午便吃的不多,看着桌上两盘,鼻间香气流动,肚子竟似乎也饿了起来,微微一笑,下箸便夹了个饺子放在嘴里,咬破了皮儿,热气带着浓香瞬间扑入口中,不禁心中啧啧赞赏起来。

  正赞叹间,眉头忽然微皱,眼中也疑惑起来:这是夏宫,护卫们的夜宵一般而言仅是羊肉汤、烩饼儿诸般的吃食,自己也曾吃过几次的,今次却将宋国的内地的名吃也做来给自己。那些护卫们皆都是党项的粗汉子,纵有意逢迎也不会如此心思细腻。这便可堪怪异……他办案多年,心思极重,稍有疑点便不放过,当下仔细思忖片刻,心中已若有所得,再仔细辨别饺子香气之中极细微的那道异香,便已知道,这虽不是毒药,也决非厨房用来调味的香料。

  他眼中混沌下来,手指似已无力,双箸向桌上饭盘戳去,身子却颓然下坠,箸头一抬,顿时将灯芯压入清油之中,闪了闪便熄灭了。

  屋中正伸手不见五指……

  ……

  ……

  *******************************

  深夜寂静,城外远处传来群狼哀嚎之声,落人心魄,但传到这地下石室之中已是渺不可闻。

  火焰跃动着鬼眼,闪烁间照耀出紧紧贴着墙壁被指粗钢索男子,他垂着头,双臂被高高吊起,身体之上几乎被钢索捆成了一只肉粽,只有少许衣裳颜色从钢索间隙之中透出,隐约可见是蓝色的。他垂首不语,头发散乱沾泥,从肩膀之上凌乱而下。

  他显然已无意识。

  脚步之声由远而近,石室大门“吱呀”一声,便被打开,野利南刹手提一条儿臂粗细的木棒,洋洋得意,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却有一个粗壮少年,神色畏缩,身着全套盔甲,腰上缠着皮鞭,左手提着一只九环鬼头刀,右手紧紧捏住拳头,跟在野利南刹之后,缓缓走了进来。

  野利南刹轻蔑的看了那男子一眼,沉声道:“展昭,你还没醒么?宁令哥殿下来看你了。”

  宁令哥闻言,强自挺起胸膛,站到了野利南刹前面,喝道:“大胆展昭!你不过区区一个汉人,受了我父王重用,竟然恃宠而骄,敢对我无礼?”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他素来跋扈,只听李元昊一人教训,也是常常顶嘴吵闹,那次展昭架开了他刀,丝毫也不理会于他,平生难得如此被人对待,按说该是狂怒如潮,但展昭对他视如不见,在他却是心中暗暗伏下了畏惧的种子:这人定然敢杀我的。

  两人言辞锋利,辱骂了半晌,展昭却是不见动静,野利南刹狐疑道:“难不成是那药有问题?不是说了两个时辰准醒的么?”

  宁令哥白他一眼,道:“这药你就没要来解药吗?你怎么这样苯。”

  野利南刹涨红了脸,笑道:“殿下别担心,用不着解药,他呆会儿就该醒来了。”

  果然,不过盏茶工夫,展昭业已慢慢抬起头来。

  他双眼惺忪,怔了半晌才清明起来,巡视四周,已然明了自己处境。

  野利南刹见他醒转,冷嘲道:“谅祚殿下不是很称许你么?怎么现在这么狼狈的?”

  展昭微笑道:“那只怪我太过老实,以为党项都是直来直去的汉子,却也没有防范有人会对我下暗手。”

  他看似平静,心中实实已是恼怒,因此竟大违平日温和之态,讽刺辛辣之极。

  宁令哥脸一红,道:“我……我自然是直来直去的好汉,可是你们汉人向来鬼祟无耻,我怎么就不能对你们用卑鄙的法子?”他开口之时结结巴巴,说到后来反而流利起来,转头看了身后野利南刹一眼,面有得色。

  野利南刹走前一步,狞笑道:“展昭,展大人,咱们今天又不是要杀你,只不过你对殿下无礼,咱们殿下要好好惩罚你一番。你若还是个男儿,便接下了,若是不敢,自有法子治你!”

  展昭闻言一笑:“原来是要将我捆牢了来与我比试。”

  野利南刹脸色竟丝毫不变,冷笑道:“你在我们手里,还想求什么呢?乖乖承受了罢。”说罢一跃而起,木棒径直向展昭右肩劈下。

  展昭被钢索捆得结实,避无可避,咬紧了牙关,握紧了双拳,硬生生受他一棒,只听得“喀啦”一声,那木棒弹起数尺,棒身竟有数道钢索印痕,深深嵌入,可见使力之大,展昭闷哼了一声,右肩已明显陷落下来,额头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边颗颗滴落。

  野利南刹见他右肩状况,不禁一惊,心中隐隐有些后怕,干笑着对宁令哥道:“还是殿下自己打着过瘾,怎么样?你试试?”

  宁令哥见展昭被野利南刹一棒打下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早就跃跃欲试,听得他开口,兴高采烈的蹦了下去,解开了腰上的鞭子,顺手就向展昭没头没脸的抽下,恨声道:“你架住我刀的时候可没想到今天罢!”

  他自小在马背之上长大,耍的一手好鞭子,飕飕之声连响,如小风吹动,却每一鞭子正正抽在钢索缝隙之中,展昭没了钢索做盾牌,顿时鞭子都实打实的落在了自己身上,每一下都痛彻心肺,强自压抑住了不动不言,脸色如岩石一般严峻,嘴角却咬得死白,渐渐流下蜿蜒血迹。背后的拳头也是越握越紧,青筋根根在手背上迸的老高。

  宁令哥看他一副死倔的模样,不知哪里便上来一股闷气,咬牙道:“这汉狗的骨头倒是硬!”一鞭便向展昭面门抽下。

  展昭一怔,待看出来势之时已然无法闪避,猛一扭头,躲过了鼻梁脸庞,鞭子却落在了他左边脖颈之上,从耳后到颈下,一道鲜红印痕顿时落下。

  野利南刹登时呆住了。

  这皮鞭是宁令哥随身之物,是李元昊三年之前赐给宁令哥的,以犀皮制成,虽仅一指粗细,却是坚韧无比,它所制造出的伤痕,李元昊定然一看便知,就算展昭碍于面子不说,那也逃不过李元昊一双鹰眼。他越想越是糟糕,心中不住叫苦。

  看到宁令哥兀自不肯停下,无奈之下,只好上前道:“殿下,这混蛋也打的差不多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殿下先到我房里去歇着吧,我备了只上等的密齿羊,烤了肉来吃如何?”

  宁令哥小孩脾气,哪里想得到野利南荣的心思,喜道:“好好!反正这汉狗打也叫不出声,没意思没意思。”说着收了鞭子,随着野利南刹蹦跳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05-1-1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汉虏未和亲 忧国不忧身

  双眼盯着他们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待门响的那个刹那,展昭忽然轻轻从喉间嘘出一口气,松开了紧紧握住,指甲几乎嵌进手掌的拳头,在钢索捆缚中略略舒展了舒展身体,却似是触及了右肩之上的伤势,闷哼了声,眼中带出了些许苦笑,口中喃喃道:“平日自负智计,这次可真是……”

  忽听到墙壁之中吱吱做响,似是有什么物事在石壁之上挤压,磨的石头发声令人牙酸,又似是这石壁竟在转动也似。

  眼看着对面那石壁渐渐突出旋转,展昭心中一动,已然知道这石室之中,竟还有一个密门,野利南刹自是知道的,那宁令哥……自己却料的不差,这少年王子胆大心粗,确是被人当刀使了。

  石壁带着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转出一堵石门来,一个身着箭袖白袍,年约四十的男子踱了进来,冷冷道:“展昭,你可认得我么?”

  展昭勉强抬头,眼中波光一闪,低喘着道:“你……你是野利遇乞!你疯了么?竟敢将我囚禁此处私刑拷打!”

  野利遇乞抚着自己修剪的极漂亮的两撇胡须,得意而笑:“汉人只会说这种废话,可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我野利氏党项大族,连大王也要让我们几分,杀了你还不是如杀只羊一样简单?大王会为你出头得罪我们野利家?哈哈哈……”

  展昭脸色惨白,说道:“既然连大王你们都不放在眼里,那为什么要将我抓来?你想做什么?”

  野利遇乞呵呵大笑道:“你说呢?”顿了下,喝道:“你背叛了主人,抛弃了国家,只不过一个卑鄙龌龊的汉狗,太后念你是她的亲戚,把你提拔到如此地步,居然不感恩图报,还敢在我们野利家头上撒野?”

  展昭心思灵动,一猜即知野利遇乞的心思,诧异道:“难道大夏并不是大张黄榜纳贤进才?我来大夏来错了么?还是皇上封我做御前护卫总管不称大人的心?不错,我自己度量才能,本也没有这才能,因此虚心向野利南刹大人求教,却被拒之门外,却不知是哪里做的错了。莫不成……野利大人便是为这事责备于我?”

  野利遇乞怒道:“你跟我装什么傻?你给我说!大王……大王是不是对我野利家有所不满?野利仁荣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大王?”

  展昭道:“这些……这些……”他呼吸忽然沉滞,竟好似刚才那伤势现在已发作。

  野利遇乞喝道:“你装什么死!要命就快说!”却是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展昭喘息着道:“刚才……刚才南刹大人将我右边肩膀打的粉碎,我现在……现在痛的钻心……我……”

  野利遇乞呵呵大笑,说道:“若你肯老实招来,我便立刻救你,若你不肯,我再将你左边肩膀也打碎!”

  展昭失声道:“你!”眼中不甘与仇恨的光芒如实质一般射向野利遇乞。野利遇乞竟也似被这目光震慑,大笑之声嘎然而止,干笑几声,方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一条死蛇,还凶什么凶。不知道自己身家性命,现在都在我一念之间吗?”

  展昭身形巨震,引得身上钢索也哐啷作响,他虽依旧直视野利遇乞,头并没有低下,眼中光芒却渐渐黯淡下来。野利遇乞看到,心中大喜。

  展昭沉默半晌,头颅颓然低落,低声道:“我……大王待我不薄……我”

  野利遇乞喜动颜色,耐着性子道:“我也不想把大王怎么着,只是不防一万只防万一,若大王反脸,我最少心里得有个准备。”

  展昭长叹道:“既然如此,这些事情……你必得发下重誓,决不说给第二个人听。而且……这是杀头的大祸,你决不能让我没了下梢。”

  野利遇乞心急有如猴抓,举手为誓,说道:“我若泄露了此间一字一句,必遭五雷轰顶,我若对展昭不利,愿佛爷降下天火烧死了我!”转向展昭,说道:“这可成了罢?”夏人性子向来畏惧鬼神,对发誓赌咒之类极是重视,却不似有些中原人狡诈,他这样发誓,那无论如何,是不能违反誓言了。

  展昭点头笑道:“这便成了。你附耳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野利遇乞喜动颜色,立刻便向展昭走来,他身量比展昭更高,略略弯下腰去,这才能将自己耳朵凑到展昭嘴边。

  展昭见他俯下身来,眼中精光一闪,只听得“哗啦”连响,也看不清楚展昭如何做势,他双手已从顶上串串钢索紧缚之中脱出,左手五指箕张,虚虚按住了野利遇乞天灵,喝道:“不准出声!”随后胼指如剑,向着野利遇乞周身大穴一路点下,瞬间已将他制住,动弹不得。这才松了口气,用左手随便一扯,那钢索虽然结实,却是被他找出了头绪,一扯即下,易如反掌便摆脱了这受困的局面。

  野利遇乞本是茫然,待看到展昭举动,方才想到自己竟然是着了他的道儿,羞恼之下,脸色红的便似要滴血一般,怒视着展昭,张口就要大骂,展昭早已瞥见,又补上了一指竟将他哑穴也封住了。

  展昭看他窘迫愤怒的模样,轻笑道:“野利大人,在下职责在身不能轻忽,这次居然有人能在大内随意进出绑架御前护卫总管,我实在是失职不小,必得尽快赶回宫中看看是不是有人趁乱做出什么事来,事急从权,还请大人谅解。”

  他转身欲行,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在下少来大人家里,路不很熟,便请主人送客一程如何?”说罢也不理会野利遇乞紫红发涨的脸庞,以左手提起了他,便向刚才他出来时候的石门走去。

  这石门之后的密道出口竟然隐秘之极,除了野利遇乞府中的出口,却还有一个出口是在城外的,设置完善已极,行走其中丝毫不觉气闷。展昭提着野利遇乞出了密道口,阵阵冷雨始扫向他脸颊之上。

  低头看了一眼野利遇乞,展昭叹了口气,淡淡道:“野利大人,在下不敢烦劳久送,这就别过了罢。”说罢手指伸向他身上连点数下解开了穴道,说道:“盏茶工夫之后大人自可行动自如,告辞。”他拱手一礼,身形一纵,在冷雨暗夜之中远远遁去,倏忽不见。

  野利遇乞身上酸麻,瞪着展昭消失的方向,眼中犹如要喷出火来,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待慢慢的身体觉得好些,便再不等待,双手撑地跃起身来,手臂却是依旧无力,身体一耸,便又摔在地上,他在湿润土地之上喘着气歇了半晌,爬了起来,恨恨“哼”了一声,径自从密道回去了。

  良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却忽然有人微微“唔”了一声,似是再也忍不住伤痛,随后蓝影一闪,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夜色之中。这竟赫然是刚才已经离开的展昭,去而复返。

  展昭见野利遇乞离开,终于稍稍放松了警惕,这才觉得右肩处痛如针刺刀割,试着活动一二,已是无法动弹,这才知那野利南刹果然狠毒,这条手臂,若要再用,便要废了。但他却并不后悔,只因为这本是他定下妙计,决意要以自己一身之力,一人之智,大损夏国国力,使之不能对宋国再有狼子野心,而今次之事,只不过是这计策的第一步而已。

  人之智慧有时而穷,老天定下的际遇却是奇妙无比,任谁也不能料到,不能猜透的。展昭纵然聪明,他却也低估了野利南刹对他的敌意与嫉妒,和宁令哥这小小少年的疯狂与野蛮。

  但这些若放在平常人,早已对脱出自己计划的意外埋怨不休,苦恼不止,但展昭却只是将这些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就不再去想。随手撕下了一条衣襟,将受伤的手臂劳劳绑在身体之侧,便不再管,神色凝重,却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小雨润如酥,他在深沉的夜中伫立良久,宛若又想到了什么,眼中波光一闪,勉力提起真气,纵身又起,施展出了妙绝天下的轻功“燕子飞”,急急向城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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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俱怀鸿鹄志 原上脊令鸣

  雨润如膏,虽然并不大,但曝露其中,也感觉并不舒服,野利遇乞却似并没有感觉到一般,从自己卧房之中走出,烦躁不已的向庭院走去。身后侍女正张罗着给他打伞之时,却被他一个摆手,使力稍大,竟连人带伞推倒在地。

  他向来都很是宠爱这侍女,今日她坐倒在地珠泪盈盈,捂着脚踝雪雪呼痛,野利遇乞却似没有看见一般,皱着眉头摔袖而去,那侍女却被惊得呆了,咬着嘴唇再不敢说话——她委实从未见过主人如此急噪的。

  夜色凄冷,屋里却是暖意融融。

  野利南刹正坐火塘之前,搂了一个衣杉半褪的少女,亲吻调笑。宁令哥怀中虽是空的,却也有一个少女正在与他百般嬉戏,他脸色晕红,似是酡然欲醉,却不知是因为这巧笑娇颜,还是因为手中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青铜酒壶。

  野利遇乞喘门而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脸色虽气的铁青,却不能对宁令哥发作,只瞪向野利南刹:“你还在这里吃酒!”

  野利南刹显已沉醉,大笑道:“四叔你紧张什么,且来干了这一杯!”

  野利遇乞一把将野利南刹揪起,向屋外就拉,野利南刹斜着眼道:“四叔,你干什么?有话就在这里说,外面多冷。”

  野利遇乞喝道:“闭上你的鸟嘴!跟我出来!”他气怒已极,几乎将野利南刹是横拉直拽着出来。

  被冷雨飘在脸上,野利南刹昏沉的神智也清醒了些。怒道:“四叔你干什么?我正陪着殿下喝酒呢。”

  野利遇乞冷笑道:“喝酒?你还顾得上喝酒?展昭已经跑了!你到底是怎么弄的?他穴道竟然没有被封?”

  野利南刹愕然道:“四叔你……说什么?”

  野利遇乞看他那糊里糊涂的样子,心中更是来气,叱道:“你自己去牢房里看罢!”说罢再不理他,径直进了屋子,看宁令哥却已经横卧在那少女膝上酣然入梦。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低声对那少女道:“你将王子殿下收拾收拾,送到上房里去。”看着那少女轻手轻脚的拾掇,这才退了出来。

  野利南刹来到牢房,从腰间抓出一长串钥匙来,却慌乱之间哪里寻得出这些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中开这门的那一把,只听得哐啷连响,他无计可施,便一把一把的去试,额头已冒出了薄薄一层油汗。

  野利遇乞赶到之时,本就压抑着怒气,见他手忙脚乱,斥道:“我来开!”抢过了钥匙串儿,却是一下便找到了那柄开这牢房之门的。

  野利南刹伸手抹去额头薄汗,笑道:“还是四叔熟悉……”却见野利遇乞并不理他,只阴沉着脸径直去开门,不由尴尬一笑,闭上了口。

  展昭早已离去,这里怎么会有人?

  是以当野利南刹一眼望去,一盆冰水已然照头泼下。那石室之中,只剩下一堆钢索悬挂而下,那曾被他与宁令哥肆意侮辱拷打的男子却已不知去向。他被醇酒妇人迷醉的脑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声音已变了调子:“展昭……展昭……他真的跑了?”

  野利遇乞冷冷道:“难道还能是我将他藏起来了不成?”想起被展昭反制的羞辱,眼角微微抽动,放出了野兽一般的狰狞光芒。

  野利南刹如木雕泥塑一般怔立许久,忽然回身跪下,扯住了野利遇乞的衣襟,呼道:“四叔!救我!大王……大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野利遇乞将他一脚踢开,喝道:“都是你这蠢材误事!现在连我也自身难保……”他蓦然觉得失口,立刻闭上了嘴。

  野利南刹却并未留意到他这破绽——他也实实没有那心思去留意了。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他自知自家事,本来李元昊便对他不怎么样,现如今又私自绑架刑讯大臣,这绝非可以搪塞得过去的小事。加之宁令哥此人最最惧怕的便是他的父王,定然会将全部责任推在自己身上,甚至要将自己至于死地也非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求得他这叔叔心软,以野利家重要人物的身份,为他在李元昊面前求得一线生机。因此只情扯住了野利遇乞衣襟决不放松。

  野利遇乞却是有苦难言。此时虽然是他与野利南刹密谋,但野利南刹却不知自己另有密道,早已去见过了展昭,并且还被展昭制服威逼送出城外。只晓得两人同在一条船上,因此在这里求他。但展昭与李元昊实是渊源深厚,加之自己志得意满竟问了忌讳的话出口,不臣不敬之心昭然若揭,展昭若在李元昊面前稍有揭露,自己便得吃不了兜着走——自己既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还敢回护野利南刹?但若不对这侄子有所回护,他不顾一切将内情全数奉上,自己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脱了帽子,用手抚着头顶,苦苦思索,似乎要将头发也大把揪了下来。

  野利南刹看到野利遇乞已在思索,心里稍稍安稳,便不再吵闹,跪在地下眼巴巴看着野利遇乞。

  良久……

  野利遇乞垂首苦叹道:“南刹,目前咱们只能低头了!”

  野利南刹抬起头来,莫名所以的看向叔父。

  野利遇乞抓起他的手指,从腰间抽出了割肉小刀,轻轻向下一搪,野利南刹尚自迷茫,手指之上已经涌出血来。不禁怪叫一声:“四叔!你干什么?”

  野利遇乞抓起了他手指走到那堆钢索之前,喝道:“写!就写'我必报仇'这四个字!”

  野利南刹虽被他弄的莫名其妙,却还是遵命以鲜血在地上写下“我必报仇”,只是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野利遇乞低头仔细看过,满意的道:“不错,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写这四个字?”

  野利南刹低头道:“这脏活儿,自然是侄儿孝顺的份儿。”

  野利遇乞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摇头道:“你这笨蛋!只有你写出来汉字,才能这样歪歪斜斜,就向是重伤者勉强写出一般,我写就达不到这效果了。”原来这野利南刹自幼爱武,汉学虽有先生悉心教导,却也没学出什么来。如今让这狗爬一般的字迹来冒充人重伤之后手指无立的模样,倒也惟妙惟肖。

  野利遇乞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说道:“现在你我先去找你三叔罢……”

  野利南刹惊道:“可是四叔……”

  野利遇乞叹道:“如今只有求他了。他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兄弟和侄子遭此惨祸不成?”看着野利南刹惊讶惶恐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没事的,你只要说是你失了官职心中不忿,所以找我出主意,用计将展昭抓来,要显显自己也不比他差,本来是想取笑了他便放他走的,结果其中横生误会,下人误解了你的意思,对展昭用刑,展昭中途离开,以至于无法解释……就这么说,千万别说有殿下参与其中,更加别说咱们抓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脸色严肃声音沉重,野利南刹便不由自主的点头不已。

  野利遇乞又想了想,道:“若仁荣怀疑,你就跪下大哭,说你本性浮躁浅薄,辜负了三叔的栽培与大王的眷顾,现在想改也已晚了,然后就抽出刀来自刎。”

  野利南刹大惊,颤声道:“四……四叔……”

  野利遇乞叹道:“你三叔虽然聪明,却太重亲戚,我们今番若不利用他这一念头,那我们两人也都完了。”口中喃喃低语:“我们家势力如此之大,仁荣又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想必他看在仁荣面上,不会太过为难我们的罢。” 野利遇乞明知野利仁荣不知真相便为他们两人抗上求情,也必会被李元昊误以为野利仁荣身为野利族长,野心渐滋,也有了离心之念,却为自己一身之安危,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此刻已如野雉一般,危险来临之时只求一时之安稳,却也顾不得往后如何,那别人死活,也便更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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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天晓蝉欲噪 高树立黄莺

  西边天际尚有青色微弧之时,谟宁令府大门已然洞开,两个家人惺忪着睡眼,手执扫把水盆,在门口空地之上洒扫,警卫们却是衣履鲜明,精神抖擞,身姿如标枪一般笔直。

  这府第却与其他大臣皆居住在宫里不同,正门却是开在大街之上,百姓来往亦于大门相隔不到一丈之遥。早起少有人行,众人也早已习惯了从这府门前经过,摇摇摆摆,看也不看大门那边,径自走路,警卫家人们也都熟视无睹了。

  不知多少日子便是如此度过,但此日却显是有些不同之处。

  大街末段,有两骑疾弛而来,马蹄答答敲击地面,蓦然竟给人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两骑自然便是刚才就已经商议妥当了诸般事务的野利遇乞与野利南刹。他们商议之后从石室之中走出,天色早已微微泛亮,两人情知时间不多,命人准备马匹,便直往谟宁令府而来,两府相距甚远,一在大街之上,一在外宫之中,骑马本要花半个时辰方到,两人心急,打马快行,少半时辰也就到了。

  在谟宁令府门口下马,两人将马匹缰绳一甩,连看也不看,便向台阶登上,旁边早有人前来牵马,看他们叔侄二人都脸色阴沉,便不敢耍嘴皮子逗乐,也不敢擅自拦住了去向,也便快手快脚的前去通传这两人前来拜访。

  野利仁荣昨晚为安排太后回銮之事,已是半宿没合眼,等忙完时,瞌睡却已没了,便在书房看了半晚上书,直到天亮,依然是烛火长明,他早已经沉醉在书中,不断摇头叹笑口中吟哦,似是全没留意到小雨已然停歇,乌云早已散去,只有浅白的淡淡月影尚悬在空中。

  忽然外面吵闹起来,只听的自己的贴身小厮委屈的道:“主人正在书房休息呢,两位老爷能不能稍微等等,老爷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好……”

  然后就听到野利南刹的声音:“你这狗才不知我们的身份么?想见自己的叔叔还要先通报预约不成?闪开!别挡了我们的道儿!”就只见他的贴身小厮被推在一边,野利南刹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竟还有族中排下来的四弟野利遇乞。

  闲闲端起了茶碗,淡淡道:“南刹,你惹了什么事上身,又来找我?”原来野利南刹生性卤莽难驯,平日便不停与人打架斗殴,最后皆是野利仁荣去一一摆平,野利仁荣对这些事已是驾轻就熟了。

  只听得野利南刹低头道:“三……三叔,这次却不是什么小事……”

  野利遇乞长叹道:“这个蠢材……这蠢材使诡计绑了大王驾前的护卫总管展昭……”

  “丁——”野利仁荣手中茶碗一颤,抬头愕然道:“你……你说什么?”

  野利遇乞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我也是有责任的……大王无缘无故就撤了南刹的官职,换上了个新面孔,我心里不免有些疑忌,南刹对我说想把展昭抓来好好取笑一番,我也想着可以探探他的底,便同意了。”

  野利仁荣点头道:“那后来如何?”

  野利南刹道:“后来……后来……”

  野利遇乞看了他一眼,颓然道:“府里下人为给南刹出气,对展昭严刑拷打,当我们得知此事前去释放他的时候……展昭已经自行逃走了。”

  说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捂着脸,低下头去。

  野利仁荣已从最初的惊讶与震动中醒来,略略沉吟,淡淡道:“南刹自己做的孽,只有请大王发落了。”

  野利南刹一听这话,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大哭道:“三叔……侄儿一时冲动,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三叔看在我早逝的父亲份上救我一命!”膝行数步,已到了野利仁荣身前,一把抱住了他双腿不肯放开。竟将野利遇乞教他的说词尽付脑后,一句也未提起。

  野利遇乞正暗自嗟呀这蠢材果然愚蠢,竟全不按照自己教的来,他苦心想出这样的说话,本就是想激起野利仁荣的敌忾之心与垂怜之念,却被这怕死的侄子将一番盘算全然打破。

  野利仁荣却是另有一番想头。

  他本以为这一番事故都是野利遇乞一手策划,但他一直看着野利南刹长大,对他性情早已了如指掌,这侄子虽然外貌粗豪大方,心眼却是甚小,兼且贪生怕死,若野利南刹一副英雄气概,自己便已可断定这绝对是野利遇乞的主意,但他如今涕泪交加哭求讨命,却令野利仁荣疑心去了大半。

  他随即便怒从心起,手中抓着茶杯,只想连茶带水全数往这只会坏事的一对叔侄头上砸去,却看他们都一副可怜兮兮任凭发落的模样,不由得长叹一声。此时纵杀了这两人,也已经晚了。李元昊生性多疑,若是他听了展昭的说辞,回头要人之时这两个作错了事砸了锅的人已然消失无踪,他势必会想到这是不是自己所为,却将他们抛了出去作替罪羊,然后又灭口以消灭人证……他越想越是心寒,但这两人一个是野利家长老人物,一个是野利子弟,若自己见死不救,野利家族之中从此再无自己立足说话的余地不说,自己在李元昊面前,是否将留下一个为求自保,不顾亲眷的印象,也殊是可虑。

  想来想去主意已定,但他却不知,这两人于生死关头,竟还对他有所隐瞒。而他们所隐瞒的事情,却是其中最重要最要命的关节。

  野利遇乞与野利南刹两人看他脸色连变,愈发阴沉,两颗心颤巍巍的悬在半空之中,惊疑不定。直到野利仁荣长嘘一口气,脸色和缓下来,这才略略安心,焦渴之极的看着这如今可说是掌握着他们身家性命的人物。

  野利仁荣看着他们可怜复可恨的模样,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奈的一挥手:“你们下去准备在大王面前谢罪的折子,除此之外,还要去展昭那里请罪。直到他原谅你们为止!”

  “啊?”两人齐齐呆住,这谢罪的折子倒是好写,只是去展昭那里负荆请罪……野利仁荣不知就里,他们岂会不知,这已决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问题……但现在又不敢不应承,因都满口答应了。

  野利仁荣安排妥当,再也不想看见这两人面孔,当下送客——此时天交卯牌,自己也得快去宫里看看仪程如何了。

  三人这便分手,皆是心神激荡,头绪万端,竟丝毫没有察觉那书房房顶,竟有一个人埋伏其上,已是将他们三人对话全数收入耳中。

  他正是展昭。

  展昭尾随野利遇乞回府之后,除了看到野利叔侄二人与宁令哥之间也颇有隐秘之外,全无所获,正在失望,却见这叔侄二人出门跨马而去,随即一路隐藏行迹着意跟踪,来到这谟宁令府之后,想起那日被野利仁荣发觉,因此越发小心谨慎,而这三人哪里有什么心思去注意到外面动静,一消一长之下全然不知如此机密竟已被人听去。

  待他们走出这庭院之后,展昭略一思忖,转身便要离去,却不防耳边响起冷如冰棱的声音:“展大人不尽忠职守,此刻又待要去哪里?”竟是夏国少有人知的中原武林绝技“传音入密”之法。

  展昭刚才窃听之时,事事皆关乎他身怀之大计与自己的性命安危,因此全神贯注,全未觉察到左近竟还有人。此时猛然听到有人对他说话,脸上镇定愈恒,心中却如雷霆炸响,惊骇万分,若今日之事被这人泄露出去,那稍加推敲,自己心中之事便会曝露无疑。他慢慢转过身去,脸上带了微笑,手指却向袖中缩去,竟是不由自主,起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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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提足了小心回头转身,手指拢在袖里只待身后这人呼喊,便要立即将他封口。岂料立在一树碧叶丛中那人,散发如墨染,白衣长剑意态潇洒,虽然立在树梢,却似坐于黄金台上——这人竟是盗三宝、闹东京,曾与自己情同莫逆的陷空岛五岛主锦毛鼠白玉堂!

  展昭不禁呆然。

  他来到夏国一年有余,早将前半生经历一概抛却,从未敢妄想可以见得到故人,此番怔忪之下,直疑眼前是幻是真,忍不住就要开口。

  幸而他克制工夫已然大有长进,电光火石之间猛然醒觉,死死咬着牙,忽的一跃而起,提足了十二分的内力,不顾这一阵活动将右肩碎骨挤压的如利针一般割刺着骨肉,已然掠身而起。他盛名之下决无虚致,只这眨眼工夫,蓝影在无数屋顶之上连连跃动,已然踪影不见。

  白玉堂想要开口,却已经迟了,恨恨顿足,心中暗骂,却毫不迟疑纵身而起,向展昭消失的方向追逐而去。

  谟宁令府空有警卫,却被这两人来去自如,竟是一点警觉也是全无。

  白玉堂一路尾随展昭,到了城外方见前面顿住了脚步,悠然回身。

  白玉堂口中嘿然一笑,说道:“展大人,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人入宫刺杀我朝皇帝,都要经过你的手,也因此从未刺杀成过。”

  展昭蓦然已知白玉堂此番来意,淡淡笑了笑,道:“原来白兄此来是为刺杀夏王的。”

  白玉堂缓缓拔出了腰间长剑,双眼注视着剑刃之上跳动不已的初升阳光,头也不抬,低声说道:“我从与你初识,就一直很想知道,你我之间,何者剑术更加高明。却不能对朋友白刃相向……今日,却是个好机会!”

  展昭淡淡道:“正是。若你想刺杀夏王,必得过了我这一关。”

  白玉堂眼眸一细,杀气陡起,白光暴长,凌厉剑锋如同长蛇吐信,蓦然向展昭脖颈袭去。

  猝不及防,冷刃已经堪堪及于展昭咽喉之间,展昭微微闪身躲过,剑气砭肤,虽然未及皮肉,几滴血已经飞了出去。

  此剑虽然未奏全功,但白玉堂与展昭多年知交,深知他武功高妙,这次虽是占了先机,但他这许多日子瞑思苦练,看来也终于有了效果,对上此人居然旗开得利,不由得精神一振,刷刷几剑步步进逼,想要趁这初胜锐气,一鼓作气将他折在剑下。

  展昭被伤及咽喉之处,只分毫之差就要糟糕,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带出半点,左手从容抽剑,横挡白玉堂剑势。巨阙厚重,展昭虽然身上本已带伤有些无力虚软,但依仗巨阙本身重力,施展开一套“刑天斧法”,以剑作斧,大开大阖之间隐有风雷之声在天边滚动一般,连空气也压抑的沉滞起来,白玉堂掌中 “飞翎”那轻灵锋锐,狠如毒蛇一般的剑势也逐渐施展不开了。

  白玉堂眉毛一挑,心中暗讶展昭怎么不使右手,却不及多想,回剑转身,顿足跃起,在空中旋了一圈,猛然如水鸟啄鱼一般直直冲了下来,手腕转动,剑光漫天,决无一人能看清楚他这杀气所指,究竟是周身何处,只觉得自己便如被盯死了的一尾河鱼一般,虽然水深浪高,天地广阔,但他却已经无处可以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擒被杀。展昭剑法虽有气势,却毕竟只是在地面之上,而他一飞冲天,若神龙摆尾,万兽辟易,那风雷之声立时便被压制住了。

  看着漫天剑光落下,几近及身,展昭却不慌乱,直到剑光合而为一,正是气势最盛之时,漫天尖啸突然停止,空气却更是沉闷,隐隐威压之势凝于剑锋。展昭却微微一笑,眼见剑尖触及衣衫,杀气堪堪爆发之时,却陡然不见了。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堆里,剑上真气一懈,再也发不出去,竟倒卷流回,白玉堂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被倒卷回的剑上杀机真气所激,“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在半空划出一道红雾,在已然高升的阳光之下竟映出一道彩虹,七色毫光以薄薄血红为底,诡异华丽。白玉堂却已经斜斜落在高坎之上,半跪在地,喘息着平复胸臆之间憋闷的感觉

  展昭缓缓从草丛之中站了起来。

  他刚才却是施展了一个“铁板桥”,将身子硬生生折下,令得白玉堂蓄势以待的剑气无处发泄,反伤自身。

  他内伤不轻,右肩又完全无法使力,只能在身体允许的范围之内与人周旋,已是落了劣势,但他应敌经验何等丰富,昔年 “南侠”以弱冠之年与一干江湖泰斗武林大老平辈论交,凭的可不是师门恩荫,却是他一人一剑,转战千里打出来的名头辈分,投了朝廷之后虽少与昔日朋友来往,但缉捕大盗力擒魔头,孤身重伤而对大敌之时只有更多,早已有了一套面对这等劣势的工夫,白玉堂虽是江湖名侠,但身为绿林大派的当家,怎比得上展昭?是以虽是一个神完气足,一个重伤衰弱,胜负之数,却是难定。

  白玉堂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难以定下心来。他以前也曾与展昭比试,却都是点到为止,似是难分胜负,今日却见了此人的真颜色,却原来……竟比自己强了不止半分一分。

  正思索间,展昭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数步之远,他心神不定竟未察觉,此时一见,立刻跃了起身,满脸戒备神色,握紧了手中长剑,剑芒伸缩之间,冷光摄人。

  展昭默然停住脚步,叹了口气,说道:“白玉堂,你还是回去罢。这本与你毫无关系,你何必掺和进来。”

  白玉堂双眉一竖,恨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么与我毫无关系?我看是你想去一大敌又不好意思杀了我。是么?”

  展昭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言尽于此,你自便罢。莫看夏国是蛮夷之地,一品堂高手工夫诡异,宫中守备森严,就连我的工夫也难以出入自如,还要……你若以为夏国与大宋宫中一般,那就错了!这里人人尚武,虽不比中原武林高手水准,但蚁多咬死象,你知道么?”他知道今日是太后回宫之期,抬头天天色已交辰牌,再过一个时辰到了巳时便要全城戒严,那时白玉堂若还在城里,冲动之下前去行刺,无论成功与否都是身难幸免,心中暗暗焦灼,说话也有些尖锐起来。

  但他却忘记了白玉堂向来性子倨傲,加之现在两人已可称为敌人,他这样说法无异于蔑视于他。

  果然白玉堂连眼睛也红了,怒道:“那些杂碎有什么了得?我先杀了你再去一个一个灭了他们!”

  展昭话才出口就知糟糕,却已晚了,看白玉堂盛怒之下出手一剑向他刺来,展昭暗叹一声,不得不闪身躲开,白玉堂大笑道:“怎么?展大人怕了?怎么不为你家主子死而后已呢?”

  展昭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小声些!”

  白玉堂笑的更是大声,他激愤之下什么也不顾及,喝道:“你怕被人听到你与刺客有旧么?那你何必投敌?看来你在这里也不怎么得意嘛!如何?要不要去契丹试上一试?反正已作了一次汉奸,还怕再作第二次?”

  展昭心中一震。

  他虽心里明知别人将会如何看待自己,但这话在昔日友人口中吐出,还是令他难以接受,手掌一紧,差点拔剑出鞘,却又强自按捺下了,一言不发,冷冷盯着白玉堂。

  白玉堂被他双眼盯的发毛,却不肯示弱,“哼”了一声,说道:“展大人可真是看着老鼠了,眼神如此威武,却不知道在主子那里是多么柔顺呢。”

  展昭心中气苦,喝道:“白玉堂,你!”

  白玉堂不屑的眼光直瞥向他,冷冷道:“怎么?不是?”

  展昭双拳握的出汗,涩声道:“白玉堂……”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该如何去说服他?

  塞外长风烈烈,直吹入两人心中,这对昔日的知己心中皆都又酸又苦。

  天地似也黯淡下来,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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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展昭静默许久,立起身来,缓缓活动了下手腕,说道:“如果白兄不愿返回,那就别怪展某无礼了!”他知道白玉堂素来倔强,只凭口舌,一时之间决无法说服他离去,但水怡然凤舆将至,眼看不到半个时辰这荒郊便要布满了兵马戒严,因此上也只有拼着一战,将他擒下再作道理。

  白玉堂眼角微微抽动,冷笑道:“白五爷怕你?”他虽明知展昭此举决有深意,虽然一时揣度不出,但他平生与人决斗,又怕过谁来,此刻明知自己决非展昭对手,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他因着昔年交情被这人饶了性命回去延州,那还不如就将一颗大好头颅,挂在兴庆城门之上来的光彩。因此虽是手脚酸软胸臆憋闷,仍抽剑在手,霍然起立。

  这两人武功在江湖之上皆已少有对手,高手寂寞自不待言,但两人平日只是稍有切磋,也即点到为止,虽然外人看着精彩惊险,然两人出手皆有顾虑,其实却如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此时脱去朋友这一身份,两人身如仇敌,却可以将心中挂碍付诸东流,尽可放手施为,白玉堂心中那郁郁激愤的感觉已是去了大半,再紧了紧掌中“飞翎”,眼中放出了火一般狂热的光芒。

  这本是武者的信念所致,说给别人听,也是不明白的。也许只有展昭与白玉堂才能明白。

  展昭虽是朝廷臣子,但他永也是挣脱不了这“武者”二字,在他心中所留下的印记。

  展昭的眼睛也渐渐炽热了起来。

  倏——

  双剑直起云霄之间,掠起凌厉剑芒,若闪电一般直奔对方要害之处,再无平日他们嬉闹比武之时花哨多变的剑式,只是直线、直线,直线!

  剑的速度几乎令人眼睛无法追踪,只有在半空残留的青白剑芒的痕迹,和几乎割裂空气的尖啸之声,砭人肌肤。

  蓦的,如同时间突已被禁锢,风亦无声,人亦无声。

  两人对面而立,都保持着出招那一瞬间的模样,漫天青白色电光一般的剑气,却消失无踪,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两人额头都已见汗。

  早晨的空气渐渐凝滞,风也被驱散。

  远远望过去,活象道旁的翁仲,凝立漫视,却毫无生气。

  两人看似身体远隔数尺,杀气内力却已经交锋,正在生死关头短兵相接,孰弱孰强虽未见分晓,但正如大堤之于洪水,若防卫之力稍稍弱些,大水便要破堤而入,吞噬大堤之后的一切,再也无法挽救。

  他们两人使尽平生之力,皆未留任何后手,展昭武功本比白玉堂为高,现在强弩之末,身子却已经微微颤抖起来。眼中焦灼之色更是明显,却不能说话。脸上神情却慢慢坚毅决绝起来。

  白玉堂嘴角渐渐露出得意中夹杂着苦涩的笑容。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自己已快赢了?但他真能下手杀这多年唯一的知交么?

  他手中“飞翎”更紧。

  展昭已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否则,即使白玉堂心中别有计较,他也无法控制手中蓄势待发的利刃。

  纵使江湖第一高手前来,这以内力相搏的死结也无法解开。

  纵使宋夏两国至尊齐至,这天大的误会与悲剧也无法结束。

  长风万里,吹度玉门,却再也无法将人心吹动。这两人皆已心如铁石,还有谁能扭转乾坤?

  眼看,这残酷的结局已无法避免。

  但造化安排,却是无人可以想象的奇妙……

  ****************************************

  苏奴儿,与党项的勇士,那位刚猛忠心的将军同名,一直将这位将军视为心中的偶像与榜样,他放牧着牛羊之时也经常挥舞着鞭子,如同指挥大军一样。他的理想便是要与这位将军一样,领军出征,打败南边那个人们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天朝”,为英明的兀卒夺得牛羊茶盐与广阔的草原,因此不等战争的号角吹响他的部落,他就报名参加了兀卒的军队,等到今年二十出头,他已经是手下有十几名士兵的小队长了。这更让他雄心万丈,但将军的命令无法违抗,他眼巴巴的看着同僚兄弟都奔向战场,自己却在兴庆城外巡检——对一个热血的青年,这可真是份苦差使。苏奴儿象是一只鹰被困在了笼子里,爪牙却始终锋利,即使是这份无聊的活儿,他也象是在战场上一样的谨慎与勇敢。

  清晨的时候苏奴儿领着小队巡逻过了一回,兄弟们已经回营休息,但他想起今日是太后回宫,却将十二分的小心提到了十三分,狼吞虎咽的将半只羊腿吞了下去,剔着牙出了营地的大门——他要再去看一遍。

  也因此他遇到了武林中人人欣羡的好运。

  他看到了南侠展昭与锦毛鼠白玉堂这两大高手之间,天下人都以为决不会出现的决斗。

  生死的决斗。

  他是认识展昭的,有时李元昊出城狩猎,身边就有这位一直保持着温和微笑,却亲而难犯的青年,北地很少有人会长的那样斯文,因此苏奴儿对他的印象特别深,知道他姓展,是新的御前护卫总管。

  而当他看到这位负责保护英明的兀卒的大人,现在却正在和一个白衣的汉人拔剑相对,展大人的衣衫破烂,上面沾染着泥泞和鲜血,看上去,竟然是处在下风。

  苏奴儿惊呼了起来:“展大人!这是刺客?我来帮你的忙!”抽出了锋利的闪着血色的长刀,紧赶了几步上前,砍向对面的白玉堂。

  白玉堂全副身心都在与展昭对抗,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情况,此时再想反应,却已有些迟了,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离他脖颈已不过三分。

  白玉堂心一灰。如今转身抵挡长刀,展昭势必趁虚而入,自己决计无法抵挡,但若不转身,那身后长刀便会要了自己的命。

  怎么办?

  白玉堂恨恨的咬着牙。他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这正是展昭进攻的好机会——他伤势已将弹压不住,再过一会儿就要糟糕,此时却凭空出现这样好的时机可以将敌人斩于剑下。

  谁会傻到放弃这明显而突然的破绽?

  展昭出手了。

  展昭已嫌上前出招有些慢。

  他已将掌中的巨阙抛了出去。

  如急矢。

  如闪电。

  白玉堂凄厉一笑,将内力鼓到及至,手中飞翎剑尖颤动,如毒蛇伸出了红信,迅疾无比的向展昭咽喉探去,竟连巨阙看也没有看一眼。

  他要,两败俱伤。

  嗤——巨阙入肉。

  “啊……”叫声短促而惨厉。

  飞翎却是辜负了白玉堂的期望。

  展昭忙乱之中将头用力一偏,终于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要害可以避开,皮肉却难免受伤,飞翎颤巍巍的钉在展昭身后的地上,一溜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曲的线条,抛洒了出去。

  展昭右肩活动不便,被飞翎薄刃擦过,一道半寸许深的伤口翻开了本已破损的衣衫。

  白玉堂呢?

  白玉堂好好的站在那里,却是满脸迷惘之色。

  他本已作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却并没有死。

  他甚至连伤都没有伤到。巨阙划过的曲线,根本离他一尺多远,这是初学剑者也不会犯下的谬误,展昭这名剑客却犯下了。

  白玉堂呆住了。

  白玉堂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回过头去,苏奴儿已经倒在草丛之中,咽喉处一缕血丝未留即止,伤口看似并不怎么大,却已是致命。

  巨阙这嗜血的上古利器,直直刺进城墙五分许,嗡嗡低吟。

  白玉堂纵是聪明,却也被面前这局势弄得傻了,愕然向展昭望去。

  展昭腿一软,身子便要偏向一边倒地,却用手中剑鞘撑住了地面,对着白玉堂,急促的喘着气,说道:“你快走罢。莫再迟疑……我……展昭求你!”

  白玉堂若有所思,冷冷盯着展昭,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又为什么要走?”他虽是稍有卤莽,却决不是个笨人,这其中蹊跷,已经猜出了几分。

  展昭脸色一白。

  说是不说?

  说……是不说?



 楼主| 发表于 2005-1-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男儿不惜死 破胆与君尝

  说?还是……不说?

  望着白玉堂那张冷的象是结了冰一般的脸,展昭心中委实难下决断。

  他心中早就明白,自己所为之事,稍有不慎,生死尚是小事,身后骂名滚滚,已可逆睹,自己虽说嘴上并不在意,但中夜推枕彷徨,怎会无动于衷?若仅是生死小事,自己不用白玉堂抱怨疑心,也会和盘托出,决不会对这平生至交有任何隐瞒,甚或还会拉着他与自己一道尸山血海刀林剑雨。可是此次决不同于以往,自己一身所系,实是国家兴亡气数,生民生死离乱尽在一念之间。白玉堂桀骜放荡乃是江湖豪杰的脾性,若有他参与,便是为此事平添了一个无法掌握的变数……且他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白玉堂上有四位兄长,下有上千属下指着他穿衣吃饭,若死于此地,毫无声息,自己如何交代?

  展昭木然注视着白玉堂身后苏奴儿死不瞑目的尸身,一边脑中毫无章法的想着他已考虑过千遍万遍的事,慢慢摇头。

  喝酒吃肉劫富济贫破案杀人的营生,拉着朋友倒也无妨,这等身败名裂的勾当,还是免了罢。

  仰脸对着白玉堂那张铁青中蕴着少许希望的脸,沉默半晌,终于淡淡道:“你我曾是最好的朋友,虽已断了交情,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么?至于让你走,刚才已说过了,我既要尽忠差使,也要保全朋友,这里护卫们很多都是一品堂中的高手,曾专司下毒暗杀之类的任务,当然他们未必能拦得下你,但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赔本生意可是你愿意做的?你白玉堂并不是笨人,大宋之所以在夏军威逼之下节节败退,决非是因了夏军兵器锋利将军勇猛。你该知道朝廷节制军务的将军都是文臣,于边防根本纸上谈兵,行伍出身的武官打仗有方却不得权柄,毫无威信可言,而夏军调度有方行止有节,以军功封爵赏赐,百姓皆视为英雄。这岂是大宋可以比拟——我知道你的来意是想刺杀夏王,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术,一时收效,难道党项除了他一人,便没有垂涎大宋财宝土地的了么?”

  他顿了顿,看着呆若木鸡的白玉堂,说道:“我言尽于此。若你还要行刺,那便踏过展昭的尸首再说罢。”说罢紧紧抿着嘴唇,再不开口。他已开不了口,咽喉中甜腥的味道直向上冲,引得他胸臆之间一阵一阵的烦闷欲呕。

  白玉堂细细品着他着话,刚才心里稍稍的疑惑早已消了,又觉得这必定是展昭托词矫饰,但竟无一语可以反驳,细想起来他居然是有道理的。心中未免有些不甘,暗忖道:“这人向来嘴上工夫了得,我若就这样被他一番话送走,千里跋涉未有尺寸之功,不是被希文笑死了么?”

  他垂目沉吟,心道:他说来说去,看似道理十足,却全都是为李元昊着想,我却不信一品堂里能有多少高手——纵有,白五爷便怕了他们不成?即使他说的确有道理,但杀李元昊一人,定能大大减退夏军士气,最起码可将目下这局面缓解一二,待到党项再有什么举动,那也是在数年之后,希文与我经营数年,边防守备定能有极大起色,不会对着敌军手足无措只能硬挨了。他说必得踏着他尸首方能行刺李元昊……这等贼子还放他活着做甚?眉毛一挑,瞥向展昭,心中已是起了杀机。

  展昭察言观色,看他皱着眉头想来想去,冰冷目光最后却依然扫向自己,不禁一阵气馁。白玉堂向来横行无忌,想不到这等大事上依然恣意妄为。

  微微闭上了眼,展昭已转了念头,淡淡道:“白玉堂,你想好了没有?大丈夫干脆一些!若你要杀了我,展某将一条命痛快送上便是,这般犹豫不决,倒象个娘们儿也似,不怕江湖上好汉笑话么?” 他衣衫破烂,半身泥半身血混杂成褐色淤块粘在身上,神情委顿拄剑半跪在地,只说了这几句,就喘息不已。

  白玉堂本已有这念头,但听了他这一番说话,心里却不免有些犹豫——他白玉堂是何等人物,刚才趁他重伤与他动手以命相搏已有些违了平日行事光明磊落,再对这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下手,岂不是徒叫天下人耻笑?

  但若不杀他,让江湖上人都说白玉堂的朋友是个无耻汉奸,自己又有何面目立于人世?

  他思前想后,脸色瞬息万变,不由自主的看向展昭。

  展昭看着他神色,因道:“白玉堂,你纵横绿林是何等威风,怎么今日倒如此的拖沓?你是知道我武功的,就吊着一口气拼命,你也近不得大王的身前。”他从容说来,一点也不加矫饰,但白玉堂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他说的决非空话,自己出入开封府,也曾助他在江湖上破案缉盗,亲眼目睹多少次,他当真是如九命猫也似,看着重伤已将不起,却往往能挣着最后一口气反败为胜。想起当年与眼前这人并肩作战之时,当真是激昂慷慨神往魂飞……想到此处,再看他趺坐在地,血泥满身,狼狈不堪,又哪有当年英姿飒爽的凛然气概,不由得一阵悲哀涌上心来,扭过了脸。

  日头下的大团大团的云朵浪一样翻涌不休,忽而将青砖城墙遮掩的黯淡失色,忽而又卷缩而去,留下白灿灿刺眼的一片阳光。

  依稀当年陷空岛上双剑和鸣,也是这样的好天……鼻中传来阵阵血腥,白玉堂怔忪低头,苏奴儿的尸身却正横在他脚前。

  ?!

  心中陡起疑团。

  展昭并不是滥杀之人,自出江湖至离了开封赴边疆蛮荒之地,轻易不下杀手,自己出道江湖比他晚了三年,但论手上人命,却比他多了三倍不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这么优柔仁慈的性子,为什么如今这样冷酷,会毫无迟疑的杀了这人?因转过了头问道:“展昭,我且不问你为什么杀他——他也是家生父母养,你杀了他就不觉得心里难受么?”

  展昭双拳一紧,知道这是白玉堂试探,遂冷冷道:“我难受什么?他既并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我亲戚,不过一个小小的队长,军中多的是,杀了还不是白杀么?”他口上说的冷淡无情,一双眼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苏奴儿横死尸身,隐隐黯淡的眼神若非有心人,是决看不出的。

  白玉堂却恰恰便是有心人。

  他说出这话本就是要刺展昭的心,看展昭口不由衷胡说八道,再与方才他心中疑惑加以印证,脑中灵光一闪,已略略明白了展昭心中所想。

  他心中一阵酸楚又是一阵冰凉,猛然闭上了眼,恶狠狠的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瞒!你骗了别人,哄了自己,死后不怕进拔舌地狱吗?”

  展昭身子陡然巨震,不敢置信的看着白玉堂。

  他……他居然已猜了出来?

  僵直良久,他苦笑着放松了身体,心中暗忖:还是自己的过,若对他如对旁人,怎会被揪住了把柄找出了破绽?归根到底,却是自己关心则乱,在这生平惟一知交面前,这出戏唱的未免太拙劣了些……

  这都是自己的不是。若再缜密些……若再缜密些……

  摇头挥去思绪,此时想这些,已迟了。

  白玉堂长叹道:“展昭,你……”

  他闭住了口不愿再说,但话中凄凉失望之意,展昭却是心中雪亮,本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几次,竟是想不到自己能说什么,心里一阵抽搐,眼睁睁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仰头闭上了眼,冷冷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你不愿让我参与,但白玉堂也是铮铮大宋男儿……你错看了我!也错待了你的朋友!”他胸臆之间一阵悲愤寒凉,苦涩的说:“你不让我杀李元昊必有道理,我也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在这里拼命……你若要与范仲淹延州军处联络,我这几天都在此地,可以助你。若有什么事,也尽管说,我这七尺之躯堂堂男子,并不怕死。也不怕留什么坏名声儿。”走出几步,看着展昭委顿于地,因问道:“你怎么样?能回去么?”

  展昭心渐沉渐落,心中酸苦交加,却不愿意在白玉堂面前示弱,摇摇晃晃站了起身,说道:“我能……”眼前猛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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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岂不罹凝寒 松柏有本性

  夜寒,风冷。

  月沉,星暗。

  青色的浓重雾气覆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远处传来“梆……梆……”的报更之声,展昭努力的睁大了眼循声望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白兄,好生古怪……”转头过去,展昭皱眉说道,却是又怔在当场。

  刚才还与白玉堂喝酒猜枚,现在他怎的踪影不见?以他轻功,想要离去,自己不可能察觉不到呀?

  展昭揉了揉脸,挥去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之感,但却始终不能释怀,再试探着走出两步,却连报更声也听不见了。

  “啊!”

  短促的惨叫声恰恰掠过他耳边,如夜枭悲鸣般凄惨,如铁锨铲石般尖利,竟令得展昭身上竟起了一层惨栗。他立刻跃了起身,向那发出惨叫声之地急速而去。

  ?!

  那是什么?

  蓝色长袍之上血迹斑斑,身下粘稠的在青雾中散发着诡异的腥臭味道,一柄剑横在脖颈之上,咽喉处伤口狰狞,血却已凝固。

  这是谁?

  那剑……赫然是巨阙。

  巨阙!

  展昭赶忙摸向腰间。

  自己的巨阙,还在……

  他松了口气,伏下身来,将死者侧在一旁的脸翻向自己这面。

  脸上全是鲜血凝成的黑褐色,已经看不来长相,唯有呆滞的双眼还昭示着他的不甘与愤怒。

  可是他的胸膛与四肢之上尽是刀伤箭伤。

  他已死了。

  无论生前有多少宏愿未了,有多少功业待建,有多少憾恨多少希望,都已随着他的生命逝去,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希望。

  展昭放开了手,站了起身。

  他已大略检查了死者的伤口与死因,接下来便该叫衙里的仵作来进行更精细的查验了。

  许是在地上蹲的时间过久,加之恶臭侵袭,他猛然一晕,几乎一个踉跄,连忙站稳。却见不知何时街道与死者皆不见了,而自己处身之境却是换了一个更加黑暗幽深的所在。

  青色雾气更加浓重,隐隐有淙淙流水之声,三尺之外几不见人,只有阵阵焦糊与腥臭,不停的向鼻间钻去,呛人欲呕。

  展昭定了定神,向周遭看去。

  影影绰绰之间,竟有不少人横卧于地,不声不响,展昭不由得失笑,却旋而止住。脸色难看之极。

  他已看出这些横卧在地的,却并不是什么活人,而是尸体,而那散发着腥臭的水流,深褐暗红,却是……血!

  这里竟是……尸山血海之处!

  任展昭如何镇定,也不禁脸色瞬间惨白,不由自主的开口呼道:“这是哪里?这是……”

  “这是一个人造的孽!”

  苍茫之中似有无数人声,同声而喝,震耳欲聋。

  展昭心中紧缩。

  这样大的杀孽,是谁?是谁!

  若被他知道是何人所为,即使是九重之上的皇帝,他也甘冒凌迟之罪;即使是云霄之中的神仙,他也必要杀上天庭!

  “你问是谁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那些悲愤人声似是觉得可笑之极,竟哈哈大笑起来,似是再也止不住了。

  展昭紧紧握着宝剑,怒喝道:“笑什么?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你不是展昭么?你不是南侠么?你不是御猫么?你不是……”那些人声混杂在一起,纠葛不清,展昭努力分辨,才晓得他们大略在说些什么。

  “既如此,将那凶手姓名与我道来,展某定然为这许多死者讨回公道!万死不辞!”

  ……

  只有展昭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虚之中,那些人声却如他们的出现一般,又神秘的消失了……

  展昭旋着身体,向空中呼道:“是谁!是谁!”猛然间一个踉跄,身子失衡,竟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之上。

  他立刻伸手去撑,却沾了一手粘腻,回过神来,不由得一阵恶心。这自然是血。人血。

  他跌倒在地,已能看清那些尸体。

  有的甲胄在身长刀在手,是士兵服色,有的青衣小帽,有的皮袍毡靴,有裙子、有襁褓……

  这里的尸体,竟是士兵平民、妇孺男子都有。

  看似战场……却有平民。

  但若说不是战场,这许多平民百姓,却是为了什么,死在此地?

  展昭正疑惑间,那声音却又响起,却少了前面悲愤之意。

  “其实……他,却也不是有意的……”话里哀痛沉郁,令展昭更是急噪。

  “告诉我!他是谁!”

  “他是……”“不能说……不能说……”“决不能说!”那些人声竟然吵了起来,听得展昭头昏脑胀。

  “为什么不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字一句迸出口,展昭脸上尽是毅然之色。

  “……他不是故意的!他牺牲自己一身,全为了我们的太平安乐,他……他若知道我们这样,他一定……他一定自责之极!”

  哀哀恸恸,却仍是护着那人。

  展昭气塞胸膛,大喝道:“无论如何!他都是害了你们!”

  那些声音沉默许久,淡淡道:“就是……啊……”

  展昭急切的张耳听着,那声音却模糊下去,丝毫也听不到说的到底是谁。

  那些声音渐渐低沉,却又有一个平缓冲和的男子淡淡道:“你是真的想知道么?”

  展昭只觉这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便似中了魔咒一般,喃喃回答道:“我是真的想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那声音似乎有说不出的忧愁:“他虽然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却稍嫌刚愎了些,只以为自己豁出了性命便可以成功,一点也不愿借力他人;他虽然看来温和恬淡,其实却是高傲又固执,他以为自己身边的人,都比不上自己的思虑与心机,因此就想将他们如鸡雏一般护在身下,他却忘了,自己如何强,却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只能仰望他的保护,他也并不能保护所有的人……这一场巨大的灾祸,皆是因此而来。他虽然竭尽了自己的能力,却连自己的性命搭上,也无法挽回,而百姓们知道他为己牺牲,因此也不愿对亡者多加苛责……这便是你看到的一切。你可满意了么?”

  展昭越听,心跳的便越快,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却隐隐觉得,这男子话中之人,正如他的声音,都是如此熟悉,心下不禁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要想出这人的身份。听他停下不说,便问道:“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这人是谁。也不知你是谁!”

  那声音默然半晌,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说道:“你是真的想知道这人是谁……也想知道我是谁?”

  展昭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那是自然!”

  那声音淡淡叹道:“我是你,你是他,你不愿明白么?”

  这句话仍是谦和温文,听在展昭耳中却不啻炸雷猛然响起,他一阵惊慌,大喝道:“不可能!我不是他!我不是你!!”

  那叹息之声遥遥而去,再不理会他,周围的景物,也逐渐开始褪色了……

  ……

  四周空茫一片,展昭只觉得自己也似是漂浮在白茫茫的云雾之中,无边无际。

  这境地更是诡异,展昭却已平静了下来。

  他已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的梦。

  他孑立于这茫茫漠漠之中,若失心魂,若有所思……

  梦之一物,本是由自己心中所想而来,但自己这梦,却煞是奇怪了些。

  自知自家事,他既然已有所为,也对最坏的结局已有了预料,因此震动之后,反是深思。

  事若不成,兵连祸结之灾,便在眼前,刚才幻化出的尸山血海,也许成真!

  但却是因了自己么?

  展昭怔忪良久。

  方才那横死于地的尸身,方才那淡和的男子声音,却不正是自己么?

  难道自己也对自己没了信心?

  自然不是!

  自己甘忍奇耻大辱,甘冒绝大风险,将自己置于死地,殚精竭虑,只为大宋百姓平安,只为夏国再无力侵宋,难道自己还不够谨慎么?李元昊、野利仁荣……这些夏国中的俊杰,个个都被自己施以巧计,眼看便要纠缠在内斗之中,这已是开了一好头,若自己一一将心中计策实践,无论李元昊雄心贯日,无论夏国臣子豪杰辈出,也是只有替大宋老老实实谨守藩篱的份儿了。

  那自己心中这不安又从何而来?

  展昭皱眉苦思,不知何解,正无措间,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脑中钻了出来。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白玉堂也是铮铮大宋男儿……你错看了我!也错待了你的朋友!”

  如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展昭猛的一个踉跄。

  “……他虽然竭尽了自己的能力,却连自己的性命搭上,也无法挽回……”

  那带着奇异的悲哀与笑意的声音,却似乎还在空中回荡不休……

  展昭低下了头……

  “我错了……我……”

  “你已知道错了么?只可惜……只可惜……”

  ……

  “我知道……我怎能不知……”

  种荆棘者得刺,这本就是屡试不爽的话。

  展昭口中喃喃而语,他已不知自己是何时醒过来的,梦中的悲哀,却并没有随着梦而消逝。

  这是一个简陋而散发着阵阵腥膻味道的帐篷,最高处挂着一只养腿,已经风干成了黑色,下面便是吊着一只铜壶的火塘,壶里水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床边靠着一个粮食布袋。

  这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帐篷。

  却因了那个男子,这平凡的帐篷也变的不平凡起来。

  放下的门帘后面,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抱剑而立,冷峻峭拔。

  展昭一眼便已认出了这人,正是白玉堂。但他却毫无意外的叹了一声,这才开口:“有劳白兄辛苦,展某昏睡了多少时候了?”

  白玉堂头也不回,手指摩娑着飞翎的剑鞘,说道:“你醒的很快,酉时还没到。”

  展昭陡然一惊,放下了心中所有杂念,急道:“不好!太后已经进城了!今天已来不及跟白兄你说事,请暂留几日,我整理成文,请白兄带予范仲淹大人罢!”

  白玉堂久知他性子,只要事一来,便什么也不去想了,因此也不讶异,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整好了之后,便来这里找我罢——若我不在这里,你知道怎么找我。”

  展昭翻身而起,酸痛却从骨头缝蔓延出来,差点便要跌倒。他借势将床边的巨阙抓了在手,沉气稳住了身形,拱手道:“告辞。”掀开了帘子,天色尚白,这里在兴庆城东方,雄伟城墙宛然在目,只守备的来往兵卒却看不清楚,心中沉吟一下,已知道白玉堂在此处应无甚问题,便纵身而起,施展开了轻功,急急向城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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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胡骑虽凭陵 汉兵不顾身

  青白色的天宇已随着落日杳去而黑到通透,缕缕晚霞早成了天边模糊的暗影。街巷之中行人稀少,白日尚称热闹的道路此刻好久也不见一人经过,夜幕之下的兴庆城却似成了乌鸦的世界,或栖于树梢,或三两结伴划过夜空,时而哑哑嘶鸣,无端端竟有些不祥的意味。唐制宵禁,夏承前朝制度,也有此说。不过这并不是这样情景的缘由——夏人尚武从军者甚众,加之牧民农家多居住于城外,一入夜便少有闲人在外走动,与东京繁华世界大异其趣。

  这荒凉却正合了展昭的意,他也就放心大胆的施展轻功,连连跃动于屋宇牌楼之间,远望去恰似一道青烟溜过人眼,揉揉眼皮也就看不到了。

  御前护卫居于宫城西北角处,有一道角门直通宫外,因此处高手甚多,且地处偏僻,守卫并不如何森严。展昭时常由此出宫,情况早已熟悉,当下算计已定,便直往西北而去,行至半里之外,果然遥遥看着门外只有两个老军懒散的拄着长枪倚门而立。他放心一笑,才走两步,却忽而觉到有些古怪:那城墙之上未见巡逻兵卒已是蹊跷,定睛一瞧月光之下竟有寒光隐隐一闪即逝,分明是埋伏着人——多半便是要对付自己的……他心念一转,脚下踌躇片刻,略略转回头去向来路一瞥,却又缓缓转过头来,吸了口气,闷声咳了数下,带出唇边一缕血丝来,蹒跚着向角门而去,转瞬之间身形已有些不稳。

  果不出展昭所料,才走到角门前一箭之地,那两名老军就显得紧张起来,他佯作不觉,只拖着身体向前踉跄而去,待到了门洞处,两名老军忽的抛了长枪,向后便退,脸色惶恐已极。展昭停了脚步,问道:“你们……怎么了?”那两名老军惶然不语,门洞黑暗之处却有一人厉声道:“该死的叛徒,还不束手投降!”这一声突兀如雷声震耳,只听一番脚步杂乱,数十名身着黑色皮甲的彪形大汉奔了出来,雪亮长刀的刃口都对准了展昭,将他围在中心,却是悄无声息,诡异之中更显肃杀之气。

  展昭右边臂膀一直被自己固定在身上无法动弹,仅左手抓起了脏污不堪的巨阙作防守之势,警惕的看向传出声音的门洞深处,这些大汉虽是骠悍,却无异木偶,端要看那指挥的是何等样人,便可一击中的,不必浪费力气。

  那人见展昭已落入包围之中插翅难飞,这才大步迈出,看着展昭一身血泥狼狈,“哼”了一声,大笑道:“真是喂不熟的狼崽子!这次大王发怒,令老子拿下你,你若识相的就放下手中兵器投降,不然……”这人嗓音粗里粗气,一脸络腮胡子几乎将鼻子也掩住了,身高体壮,看来好一条凛凛大汉,竟是御前护卫中位份颇高的拓拔亥。展昭向来心细,与同僚相处不过数月,早已将他们禀性脾气摸得透了,拓拔亥看似勇武,却最是怯懦胆小的一个人,展昭只一见他就心下大定,虽然四周白刃加身情势殊是凶险,他却也并不如何担忧。

  拓拔亥平日与野利南刹最好,对展昭早有怨心,这时看展昭并不理会他叫嚣之辞,低着头只情思索,心中怒气更盛,喝道:“将这个死囚拿下了!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说着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手中尖角利棱,突刺森然的狼牙棒,脸上一派狞笑,料定此番展昭必是有死无生。

  拓拔亥属下众大汉竖起了手中长刀,寒刃雪亮,直逼而来,刀尖微微颤抖,排列滴水不漏,如同一圈杀气所成的圆环将展昭围得密不透风,微光烁动间令人直觉得杀意浸身,遍体生寒。展昭伤势现在只是勉强压住,与人动手自是能免就免,本以他刚才的想法,不如趁了李元昊的意,让人将他擒去见驾,也显得坦荡无虚,但刚才一眼瞥到拓拔亥狰狞狠毒的神色,虽不知道为何使此人如此痛恨自己,也知道决不能落在了他手中,不然必有性命之忧……他刹那之间已将其中利害想的清楚,冷冷看了身边刀阵,向着拓拔亥道:“你是奉了谁的命令,敢来抓捕我?你莫不是忘记了我还是大王的表兄!”拓拔亥如同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的笑话,先是愕然,而后哈哈大笑道:“大王的表兄?哈……大王的表兄?你莫不是灌多了黄汤?表兄怎么样?我还宰过一个大王的叔叔呢,也不就他娘的一个肉胎?大王要你的人头拿去当尿壶,怎么?以为我是假传圣旨?”展昭无视周围刀影如林,平静的道:“大王英明,决不会派人来擒我杀我,你不是假传圣旨,难不成是奉王命而来?”拓拔亥狂笑道:“怪不得人都说汉狗脑子都有些僵,看来倒是没错……喂!展昭,反正大王是下令抓你,你想跟大王说话——却要过了我这二十八名铁汉!”话未说完,手起刀落,展昭在刀阵之中立刻觉到杀意暴长,那群大汉眼中闪动着暴虐快意的光芒,如野兽一般,手中大刀刷刷连声,却只有刃尖抖动,细密的光芒在空中织成了一张似要将空间也撕碎的网,向展昭逼来。连空气也似要窒息……

  展昭身处困境之中,却是毫不动容,只眉毛一挑,冷冷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左手本是抓紧了剑,此时却突然摊开,巨阙平躺于掌心,本是安静的一动不动,却忽然如同有人大力拨弄,滴溜溜在掌心旋转不休,速度越来越快,转瞬之间已看不到宝剑之形,只能看到展昭身前一圈黑色光环如影如魅。巨阙上古神兵,虽然是沾泥染血,那些腥污之物却决无可能掩灭了这宝剑的光彩,那环影之中凌厉剑气侵神透骨,那些彪形大汉皆看得呆了。展昭手掌心突的向上一弹,巨阙应手而起,旋出一道大圈,向四周刀阵而去,这时拓拔亥已知不对,厉喝道:“小心!”话音未落,只听得“乒乓喀啦咚……锵当叮——” 各种兵器碰撞击打之声不绝于耳,一阵杂乱声响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刹那间竟是什么也听不到觉不来,脑中竟似被人伸了棍子进去狠狠搅动了一番,便是那一瞬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来……

  等他们乱糟糟的脑中终于恢复了些安宁与理智,再去看被围困在中心,插翅难飞的那敌人,他竟早已脱出包围,将长剑剑刃紧紧贴在了头领拓拔亥的颈侧,此时形势优劣易位,本是孤身一人决无援手的重伤男子持剑洒然立于拓拔亥身边,而击倒自己一方众多大汉的,竟仅仅是宝剑的剑鞘而已……

  拓拔亥脸色早已变得惨白。他虽是知道展昭名头,但自负武功,决不承认能有人比他更强,当日金殿之上亲耳听得李元昊对此人大加称赞,就已有不服,后来展昭得封御前护卫总管之职,好友野利南刹一落千丈,致令颜面全无……他向来瞧不起中原汉人,本以为这种种事迹都是因了此人乃太后的娘家外甥之故,想不到这人明明伤势沉重狼狈不堪,一经接手,竟如此凶悍,蓦然一股恐慌袭上心头,他身子晃了两晃,双腿一软,几乎就要当场出丑。却强自按捺住了,手上长刀一竖,就要抢攻上前。想不到展昭身法如此快捷,他还未来得及动上一动,就已受制于人。


 楼主| 发表于 2005-1-1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人生各有志 终不为此移

  拓拔亥只觉得颈子上一阵寒凉,登时弃了手中兵刃,颤声道:“展……展大人,我这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你手稳些!手稳些。莫要……”展昭喝道:“立刻带我去见大王!”说罢剑刃又向他颈上紧了一紧,拓拔亥只觉颈上冰凉锋利,微微一丝刺痛,裤裆里立时就有些湿了起来,但如此轻易的带了展昭去到李元昊处……他想起李元昊严刑峻法,实不敢就这般送死,却也不敢就一口回绝,口中只是含糊其词,眼睛急切的望向那几十名属下大汉,就指望着能有一人放得机灵些,供出来李元昊的所在,也免得自己在这里左右为难。但那些大汉看他被人胁迫,怕自己轻举妄动会送了头领性命,因此竟如木雕泥塑一般,不敢妄动分毫。

  展昭何等眼力,一望即知拓拔亥的心思,因冷冷道:“我问你!是谁假传王令,要害我性命?”拓拔亥战兢兢的道:“是……是大王亲自下令,还有令牌……”说着抖抖索索自怀中掏出一枚黑色长方的物件,沉甸甸的举在手中。

  展昭死死盯着令牌,不觉松开了手中的拓拔亥,看也不看便收剑入鞘,闪电般伸手夺过了令牌,凑近了眼前翻来覆去的端详不已,神色本是平静,此时却越来越是铁青,蓦然一个踉跄,“哇”的一声,胸膛翻涌间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他不待身子站稳,双足狠狠跺在地上,借势一跃而起,竟不管拓拔亥如何作为,径自向宫城深处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拓拔亥诸人立在原地竟无丝毫动弹呼喊的意思……他们已被惊得呆了……

  许久,拓拔亥才反应过来,看着周遭属下呆楞楞的模样,心中不禁有气,斥道:“都傻站着干什么?这人仗着武功抢走了大王的令牌,我力敌不果,你们居然也就看着主将失落敌手?按着军纪就都该杀头!”诸大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都忙不迭的叩头请罪不提。

  展昭身为御前护卫总管之职,自是知道李元昊寝宫之地,因径直向长庆宫而去,待再看不到拓拔亥那些人之时,却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他刚才强催内力吐血,已经使本就沉重的伤势又增加了些许,有如千斤负重,早已是无力支撑,再放一根轻飘稻草,也有颠覆之虞。这些许伤势在平时何足道哉,但如今审视自身情势,料难支撑,为能将李元昊瞒过,他可必须要提足了十二分精神才成,因听得无人,便望向四周,指望能找得到一个角落隐蔽之处可供调息一二。

  他正顾盼之间,忽听得身后传来细碎脚步之声,连忙转过头去时,却是一个身材高挑,女官服色的女子。那女子见他转头回望,便远远停下,压低了声音招呼道:“可是展昭展公子么?”展昭点头道:“在下正是。”那女子走近几步福下身去,微笑道:“我家主子命奴婢来接展公子,请展公子这就跟着奴婢去罢。” 竟是正宗的汉家礼节。

  展昭一阵愕然,疑道:“贵上……可认得展某?”话刚出口,他已看清那女子鬓上微微霜色,脸边淡淡皱纹,早已是韶华不再的中年。展昭脑中激灵一下,已知这女子十有八九便是水怡然遣来,因抱拳一拱,道:“前辈……可是太后身边的近侍?”那女子眼露赞许之色,颌首道:“展公子果然聪明。”展昭挑眉道:“太后要我去……可是因我这几日'失踪'之故?”他将“失踪”二字咬的比旁的字更加重些,料得这太后心腹的女子定能了解他话中之意。

  果不其然,那女子微微一笑,淡淡道:“公子有什么事大可托于我家主人,姨甥之亲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即使……”她蓦然停住,悠悠看着展昭不语。

  展昭和煦一笑:“烦请禀上太后,此番要她操心,是做晚辈的不孝,不过并没有什么大事,只要她放心就是。”那女子有些惊愕:“公子不考虑么?就是……就是谋逆叛乱,以我家主人之力,也可保性命无虞!”她声音急切,面容焦虑,一改适才淡然表情,显是水怡然严令,要不惜代价庇护展昭周全。如今她不能将展昭带回,势必会落得大大的不是。

  展昭鼻子微微一酸,仰首向天,良久方缓缓开口:“前辈请代我谢过姨母罢……展某所为向来无愧于心,决不至出什么事的。”说罢又是长长一揖。

  那女子摇头道:“我家主人也只是担忧,你既不愿随我去,那就将这丸清心涤气丹服下了,也好教她放心。”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玉瓶向展昭递了过来。

  展昭伸手接过,眼中已是有些泛潮,借着低头开瓶闭了闭眼,将那丸淡绿丹丸放入口中服下,那清心涤气丹入口即化,他立时就觉得一股清凉之意从喉头传遍了全身,胸臆之间烦恶之意顿时消去,连周身无力的感觉也渐渐减轻了些。那女子看着他服下丹药,点了点头,叹道:“你果是与主人说的一般倔强……”又是一福,拾起了裙摆,悄然而去。

  展昭目送她身影渐无,神色复杂之极,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烦恼,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猛的甩了甩头。神色重新坚定一如平日,只眼中一点迷离之色,只怕是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

  长庆宫。

  李元昊负手而立,仔细端详着左墙之上挂着的那幅草原射猎图。此图甚大,几乎将墙填满,画中高天烈日,白云悠悠,长风将草叶吹动,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一群麋鹿聚族而行,或低头啃草,或警惕的转头望向远方,或低头抿犊,鹿群左边有一个骠悍猎手伏在草叶之下,满脸志在必得之色,手中弓弩已如满月,引箭待发。整幅画逼真之极,令人一见即生入画之感。

  殿外忽然传出几声轻微响动,似是有人小声交谈,随后一个黄衣小监躬身而入,轻声道:“大王,展昭在门外候见。”李元昊却似是出了神,身子一动不动,更不说话。那小监便恭身立在一旁等待。过不多时,李元昊蓦的醒过了神,转过了身问那小监道:“你刚才说什么?展昭?拓拔亥……果真堵到了他么!那……带进来罢。”他眼中神色本来和缓,此话一出,顿时严峻之极,将那小监吓了一跳,虽知是李元昊听得差了,也不敢反驳,只好走到殿外,将李元昊的话一五一十的传了。

  李元昊回了王座坐下,眼中冷笑不已,直盯着殿门。心中暗道:展昭呀展昭,你借着野利南刹与野利遇乞这两个蠢材的东风遁去与宋国交通,也不知已泄露了多少我大夏军机之秘,你自负聪明,想将事情都推给他们,竟想不到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也有些脑子,会将这事说给别人听么!

  党项男子向来只在战场争雄,稍微有机谋诈变之事就觉不是英雄好汉,李元昊虽谙汉学,毕竟也是党项豪杰,对展昭已是在他麾下称臣,却出尔反尔之举大是恼怒,此番定是要将这背义之徒拿下严加处置,方能消得他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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