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落英缤纷时

剑拔弩张

[原创]落英缤纷时
第一章
洛阳郊外，黄昏。
夕阳的颜色，红，又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萧索。漫天的红色染着初秋的树林，红色落到我素净的白衫上，却片片都是诡异，仿佛染满了鲜血。
初秋的风，有些寒意了。
我静静地，站着，风把零零落落的片片落英从枝头吹下，有些，悄悄地落在我肩头。我抬头，伸出手，有一片花瓣落在掌心。那是淡淡的柔和的，又浸上伤感的一抹粉红色，花瓣的边缘，已经略略有些枯黄了。
初秋，是落英缤纷的季节。
有脚步声轻轻巧巧地响起，不回头，我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紫影飘拂，漫漫的衣摆轻盈，我知道蝴蝶，此刻就站在我身后。
初七，又是一个初七。
“有一个叫朱峦的人今晚会在兴隆客栈停留，长安帮的人，出二百两黄金叫我们杀了他。”蝴蝶的声音，很平静，安然得仿佛是在说昨天的那一场城隍灯会。
“朱峦不是长安帮的副帮主吗？为什么长安帮要杀他？”我的语调冷冷的，淡淡的。
我看不见背后的蝴蝶，但我知道此刻她眼中嘴角定然是蕴满了她惯常的不屑的微笑。
“朱峦的势力太大了，自然就有人会害怕，会担心……”
我默然。抬头，是风，夹杂了一大片落英倾泻而下，迷离的是缤纷的色彩，很绚丽。
“落英，很美吧？”我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问谁。
“也许吧。但是凋零和破碎，终究是落英的宿命，就好像蝴蝶终究过不了冬天一样。”
蝴蝶的声音有淡淡的残酷味道，我听着她的话语，再低头，真的见到已经腐朽了的花瓣。
凋零和破碎，原来终究是落英的宿命。我不语，淡淡的有悲哀涌上心头。我叫做洛瑛，或许我，也是一片落英。秋天是落英完结的季节，可是我不相信。眼前这一场优柔迷离的雨啊，灿烂，华美，我该怎么相信，这竟然是完结呢？
“至少，它曾经美丽过吧……”我喃喃地说道。
霎时间空气中有了寒意，蝴蝶没有回答我，小树林中是一片寂静与奇异的安详。夕阳，越发的红了，映在落英上，片片都像沾着血。
血，玷污了落英吗？
“朱峦的事情，今天晚上就动手。”蝴蝶的声音里，终于没有了那一丝不恭的味道，“朱峦的惊雷掌很厉害，小心点，对付不了的话，你知道怎么做吧。”
我当然明白“小心点”是什么意思，那是说如果我失手，就当场自尽，绝不拖累怡红楼。
我转过身，娇美的蝴蝶看着我，眼睛里冷冷的，十六年姐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我忽然明白，或许身为一个杀手，本身便不应该有情谊。
蝴蝶是杀手，是怡红楼的杀手，我也是。
蝴蝶离开了，那一方娇小轻灵的紫衫，渐渐的远去，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忽然有凛冽的风吹起，片片落英倾泻，仿佛一场漫天的花雨。我站在这花雨中，夕阳染得我的白衫诡异地血红。轻轻地有花瓣落在我肩头，我伸开手掌，方才那一片花瓣，已经碎了。

月光如水。
我静静地走在洛阳街头，月色下的洛阳很温柔，很静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了，偶尔驶过的，总是富贵人家的马车。寂静中怡红楼的喧闹格外引人注意，那红纱包裹的点点灯光，落在我眼中，茫茫然的有些刺痛。
怡红楼，并不是寻常青楼。事实上来这里的大多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但这些人来怡红楼，买的不是红粉知己，是杀手。
怡红楼，其实是一座杀手楼。
洛阳有怡红楼，杭州有，成都有，苏州也有。怡红楼的势力遍布中原，但也不过是一所神秘的杀手机构。我从小被洛阳怡红楼收养，十七年了，却还是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出道两年，剑下亡灵不计其数，或许，这些亡灵的鲜血和怨恨，终有一天会来报复我。
不过淡然一笑。
那么我等着好了。沾满鲜血的生活，我过厌了。
有清清凉凉的几滴雨丝，柔柔地落在我脸上。渐渐的细雨下起来，天地间朦朦胧胧一片，望出去仿佛罩了一层轻烟。兴隆客栈，就在眼前。我凝视了那闪闪发亮的招牌很久，那招牌上方，正好是客栈的二楼。
我似乎已经看见有鲜血溅在窗上，把那窗纸染得一片猩红。
推开房门的时候，朱峦正背对着我，望着窗外。他有些老了，我看得见他微微驼了的背和粗糙的满是皱纹的手。
他回过头来，两鬓斑白，但是目光清亮。
我默默地看着他，抽出长剑指向他，这个动作，含意再清楚不过了。
微微的笑意在他脸上漾开。
“我看见你了，方才你在客栈门口望上来，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就是怡红楼的那位残花姑娘。”
“我是。”
“是长安帮的人叫你来杀我的吗？”
“……我不知道。”
朱峦眼中，慢慢的色彩黯淡下来。
“乌帮主大概，对我有什么误会。”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晚，我是要来杀你的。”我冷静地说道，握着长剑的手，很平稳。
笑意，又重新在朱峦的脸上凝聚。
“你想要杀我？你可以吗？”
那语气中，并没有一丝嘲弄的成分。但至少不是友善的。
“我不知道。不过，试一试，也许就会明了了。”我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漠不关心。
有一段时间，似乎很长的一段时间，房间中没有人说过。静默的空气笼罩着房中的两个人，房内没有点灯，只有邻房和窗外透进来的隐隐灯光，让我能有些模糊地辨认出他大概的身影。窗前他的身形轮廓修长干瘦，一点点的悲凉，若隐若现地围绕着他。
我的衣服，在细雨中被略略地湿润了，一丝丝凉凉的寒意贴着我的肌肤，很舒服。
月光，安静地从窗外穿进来，照得窗前一片静谧的斑白。兴隆客栈中的笑语人声被一种有若风雷的声音掩过，我侧身避开，朱峦的掌风，竟然冲开了我的发髻，半边长发垂下，柔柔地倚在我肩头。
惊雷掌，好凌厉好刚猛的掌法。
借着余下的掌风我足间在地上轻轻一点，素白衣衫飘转轻盈，长剑若青虹般闪过，斜斜指向朱峦右肩。他右肩一沉，左掌再一次袭来，风雷声又作。我没有闪避，右手一扬，同时左袖轻摆——
——长剑，浅浅刺进朱峦前胸，同时地，一枚蓝莹莹的千云索魂针射中他章门穴。
而他的左掌，还离我左肩三寸之遥。
“你杀得了我，残花姑娘，现在我们知道了……”朱峦的脸霎那间白得可怕，但他脸上乖戾阴狠的神色，一下子褪尽。
我慢慢垂下长剑。
朱峦慢慢地坐倒在地上，倚着墙。他看着我，脸上浮起苍凉的一丝微笑。
“我一生为长安帮卖命，五十多年啦，现在，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天意吧。”
我没有说话。窗外，月色空明。
“我一直以来对乌帮主忠心耿耿，当真是，真是没有一丝图谋反叛的心思……他临时起意叫我到洛阳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有什么事了，只是，只是……唉！你说人与人之间哪，怎么，怎么竟会这样子呢？”
他的眼中，竟然有泪光。
那双眼睛，渐渐的不清亮了，是千云索魂针上淬的毒液发作了吗？
朱峦看着我。
“你……你的真名是什么？为什么，你会叫做残花？”他喘了口气，微笑起来：“我本来以为，残花，至少也该是个丑陋年老的女子，想不到……残花，残花，你，你并不是啊？”
“我的真名，叫做洛瑛。”我淡淡地说道。
“洛瑛……落英……落英，真的是残花……”朱峦笑得更厉害些了，“你……今后可要小心些啊，长安帮都尚且如此，你那怡红楼……又是个……又是个那样的组织……”
我的语气中，淡淡地带了一丝惊异：“你……不恨我吗？”
“心都没有了，还要怎么去恨……”朱峦苦笑一声，“我一生为长安帮呕心沥血，想不到，想不到，却落到如斯下场……哈哈，哈哈……”
那声音渐渐渐渐地低下去，然后，消失了。
朱峦死了。
我又杀了一个人。
寒意从我的指尖开始蔓延，渐渐的我全身上下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我轻轻走出房间，沿上房门。心中，冷冷的一片。
又杀了一个人。我手上的鲜血，又多了一抹。我身上的罪孽，又多了一笔。
深深的刺痛重重地落在我已经有些麻木的心头，忽然间我觉得好寂寞好无助。我抬头，眼中，有了一丝惘然。
究竟为什么我要杀这么多人？
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我忽然间从兴隆客栈门口飞快地跑出去，重重的冰冷的雨打在我身上，我感觉不到。我只感觉出寒冷的雨水在冲刷着我内心炙热的恐惧。雨很冷，我很想让这样冷的雨水清醒清醒自己，可是，没有。
我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密密的雨帘中我看不见四周，我茫然而模糊地向前走着。
雨，下得好大